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靖 24.
山葵酱放得太多了。我咽下这口寿司,慌忙按住自己的鼻子。
一阵辛辣直衝额头,我接过肖屿恩递给我的纸巾,向他含混地道谢。
我一边擦着鼻涕眼泪边偷瞄着长桌的对面——回旋寿司的彩色盘子在传送带上缓缓转着,捏寿司的师傅在透明的玻璃房内走来走去。空隙,然后是另外一个空隙,我看到了——周远洋就坐在我的对面,正大口吃下一隻甜虾寿司。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他的视线一直放在那些转来转去的寿司盘子上,看得很认真,就好像如果不这么认真地看,他想吃的那盘寿司就会被别人抢走。
我第一次单独和肖屿恩吃饭,结果就碰到了周远洋。我偷偷叹气,感慨命运似乎对我「太好了」。
肖屿恩是我同校视觉传媒系的学弟,我经常看到他在学校外的涂鸦广场和一帮朋友练路冲滑板。真正认识他还是在去年的万圣节派对上,这傢伙扮成了约翰·蓝儂。但没有人能看得出来——大家还以为他在演流浪汉。因为那顶假发实在是太劣质了,而且他身上的白西装还被人撒了酒和番茄酱,看起来真的非常落魄。
好在大家都是第一次参加变装派对,我们的造型都不算成功。后来肖屿恩丢掉假发,笑嘻嘻地接近我,跳舞的时候,他竟然直接把我抱住。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当时我并没有躲。
我好像说过,他长得有点像周远洋。
我知道肖屿恩有追求我的意思,有意无意总约我出去。之前,除非有其他朋友在,我没有答应过他见面,也很少回復他的讯息。直到他过生日那次,请朋友们去唱k,晚上散场的时候,他突然走到我身边。周围的人都醉了,作为寿星的他却显得太清醒了。
「学长,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他拿肩膀撞撞我,一幅天真的样子。
「许了什么?」
「我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多看我一眼,给我一次机会。」他说,「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啊,李泽靖。」
他第一次叫我的大名,听起来还有点不习惯。
「别开玩笑喔,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因为生日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你不要这么狠心啊......」
他就那样看着我。我还以为我们真的只是在开玩笑,但一向开朗的他流露出一种哀求的脆弱时,我的心突然软了,我瞭解那种想要喜欢对方都不被允许的感受。我对他说我还不能确定什么关係,但是我愿意和他先交个朋友,彼此瞭解一下试试看。
「真的?」
「真的,不过你也不要乱期待,我们先好好做朋友吧。」
肖屿恩咧起嘴大笑,我真羡慕他因为这一点小事就能恢復快乐的样子。
大三寒假,我回了溪城一趟,看看父亲,只呆了三天就急着返回彤北赶稿。第一部绘本已经接近尾声,在网上连载的效果也不错,老师建议我赶在情人节之前完结。
情人节,对我来说,那一天是周远洋的生日——是不是一旦记掛着谁,所有的节日都和他有关呢?如果可以,我想印一本试读本送给他。
所以肖屿恩约我出去的时候,我其实有点犹豫,后来想想,也只是吃顿饭而已,既然已经答应对方交朋友,那就应该多去体谅对方的心情。
那段时间很流行回旋寿司餐厅,彤北的各个商圈都风风火火开了很多家,我选那家店主要也是因为不用等待,可以很快把饭吃完就回家继续工作。刚坐下没多久,我就看到周远洋和另外一个男生进门,被服务生带到对面。
隔得有点远,我还是一眼就感觉到他有哪里变了,是穿着?还是发型?还是他脸上略显神气的又淡淡的表情——他和那个一同前来的男生小声交谈,显得很亲密,还因为什么有趣的事情咬着自己食指的背面大笑起来。
我盯着周远洋的方向发起呆来,肖屿恩也感觉到了什么,凑过来问我是不是累了。
「没有没有??」我收回眼光,拿起我们两个的杯子泡绿茶,「最近工作太多,好像出门都会觉得恍惚。」
「学长真的是工作狂,而且个性又安静又很容易害羞,和我最初的印象一点都不一样呢。」
肖屿恩用左手撑着脸,侧过来看我,虽然他口口声声叫着「学长」,但听起来却像是在和比他年纪小的人讲话。
「喔?是吗,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害羞吧......」
「你现在的脸就很红哦,」肖屿恩伸来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脸,「我之前真的以为学长是那种很放的开的男生。」
「是吗?」我笑得无比尷尬,「我其实挺没趣的一个人。」
「我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你,然后壮着胆子接近你,还怕你不想理我。不过当时学长是很开心的样子,完全不把我当做陌生人,我抱了学长,学长也完全没有躲喔。」
「呃......呵呵,是我喝多了。」
我尷尬地笑笑,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热茶,我好像看到周远洋的目光似有若无地飘来。
我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低下了头。肖屿恩还在说着以前的事,我半梦半醒地听着,但只能听到自己突突的心跳声。意识察觉着周远洋的目光穿过人群,偶尔落在我的脸上——仅仅是这样一点微小的刺探,我就觉得身体被什么带走了,无法做出自然的动作。
「我不说了,说得学长你的脸越来越红了,你还说你不容易害羞吗?」
我拿手背蹭着自己的脸,余光看到周远洋从座位站起来,拿起椅背上的大衣,朝大门口走去。和他一起来的男生还坐在原地吃着东西。
我像是自动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我说我要去一下洗手间,就匆匆地往外走。
「可是洗手间在另一边......」
我听到肖屿恩在背后喊我,但是我没停下,此刻我想不到任何藉口去解释。到了大门外面,我四下去看,但没有看到周远洋,我冒冒失失走到附近的路口,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忘记穿上外套,又湿又凉的风吹得人发硬发冷。
正当我准备回去的时候,我看到周远洋从一家临街的便利店出来。
他的头发留长了不少,梳成了中分,黑色大衣里面穿的是浅蓝色的垫肩西装和巴西领花衬衫,我第一次看到他打扮得——我突然不知道怎么讲,只觉得他在朴素的街景中显得太出挑,让人移不开视线。
我抱着手臂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走到吸烟区,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拆开刚才买来的一包烟,嫻熟地点上。烟雾在他的睫毛前织成一张灰白的网,再一点点扩散成一个空虚的大洞,最后在冬日的天空上方消失不见。
他回头时,看到了我,似乎也没有觉得很惊讶。他只是看着我,没有跟我打招呼,也没有讲话。
我走上前,「你学会抽烟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