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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余光中却也见男人回了头。
天无纤凝,半面明月高悬,婵娟翕赩了他的紫红衫,猗靡了他的面容。一刹那,上官仿若听见月光在自己身上流淌的声音。
他笑了,揖礼,转身下了台阶。
莹儿等了好久,终于瞧见了人。
可舍人进门便垂着头,又一句话没有就向案前坐了,她只得收了笑默默陪着,坐了好久,终于上前道:“您不睡吗?贺娄大姐姐今儿回了,已在旁边廊房歇下了……圣人要她帮着处理贵主余下的物品。那么多东西,两位姐姐忙了一整天,真够辛苦的……也不知杏儿姐姐赶到驿站了没……”小娘子长吁向外望。
这边自说自话,那边突然抓起笔,随即纸上一阵笔走龙蛇。眼瞧舍人又要写东西,而蜡烛已见底,女孩儿忙去翻找新的。
“好诗啊!真好!写的是风吧?”
纸上字迹虽草,但语意极顺。打了一眼,莹儿便极为欣赏。对方不答,另取一纸写了两字,忽住手,瞪来:“不是我的!”
小姑娘眨眨眼睛,摸了摸手肘,退得很远,默默坐下了。
今夜诗会,除了主题《七夕》,张昌宗还特意安排先颂《风雨》。李峤的咏物诗一向比应制诗好,五绝一出技压群雄,获得满堂叹服。
可是上官不甘,那时不好争,此刻定决个高低,她坚信只要自己愿意,一定可以写出更好的。
夜很静。
侍女用细针刺破布料都很小心,提线的机会,偷偷瞄了瞄一地皱巴巴的纸球。
“怎么就惹舍人生气了呢?”
女孩儿一遍遍自问,委屈的泪水团团打转,一再强忍了下去。
难过是一种很消耗体力的情绪。
头上滴滴答答落汗,背后也粘了;胳膊酸了,指尖缰了;砚中没墨,上官便就着处理公文的朱砂继续。那埋头的人渐渐懂了,这不是一场比赛,这是……想写,只是想写出来……
写出什么呢?
她无法回答自己。
于是笔尖叉了……
两眼发胀……
牙根痛……
纸团一个接一个地被甩出来。
莹儿的眼睛一粘一开,每张画面都似静止,来不及挑出地上哪些个是新丢下的弃纸。
“写不出来……”
“我写不出来!”
“为什么?我做不到?”
“为什么!我怎会做不到……我不能……”
灯下女人无声地呐喊着。
蜡油轰轰滚下,一触灯台就凝了;新的接续,又凝,越累越高,终于某刻如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地崩腾。
为了写风,为了感受它,上官婉儿早已打开全身的毛孔。气流在她的身体里自由冲行,肆意碰撞,碰见那个勉强被掩起的心洞,也无情地闯突过去。
呼啦啦,胸膛再次破开,周身千疮百孔……
风嚎叫着胜利的高歌,那纸上的红字也跟着反应,骤然变了色。女人狠狠搓揉眼睛,一扭头——一地废纸也散出绿芒。
猝然一闪,屋内骤暗,害怕的人儿望着将尽的烛芯呢喃:“光,啊光,我要光,我要光……”
那边侍女睡得正酣,她自己动了身。
“呼。”
火折子顶端一红。
一支烛燃烧起来,新生的幼小火苗给了她安慰,抹把汗,回望屋内,女人瞬间有了更大的决心。
“嗯……”莹儿抬手遮眼,“亮,亮,刺……”眼开了条缝,瞬间变作滚圆。
“着火了!”女孩又猛捂住嘴。不是失火,是舍人将世上所有的光源都引到这小屋来。柜门全开,舍人正抱着一捆蜡烛,要将她周围最后一点儿空地填满。
“舍人!帔子!”
纱巾一次次尝试去吻红焰。女孩似被扼了喉咙,叫了两声便叫不出了,远远撇开自己的帔巾,继而不要命地扑打那些蜡烛。
“不许灭!不许灭!”
抱烛的人不断跳叫,两侧帔巾继续于火尖上忘情地舞蹈。
“好,好!”莹儿僵止,向对方摊开双手,“我不动,我不动,求您也别动……”
舍人冷漠地瞧了她一眼,弯下腰,继续安然地筹备着自己的祭坛。女孩再也承受不住,终于哇地哭出来:“舍人,舍人!您怎么啦……”
一人急入。
“她,她……”莹儿一见来人,在地上胡乱指点。
贺娄水紫立地转身。
“哗”,莹儿眼前暗了一大片。她抹了把额上滚下的水珠,见大姐拎着一个大木盆喘粗气。里面的人却受了惊,匍向地面仓皇向怀中收揽她的“心血”。
除留一支烛,火源尽灭。
“没事了……”
贺娄去扯抱着上官嚎啕大哭的莹儿,忽然听窗外一阵急促叩门。
“嘘!”她向女孩竖指,随即奔出门。院里,一些仆人开门探头探脑,她立斥:“没看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