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清穿) 第10部分阅读
陌上花开(清穿) 作者:肉书屋
子觉得有趣,后来才感觉不对。冲进来才发现涟汐哪是在唱歌,只怕是自虐。
涟汐这才觉十指钻心的疼,嗓子也有些哑了。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奴婢给八爷请安。”
“你心里有事?”八阿哥握住涟汐的手,认真察看十指的伤势。又四处看看想找药敷上,却再一次被涟汐抽回手,而且整个人被推倒门外。
“对不起,八爷,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八阿哥错愕片刻,“那好,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八阿哥深深地看了涟汐一眼,摇着扇子走了。
涟汐“啪”的一下关上门,坐在床上闭着眼,努力摒除杂念已求心静。今天已大失常态了,自己的功力,还未到家啊。
很意外的,四阿哥和八阿哥都未有什么动作,涟汐乐得清闲,日日调心养气,不是与球球玩闹,就是荡着秋千。九阿哥有空就陪着筱烟,温柔又体贴。若不是涟汐在康熙旁边看到熟悉的一脸阴狠的九阿哥,还以为陪在筱烟身边的是个冒牌货。筱烟恢复了正常,笑得也比平时多了,而且不时会往院门瞟上几眼。涟汐什么也不说,只暗暗为她高兴。
中秋将至,宫里忙碌起来。不过今年有些不同,宫人可以分批回家过节,算是皇恩浩荡。筱烟十四晚上出宫,十五下午才回,眉眼间俱是喜色,遮都遮不住。问了半天筱烟才交代了行踪,逛庙会,祭额娘,郊游,九阿哥一直陪着。
九阿哥对筱烟确是十分上心,几个福晋也没再找过筱烟的麻烦,筱烟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呵,快了。
涟汐独自工作了一天,有些疲惫。本想放弃出宫的机会,却经不起筱烟的一番劝说,换下宫装穿上月白色绣荷花的衣裙,散开繁复的发型随意绾起,又插上莲花簪,这才揣着好奇心出了宫门。
上一次出宫已是很遥远的事了,得罪了十四,却结识了十三。这一次又不知会遇到什么事。涟汐难得地一直微笑着,享受着民间的节日气氛。
街上熙熙攘攘,很少有形单影只的人。涟汐尽力忽略掉这点,沿街买着各式小吃填饱肚子。又买了些吃的给几个小乞儿,带着他们到灯笼摊前一个挑了一个高高兴兴地跑了。自己也拿了绘着嫦娥奔月的灯笼,多付了些钱给独自守摊的老人,收下老人一定要给的月饼才离开继续走着。
开始放焰火了,虽然比不上宫里的精致多样,但在这种家家赏、户户闹的气氛下,反而更加绚丽,更加温暖。涟汐咬着手中甜甜的月饼,静静看着不断绽放的烟火。月儿恬静儿柔亮,注视着每一个人,抚过团聚的喜悦,却更点燃了孤独者的孤独。
涟汐揉揉眼,挤出了人群。正思索着是否要找个客栈住一晚,却一不留神,撞翻了一个摊子。
“对不起,对不起。”涟汐忙弯腰扶起摊子,捡起散落的纸笔。原来是算命先生的摊子,旁边还支着一条幅,上书“诸葛神算”。算命先生刚敏捷而稳妥地接住了一个紫砂茶壶,正惬意地对着壶嘴喝了口茶,似乎撞翻的不是他的摊子。
“姑娘是有缘人,是否让老夫算上一卦?”
涟汐有些无语,这样也可以做生意?她抬头正想拒绝,却被算命先生那双深邃睿智的眼睛吸引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位算命先生外表平凡,却气质超然,不似一般算命人的装模作样,倒像是一位阅历极其丰富、早已看破红尘万物的仙道老人,有一股世外高人的味道。而且脸上一直淡淡笑着,高深莫测却又感觉直直探到内心,似乎已洞悉了你的一切秘密。
或许应该算算,一瞬间的念头,涟汐点点头,在摊前坐了下来。算命先生递过来一支笔,把纸放到涟汐的面前。“老夫传承的是孔明先生自创的三字算卦,姑娘请随意写下三个字,是福是祸是进是退,卦自会告诉你。”
写什么好呢?涟汐迟迟没有下笔。“姑娘随心写就好,想太多反而会失了真。”
涟汐略一迟疑,落笔写下自己的名字,还差一字,便补上了自己本来的姓——叶。
算命先生接过纸,点头一笑,捋捋胡子,闭着眼掐指算了起来。很快,他看向涟汐,开口说了四句:“夜半渡无船,惊涛恐拍天。月斜云淡处,音信有人传。”
“这是……”涟汐隐约觉得有点什么,可就像隔了层纱,难已看透。
“孔明先生三百八十四爻,寓意深远,指点人于彷徨迷惘中。姑娘想问的是什么,顺着去想,自会拨开云雾,重见天日。”
自己想的,是回家。夜半渡无船,惊涛恐拍天,莫非是难,是不可?那月斜云淡处,音信有人传是?
“老夫还是为姑娘指点一二吧。”算命先生见涟汐脸色不佳,提笔写下这二十字,才开口说,“无船不可渡,惊涛阻归路。月斜云不开,仅有传意处。”
“仅有传意处,仅有传意处……”涟汐蹙眉轻念。
“姑娘身上最重要或是最特别的东西或许就是那传意之处。”
佛珠!涟汐褪下腕上的碧绿佛珠,放在手心细看着。再抬头时,却发现算命先生表情有些凝重,盯着自己手上的佛珠。
涟汐把佛珠递了过去,算命先生接过细琢,若有所思又凝重微惑。半柱香的时间,他递了回来。
“老夫对玉石略知一二,这是上等的蓝田翠玉,如此纯的色泽更属罕见。好玉是有灵性的,此玉莹润通泽,内含流光,着实宝玉。古玉之灵,可谓言,有所思,内蕴光华万千,盈然深意无限。若遇镜者之玉,则相吸相印,似若异极之磁。玉中玄妙,人莫知之。姑娘要好生留意,此玉或许会帮到你。”
涟汐的脸色已发白了,真的实这佛珠带自己来的吗?这到底是为什么?镜者之玉,莫非就是四阿哥手中的那串?相吸相印,才会有那种灼热的感觉吗?可是,可是……
“姑娘不要太紧张,更不用害怕,人的意志终归是比玉强的,玉一旦认定了主人,是不会有歹意的。”算命先生仿佛洞悉了涟汐的想法,略低沉的声音有股让人安心的味道。带回腕上的佛珠也隐隐温热,像是在安抚自己的主人。
“谢先生解惑,这是卦金。”涟汐把二两纹银放到桌上,匆匆离去。算命先生把银子递给一旁守摊的孤老太,仅拿起桌上的紫砂小壶,带着通晓而超脱的笑,负手消失在月光深处。
第二十九章 心解
赏月观景的心情已然不见,涟汐脑中一片纷乱。卖佛珠的神秘小店,第一次看到佛珠的被吸引的感觉,戴上后的温热,灼热时发生的事,出现一模一样的一串,这一切,莫非真如算命先生所说,是这玉的意思,抑或是天意?
想不通,想不透!涟汐停下步子,发现自己走入了一条节日气氛不浓的小巷。眼前的景有些熟悉,涟汐记起来了,上次十三带她来的正是这里。
茶馆就在前方,涟汐走进门去。张老头迎了上来,把她领到窗边的桌前。
“大过节的姑娘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姑娘上次来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吧。十三爷倒是经常来,不过最近来的少了,几坛好酒还给他备着了呢。”
纵是心里再乱,涟汐也不由惊讶,“老人家还记得我?”
“那是当然,”张老头哈哈笑着,“小老儿我记性好着呢,而且十三爷也只带姑娘你一个女子来过这里,怎么会不记得?姑娘要点什么?一碟月饼,一壶小酒,再加两个小菜,如何?”
“嗯。”涟汐点点头,张老头便张罗着去忙了。思绪被打断,倒也不再那么纷乱,却是缠成一团塞在脑中,满满的,抽不出一丝来思考。
酒菜很快端了上来,涟汐没有吃月饼的心情。随意尝了几口菜,目光移到了那壶酒上。古人喜欢借酒销愁,虽说举杯销愁愁更愁,但能让自己暂时忘记这满心的烦事也是好的。
在小杯中斟满,涟汐端起一口喝下。酒当然是好的,清香醇厚,但涟汐只尝到了辛辣。侧首望望月盘,涟汐又是一杯灌下。喝吧,醉了就好了。
一壶小酒很快见了底,涟汐面色微红,有些发晕。她张老头让又上了两壶酒,不顾张老头的劝阻又喝下一壶。酒喝到嘴里都已没什么感觉了,眼前的景也模糊起来。涟汐伸手抓过第三壶酒,打着酒嗝边倒边喝。
“十三爷,哟,四爷也来了。十三爷我告诉你啊,你那次带来喝酒的姑娘,今儿不知怎么了,一个人坐在那灌酒,劝都劝不住,现在只怕都醉了。”十三和四阿哥散宴出宫想找个地方喝点茶,刚进茶馆的门就被张老头拉住说了这些。四阿哥不明白张老头说的,但十三略一想就知道了。
“那位姑娘在哪?”十三让张老头带他们过去,一面侧头对四阿哥说,“是涟汐。”
四阿哥一听,眉毛顿时拧了起来。大晚上的又是过节,涟汐不回家,还一个人到外面喝酒?
两人走到涟汐身边坐下,涟汐半睁着眼看了半天,也不知有没有认出面前的两人。她咧嘴一笑,继续喝着酒,却被十三劈手夺走了酒杯。
“你干什么啊,快还给我。”涟汐不满地嚷着,冲十三伸着手。又起身想去拿回来,不料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跌坐到了地上。四阿哥就在一旁,忙弯腰扶起她。可还未引她坐下,便被她勾住了脖子,顺势一退,直接坐在了他的身上。
摔得有点重,可涟汐仍咯咯笑着赖在四阿哥身上,一脸的满足。四阿哥看看十三,手犹豫片刻,还是搂住了涟汐。
“爸爸,呵,爸爸。”涟汐双眼迷蒙,甜甜笑着对着四阿哥,“爸爸好久没带我和妈妈出去玩了,我们现在出去好不好啊?”没听到答复,涟汐小嘴一嘟,扭扭身子,伸手揪住了四阿哥的鼻子,“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一旁的十三已是目瞪口呆,四阿哥面色诡异,一边拿下脸上的小手,一边哄着,“好,好,乖,先放手。”
涟汐突然眉头一皱,努力睁开眼睛,“不,你不是爸爸。”既而又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是轩哥哥,对不对?你又逗我,你真坏。”
缩缩身子,涟汐在四阿哥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着眼,像只刚吃饱的小猫,“轩哥哥最坏了,不来找我玩。轩哥哥,你知道吗?我好喜欢你,你对我真好,而且你长得好像harry potter啊,我最爱的harry。你说要和我一起看哈五的电影,可是,为什么我记不得我看了什么。harry,harry最后怎么样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两人以为她睡着了,却看到一滴泪从眼角划下,晶莹的泪痕难以承载那份脆弱与无奈。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容若啊,我没想到会有一天,应了你这词的心境啊。若是来早些年,见了你的愁,会不会好一些呢?凉夜月满印屏稀,纤指画影烛花移。风来拂面似曾见,夜夜相伴只独伊。为什么?为什么要我这么孤独?为什么要我承受这些?为什么……”
话说到这便没了下文,两人看去,满脸晶莹的涟汐已沉沉睡去,腕上的佛珠握在手中,紧紧的。十三面上有丝忧色,而四阿哥则有些严肃,似乎在思考什么。
涟汐已醉成这样,留在哪儿两人都不放心。商议几句,决定让十三把涟汐带回府借宿一晚。不再久待,十三让小冬子叫来马车,把涟汐抱上马车后,与四阿哥道别。四阿哥大步离去,右手恰好握在左腕的碧绿佛珠上。
涟汐揉着眼从床上坐起,头痛得厉害,嗓子也在冒烟。打量了下四周,这才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努力回想,也只记得昨晚喝了酒,具体发生了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吱”,门开了,涟汐看向门口,意外又不算意外地看到了十三。
“醒得还算早,还没到正午。”十三把一碗药似的东西端到涟汐面前,“趁热喝了吧,治宿醉头痛的。”
“哦,多谢了。”涟汐接过捏着鼻子喝下,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太难受了,而且这汤药也不是人喝的。
“看你的表情似乎对你出现在陌生的地方一点都不惊讶啊。”十三把空碗放回桌上,浅浅笑着看着涟汐整流头发。
“没什么好惊讶的,把我放在这么好的房间,还为我点上安神的薰香,就算是对我有歹意我也认了。”涟汐整理完毕,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你的府上吧,带我参观参观,顺便,请我吃个饭,我都快饿死了。”
十三哈哈笑了起来,被涟汐瞪了一眼,才略略收敛一起走出门去。十三的府邸不算小,亭台流水错落有序。涟汐住的是最安静的东院,走到大门差不多算是穿过了整个府邸。还未到门口,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爷吉祥。” “给彤福晋请安。”
“若彤,今儿你就自己吃饭吧。”十三说着,拉着涟汐往外走去。涟汐看到若彤黯然失色的双眸,却敌不过十三的牛劲,消失在门外。
若彤怔怔望着门口十三离开的地方,攥着帕子的手松了又紧。想起昨夜十三亲自把涟汐抱到房中安顿好,想起十三满府找薰香给涟汐点上,想起十三为涟汐亲手熬的药,一句话,在脑中浮起,又很快消散在风中——爷,你会对若彤这样吗?
“你什么都别说,我知道。”这一路上十三都知道涟汐想说什么,好不容易到了这京城最大的酒楼——醉仙居,十三倒了杯茶塞到涟汐面前,阻了她的话。“这可是我的私事,你管多了我可会认为你是另有所图哦。”
“你呀,”都这样说了,涟汐只有什么都不提。两人坐的是安静的雅间,各式精致的菜很快摆满了桌子。也不多客气,两人一起动起了筷子。
“昨晚你为何一个人喝闷酒,还喝成那样?幸好碰到的是我们,否则,看你怎么办。”十三顿顿,放下手中的竹筷,“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谁没有心事呢?昨晚心情不太好,想喝点酒,只是没想到酒量太差了。”涟汐下意识地揉揉太阳|岤,想起喝酒的原因后,心里仍是乱成一团。
“一口气喝下三壶女儿红,我都会头昏的。”十三犹豫片刻,开始问问题。
“爸爸是你的什么人啊?”
晕,酒后失言,酒后失言。“是阿玛的另一种称呼。”
“那轩哥哥呢?” “我的兄长。”
十三点点头,“你真的很孤独很寂寞吗?”这才是他最想问的。
“嗯?”涟汐一怔,这是什么意思,昨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纳兰公子的词,你为何会有这种感受?”
“我……”涟汐对上十三认真而关心的目光,眸中一恍,垂下眼帘,“你不会明白的,还是,不要再问了。”
十三突然一阵心痛,痛得他抚上心口难以平静。眼前落寞的人儿已占据了他的心,满满的。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心底的弦,奏出或忧或喜、或痛或舒的心曲。他该怎么办?爱上一个对自己没有相同感觉的人,是进是退?是追是放?是飞蛾扑火以求一瞬间的光热?还是默处一旁做一辈子相知相伴的好友?
十三压下翻涌的情绪,眼下想这也是无用。自己确实不能做什么,还是赶快转移话题,消了这令人心痛的表情吧。
“那个,那个什么海瑞坡特是何许人啊,名字好奇怪。”
海瑞坡特?不会是harry potter吧。天啊,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怎么连harry的大名都说了出来?
“那是英吉利语,是,是一个文人。”涟汐脸上黑线无数,只有信口胡诌。
“你还懂英吉利语?”十三大为惊讶,顿时忽略了那个奇怪的海瑞坡特。“你会做那些奇怪的题,还会英吉利语,你是在哪儿学的这些西洋之术啊。”
“小时候恰好碰到一个西洋师傅,跟着学了几年,略懂皮毛而已。”涟汐圆着自己的谎话,再一次怨自己酒后失言。
“怪不得你不会骑马,不会弹琴。而且,”坏坏的笑浮上十三的嘴角,“刺绣就跟鬼画符似的。”
“你!”涟汐伸手做打人状,却被十三抓住手拉到身边坐下。“教教我英吉利语吧,说不定以后会有用。”
“嗯。”涟汐想想,答应了,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写下字母,边写边教十三念。十三模仿着发音,注意力却不在桌上。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涟汐的侧脸,这是怎样的一种距离,近在眼前,却如何都碰触不到。
回宫后忙东忙西,待闲下来能好好思考烦心之事时,已又是一日了。涟汐坐在秋千上,却没有荡的心情,只是盯着腕上晶莹的佛珠。
那个算命先生所知道的一定不只这些,只是人海茫茫,恐怕没有再碰到的缘分了。这佛珠,应该是玉珠,究竟是什么用意呢?自己来到这儿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吗?而小小的自己能做什么?真的与四阿哥有关吗?记起救下四阿哥那晚,真的是巧合吗?还是,这是注定了要自己做的?
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正是所想之人,涟汐不由身子一僵。
“怕我?”飘散身后的秀发被修长的手执起,平稳的声音依是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涟汐没有起身,甚至都没动一下。眼睛盯着腕上,宛如一尊玉像。
“在想我?”秀发被放下,淡淡的幽香仍在鼻间萦绕,说不出的舒怡。
涟汐没有回答,身后人轻笑一声。半晌,一片枯叶从梢上悠悠而下,在近前画出最后的弧线。
“人在世上,何不孤独,何苦孤独。”
“敢问四爷,”涟汐躁动的心突然静了下来,“四爷你不孤独吗?”
“孤独,但不会害怕孤独,更不会因孤独而害怕。”
迷雾似乎正在被拨开,涟汐心中一凛,第一次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一心只求一个为什么,却不去寻找解决的办法。是否想过,让你孤独的只有你自己。”语气依旧平和,近似低语,“保护的外壳让你成了惊弓之鸟,处处小心,处处遮掩,最终你怕是已不知你到底在保护什么了。而有些事,不该你承担,为何要扛在肩上?”
“汐儿,不要太累了。”话到这儿,已是温柔脉脉。四阿哥看着似乎微颤着的纤弱背影,嘴角抿出一浅笑,走出门去。聪慧如她,该是明白了。
原来,最大的笨蛋从来都是自己。涟汐眼前一片纷乱,手滑落身前。自从来到这,一直纠结于心的都是为什么会来,而从不去想如何适应,如何用这个身份活得最好。以为自己够聪明,封闭自己就可以保护自己,拒绝所有人就可以护全自己。可是,累吗?值得吗?需要吗?守在自己的心,活的是真实的自己,活的无悔就好了,为何执着于一些莫明的东西而忽略掉了其他?日日忧伤冷寂,还是畅怡舒悦?若是永远回不去,难道要做一辈子虚假的自己,一辈子伤感吗?自恃眼亮心明的自己竟连这些都看不透,真是太傻了。
眼帘轻轻一阖,再睁开时,里面的光彩顿时直上云霄,化作漫天嫣霞。这一刻的涟汐,已然不一样了。
“涟汐,你最近,嗯,很不一样。”筱烟托腮看着涟汐,像是在欣赏一件美玉。
“哪儿不一样?”涟汐轻轻一笑,笑容里竟有小小的娇俏,不再疏离,让人觉得原来“可爱”一词也可用到面前的宫装丽人身上。
“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也说不上来。”筱烟微蹙着眉,眨着美眸,“好像是温柔了。”
“我本来就很温柔。”不意外地看到筱烟的惊愕,涟汐“噗嗤”一笑,出了屋子。做自己真好,该笑则笑,该唱则唱,风景一直很好,而今终于欣赏到了。
刚踏进绛雪轩,就听到了十三的声音。涟汐对几个早已熟识的宫人点头示意后,进了内室。十三刚不知说了什么,雯洛正“咯咯”笑得开心。
“姐姐来了!”雯洛扑到涟汐面前,涟汐扶住她,这才发现这小丫头已和她一般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面若娇兰。
三人闲坐无事,猜起谜来。涟汐极不擅此,几乎次次败。几圈下来,涟汐实在不行,拱手告饶。
“笨啊,连这都不会。”十三取笑着,宠溺的目光不知投向了谁。
“那下回我们跳舞好了。”涟汐挑眉看回去。
“好了好了,不玩猜谜了,我们聊天好了。”雯洛打断两人无聊的斗嘴。“姐姐最近很不一样,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
“确实不一样,”十三接过话,“好像,好像是……”
“姐姐以前是‘仙子画中幽’,现在是‘佳人墨外柔’,不知是‘春桃满园彩’,还是‘心锁始伊开’?”雯洛俏笑着依在涟汐身边,半打趣半认真地问。
“尽胡说。”涟汐拂开她额前的碎发,顺势捏捏她的脸。十三笑得淡然,眸中些许深意,转瞬既逝。
“四爷。”涟汐福福身子。难得地主动找四阿哥,又在这个秋意正浓的湖边。
“嗯。”四阿哥微微颔首,负手而立。涟汐又一次感觉到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内敛、冷静、理智、聪睿,不愧为人中之龙,千古帝王。
“奴婢特意前来向四爷致谢,感谢四爷的开悟之语。”涟汐还未拿定要不要鞠躬示谢,四阿哥已走到近前,面上柔和略有笑意。
“真实的你,我很期待。”薄冰融化后的清溪,定是轻畅灵动,美胜之前。还有多少的未知,等着他去一探究竟呢?“‘奴婢’这词,在我面前需要吗?”
“我正是此意。”涟汐一笑,从袖中抽出一支红色纸花,递给四阿哥。四阿哥接过这红瓣密匝,枝长灵俏的花,在手上旋了一圈,看向涟汐。
“caxnation,康乃馨,代表谢意。”涟汐还未弯腰,已被四阿哥揽到胸前。
“那给我的答复呢?”极近的距离加上太合适的高度差距,涟汐不得不微不微别开脸。
“四爷身份尊贵,气度不凡,我自是配不上的。”
“你会在乎配不配得上?”四阿哥轻笑着戳破涟汐的谎言,“也罢,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避着我。”
“嗯。”涟汐点点头,“能被四爷赏识,也是我之大幸。”
“四哥!”四阿哥手上一松,涟汐立刻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你们……”走近的十三脸上迅速闪过震惊、不解、失意、心碎后,却立刻挂上了笑容,“四哥,我们走吧,我作了几首诗,还请四哥提点提点。”
两人走远了,涟汐不可抑制地叹了口气。这是“铁三角”,还是“三角恋”?但无论是怎样,都注定会有人受伤。
第三十章 双朦
“格格,哪儿不舒服可一定要说啊。”见雯洛面色不大好,涟汐探探她的额头,关切地叮嘱到。
“我很好,再好不过了。”雯洛嘴角眉梢皆是喜色,按捺不住激动与兴奋。这是她第一次出宫,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平静下来。
“记得按时吃药,要是病了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这是在秋狝的路上,快到围场了。秋狝前,涟汐瞅空在康熙闲暇时提起了雯洛的事,康熙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因为身体原因从未出过宫,斟酌后又把太医叫来问了一番,才下旨要雯洛随行,而且要太医随时为雯洛诊治,一有不适立刻上报。
“前几日姐姐生辰时太忙耽搁了,好在哥哥的生辰快到了,不如凑在一起庆祝庆祝?再叫上四哥哥和十四哥哥,难得今年可以和哥哥过生日。”雯洛歪着头设想着,以前不是自己病了就是哥哥不在宫中,这次的运气还真好。
“这个主意不错,四阿哥倒是可以,不过十四阿哥可能不行。”想起十四又一次要面临的“你追我跑”,涟汐忍不住偷笑起来。
“不行?为什么?”雯洛很不解,但很快想到了,“我知道了,哥哥和我说过。不知十四哥哥是幸还是不幸呢?我真想认识那位晴格格,肯定不是个平凡女子。”
“那是当然,晴格格为人豪爽,不拘小节。不过想要结识此人还有点难啊。”见雯洛还要问,涟汐故作神秘阻止了她。天色已不早,而且还有工作呢。
到了行宫,涟汐收拾着东西,雯洛身边一个小宫女找了过来,要带涟汐去她哪。涟汐这才记起今儿是十三的生辰,思量下还是空着手去了。
四阿哥和十三已经到了,正坐在院中与雯洛谈笑。一旁的桌上摆满了水果与糕点,还插了几枝花,点了蜡烛。
“十三爷,生日快乐。”涟汐福福身子,在四阿哥身边坐了下来。四阿哥微微侧了下脸,端起茶杯浅酌一口。
“哥哥,这是送给你的。”雯洛把一个锦盒递给十三。十三略有意外,接过打开,拿出四四方方的一本书状物。看缝订处,像是送礼者自己做的。
十三看看雯洛,雯洛只是笑笑,不作一语。看过封面,十三面有不解,翻开看了起来。一张张,认真无比,脸上也沉重起来,细看去,还似有悲忧沉湎之意。
“洛洛……”合上这本“书”,十三握在上面的手不由收紧,声音也好像有丝颤抖。
穿着描金白袄的雯洛眨眨眼睛,可爱且娇柔,就像黑夜里发光的精灵。“涟汐姐姐说过,只有真正心近之人,才值得亲手做礼物。这是我第一次做礼物,哥哥一定要喜欢哦!”
一旁的四阿哥指尖一动,想起一朵红色的花。十三阖眸深呼吸几下,将礼物放回盒中收好。“洛洛,这是我收到的最好最珍贵的礼物,谢谢你。”
只是一些精致的画,小男孩抱着小婴儿逗弄着,少年牵着小女孩的手,少年给女孩读书,女孩给少年弹琴,欢乐在纸上流淌,耳边是那无忧无虑的风声。直到最后一张,俊朗的青年捏着女孩的鼻子,两人的笑容,温暖而熟悉。而整本“书”,只有封面写着一个字——忆。
这些画面,从来都不曾忘记,欢声笑语,似乎就在昨天。只是不知,再拾起时,竟会有落泪的冲动。
“是我疏忽了,把四哥哥和涟汐姐姐请来干坐着。”雯洛抱歉地笑笑,“要不我们来玩个游戏,那回姐姐提过的,叫什么‘真心话’。”
涟汐看看这在座的几人,不太想玩。雯洛说完规则后,十三不知是有些兴致还是宠妹妹,点头同意了。四阿哥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雯洛又看向涟汐,涟汐没法,只有同意。她从一旁的花束中抽出一枝,在空中旋起,然后落在桌上。很不巧,有花的一端正对着涟汐自己。
“啊,是姐姐,两个哥哥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哦。”雯洛冲涟汐眨眨眼睛,涟汐顿时怀疑起雯洛的用心。这小丫头何等聪明,难保是故意的。
“我来问,”十三看看四阿哥,先开口了,“明月众思望,何处是心乡?”
?!“我,甘愿受罚。”涟汐垂下眼帘,在场三人顿时都有不同程度的失望。
“我就唱一曲,当作是送给十三爷的寿礼吧。”十三定定看了涟汐一阵,微微点头。涟汐略想一阵,进屋抱了琴,放在雯洛前面,雯洛弹拨几下,找好了调子。涟汐拿起桌上的小瓷壶,一个旋身,唱了起来。
“雪莲云雾上银峰,烟罩满山崖。
辉白黄檗心玲珑,淬过九重纱。
湘波绿遍碧螺春,水冷沁兰花。
仰天雪绿平水珠,敲火试新茶。
(念:且抛一壶浊酒,与我两盏清茶。忘却三生牵挂,拼尽四世还家。谁见那红嫣紫姹,皆是流水落花。也罢,浅瓯吹雪试新茶。)
采青尖,遮冷屏,
纤纤双手巧弄影,萎雕单掌擎。
缓揉捻,慢杀菁,
蒸压晾晒香满庭,银瀑冲下一盏清茗。
雀舌未经三月雨,清溪涤玉芽。
绞积焰起红泥炉,留香是紫砂。
鱼眼二沸轻刮沫,梅枝残雪化。
绿尘飞处翠涛起,浅斟新煎茶。
(念:我煮的是清水,品的是香茗。说来陆羽卢仝,可饮过毛尖龙井。也休论输赢,不如与我喝杯蒙顶。共一醉,酌这茶中竹叶青。)
三山齐,玉瓷瓶,
松萝羽扇扑流萤,杯薄荼色青。
烟尚绿,碧波静,
月明云淡风初停,抚琴对弈细品佳茗。
(念: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步盈敛略不胜态,蛾娇柔溢如有情。原来,月仙也有这般的灵动,原来,茶还可以这般品,这般酌。
曲罢,三人杯中已斟满清茶。涟汐做了个“请”的手势,放下茶壶坐了下来。十三“啪啪”拍着巴掌,“好!这一套茶论真是潇洒,洛洛的琴艺也大有长进。我们接着来吧。”
四阿哥细品着茶,斟酌着刚才的唱词。却不料一抬眼,看到那正对着自己的花枝,还有三双各含其意的眼睛。
“我来问四哥哥。”雯洛转转眼珠,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浮现出来。“最难忘的一幕是?”
“四哥可一定要回答。”十三突然插嘴到。雯洛和涟汐不解地看向十三,十三一面看着四阿哥的表情,一面忍着笑说,“四哥千万不要受罚,听四哥唱歌会出事的。”
“出事?”雯洛都不明白十三的意思,涟汐就更摸不着头脑了。四阿哥脸色有些发黑,却没有阻止十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担心大家会争着往桌下钻。”十三终于笑了出来,那两个也明白了,捂着嘴直笑。四阿哥脸色变了变,似是有些尴尬。微咳几声,三人才收敛起来。
“一处染有血色的白兰在眼前绽放。”四阿哥这话明显内有玄机,可聪慧的十三兄妹一点都不明白,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涟汐却很清楚,这代表的意思。避开那若有若无的目光,心中有丝萌动
游戏继续,又是涟汐。暗叹自己运气不佳,又被告之不能再认罚,涟汐只有接下“进宫后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这个问题。
“嗯,一支白玉发簪。”平心而论,涟汐最喜欢的应是那借天色而成的心星型坠子,可碍于在场的人,随口说了第二个想到的。可是,这簪子似乎也是那个人送的……
十三手上一紧,四阿哥也是。只是,兄弟俩的心情恐怕是天壤之别。涟汐真像长叹一声,这哪是在玩游戏啊,完全是打暗语猜心事,才三局就看了好几场“变脸”。
见涟汐面有不悦,雯洛拿过花枝,“最后一局,由我来。”
这回轮到十三了,雯洛轻轻一笑,像是洞悉了什么。“哥哥俊逸潇洒,见过的女子实在不少,最让你难忘记于心中的是谁,三十年、四十年后你仍不会忘的是谁?”
十三有些皱眉,看向雯洛的眼神也复杂起来。雯洛平素细语温婉,而今日这几个问题颇有些力道,难道真的是想套出什么“真心话”?
“一个与我一同喝过酒的女子。”是啊,他认识的女子确实不算少,可举杯对饮的,只有一个。
涟汐执意不让送,两人只好先走了。涟汐把雯洛安顿好,拉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格格,是故意的吧。”
“嗯。”雯洛看看涟汐的脸色,“姐姐生气了?”
“没有,”涟汐闭上眼,脑中闪过十三忧伤的表情,“只是,有时逃避要比面对好。”
“我以为哥哥他……我以为这样可以帮到他……”雯洛的声音很低,涟汐却听得很清楚。她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也不想评价雯洛的做法是对是错。这本就是该自己解决的事,可她只能选择当一只鸵鸟,埋着头,装作不知。
“格格,昨儿皇上去你那了吧,听说还下了好几个时辰的棋。”好不容易出宫一次,总要好好感受感受。见天气不错,也没什么事做,涟汐带雯洛到围场周围走走,晒晒太阳。
“嗯。”雯洛高兴得不得了,能和她的皇阿玛一起一下午,真的让她好兴奋。“皇阿玛棋艺高超,能和他下棋实属我幸。”
“皇上昨晚还说你这小丫头真聪明,输棋都能输得不着痕迹,只差半子。”涟汐记起康熙满面的赞赏,他终于开始看到雯洛的光芒了。
“我,我没有。”雯洛有些心虚,没想到还是被看出来了。
“你的诗作画作皇上也特意寻来看了,赞不绝口。”
“嗯,皇阿玛过奖了。”雯洛的脸微微有些红,自己身子不好,学这些打发时间,从没想过会因这而被父亲赞赏。“姐姐,我想骑马,只是骑着走走,不跑,可以吗?”
“这个,”涟汐不忍拒绝,答应了。她拦住一个侍卫,让他起把自己的那匹枣红马牵来。侍卫很快牵来了马,涟汐隐约觉得不对,枣红马鼻息粗重,躁动不安。可雯洛已在侍卫的帮助下骑了上去,正新鲜地东瞅西瞧。
“洛洛,快下来!”涟汐急切地喊道,可是已经晚了。枣红马扬起前蹄,挣开拉着缰绳的侍卫,向前冲去。雯洛惊叫一声,伏在马背上,片刻已奔出好远。
“天啊。”涟汐来不及多想,拔腿就像追过去。却被一个人拉住了手,转身一看,竟是八阿哥。
“别去,追不上的。”八阿哥死死拉着涟汐,语气不算平静,但也不是焦急。
“放开我,洛洛会出事的!”涟汐顿时气结,纵是不亲近,也不可这般漠不关心。
“我去。”跟在后面的多尔济一紧缰绳,带上赶来的侍卫追了过去,“你放心。”
雯洛,你不会有事的,一定。
雯洛是被多尔济抱回来的,面色苍白,已经厥了过去。多尔济把她送回住处,宣了太医。康熙也被惊动了,赶了过来。听太医说只是惊吓过度,幸无大碍,这才放心,沉下脸开始追究责任。
“皇上,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保护好格格,甘愿受罚。”涟汐上前跪了下来,头压得低低的。
“是吗?”康熙眉头一皱,几个人的心同时一紧。这时李德全上前低语几句,康熙顿时大怒,“去,把看管马厩的给朕找来!”
“皇阿玛,请不要责罚涟汐,这与她无关。”刚醒来的雯洛得知情况,披上衣服就出来了。十三准备上前扶住她,没料康熙已先做了。“怎么起来了,看你脸色差的,还不快去休息。”
“皇阿玛,是我要骑马的,涟汐拗不过我,所以请皇阿玛不要责罚。”雯洛气息不足,一副随时都要晕倒的样子。康熙看着心怜,更要严办失职之人。
“涟汐朕可以不追究,问题是出在马身上,这管马之人朕定不能轻饶!”说话间,马厩的管事被带了上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堂前,一个劲地磕头。问他话也是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大概是什么不知道马有病,求皇上饶命。康熙早已不耐烦,挥手就要决定他的生死。
“皇阿玛,请饶恕他吧。”雯洛还未跪下,已被康熙半抱起来,“我没事,请不要因为我责罚他人。马已经死了,就不要再追究了,孰能无过,他也是无心的。”
听到雯洛为他求情,这管事才回过神开始猛磕头。康熙看着雯洛苍白的小脸,那晶莹的黑眸里尽是不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皇阿玛……”雯洛还想求情,康熙打断了她,“失职本应严惩,洛洛你就不要再管了,来,朕送你回房。”
康熙和雯洛消失在帘后,十三上前扶起了涟汐,“洛洛并无大碍,你不用太自责。”
涟汐默默点点头,想起刚才的事仍心有余悸。雯洛万一真有什么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