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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景明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丢了草药,双手用力抱住郝春的头,俯过身,恨恨地、用力地吻他。这厮总是拿话气他,只要睁开眼、张开唇,就对他百般挑剔各种挑刺,惟有吻住这厮的两片唇,他才能不这样绝望。
郝春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对陈景明毫无抵抗力似的,猛地张嘴咬破了陈景明的舌。
陈景明猝不及防,捂住嘴,鲜血淋漓地从他指缝间滴落。
郝春喘着粗气瞪着陈景明。他现在心底是真焦躁,一则焦躁陈景明出卖他,二则焦虑陈景明不出卖他。出卖他呢,他觉得理所应当,甚至还能大松了口气儿。可若是陈景明不出卖他呢?这家伙向来是个死心眼儿,万一当真铁了心要跟着他,今后去了南疆,他该如何处置陈景明?
再说,他也不定能有那个命熬到南疆。
“在兵败车师国时,小爷率众逃到函谷关外,陆几那j. b玩意儿闭门不开……”郝春又喘了口气,哑着嗓子咬牙切齿地笑了一声。“当日里,小爷也曾派人给你留下封绝命书。”
陈景明眼皮子一跳,放下手,怔怔地望着他。
“还有句口讯,”郝春依然拧眉切齿地笑,笑容几乎称得上狰狞。“就一句,爷不同你过了!”
这句话,陈景明是第一次听到。他忍不住全身打了个颤,口唇仍在滴血,但他却似什么都顾不得了,冷玉般的面皮愈发苍白,手指抖的太厉害,就连攥拳都不能。“侯爷……”
“爷那句是真心话!”郝春扬眉,锐声打断他。“陈景明,你我皆生不逢时,你生来如和氏璧、又似那随侯珠,原本就该少年得志早早儿地成为庙堂器,可是你却在长安城内四处奔走讨生活,在西市坊间卖画儿……陈景明,小爷我知道你冤屈。可是我也冤枉!我这具皮囊内流着皇家的血,我的母亲……她原本是秦氏皇族。”
这是郝春第一次提及自己的身世,还是向着一位同样在朝为官的人。
陈景明不敢,却又不能不听下去。
“我是秦氏宗族外子,虽然顶着个老郝家的姓儿,却注定是要掺合在夺嫡战内的人。你与小爷我谈私心?”郝春响亮地嗤笑道:“小爷我倒是想与你一点儿私心,可我能吗?嗯?我随时都可能会卷入帝嗣之战、尸骨无存!”
郝春略顿了顿,抬起下颌,哑着嗓子望着陈景明笑道:“陈景明,小爷我随时随地都会死。今日陆几能杀我,他日什么j. b玩意儿都能杀了小爷,你与我要浓情蜜意?要真心?你觉得小爷我有吗?或者说,你觉得小爷我这样的人……配有那玩意儿嘛?”
陈景明整个人都在抖,唇皮苍白,抖了很久……很久,终于能凑成一句话。“倘若你终生不能够爱我,也……无所谓的。”
郝春定定地、不错眼地瞪着他,饱满双唇微翘,一双丹凤眼异常明亮。“你无所谓?”
“……无所谓。”
“当真?”
“……当真。”
郝春沉默了会儿,突然龇牙咧嘴地笑了,又恢复了昔日纨绔的模样。“那行,那你且再听听!小爷我五年前战过白胜许昌平,那俩不要脸的货当时提前逃了,一个逃到沙漠深腹地,另一个,出家做了大和尚。可这俩人,小爷我谁都不信!白胜去了南疆说是要与小爷裂土封疆,可小爷我杀了他亲儿子,他凭啥对爷这么忠心耿耿?嗯?就凭爷姓郝?”
“白胜这人……”
“再说说那个许昌平,”郝春直截了当地打断他,冷笑道:“小爷我在丁古寺外落难,的确是他救了我,可后来呢?后来他一个劲儿地劝我造反!谁特么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屡次被郝春打断话头,陈景明也知道他今夜是发了狠,再不插话,只静静地撩起眼皮望他。“侯爷,你到底想与我说什么?”
郝春抿紧了两瓣花朵儿似饱满的唇,因中毒而苍白瘦削的脸一动不动,似乎饱含杀机,又似乎突然间蓄满了情意。许久后,就在陈景明以为他几乎不会再说的时候,他扬眉笑了。“陈景明,小爷我很想信你一回。也很想,与你能当真像那圣旨上说的,操办一场大婚。小爷我这辈子还没与谁当真好过一次,你是唯一一个。”
“……侯爷,”陈景明嗓子里抖的好像含了一支滚烫的蜡。
郝春冲他摇摇头,身子在木椅内蜷缩回去,整个人倦怠的很,枯苍色的发垂落鬓角。他眯着眼匀了会儿气,低低地笑了一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那句诗本就是陷入绝地的人念的。陈景明,你不能懂我,我亦不盼着你能懂。此番若是能够成功从死地出局,或许小爷我还能挣扎到南疆,又或许……”
郝春停顿了足有五六息,一双明亮的丹凤眼内渐渐弥漫起泪花。“小爷我不是个不知道感恩图报的人,更不是长安城那种随便玩玩儿的畜生!可是陈景明,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有什么样的命,郝春没再说。
当夜郝春拒绝继续泡药浴,在与陈景明长篇大论地说了许多后,他耗尽了全身气力,早早地就露出了乏态。身子蜷缩在木椅内,似乎随时都能睡着。陈景明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将他安置在胡床,又守着他,耐心地数着他鼻息,看他今夜睡的安稳否。
烛火摇曳在这间简陋至极的斗室内,良久,噗噗地结了灯花。
戌时末,陈景明估摸着郝春大约是睡沉了,小心地解了衣裳爬上床。他这些时日惯来与郝春共枕同眠,却没一次像今夜这般小心。今儿个白天郝春与他算是剖白了心思,又言明自家是皇族宗室,这许多消息糅杂在一处,在陈景明看来,就是这厮终于肯认真待他。
这厮肯认认真真地与他诉衷肠,他更该慎重些才是。
窸窸窣窣,陈景明摸到郝春身侧,缓缓地抬手轻抚这厮日渐干枯的长发,又俯身,偷偷地啄了一口这厮唇角。
这厮容貌委实惊人!即便是罹患毒物那几日,这厮依然容貌夭如春华,如今……毒虽然解了,却不知为何反倒令这厮日渐憔悴。皮囊这种东西,佛祖说都是枯骨败絮,可这厮真真是世上顶好看的那具败絮。
陈景明恋恋地吻他。
郝春大约是被吻醒了,不耐烦地支吾了一声,挥手像挥掉一只蚊子那样想把陈景明的脸挥开。
陈景明失笑,又舍不得继续闹他,只能独自平复欲. 念,抬手轻轻地将被褥替他拢好,口中如同哄孩子那般轻哄他。“阿春,睡吧!”
郝春却漠然转过半边脸,话语声听起来异常清醒。“陈景明?”
“……嗯?”
“你我二人本就不必绑在一处。”郝春果然已经醒了,又或许,他今夜压根就没睡。“今儿个爷已经和你说了,爷走的路是乌漆麻黑一条独木桥,独木桥尽头,大概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