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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官儿……他们怎么了?”
“王家小五郎虽然粗鲁,却从不曾投靠安阳王秦典。”陈景明耐心地答他,逆着光,带着点奇异的宽忍。“他一心要救你,也一心要救这应天. 朝,所以四月初八那日……他容我先行,并将数百头野牛都用锁链拴住,冲到函谷关外去救你。侯爷,并不是所有人都望着你死,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恶人。”
“恶人”这个词,陈景明咬的很重。
于是郝春很欢喜。
郝春决定一物换一物,也与陈景明说句真心话。“陈大御史,我身上流着的有皇族的血,可是我并不想争长安那把龙椅。”
郝春顿了顿,又道:“据说人的寿夭祸福,皆有天命。可惜小爷我不信命!我想要的,我决定自个儿去挣!你要与我一同去挣那个命么?就赌最后这一把,胡了,你与小爷我一道去南疆裂土封王;输了,大不了就是血祭菜市口。我不希望扯上旁人,所以,小爷我不需要你拿这块碑去要挟程大司空。你懂?”
陈景明久久地凝视他,点漆眸在暗夜中尤其闪烁不定。良久,又或许更久,他终于缓缓地道:“……好,就赌这一局?”
“就赌一局又如何?”
郝春肆意地笑,浑似这具半残的身体不是他自个儿的。暗夜里,他笑到眉目轩扬。“陈大御史,你我皆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你随时都可以退出,甚至将小爷我抛在这碎石滩,小爷我也不怪你。可是……若你当真肯陪小爷我走到长安,我会敬你,从此后,小爷我就是当真忍你作我的夫,也没什么。”
最后这句话显然激励了陈景明。
陈景明攥紧袍底仍在流血的手掌,一不小心,就把郝春口里的“忍”字听成了“认”。这样骄纵肆意的平乐侯,肯认他作夫?陈景明不错眼地盯着郝春,清凌凌地问他:“此话当真?”
“当真。”
“不再改了?”
“嗯,不改了。”
“那个许昌平与白胜?”陈景明犹豫了一瞬,涩声问道:“侯爷你当真信他们吗?”
“当然,”郝春挑眉,在这黄河碎石滩边的暗夜里笑了。“……不信。”
“那,南疆之事?”
“一码归一码。他俩乐意替小爷我去南疆收买人心,小爷我何乐而不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陈大御史?”
陈景明竟不能驳。
这样无赖的郝春,似乎才是那个少年肆意的平乐侯。
他值得这样的肆意,他……原本也该活的肆意!
于是陈景明勾唇,也缓缓地笑了。笑声落在这无边暗夜,像极了两个无双少年本就该有的痴与狂。
“好!”陈景明长声笑着答他。“我这就毁了这座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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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段时日,到了七月十四,遇鬼节。处处都挂着招魂的白幡,沿途渐渐多了村落炊烟,也有了些同行的伴儿。
于阳关古道上陈景明与郝春偶然遇着一队贩骆驼的西域胡商,胡商告诉他们,如今应天内乱,实在不是个做生意的好去处,因此他打算这趟回去西域便不再走这条道了。
郝春半个身子倚在界碑,闻言懒洋洋地龇牙笑了声。“应天内乱?这话从何说起?”
那胡商双手捧着水囊喂骆驼,抬头看了他一眼,诧异道:“你们居然不知道?安阳王叛了,就连镇守西域的那个什么陆大人都在起兵造反,应天如今乱成一锅粥。去年夏天江南道的米就没能收上来,今年春又赶上狼烟四起,据说是,应□□内无将可派,说不定就连那位帝君都得御驾亲征了!”
安阳王秦典造反?
郝春与陈景明对视一眼。郝春龇牙笑了笑,懒洋洋道:“安阳王造反不稀奇啊!他本来就是为了夺东宫太子位,如今做不成太子,可不就得造反。”
“嗐,就是这理儿。”胡商说话间已经饮好了骆驼,又从骆驼背上解开行囊,取出个馕饼在干嚼,口齿不清地叹了口气。“反正现在长安城乱的很,具体乱成啥样,一句两句和你们也说不清。不过,你们要是真要去长安,可要提防这一路……”
胡商瞥了眼郝春,目光尤其在他坐的木椅上多停顿了片刻。“您这腿脚不便利,还是莫要去长安的好。”
陈景明一瞬间捏紧推动木椅的手,抬起脸瞪着那胡商,俊美的脸仿佛笼罩着寒霜。“他只不过是病了,不是腿脚不便利!”
那胡商叫他唬了一跳,忙赔着笑脸打了个哈哈。“是是,我不过就这么一说。”
“你不该这样说!”陈景明盯着那个胡商,点漆眸内满是阴狠。“你既说错了,就该向他道歉。”
……嗐,这都什么事儿!
郝春无可奈何地拍了拍陈景明手背,眼角扫见这家伙手背上居然青筋根根迸起,就更加无语了。
“咳咳,”郝春假意咳嗽了两声。“小爷我饿了。”
陈景明果然叫他这一句喊饿给分散了心神,低下头,嗓音顿时放的轻柔。“还剩下半个馕饼,我拿给你。”
他俩这一路净吃馕饼了。
郝春满心不乐意,可若是陈景明这家伙当真发作起来,那胡商怕是要倒霉。他莫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那口气被他拖的特别长,末尾还打着小颤儿。“唉,小爷我天天吃馕饼,人就快变成馕饼了。”
那胡商忍不住呵呵地笑了两声。“我这儿还有些肉干,要不?”
从郝春一双丹凤眼底流露出渴望的神色,灼灼其华。
陈景明只得朝那个胡商作揖。“敢问这肉干怎么卖?作价几何?”
那胡商上下打量他们,尤其在郝春身上多停顿了几眼,最后满脸肉疼地挥挥手。“算了算了,都是赶路人,就送与你们吃吧!”
郝春与陈景明对视一眼,都喜出望外,追着那胡商不迭地问:“当真?”
“嗯,当真。”
那胡商自认倒霉,从骆驼队里找出储存的肉干,连袋子一同扔给他们。“吃饱了肚皮,可莫要再去长安!万一把性命交代在那里,就连这些肉干都不值当。”
郝春低头拆开袋子,咬牙扯开一块肉片,口舌微卷,口齿不清地笑了声。“老昌记?”
“嗯,长安西市的老昌记牛肉干。”
陈景明脸色动了动,俯身凑到郝春耳边轻笑了一声。“阿春,你可还记得老昌记?”
郝春大笑,笑得满嘴都在喷牛肉渣子。“哈哈,那哪能忘记!不就是在长安西市的那家么,小爷我过去常常去啊!”
“那,你可还记得……”陈景明又扬起手,掌心内还缠着半块纱布。
陈景明掌心内这道深口子是让他割的,郝春一看见就心虚,干咳了两声,尬笑道:“嗯?啥事儿?你说,你说了小爷我可不就记得了么?”
呵,还是一贯的薄凉。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