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页
暨艳竟还一意孤行要推行吏考。
李隐舟并不深谙官场之道,但也清楚一国朝堂构成远非一日之功,动辄大刀阔斧地改革,虽可除腐革新,却同时免不得伤筋动骨,以暨艳之能,不当如此冒进。
徐彪将近来诸事一一呈报给暨艳,又问:“尚书可要亲自监考?”
暨艳躺在榻上,微阖双目,目光沉然不知作和所思,片刻道:“自然,吏考头一条便是克己奉公,若我带头玩忽职守,我们辛苦周章又还有什么信服力?”
徐彪诺诺称是,打量李隐舟神色,很知趣地退出门外。
“子休。”四下再无他人,李隐舟轻声道,“诸葛恪虽待遇优渥,其亲弟却身在蜀中,形同质子,安危未卜;朱损固然狂妄,可他的父亲朱据南征北战,军功赫赫,若其妻儿不得善遇,军中将士岂能安心?你自幼相熟世家,更应明白背后不易。这世道固然艰难,可也并非你想的那样肮脏,即便是一潭泥淖,难道就没有你可走下去的路吗?”
这些话,他原该,也早该同那欠缺的一记耳光一起,像教训前日的朱损般引导少年的暨艳。
可偏偏在他最茫然无措的年纪,他的不忍害他一生。
暨艳薄抿的唇在听到这话时,便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有。”他仰头看着兄长,眸中烁着异彩,“就是艳如今所选。”
第165章 暨艳案
暨艳在相府的一劫仿佛秋叶过水, 只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中投下一角淡淡阴影,甚至连一丝波澜也未掀起。其中缘由或许是因为暨艳已一门心思扑在了吏考上,根本无暇理会这些旁枝末节的小案。
月末, 吏考如期举行, 上至三公, 下至军吏,凡食禄者, 皆被强制参加了此次吏考,并按最终成绩划分为甲乙丙丁数等。
其中不能得甲乙者, 则除士大夫官职, 按等级降为各地军吏。
而能通过暨艳亲设的考核之人, 十中不足一半, 能取甲者更是凤毛麟角。一时间竟有上百官吏遭到弹劾, 选曹尚书署宵夜未眠,数位选曹郎掌着灯火奋笔疾书,上谏的文书直堆成厚厚一摞书山。
因受殃者诸多, 贬谪的文书都以一榜一榜的形式放出,每昏时揭了旧的,将新的判书刷上漆墙。于是宫中每每传来消息,吏试不合格的官员便忐忑不安地竖起耳朵,倾听今日布告的有没有自己的名字,暗自祈祷厄运晚一点降临到自己头上。
毕竟,逆我者生,逆众者死, 暨艳敢触着众怒弹劾百官,自然少不得被人同样剥皮去骨地称称斤两,倒要看看这雷厉风行的尚书郎是否当真两袖清风, 一贫如洗。
。
可自打暨艳出任选曹尚书以来,暗地里记恨他的人早不在少数,却是谁也没能翻出他半点违法背德之事,那巴掌大的庭院被人暗中搜了数回,最后回报的结果却是:连那透风的窗格都是偏将军凌统帮忙修缮的,尚书郎的家底干净得一眼便能望到头。
都说水至清则无鱼,世上岂真有半点污痕都没有的圣人?
百官腹诽不已,却谁也拿他没有办法,侥幸留任的,不敢有丝毫怠慢,生畏又被选曹郎们抓住小辫;降为军吏者虽恨得牙痒,也只能不住地回望武昌,渴望陛下能看见他们眼中悔恨的热泪。
吴之朝堂,不知何时起已陷入一场晦暗的风雨,人人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守在自己求之不易的官职上,只怕朝不保夕。
坊中甚至有百姓戏言,说这暨尚书竟比陛下更有本事,吵了数十年的主和派与激进派同仇敌忾起来,照面不打招呼的淮泗集团与江东世家也联袂出手,整个朝堂除了选曹尚书署竟出奇地和谐,所有吴的官员第一次如此同心协力,试图将暨艳拉下马来。
而孙权一直以来压下反对声的理由也很极简单——
暨艳为官清廉,办事滴水不漏,本无罪可讨,孤又非昏庸之君,岂能以莫须之罪将其革职下狱?
“听说都督和朱将军都亲笔书涵,劝说子休就此罢手,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
凌统伸手纵飞了信鸽,揽枪靠在深而高的宫墙旁。那齐整的瓦檐下落着一线同样清晰分割的光影,满地明耀的光在灼灼的午后便显得有几分刺目。
因朱损这倒霉孩子的行径,朱据已亲自书信对暨艳致歉,并和前线作战的陆逊多次劝说,可惜都如石沉大海,从未有过回音。
“若他再不肯收手,都督也不会坐视不理了吧。”凌统搭着眼,不耐地将手中的枪拧紧了又松开,仿佛在暗中掂量着世家家主们最后的耐心。
暨艳身家绝非干净透底,不过是被张温一家用尽手段掩住了那段蒙着血尘的过往。
而那些遥远的雪后真相,总有那么一部分融进泥中,化成污泞,永远地浸在少年心头。
凌统五指一握,将长.枪抓牢,也不管李隐舟究竟理不理他,转身要去找暨艳:“实在不行就把他绑起来,躲过这阵风头再说。”
话虽如此,暨艳也未必肯。
那样倨傲冷清的人,折了他一支笔,便是要了他一条命。
李隐舟忖度片刻,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远远见顾雍、张昭二公着了深青色朝服秉袖而来,仪制一丝不苟地扣着。
顾雍乃顾家家主,士族领袖。
张昭则一贯是淮泗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
这二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虽都以保守谨慎闻名,却极难得携手同行,此刻一同入宫,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