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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蛟说:“他必须得恨点什么,不然,太难活下去了。”
汪濡不解,问:“恨点什么?恨那条红龙吗?”
“以前是这样,现在又不是了。”萧艳说,“以前,他只要恨去就好了,只要恨,他就有继续活下去的决心,我们就还能帮帮他。可现在,白龙一来,都不一样了。”
提及白龙,汪濡就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说:“所以他现在很混乱。”
“嗯,你也感觉出来了。”萧艳说,“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你是怕他因此质疑自己的恨意。”汪濡下了定论。
“我怕他死,很怕。”
“可恨来恨去,他还是一心寻死的。”汪濡坦诚道,“他一直在准备和红龙同归于尽的那天。”
萧艳良久没说话。他们坐在楼顶,对着东海浩浩荡荡的日出,并肩靠着,各怀心事。
“我不知道。”萧艳最后说,早霞灿光在她眼里转瞬消逝了,“我只是希望他少点挣扎,好好活着。”
如果有机会,谁不想好好活着。
汪濡吸了吸鼻子,含了点自暴自弃的意味,对沈渊说,:“快点好起来吧,好起来才打得过那条龙,对吧。”
他说的是西方红龙,害惨了沈渊的那条,沈渊听后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应了句“嗯”。
气氛又不可避免地沉默下来,汪濡转过头看着沈渊,沈渊看着面前的空气,两人长久未言。
意外地,是沈渊突兀又合理地打破了寂静,用一句令人莫名其妙又觉在情理之中的话。
“汪濡。”
“嗯?”
“他说……他会回来,要我等他。”
汪濡怔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这是白龙走后一个多月以来,沈渊第一次主动提起他,竟带有一种隔世之感,仿佛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他该讲出来,汪濡想,他不该总是憋着藏着,有话,有思念,不讲出来是很煎熬的。
于是他识趣地没有做任何回应,任沈渊放任自己说下去:“我原本觉得,我不会等的,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不属于我,海里才是他的家,他应该好好在那。先前这么多日子都是我偷来的,我既然拥有过了,就不用再挂念。再说,我对他一点都不好,实在不是个东西。何必拉别人和我一起受罪呢?”
“可我总……总有点放不下,我想他记住我,别忘了我。我是不是太贪心了,身上孽那么重,还想再求点什么。”沈渊的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姑且让我任性一回吧。”
汪濡的身体下意识往前倾,背肌绷在一块儿,聆听沈渊下一句,理所应当要大逆不道的话。
哪料到,沈渊却只是说:“我等到扬州的灾事结束,如果他真的回来了,那我……”
汪濡咽下一口唾沫,“那你……什么?”
沈渊笑了,说:
“——那我会对他很好很好的。”
第36章
海水被日出时灿烂的金光照耀着,起伏波浪变作粼粼金丝,在无风的早晨轻缓地飘动,荡向天水之界。蓬莱岛像颗珍珠一样嵌在大海中央,岛上绿树繁荫,桃花团团簇拥着山石,四季不败。
岛的东边有一块高而平的崖石,斜斜竖起,像舟头。崖石顶端有一个白色身影,迎着朝阳坐着,衣摆被风带起,在空中乱舞。他披散着头发,两手撑在身侧,一副很疲倦的模样,在看太阳升起。
仔细看,他右手边还有一个很小的影子,长着须,安静地趴在那。
海上的晨雾散得很快,天边的鱼肚白褪去了,朱红橙金的云霞一片片,海面和天空都是波澜万丈。阳光太耀眼,白则只得眯着,目睹整轮朝阳挂上天幕后,他闭上眼,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小龙虾看着他,也跟着呼气。
良久,白则睁开眼,金色光线在他瞳孔内凝聚成圆,他开口,声音很轻,也很沙哑:“多久了?”
小龙虾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太子爷,一月余了。”
白则点点头,凝视着金光闪闪的大海,呢喃道:“七月了。 ”
人间七月流火,海上风平浪静。天罚过去,东海封海已经近两月,外头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整片东海宛如一面凝固的镜,映照一切,却无甚生气。
“再过些日子,天要转凉了。”小龙虾说。
“哦……”白则应道,又问:“秋天来了吗?”
“快了。”
“那冬天也快了。”
“日子是很快的啊,太子爷。”小龙虾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春夏秋冬,一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我不知道啊。”白则慢慢地说,“我对时间没有感觉。”
他能活太久了,人间一年,在龙的感知中可长可短,可以是一瞬,也可以长至一生。这大概是种与生俱来的好处与痛处。
在他愣神的时候,身后的崖石上,一只硕大的老海龟慢慢爬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苍老低哑的声音叫他:“太子爷。”
白则回过头,站起身来,海风抚着衣袖,荡出一道圆,“老王八。有事?”
他喊人向来不客气,天大地大一视同仁,老王八也不恼,只慢慢地说:“您在蓬莱呆了多日了。”
白则闻言,点点脚尖,划拉脚下的空地:“怎么,还不让我呆了。”
老王八笑笑,说:“蓬莱再清净,到底在东海里,也不是什么避世之地。太子爷,您该回龙宫了。”
白则没有立刻接话,沉默了一会儿,说:“龙宫闷,再呆几天。”
“几天几天,日子很快就过去了。”老王八仍旧笑,“但有些事,终究逃避不了的。”
白则也笑,咧开嘴又很快收回去,“你知道我在逃避什么?”
老王八摇摇头:“老朽不知道。”
“那你就不懂。”
老王八笑道:“太子爷,老朽不知道您为何神伤,但天下的事,无论什么样,都有同一个来源。”
“什么?”
“欲望。”
白则愣了一下,自己重复念叨了一下这两个字:“欲望。”
“太子爷从前的欲望,只是想闹、想玩、想游戏、想人间种种,直白简单,没什么不可说的。”老王八说,“但如今回来,已经有很大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您想爱了。”
“爱?”白则问,“我只是感觉很痛,难道想爱与痛一直如影随形?”
“也并不是都这样。”老王八说,“您只是还没有能力承担您的爱。”
没有能力承担。
一瞬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白则踉跄了一下,脑海翻滚,想起那大雨巨浪,想起黑蛟,想起红龙,想起天雷和鲜血,还有一根金灿灿的龙筋。
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