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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顶,如此屈就于一个沙漠沙漠边陲小镇,怕从来就不在这家伙的人生规划里。
可是郝春心里头恨意太足,只觉得齿冷。眼下,他一句缓和的话都不想说。
就仿佛刚才两人间的蜜意浓情都只是错觉。
陈景明也没指望他能缓和,待弯腰从地上捡起掉落的头巾,抖了抖尘沙,顿了顿,再抬头时又恢复了那副谦谦君子模样。“侯爷爱怎样想,下官管不着,可如今你我同样沦落在天涯……参你?侯爷你就没想过,就算下官当真写了参你的折子,该找何人去投寄呢?”
郝春呵了一声,浓眉寒霜。“那小爷我可真管不着!出了这道门,你每日里去见的是谁,难不成小爷我还能都知道?陈景明,我告诉你,你要是想借机探了小爷口风成事儿,这主意你可就打错了。小爷我不是那种好欺的人!”
……再不好欺,西域帅帐洞房那夜还不是让他压了?还磋磨的那样惨。
陈景明不想与他吵,努力平复呼吸,又缓和了些语气,温声道:“你可曾饿了?今日晌午到现在还没来得及给你煮面。”
郝春定定地望了他一眼,随后掉开视线,从鼻孔里嗤了一声。
要搁在陈景明以前的脾气肯定得跟他当场呛起来,但现在陈景明只是捏紧了手中的西域人惯常戴的长头巾,默默地走到郝春身边,替他将木椅挪了几寸,好让日头更好地晒在郝春头顶。“据说多晒晒日头,对你的身子有好处。”
郝春更响亮地嗤笑了一声。
陈景明替他挪好木椅,便静静地退开,往后厨去。
看样子,是当真打算去替他煮面。
“喂!”郝春望着他那头凌乱的松墨烟长发,扬起眉,叫住了他。
陈景明脚步一滞,慢慢地回过头。
两个人四目相对时,彼此眼神中都有着明确的试探与不信任,又或许,并不是不信任,而是不能信。陈景明不能信郝春当真会改口告诉他真相,也不能信郝春会当真向他承认的确与白胜合谋图划南疆裂土封王。
刚才那句试探,郝春推开了他,便是最好的答案。
郝春则是不信陈景明这家伙能不告发他。陈景明出身寒门,唯一的倚仗就是当朝大司空,这家伙千里迢迢地两次到西域督粮,为什么啊?难道真是为了那张薄薄的牵系于他俩人之间的婚约?郝春不信!他背后有着上千条人命,丁古寺上千胡僧都在替他奔走谋划,他只要一句话说错,那些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他赌不起。
时光在两人对峙中仿若停滞。
不知过了多久,陈景明薄唇微勾,勉强地笑了笑。“嗯?你要吃什么味道的汤面?”
“小爷我不爱吃面。”郝春脸绷着,就像在和他商讨军机大事那样认真地,与他商量今儿个下午吃什么。“陈景明你丫就不能弄壶酒来?小爷我爱喝酒、爱听美人儿唱小曲儿,还有,小爷我要吃的东西,你在这儿买不着。”
“侯爷要吃什么?”
郝春继续绷着脸,眉目一动不动,凶狠地瞪着陈景明。“小爷我要吃的是玉琼楼内的酒席,要赏的是长安九龙宫阙内的美人儿,你能弄得到?”
陈景明全身震了一下,片刻后攥紧手里的雪白头巾,也定定地、一字一句地答他。“长安九龙极盛宴,我不能。”
郝春不错眼地盯着他,呵地嘲笑了一声。“那你和爷说个屁!”
“侯爷要吃龙肉,我不能为侯爷办到。”陈景明又顿了顿,忽然挑起长眉笑了。“不知麒麟肉可否?”
郝春也挑眉笑,似信非信。“说说看?”
“安阳王非陛下亲子,或许连麒麟都算不上。”陈景明静静地道:“或许该叫他作中山狼。杀一匹两匹野狼,我当能胜任。”
陈景明把话都挑明了。
若郝春当真想要坐上长安城的那把龙椅,……呸!他怎会想坐那位置?!要是他当真想要,他自个儿开口找帝君讨要就成了。帝君巴不得他能主动开这个口!
可惜郝春自问不是帝君那块材料。他不比当今的永安帝,永安帝能做到一生不娶妻不生子,与枕边人进退一体,他不能。
郝春知道自己是个极其贪心的人。他之所以一向对什么都可有可无,就是因为一旦变成了他的,他就再不能容忍失去。
他不能容忍的,也有陈景明。
陈景明现在到底算不算已经是他的了呢?
郝春眼珠子转了个圈儿,嘴里打哈哈,又恢复了往常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野狼?陈大御史好大的口气!”
陈景明眼睁睁见他眉眼间变化,忍不住叹了口气,认真地、把老底儿都交与他。“我从长安来时已经与恩师商议过,且纵容那位安阳王得意一阵子,野狼群一旦得意便会猖狂。到那时,再拿住御史台历年翻检出的把柄,足够将这群野狼的窝都一道端了。……侯爷,你须信我。”
郝春眼珠子又转了转。“小爷我凭什么信你?安阳王那家伙虽然长得就不是聪明相,但也不至于罪大恶极吧?陛下为什么要杀他?”
“帝心不喜。”陈景明也静静地勾起薄唇,笑得异常凉。“陛下不欢喜的人,就该杀。”
郝春沉默了足有十息,嘲讽地嗤了声。“陛下也不欢喜我啊,那按照陈大御史的意思,是小爷我也该杀咯?”
“陛下从来看中的都是侯爷你。”陈景明越走越近,又再次走回到郝春身边,重重地叹了口气,修长手指按在郝春肩头。“侯爷,你明明知道的,那个位置……这世上无人能替你夺得,只除了你自己。”
赫赫。
郝春鼻息声突然粗重。他喘了好一会儿,愤然地甩掉肩头上陈景明那只手,大声地骂道:“……滚!”
郝春如今是个病人,也是个废人,陈景明不与他计较。
陈景明麻溜儿地转身滚去煮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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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郝春闹了大脾气,既不肯吃陈景明煮的面,也不肯再让陈景明抱着他泡药浴。
郝春捶打着依然不能动的双腿,高声怪叫道:“陈景明你给小爷我滚开!你丫又不是爷的儿子,这样明面儿孝子贤孙似地伺候着,背地里到处查探小爷造反的把柄,假惺惺作态,恶心谁呢你?”
陈景明脸色惨白,扎煞着手站在浴桶边抬起头。“我并没有要去揭发侯爷。”
郝春却焦躁地皱紧了一对儿聚翠浓眉,压根听不进他说话,只狂叫着道:“对!爷就是遇见了许昌平,也与那白胜商议好了,阿拉汗之所以一路紧咬着爷屁股后头不放要杀了爷,也是因为爷掳了他的独苗苗儿子!现如今你都知道了,你去长安告发爷啊!反正爷是个废人,你就是把爷扔了丢沙漠里喂狼,爷也不能怎么地是吧?有种你丫别……唔……艹,你丫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