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第4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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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心插柳 作者: 公叔度 作者:肉书屋

    过来,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好几日,本来称得上坚毅冷峻的青年很快就瘦得脱了形。

    “龙头头,你也不用太担心,”盗曳安慰他,“他也就是作刁。他看你来了,就病一场给你看看,平时他身体倍儿棒。”然后他咂舌,“如果现在是小鹿在这儿,大概他能病得直接见阎王去。”

    龙夜吟能说什么呢?只能更贴心地照顾他,顺便把那个拖着鼻涕、时刻准备着上去黏人的小孩子像臭虫似的捉下来。

    这样过了半来个月,谢源才渐渐好转回来,和龙头头两个活生生一对荒年的流民。医官说这是心病,谢源想想也合该有心病。他的狂妄无知害死了父亲,害死了姬叔夜,他再没有心病就是个畜生了。幸亏陆铭还活着,如果陆铭也被那一巴掌拍死了,他可真不想活了。

    龙夜吟终于有了时间把当日没有说完的话说完:“我本来是想为你们来解围的。”

    “解围?”谢源被他喂进一勺药,有些诧异,“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龙夜吟理所当然,“不过也没有多少,就五千人马,现在就在山脚下。如果他们还没入王域,我可以把他们拦下来。”

    “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有船。”熊通抱臂立在墙边,“青暮山在德水边上,那条路我常走。”

    谢源笑着摇了摇头,“若我真要……像你们说的那么做,去把小鹿追回来,那我也够得上昏聩,夏桀商纣好美色也尚不至此啊。”

    “这是我们俩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的。”谢源又笑。

    他这一笑,病态的柔弱上添了素来的风流蕴藉,龙夜吟就有些痴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流泻出来,“和我回西凉吧。”

    此话一出,熊通阴笑一声,把手放下,静悄悄地带上了门,留下他俩个。

    谢源亦是意外,本来想说“你误会了”,可是觉得自己若是如此说,显得太没有风度,于是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咽回了肚子里。

    龙夜吟却很快镇定了下来:“我是想让你帮我接管一阵城中事物,你留下的人虽然能应付平常,但是我一走,背后就没有能指挥调度的人。他们都不愿我动干戈。而且,秦煜背后的势力……我有些线索了。”说着又往他嘴里塞了块冰糖。

    谢源不由得庆幸刚才没说那句话。他含着糖,心里甜得不像话,连呼吸都急遽起来,心想这他妈才是我要的。他看着天花板上堆叠着阴霾与记忆的岩顶,呼吸着延续了几个世纪的落败气息,干脆道:“好。”

    他迫切需要从这里走出去,走到阳光中。把千绝宫中的所有人,包括那个秘密带出去。龙夜吟是很能打的人,但是西凉给他,确实是糟蹋了——他除了能打,根本没别的心思。当初做出决定只是因为迫不得已。一切记忆都复苏鲜活恍如昨天,他记起来,西凉本就是攥在他手里的。

    一七九、原始的择偶条件

    事实上你绝对不能任由男人搞在一起,他们一旦搞在一起,就会想着征服、建立之类的,即使他剥去一层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皮,就只是个死断袖。更何况谢源还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死断袖,除了断袖,他的血管里剩下的就是名为政治的那种东西,对权力有天生的摄取欲望——他比他的同僚们要理智得多,他摄取了之后什么也不干。似乎光是摄取的过程就可以让他分泌足够的多巴胺,平息他克死前夫、刚刚离婚、还死了爹的痛苦。事实上他一路上都兴奋得像是和陆老爷躺在一张床上,不睡觉只办事的那种。

    男人。

    但是总有一些人比较懒散,即使他看上去比较热血,终日跨马执刀,看上去像是一不高兴就要砍死个把人的青年才俊。

    龙头头对那些发生在黑夜、密室、寡头聚会里的同盟、背叛、秘密合约以及暗杀完全没有兴趣,一窍不通,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世上可能也许大概还有那么复杂且肮脏的东西,就像西凉总也修不好的下水道系统。但是他凭着一点野兽般的直觉,觉到谢源与那些东西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关联。这不好说。特别是他意有所指地嘿嘿笑起来,而窗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可是龙头头不在乎,他现在的心思是粉色的,虽然他随时摆着一张绝类肚子痛的严肃表情。但是谁都知道,他很兴奋。他终日驾着马跟随在谢源的车架外头,像是一个就业七八百年的卫兵,那么精准又一丝不苟,以至于连小督同志都分不清他和那些真正的卫兵——龙头头还没有染上侯爵特有的趾高气昂,他还是套着那身盔甲,看起来跟任何一个龙骑军一样。至于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开始精心地给盔甲上油。每天乘着谢源没看见的时候,把它擦得十分明亮。以至于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你可以听见慵懒的冬日阳光弹射在盔甲上头的脆响,叮——

    龙头头坐在那头变种的镣齿马上——如果有什么可以形容那畜生的话,就是危险或者极度危险,任君选择其一——就是这么一团明亮、高大、年富力强、充满安全感的好青年。

    除此之外,龙头头的示好也就表现在每天一度的打猎上。他总能在蚩尤海里打到大个的沙狐,鹰,短尾兔什么的,然后甚是不经意地在啃风干牛肉的人面前经过,把它们噗地扔在地上,腾起一阵烟。当然,是烤熟了的。谢源走了一个月,那块风干牛肉还没有啃完,只有一排又一排的整齐牙印,大小视他的饥饿程度而定。

    小督觉得这种求爱方式过于原始了些:“不论是高大耀眼的身体,还是食物……说实话,上峰,呃,我总觉得,像谢先生那么漂亮的人吧,择偶条件不会是这个。”

    龙头头面对着瀚海阑干,一张脸上是雷打不动的面无表情:“不,他的择偶就这两样。否则……你能说得清他怎么会和陆铭在一道么?”

    他说得比石头还笃定。小督在他凝重的一瞥下张大了嘴,对上峰的崇拜无形中又叠加了一层。要知道他的上峰除了打仗之外终于有了别的技艺,看上去还十分精通。

    是的,是的,不是年富力强又会做好吃的,谢先生图什么呢?陆少侠实在像个田间地头没见过什么市面的小自耕农,有几间平房还说不准。他敢说陆少侠干活的能力比他的武艺更为可观,厨艺更是。

    “可是……老大,你每天像个孔雀似的……”小督很想说出来,他差点就说了,可是龙头头已经大步流星地跳上了马背,准备去弄点混着芙蓉花的清水来给另一只孔雀漱口。于是龙头头失却了一个机会,去得知他在下属面前的形象崩坏。

    不得不说龙头头在这件事上还是很敏锐的,谢源的择偶要求的确还只停留在原始时代。一、人高马大;二、会弄食物。前者提供安全感,后者提供饱腹的安全感,足矣。刚好陆铭长得比较英俊,性格又比较会作,床上比较热情似火,床下比较温顺听话……不过这些都不过是正中他下怀的附加值。由此可见,谢老师是个十足传统的人。他一点儿也不花哨,要求一点儿也不多。

    所以谢源对他的爱情十分满意,满意透了,根本不想再去谈一场。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发觉龙头头有想跟自己处对象的意向。这不能怪他迟钝,谁叫龙头头每天丢下食物的时候,都因为炫耀强力的目的用力过猛,让谢源摸不准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还特意问过龙头头,用比较内疚的口气:“我是不是吃得特别好?我看他们都吃风干的牛肉。”

    龙头头以一个追逐中的男青年特有的羞涩扭过头去,淡泊道:“没有。你想多了。”

    谢源自然是不知民间疾苦的,点点头尴尬地“哈”了一声,心安理得地吃起来。龙头头在表面的冷静下有些咬牙切齿,随后扔食物的动静越来越大,闹得谢源心惊肉跳,总觉得他明天也许就会把那些烤肉狠狠拍在自己脸上。

    要不是小督用委婉的方式提出龙夜吟比较特别的害羞与别扭,谢源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而当他听说了之后的第一反应是:这他妈也算求爱?啊x

    第二反应是:谁说我需要人求爱的!啊x

    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认为情伤应该由新的恋情来填补,可是谢源压根不觉得他有什么情伤,他唯一的情伤是他家老爷暂时性记不起他来了,可这压根算不上什么问题。那都是暂时的,陆铭能因为记不起来就不是他的人,被人抢走了么?不可能(必须指出的是,这“不可能”包含着“如果发生了就把小小鹿拽下来”的血腥逻辑,那之后就绝对是不可能了——完全的政客逻辑)!

    上帝给了每个人一个杯子,用来啜饮爱情,姬叔夜的杯子碎了,但是谢源的杯子没有碎。他的爱情哪里都是,像是生命之河里的水,满满当当而流淌不息。虽然那个人不在眼前,却并不意味着谢源会渴。

    他不饥渴。

    他只会啜饮着爱情等那个人回来。

    当然,那之前他会想寻些乐子打发打发时间,就跟富家太太打牌搓麻将似的。可他不是个富家太太,陆老爷撑死了是个小自耕农,所以陆太太现在要扛起一个家的顶梁。房梁底下现在就他一个人,他要让自己高兴,白胖,风生水起,像任何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的内人,时刻准备着,哪天当家的锦衣归乡。

    谢源没有明说,但是龙头头大概是有些明白了。谢源客气起来足以冻死一个人肚子里的所有蛔虫,包括花花肠子。

    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月,进城的时候刚刚过了小雪,支离破碎的城墙已经修缮了不少垛口,因为入冬而停止了一切工程。崭新的白石头堆叠在黑漆漆的烧痕上,露出里头的草铺和木架子,像是一个被撕去了皮肤的将死之人。明月楼上的那株大树没了影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大大的铜钟。它那么扎眼,以至于谢源不得不停下车马,惊异地赞叹它。但是赞叹了一会儿他就觉得不太对头:“它好像在……在升高?”

    龙夜吟打了个手势,五千骑军老老实实地闭嘴,以让他们上峰的心上人清晰地听清城墙上的劳动号子。那些劳动号子还滚着呼吸后的白气。在这样的节奏下那口大铜钟像是个醉鬼,晃晃悠悠地上升,简直要勾上翻滚的云层才住手。

    龙夜吟面对谢源疑惑的眼神只能耸耸肩,肩甲硁硁作响,这两者都让他无能为力,继而觉得很没面子。他本来不是那么爱面子的人,如果你在沙海里讨生活,除了兄弟哥们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个人,见到了也千方百计留下彪悍的印象,好堂而皇之地占有他们的利润,你也一定不是很在意面子不面子的事情。但是现在不一样,谢源让事情变得比较棘手。龙头头的确想过不这么要面子的手段,比如说直接把他按倒,剥光,这样那样,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羞耻心还未进化到完全死透的地步。

    龙头头的念头在羞耻心上一滑,就滑到了回忆里。他想起来,在谢家,陆铭也从来不给予任何有建设意义的意见,他只是照办。于是他便轻呼一声充满感情的“哦”,尾音上扬,表示他与谢源有着相同的心情。事实上他也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这世界上从古至今都不会有龙夜吟这样的统治者,他旷古烁今的不负责任就像……就像一个极其不负责任的东西。

    有一个人解答了他们的疑问,那是匆匆跑出来迎人的秦煜。他像颗埋伏在冬雪中的炮弹,或是一条闻到了肉骨头味道的沙皮犬,谢源觉得不论是他,还是他的那匹马,都极有可能在高速行进中达到各部分自动解体的效果。

    他勒马在谢源身前,带着浓烈到几乎有行进阻力的敌意。

    “那是在干什么?”谢源带着好奇问,一半时对着那份敌意去的。

    少年挺挺胸:“那是新立的法规,我下令把它弄成大铜钟,这样人人都能看到!”

    “哦,”谢源寡淡地应,“撤掉。”

    那是他在西凉城里迅速成长为一个好逸恶劳的有闲阶级的开始。

    一八〇、法礼之辩

    但是在当时当地,这一切所引发的后果不过是让秦煜的敌意无限暴涨,以至于他下马,捡了颗雪球,骂骂咧咧地朝谢源丢了过来。骂得还相当不好听。谢源甫一出山就受到这种待遇,不小心又受了惊吓,结果以他为中心方圆三丈之内的所有积雪,都呲呲地冒着气泡融化了。离他最近的龙头头还不得已解下了盔甲,否则大概会变成一只烤熟了的硬壳虾。即使如此他的头发还是烧焦了一些。

    秦煜张大了嘴巴:“这……他练了什么邪功?”

    “这是世袭。”谢源友好地解释,“我只在情绪波动过大的时候才会露一手。”

    “泥威胁窝!”秦煜不可思议地倒退三步,“泥居然威胁窝!泥威胁窝窝也不会把大钟撤掉的!窝辛辛苦苦忙活了三个月!”

    谢源把他拉上马车,徐徐往城中走:“不不不,威胁那种不体面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用在秦公子身上。我刚才的意思仅仅是,我是否能够建议你改变一下措辞,将其重点从具体的事例转移到抽象的概念上,当然了又不至于削弱主题上的完整性……”

    “窝听不懂!”秦煜很老实地嚷嚷,“再说泥都没有看过窝鼓捣了啥!”

    谢源笑起来,像那个挂在卢浮宫里头的著名女人一样,面容都裹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雾气:“当然,当然,不过八九不离十。”

    “撤了吧。”龙头头接话,“听话。”

    “君侯!”

    龙头头摇摇头,表示此事不再异议。

    秦煜很生气地不再与他们说话,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丝毫没有胜算,于是完全不顾马车正在奔行,矫捷地跳了下去,像是一条穿行在车流里的泥鳅,还差点撞上龙夜吟的马腿。龙夜吟向谢源解释说,他出门的时候,把城中诸事物交给了秦煜和那位老先生,毕竟秦煜是王域直接任命的国相。大概他们觉得西凉城里该有一套新的法律,毕竟老的那些早已都烧光了。

    “那些律法公文都在文庙的石舫里,当时没人顾得上,后来整理出来的都是些烧焦了的灰烬。”龙头头沉吟,“他还曾经写信给我说,他打算城门立木,就是那个什么……变法的……”

    谢源啧啧啧几声,“他的打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已经这么着了?”

    龙头头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这样的冬天,他除了铠甲就是一身粗布单衣,谢源看着都冷,将大氅脱于他。龙头头披着谢源的大氅,愈发顾盼自雄起来,街边的老百姓在风雪里忙着起屋,望见君侯领着龙骑军进城,都退让到了一边。北风一飘,什么富态都遮掩了,只留下黑漆漆的墙面,和躲在屋檐下警惕四张的眼睛。过了青衣江,境况稍好些。谢源注意到城北有一大片清理出来的地基,想来是在营造宫室。一行人回了诺城,安顿兵马,自是不提。

    晚上的时候龙夜吟问谢源,为何立法不可为:“这样人人都能看见,公平。”

    谢源道:“法家开源于春秋战国,那一套跟现在所行是完全相悖而驰的。你想用那一套么?如果是那样,你要做的事情非常多。将人情世故诉诸律法,律法就必须极其细致,此外还要严刑峻法。但这其实是挤兑你的。你想想,你之所以为西凉侯,是因为律法如此规定么?是因为你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世世代代都在这里保护城池,积累权威。你有名声,大家服你,这才是你的合法性。你之所以为西凉侯是因为传统,知道么?是因为尊卑贵贱、长幼亲疏这一套!绝对不是因为法律。你不能自掘坟墓,把自己的合法性完全推向与法家所言的权谋之术,那样实在是……一点都不神圣。”

    龙夜吟消化了一下,谨慎道:“我之所以为西凉侯是因为我有龙骑军。”

    谢源挥挥手:“那是最基本的,根本不算什么。暴力机构即国家,谁家的君侯没有军队?就你有?”

    龙夜吟闭嘴。

    “法家有很严重的一个问题,它内里的、隐性的系统是有缺陷的,在教化上不能服众。礼治建构的是差序格局,所有人在这个社会关系网里的位置都独一无二,就像你父亲是西凉的主人,你又是嫡长子,这就是唯一的、板上钉钉的事实,不容置喙。这样才上下有序。但是法治的一赏一刑,就是要淡化这种独一无二,所有人一视同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上位者与低位者一道受法的制约,那算什么?这是让民有争心!所有传统的权力秩序和血缘秩序都会被颠覆。你以为,为何陈胜吴广敢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是有秦在先的缘故。

    “而且,一旦你铸钟立法,你在暗示西凉国人,你的执政重点已经从礼治转移到了刑罚,而你这个刑罚却只用来束人,是一条底线而已。其他的,法律无法覆盖的,都是你教化的空白之处,人民会觉得,你对那些根本无所谓。人都会趋利避害,众人一旦知道禁区在哪里就会无限制接近那条红线,不多久,大家都会以最接近底线的行为方式生活,只避免不做刑罚规定的事情。相信我,那很糟糕,我经历过这样的时代,道德沦丧到令人发指,你都不能相信人心能够恶到什么程度。

    “但是礼治不一样,它实行了那么多年,不单借助了血缘的网络,还有精细的规训与塑造,那已经不是一种简单的政治体系,它是身体政治,明白么?控制一个人的身体!那样的语言,语言背后的意义,还有各种礼制,告诉你做儿子怎么做,做夫妻怎么做,所有的所有都有一套传统来约束,所有人从小都生活在这个环境里!那是潜移默化的控制,最根本、最强大的控制,而法制的控制相对来说是非常粗疏的。不要以为严刑峻法很了不起,严刑峻法的存在表示你除了强制之外,根本无法控制大局。

    “你要搞法家那一套,还要完全重构一套权力技术,这很费力,而且不利于今后……如果今后真的有可能将基业做大,你希望身边到处都是玩弄权术、争权夺势的臣子?始皇帝一日进山游猎,远远见到李斯所带随从过多,皱了一下眉头,后来再见李斯,他便只带了极少的随从。始皇帝当即杀掉了前些日子所带的所有贴身侍从!因为他知道那里头有李斯的人。臣子算计天子,天子战战兢兢,这就是你想要的?”

    “……始皇帝?”龙夜吟选了一个不那么容易遭致驳斥的角度提问。

    谢源尴尬:“好吧……我不太清楚你们是怎么……怎么称呼秦始皇……就是那个嬴政的。”

    龙夜吟沉默了一会儿:“也就是说,我们不能搞法家?”

    “只要不把法律明细公之于众即可。高祖的约法三章,约法三章就差不多够了: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你知道的,一旦有了繁琐的法律明细,诉讼辩护就开始了——钻专法律的空子扯口水仗。其他的,你就把大铜钟上的内容重铸一下,就刻比较通俗易懂的……三字经?之类的……反正你可以问问顾老。再办些个庠序,泮宫,文庙……对了你们没规定寡妇不得再嫁吧?”

    “没有。”龙夜吟斩钉截铁道,抬头望着他被火光照亮的、因为长篇大论而绯红的脸颊,“绝对没有。”

    “贞节牌坊?”

    “没有。都没有。”

    谢源舒了口气。龙夜吟也跟着他舒了口气。“幸亏……寡妇不再嫁是个很奢侈的浪费现象……寡妇都是些,很好的女人……”

    龙夜吟自动把女人划成男人。

    他见谢源疲累,便催促他去房间休息:“我去与秦煜解释一下,明天就把大铜钟给撤了。”

    “不不不,你不能告诉他!”谢源提着油灯追上几步,满脸不可思议,“这东西……我只告诉你的,你不能告诉他们……我是说秦煜,还有那些老百姓!秘密,秘密是最大的力量!你怎么可以连游戏规则到透露给不玩游戏的人呢?他们只要照做就行了!”

    龙头头眼睛一亮:“就……我们俩的?”

    “那是当然,否则呢?”谢源惊异,“你以为我是和谁都这么说的?那还不造反?”

    龙头头笑起来,点了点头,“睡吧。”

    谢源看到他那双眼就起了不少鸡皮疙瘩,赶紧浪里格朗回屋去。龙头头好危险的模样……得躲远一下……

    他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他明明是如此绝对的肉食者,一笑就露獠牙,为什么总是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如果换成他自个儿,他是绝对不会愿意来碰自个儿的。说到底他实在是个很难弄又懒惰的家伙,还危险。

    都是谢左使留下的欢情债。

    “不过……为什么让秦煜做国相?”这个问题立马让他转移了迷惑的方向。

    一八一、文官才是一切的主谋

    谢源之后的日子过得相当忙碌。但是他忙碌在什么地方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说清。西凉城里没有任何革新的迹象,它依旧是个承受过兵燹、忍受过火燎、下水道拥堵不堪、房屋骨架鳞次栉比的城池,看上去就像一个曾经是美女、现在毁容了的不幸妇人。他大概在腊月时候赊过几次粥,人家还不知道是他干的。事实上除了少数几个人,西凉城里谁都不知道那座黑色的碉堡换了主人。或者说,主母。

    谢源在文山会海中准备过一个比较无聊的新年。但事实上生活永远不会一如死水,特别是你横插一脚的时候。秦煜总是会时不时在他孤单寂寞伤春悲秋的时候跳出来,以极大的分贝和激|情驱散他的苦闷,代之余一种充满冲突、类似驯兽的乐趣。

    “一定是泥!泥老实交代!”

    谢源合拢了公文,“如果你要求的不是那种粗疏、大而化之的概括性回答比如说是或者否的话,我可以略陈一二……”

    “是不是!泥老实说,是不是!”

    谢源难耐地扭了半天脖子,才吞吞吐吐道,“好吧,是,是我谏言君侯如此做的,恰好他纳谏了而已。巧合。”

    “为什么?!”秦煜一拳头砸在桌子上。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谢源笑起来,“国相。”

    秦煜是国相这件事情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如果他们有的话。由此可见他们的君侯对他的这个侯国有多么不上心。让之前被推翻的商会头子的儿子担任这么重要的一把手位置,除了龙夜吟的无所谓,还有龙夜吟的无班第。他除了打仗确实什么都不关心,而秦煜是唯一一个可能接受过繁琐的公共管理的高材生,他出生良好,浸滛在商场博弈中长大,还有极为丰富的实践经验——他在蝎子岭做过山贼头子。山贼并不是一个如大家想象的那样、浪漫又传奇的职业,特别山贼头子。再邪恶的团体也需要一点规则和管理,否则会分赃不均。秦煜深明这一点。

    虽然连秦煜也不知道为什么王域会下委任状。毕竟他和那些大老爷们从来没有过交集,也许还有灭门之仇。

    秦煜觉得他怎么着都该是个不怎么鄙的肉食者,而且天可怜见的,他一点儿也没有反意,因此在文庙老者的辅佐下,兢兢业业地搭理起他的故乡。在他眼里,龙夜吟是外乡人,谢源也是,秦煜很清楚,他们对这座城池不会有多深厚的感情,不,完全不会有。他们只是利用它而已,如果狠心一些,甚至会把他压榨殆尽,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但是他不一样,他在这里长大,他在这里生活也会在这里死去。他的父亲治理着这座城池,让它运转良好,尽可能让所有人得到公平公正的待遇,让它变成德水以北、西北边陲最富饶的城池。那可是仅仅靠利用这种卑劣的心思就可以达到的。

    “泥明明知道窝才是国相!泥干什么都不知会窝一声!”

    谢源抱歉地叉着手:“可是我只是兰台令而已,国相每天早上不是看见我坐在君侯陛下记录庭会内容么?我只负责收发文牍,国相还想知道什么?”

    秦煜哼了一声:“谁都知道什么都是泥在干!窝这大半年把西凉打点得刚刚起色泥就横插一脚!泥还把窝的钟、窝的钟……”

    谢源替他倒了杯水润润喉,可怜孩子说得都呛到了。他带着长者特有的语重心长拍了拍他的肩,“小煜,既然你明白什么都是我在横插一脚,你又怎么能要求我事事向你上书呢?作为兰台令我只对君侯负责,作为万事横插一脚的邪恶权臣我只对自己负责。”说着耸耸肩。

    秦煜嘟囔窝真是疯了才会跟泥理论,谢源大言不惭道:“正是。”

    秦煜差点跳起来揍他,但是窗框的积雪扑簌簌地往下溶解,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我们毕竟是老友,我还是愿意与你陈述一二。”说着,谢源扬起了唇角,展露一个训练有素的微笑。

    “好,窝问泥,泥为西凉做了什么就能对一切发号施令?为什么城中什么变化都没有!”

    “变化。”谢源重复,“变化。”

    秦煜把胸膛挺得老高:“泥把窝的变法全推翻了!它们本来差点儿就动了起来!泥拆了窝好不容易修订的律法——窝为了那个玩意儿整两个月都没好好睡过觉——泥还不让搞什伍!龙头头要到处打仗,咱们得出人啊,这附近的人都是三世同堂四世同堂,一户五六十个人就出一个壮丁,没办法,咱们得存子分家!每家每户如果只有一个爹一个妈加个娃儿,收税方便,征兵也方便,泥咋就全驳斥了去!”

    谢源请他坐下来。龙夜吟拨了一间小房子专门做他的“衙门”,快过年了,窗沿上搁着文玩清供,墙上挂着不知哪位老爷的书画。香烟袅袅中,秦煜觉得谢源那个位置相当舒服,有光有暖风有脚靠,所以也迫不及待地一屁股做了下去,没想到他的座位上并没有那种柔软丝滑的软垫。舒服是谢源一个人的。不舒服才是他的。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谢源肯定不希望他呆太久。

    把客座弄得太久,不走了怎么办?这就是他那种人惯有的想法。

    谢源又替他满上一斟茶:“大过年的,变什么法?还让不让人好好过年?”

    “泥这种人畏畏缩缩没有一点魄力!”

    “魄力……”谢源抬了抬眼皮,“魄力意味着每天晚上对付一打的暗杀,小煜。平稳没有什么不好,我喜欢规矩,老祖宗这一套对付了千八百年表示它确实是可以用的。我敢说它还能再用千八百年,而且不用了,倒会更加麻烦。”

    秦煜急得满头大汗:“泥这种读书人……泥、泥这是真不晓啊!泥知道现在啥情势!到处都在打仗啊窝滴爹!大夫打国君,家臣打大夫,国君还跟天子过不去。这种时候老祖宗镇得住?老祖宗镇得住那咱、咱咋还能打得起来?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变法呀!龙头头能打,他得有兵,他得有粮,晓得不?咱们这刚立国没多久,还有二三十个诸侯国没承认咱咧。”

    谢源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的意思是过了年……”

    “泥,泥泥泥……”

    “再说,你的变法我可是一条都没有撤。我为什么要反着你来呢?谁都知道那样有好处,奖励农耕,奖励军功——谁都知道,皆大欢喜。你总不觉得我会故意对付你吧。”谢源又是微微一笑,秦煜猜那个笑容里包含着“不不不我才不稀得这么做”的意思。“只是……这些东西要暗戳戳的来。法礼之争没个定论,但是你的那套在教化上实在有所欠缺,所以,你懂的。有些东西不能堂而皇之的说,你不能让底下人知道,他们只有不知情的权力。”

    “哦。”秦煜像个小狗儿似的叫了一声,一唱三叹,“可是窝爹总跟窝说,大家生来都一样的……”

    “那是因为你爹是个商人,商人喜欢大家生来都一样,就可以雇任何人,做任何生意,赚任何钱。大家都一样他们还能上朝堂,然后取消所有的过路费和关税。但是那一套不行,至少现在不行。”谢源腹诽,大概一两千年以后就可以了。

    谢源把一堆文牍搬了出来,“这是新起草的一些文书,你拿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明天的朝堂上就直接上奏,通过,年节后执行。”

    秦煜乱翻一气,发现里头的确和他讲的是一回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又完全不像是一回事。比如说谢源保留他的立法,但是那口大铜钟用红笔一圈,被挪到了君侯的宫里,将来的御史进进出出的地方。

    “那些应该是御史的功课。”谢源撑着腮帮,“我们会拥有全天下最熟悉法律文书的御史。多好的事。”

    “泥要重农抑商?”秦煜皱皱鼻子。

    谢源恭敬地回答那是你的意思。

    秦煜思考了三四秒:“窝只是想鼓励农耕……泥知道的,咱们这儿地也不是太好整活,商会虽然倒了但是树大根深。”

    “但它确实是倒了。这里做主的人是君侯,君侯拥有德水以北的所有土地,而不是金钱。他只要小心地经营地租就会成为最富裕的诸侯,他不会容许一个拥有典章制度的商会存在。而且你只能选一样来重,两头都重就会两头都轻。”谢源委婉地提醒,“要不然我恐怕明天的庭会,会有人质疑你的衷心?”

    秦煜噼里啪啦骂了一大通,什么“磕死他丫的劳资兢兢业业”、“非撞死他丫的”等等等等。

    “反正泥也没有什么商人可以抑。”秦煜发完疯抓抓他的束发,即使他是个富贵公子哥也实在受不了谢源规定的公卿仪节,三山冠对于男人来说绝对是个噩梦,就跟女人的胸罩似的。说完,他匆匆忙忙离开了这一场不甚愉快的谈话。

    当天晚上,谢源就跑到酒肆里吃饭庆祝去了。酒肆里有人在谈箜篌唱秦梆,谢源甚至还用筷子敲着碗沿一唱一和。眉目被清酒香蒸得隐约迷离,很是勾人。

    旁边桌子上的人一回头:“谢兰台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谢源一讶,随后以十二分的客气请他上座,亲自添酒:“遇上故人就更可喜可乐了,楼将军。”

    一八二、楼将军与谢大人的友谊

    楼琛还是那个模样,一身蓝袍,一杆烟枪,天寒地冻也好烈日骄阳也好,天气对影响这种人的穿衣风格束手无策。他大大方方地把两人的菜并在一起,抱怨了几句今天临床的位置被他抢了,一撩袍摆,在他身边坐下。店家立马又送了两碟子蘸着盐粒的泡菜。

    “敢问是什么喜事啊?”

    谢源踌躇片刻。

    楼琛做了个明白的表情:“机密。”

    “倒也不是……你知道,喜事的确要与人分享才会更加有意义一些,而楼将军是靠得住的人……不是圈子里的人。”谢源微微打量了他一番,发觉半年的军营生活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迹,不由得心情更妙。他喜欢楼琛这样洗练旷达的人。他们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既懒得关心你又懒得落井下石,是居家旅行必备的清谈对象。

    楼琛夹了一筷子花生米:“我姑且把这个当做奉承——可以透露一下你们圈子里暂且有哪些人?好让我清楚是谁控制着西府军的饷银,得罪不起。”

    谢源坦荡道每日朝会大概有六个人,“其中两个是侍婢……还有君侯,你明白的……”楼琛哦了一声,说这小子从穿开裆裤他就明白,“还有我,文庙的顾老丈,秦家小子……大概有四个人是说得上话的,两个婢子最近也越来越喜欢参与讨论。每天早上我们会对一件事达成七八种意见,结成十多个同盟。”

    “政治。”楼琛摇摇头。

    “总要有点神秘感,不是么?让西凉城里的人知道有个内廷存在,总比告诉他们,在过去六个月里他们生活在无政府状态要好得多。就像神祇,你看不到摸不着但很有安全感。”

    楼琛把蘸了盐粒的泡菜放在陈醋里头涮了涮:“只要你们按时发饷,我们就很安全——我们大家。西府军的兄弟们都很想开点荤。”说着往谢源的碗里倒酒,被谢源婉言拒绝了。他用寥寥数语叙述了年前家中发生的不幸,楼琛盯了他好一会儿,大概也是觉得物是人非。

    谢源被引得鼻子发酸,“你那个粮饷……没问题。”

    楼琛挑了剑眉,表示有所怀疑。

    谢源嗯啊了半天:“事实上即使我们有这么多意见,最后起草规章政令的是我。我会提供三份样本,同时交给君侯、小煜和老丈,它们说得都是同一个意思——当然是我的意思——但是他们都以为那是他们的意思。”

    “高明。”楼琛赞叹。“但是你需要经常工作到很晚?”

    “这是我急着筹备学校的原因……军队里有任何不好好出操、成天夸夸其谈海阔天空,以及油嘴滑舌八面玲珑,遭人嫉恨不怎么混好的家伙……”

    “你要办了他们?”楼琛大口吃菜,“你要对西府军伸手?”

    “……都可以送给我。”谢源说完后半句话。

    楼琛思考了一口菜的功夫,点了头,“不过我希望你把过年时候的门禁改一改。我那里没有家小的年轻人多,都很想来西凉经点人事……你不会烟柳十八楼给关了吧?

    “不会!”谢源一脸被侮辱了似的摇头,“我走得时候特别吩咐过,烟柳十八楼可要早早地重建,它现在是青衣江东最早起楼的……”

    “对头。”楼琛拍拍他的肩,“我本来比较担心这个,怕你自己不喜欢女子就……”

    谢源露出吞了苍蝇似的尴尬表情,然后,慢吞吞掏出一张帕子:“事实上我还是很喜欢女人的……妈妈们知道我行了方便,还特意给我办了张卡,说可以打三折。”

    楼琛盯着那张帕子。

    谢源盯着楼琛。

    “做工不错。”

    “的确。不精美就容易被仿造。西凉城里只有烟柳十八楼的姑娘会有这种手艺,缂针绣。”

    “把这些个绣在上头……好像不太好,略显滛乱。你不会贴身带着它吧。”楼琛略歪了头。

    “这大概是那个花魁最拿手的姿势?”谢源也歪了头,避重就轻,“兔吮毫,是不是?……”

    楼琛啧啧,以一个饱经世事的中年人的口吻挑三拣四,“这也拿得出手,未免太丢人现眼。我记得我年轻的时候,上厅行首玩儿的都是金蝉脱壳之类……”

    “那是什么?”

    “……大庭广众,你不会希望我解释的。”

    自那天之后,楼琛和谢源无疑处得相当愉快。每天傍晚,他们一个从西府军中军帐下班,一个从诺城兰台阁下班,就约在一个火旺旺的酒肆,叫上一份鱼头火锅,交换交换政界军界的信息,或者烟柳十八楼姑娘们的三围。这种充满了“老楼”、“小谢”的和谐对话会持续到一个喝饱老酒,另一个被老酒熏晕。楼琛学会了不少沧桑的口水歌,谢源却学会了实打实的秦腔。两个人一醉就跑到酒肆中央,弹箜篌振琵琶,唱的尽是些:

    将令一声震山川,人披衣甲马上鞍,大小儿郎齐呐喊,催动人马到阵前。头戴束发冠,身穿玉连环,胸前狮子扣,腰中挎龙泉,弯弓似月样,狼牙囊中穿,催开青鬃马,豪杰敢当先。正是豪杰催马进,前哨军人报一声。

    可谓铁琵铜琶石箜篌,绝对纯爷们儿。

    谢源跟着他,总觉得哪天自己该兴奋得爆了胸腔,或者把那琵琶给拗折了,将一把好嗓子吼得天天出不了声。第二天一上内廷就只能打手势,也免了不少争辩。不过在西凉的酒肆里倒闯出了些名声,那名声相当于现在的酒吧驻唱。过路的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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