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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听着听着险些忍不住,赶忙低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唉,百谷晓得知恩图报咯。
“好了,如今你还不能在天脉灵海里久待,该回去了……”
没等小孩询问太多,岱耶用头碰了下百谷的头,从他而来的记忆像经过套环拽开的蚕茧,全然撕扯松了暴晒出来——
岱耶从前是如何走出山庙,将己魂引出,灌于灵蛋之内;他是如何与白沃一同抚养百谷,偷学烹食喂养娇儿;他来回在山中巡行,又是如何被潇君一众恶鬼偷袭身死形灭——全都叫百谷知道了,是真认定小孩已长大,可以撑得起诸多担子,理解父辈的故往。
百谷脱离了灵视回到遮天蔽日宅,两手还紧紧交握着,潇君肢解山神的疼,也留在他身上。
邪魔必须为他所行付出代价,他喜好吞噬痛苦,多年以作恶为乐,折磨万民不计后果,同时亦因狂妄自大的性子放跑了津滇,在李英手底下受创……
真是活该,天脉在默然不语中,已逐渐施行报复了。
百谷还清楚记得潇君要把他处死的模样,既干脆,又毅然决然;百谷又记得他一脸不情愿被迫唱船调的模样,冷酷的表情就模糊了;还有他对抗着血泉里的巨大恶鬼,错愕看着自己挡在前面时的表情……他一时看起来是有心的,很多时候又没有,不仅没有,还去挖别人的心。
百谷摸着后背旧伤的位置,狠狠地咬牙切齿了。
若说成仙后有什么不同,百谷是更深掌握了天白月满鱼的力量,神通晋登,寿元无穷,普通刀枪棍棒皆不能伤及肉身;若是要看,就有千里眼,若是要听,也有顺风耳。
蝴蝶振翅声不再能躲他的耳,星宫极深处不再能欺他的眼,百谷一个猛子爬起来乱转,要将好消息报出去。可惜津滇和阿兄都不在身边,就从灵知境界里分别找到他俩去报喜,受了百般夸奖后又“登登登”地去敲岚间的门,大呼小叫地炫耀:“岚间哪,你出来瞅瞅我与昨日相比,有何不同呐。”
过了好一会儿岚间才给他开了门,脸色看着颇有些倦怠,身上又咸又辣。
他毫无诚意地道了句恭喜,就盯着百谷脖子上的红印儿暗自摇头,心想自家哥哥的示威实在霸道又单纯。
又说道:“你现已成仙,却是散仙,下一步就是修炼内丹,夺得属乎你自己的神名与神位,这里更难通晓天意,我收拾一下就去与你论道讲解。”
百谷:“…………”
百谷备受打击:“好歹就省下一日吧!”
岚间质问:“邪魔要作恶也等你休息么?”
“我哪里是要休息哦。”
百谷扯岚间的袖子,把他从有味道的卧房里拉出来:“你来探我灵识,是不是还有一个别人的神魂?”
岚间见他神神秘秘,就捏着他一根手指试了,怪道:“啧,这魂性本不与水神一脉相和,按理说有害无益,它却处处支撑着你流溢的修为,肉身的稳固。虽深厚难测,却毫无自身意图,比你本身更靠得住。不过既然你要修自己的神魂,再多留它,是真有害处了。”
百谷哼道:“是吧,我今天要把他的魂送回山中,你带我出去嘛。”
岚间皱起眉头,一副麻烦的表情:“‘他’是谁。”
百谷学着样子,将自身的记忆悉数传给岚间看,又讲了许多幼年时与真岱耶的相处之事,便叫他信了。
“这才是真岱耶啊。”
岚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是说你好命还是我倒霉呢,我无缘见他,只能捞着个假的,你却从小就有了。”
百谷不好意思地笑:“不要嫉妒嘛,你是时运不济,以后就能见面了。”
岚间十分坚定:“不会嫉妒,我有我的道。我感慨的是山神大人劳劳哺雏,雨露濡之,对你期待尤深,这是父母之心了。”
“是,是父母心!”
百谷也是满心感激:“你可以领我去一座漂亮的山嘛,比先前那座更高更阔。你终日在山中,一定见过许多。”
岚间笑起来:“要多好看?”
“山尖上盖着厚厚的雪,太阳一晒就变成火红顶盖,狐狸能窝在里面打盹。”百谷向往极了:“山神庙得建得低一些,谁都可以上去敬拜。他最喜欢人来人往热热闹闹,说不定还会偷偷在篝火旁烤羊肉分给小孩,所以哇,山脚的路要好走!”
岚间心中已经有了选择,当即就答应他:“当然可以,只是,最快去到也有一二时辰。”
“好耶,我这去穿衣。诶对了,忘记伺候洙尾……”
除了岚间,众人俱不知晓洙尾已经获救,百谷每天给他擦一次手脸,将尾巴上每一片鳞角都抹亮了,结果今日一喜,差点把这差事忘记,立即赶紧去做。
百谷要去看望洙尾,洙尾却不在床上,岚间一愣,急忙扯住他:“咳,我们现在就出去吧。你这事顶重要,最好快去快回。”
“哦,可是……”
“回来照顾也不迟。”岚间伸手,“你不是曾求我带你飞呢,这就应允你。”
“真的?”百谷笑,“哎呀,体质变化了,小叔子也不嫌我沉了嘛。”
出门时已过了未时,百谷使出行云兼雨笼起二人,依旧图个“遮天蔽日”给岚间挡日光;岚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扶着百谷的小臂在云中行走。
风满野吟,白云占岭,万里舒霜,倚天而行,灵境不可名状。二人脚下轻巧趟过许多高山,有鹰隼在旁尖啸,一头扎进峡谷急瀑之中。
“说来也巧。”百谷望着岚间,“上次飞这么高,是你阿兄化龙带我。”
那时岚间还是百谷的敌人,作邪魔的帮凶追打了他一路。岚间就不愿回想,说道:“我以后会教你乘风御宇的法子。对你来说难是难了些,学个三百次大概也就会了。”
百谷的白眼翻得老大:“岱耶说我是天才呢!”
岚间:“哦,那他可真会说话。”
在这空中看不见半点草木之花,只有蔚然的山,回转的峰,高起复低风水相吞。岚间降下一大截,叫百谷能看清楚下面的村寨,又指给他名字,说这是坝上甲罩村,靠种地为生的;那是巴卯寨,由两个迷路的猎人发现了宝地;这里修了个很漂亮的祭坛,世代拜你父亲。百谷听着记在心里,看出他是真挚爱这地。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百谷道,“天脉知道你的心思,会格外疼爱你了。”
岚间刚要开口奚落他的矫情,突然嘴唇一僵,眼前发暗,似乎被人踢了一脚脑袋,痛得要叫,可他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一个冰凉的声音在耳边笑起来。
百谷见岚间不回话也没在意,他们经常这样聊上两句就没了下文,于是继续看着地上的景儿,好奇未见的百姓。一会儿雾气大起来,叫人看不清,再一会儿又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