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户人家第39部分阅读
朱户人家 作者:肉书屋
时油嘴滑舌的,什么话没说过呢?就连亲妹子都损他这兄长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可偏偏,现在当着于清瑶的话,他却觉得想要说出口的话是那么难。
吱吱唔唔半天,陆初五还没有说出想说的话,倒是刚刚自外走进来的雪儿急了。几步上前,啐了哥哥一声,嗔道:“平时那么能说会道,怎么现在却成了闷葫芦一个。丢死人了!”
转向于清瑶,雪儿笑眯了眼,脆生生地道:“太太,我哥哥想求个恩典……就是之前我同太太说的那个事儿!”
“哦,”雪儿都跑来说得这么明白了,于清瑶也就不好意思再故作糊涂。只不过,她睨着陆初五,仍然追问道:“初五,我倒是知道雪儿说的是什么事儿。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婚姻之事是人生大事,事关重大,你这样闭口不言,我却不能只听雪儿一句话,就看作是你自己的意思啊!”
被于清瑶一句话激得脸色更红,陆初五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还请太太恩典,把柳絮姑娘许给我作娘子……”一句话说完,他才吁了一声,缓了缓神情,脸上的红潮也渐渐退了去。虽然说于清瑶已是为人凄,又是主家,可是到底从年纪上比他还小上几岁。陆初五当着于清瑶的面说这些话,到底是有些赫然。
“太太,你也是知道我的。从前不晓事理,也曾在街上胡混,游手好闲且不说,还跟着一群泼皮做过一些错事……可是,我敢发誓,虽然那时候做的事有些不地道,却从未有过大恶。如今,我已改过自新,本本份份的做人。若我娶了柳絮姑娘为妻,定然好好待她,如有负于她,不得好死!”说得激动,陆初五顾不得雪儿瞪他,只是看着于清瑶,大道道:“还请太太看在我这份诚心上,许我这个恩典。”
微笑着,于清瑶不置可否,只是问道:“柳絮可知道你来这里求我?”
陆初五一滞,垂下头,顿了半晌才道:“不知道……太太,我不瞒您!也不知柳絮姑娘是听什么人说了我从前的事,打从前就对我一直甚是冷淡。这回她到了铺子里,接下那瓷珠生意后,更是对我敬而远之……论理,我不该痴心妄想,胡搅蛮缠的。可是……”挠了下头,陆初五苦笑道:“我没办法控制住自己……就算是她对我冷脸相对,也觉得她好看。哪怕是骂我,也觉得她的声音真是好听……”
听着陆初五看似荒唐的表白,于清瑶先是觉得好笑,可随即又觉得感动。没想到看起来一脸精明人也j猾的陆初五,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来,他是真的很中意柳絮……
转目瞥了眼一脸感动,看着兄长,只差没有掉眼泪的雪儿,于清瑶抿唇浅笑。想了想,她问道:“初五,这些话你可曾和柳絮说过?”
陆初五咧了咧嘴:“柳絮一看见我就先皱眉了,我怎么敢和她说这些混话呢?!”
“怎么是混话了?这分明就是你的真心话……”气得脸上涨红,雪儿替兄长抱打不平:“你要不敢说,我去和柳絮姐姐说。我就不信她听了这样真的话会不感动。”
“雪儿!”轻咳了一声,于清瑶想了想,才道:“初五,柳絮虽然曾是我的丫鬟,可是现在她已是自由之身。虽然如今打理那间瓷珠铺,可却只是我请的掌柜,可不是下人。所以,你所说的恩典,我没办法给。”
陆初五闻言,立刻现出失望之色。于清瑶看着他,笑道:“不过,我倒可以为你手书一封,代你向柳絮求亲。至于成与不成,还要看你与柳絮有没有缘份了。”
看着露出笑容的陆初五,于清瑶淡淡道:“雪儿刚才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既然你心仪柳絮,那就该让她知道。如果你什么话都不说,只那么在她眼前闲晃,只怕她反倒误会你是登徒浪子,对你更加避而远之了。”
“我怎么是登徒浪子了?哪怕是从前,我也最多就是在街上冲着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吹个口哨……”声音一顿,陆初五捂着嘴,看看瞪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的雪儿。呵呵傻笑了两声。
“太太,您放心!我真的是有诚意的。我陆初五此生都不会有负柳絮姑娘,更不会对不起太太您那封信……”
于清瑶笑笑,也不多说,站起身来,淡淡道:“你且候着,我去书房写信。”
陆初五答应一声,笑得格外欢畅。于清瑶带了妞儿走出门去,还听到雪儿在低声骂他:“还说自己胆子有多大!现在看到中意的女子都不敢说,真真是丢死个人……”旋即又笑道:“可真是好,我就说柳絮姐姐最好做我的嫂嫂嘛!”
抿起唇,于清瑶微微笑着。想想沉稳的柳絮和精明的陆初五真成了一对夫妻的情形,笑意不由更深了几分。
他们成了夫妻,对她也有好处。只盼着他们成了一对恩爱夫妻,专心帮她打理那两间小铺子。若日后生意好了,说不得还要把规模更扩大一些……
虽然知道林华清此刻并不在书房里,可是于清瑶还是示意妞儿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在没有回应后才推门而入。在妞儿之后迈入房门。于清瑶一眼扫去,不免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这间书房,她从前并没有进来过。像外书房这样的地方,对男人来说,远比卧房更为重要。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刻意回避。
现在一看,不免惊于这房里的藏书之丰。她竟不知道,林华清带来的那两只箱子,竟装的都是书。想想,她忽然就笑了起来。也是,就算是风流就算是纨绔,可林华清到底是文武探花沈学士的学生,怎么可能是个不喜欢读书的人呢?
也不去翻看那些书,她走到桌前,细看那摆在桌上的文房四宝,不由微笑。砚是澄泥砚,墨是徽墨,纸是上好的宣纸,笔架上大小不一的更是上好的湖笔。看来,林华清果然很是享受……
桌上算不上多整洁,除了文房四宝,左手边还堆了几本书,又散放着一叠用过的宣纸。于清瑶也不细看,直接把那东西往旁边推了推,就坐在桌前。
“妞儿,帮我研墨。”自笔架上摘下笔,于清瑶凝神细想,没有留意到妞儿脸上一闪百逝的为难之色。
柳絮是个稳重的人,可是又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这封信万万不能以旧主的身份勉强她做决定。只能陈述事实,试探着请她考虑一下……更或者,说一下她嫁与陆初五的好处,让她自己衡量……
心里正想着,突听得“啪”的一声。于清瑶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妞儿一脸愤愤,竟是手、脸竟溅上点点墨迹,也不知怎么会研个墨也能闹成这样。
怔了怔,于清瑶才意识到妞儿大概从未研过墨。勾起嘴角,她也不曾训妞儿一句,只是笑道:“先去洗了脸吧!我自己来研……”伸出手,她的手臂横过书桌,去拿那方澄泥砚。手肘一歪,竟把那一堆书册撞到地上。
妞儿身形一动,还要去捡,于清瑶已经笑道:“先去洗脸,我捡就好了。”
虽然知道如果是秘件,林华清不会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放在明面。可不知为什么,于清瑶凝望看着那写满了字的纸,不是很想让人看到。
看妞儿走了出去,于清瑶蹲下身,一一捡起那散落的纸张。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荥迥,借问一枝如玉为谁开?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秦观)
录在纸上的词清丽婉约,字也是挺瘦秀润,看着这字,吟着这词,便觉是种享受……
“这词……”分明是写相思之意。碧桃?!难道是在桃花山庄所写?!
垂下眼帘,于清瑶嘴角扬起,露出一抹浅笑。
收拾好纸,她又去捡那书册。捏住书脊,她拿得随意,却不想那书册中,竟飘下一页薄纸。
眨了下眼,于清瑶拈起那张纸,还未看,已先嗅到一股花香。也不知这纸是用什么花香熏过,还是撒了香粉,竟会泛着丝丝甜香。
这样的纸,分明就是女子所用……
翻开来看,纸上字迹婉约秀美,没有什么力道,分明就是女子所书。
心神微怔,于清瑶缓了缓心神,才于看下去。只见那纸上写着:
公子:一别月余,不胜相思。妾每于静夜凝望明月,忆及从前种种,不禁泪盈于睫……
“胭脂……”低声念出那个名字,目光下移,果然在落款上看到那个名字。于清瑶微微一笑,虽然猜出来了,可说不清为什么心口竟是闷得难受。
把那封信重夹在书册里,她转目看向刚放在书桌上的那首词。心口升起一股恶气,竟是猛地抓起那张录着词的纸,几下就撕成碎片……
就在这个时候,院里突然响起招呼声:“四爷,您回来了……”
第四十一章风雨湿衣情渐冷
“太太在书房?”林华清低声问着,问话的同时已经一脚迈进门。抬起头,就看到于清瑶坐在书桌前,垂眉研墨。
“娘子,怎么今天这么好兴致?”他笑问着,快步走到桌前,直接伸手去接于清瑶手中的墨条:“我来研……”
话未说完,他扬起眉,抬头瞥了眼于清瑶,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神情。但很快,就笑了起来,“娘子,你想写些什么?正好,我还真想看娘子的字。”
“不过是自幼被训着练了几天字,勉强能见人就是,又不是什么好字。”于清瑶淡淡说着,抬眼看着林华清,虽然脸上带着笑,可是嘴角扬起的弧度却不大。
林华清看得分明,自家娘子近来常带着笑的眼眸没有丝毫笑意。这样,可不是……
“是哪个惹了娘子生气?难道陆管事回来,带来的消息不好?”林华清笑着问,顿了顿,又笑道:“总不是我惹娘子不快了不少字”
于清瑶目光忽闪,笑道:“哪里有人惹我生气?不过是刚儿,初五同我说想请我为他向柳絮求亲,一时有所感触,才发了会儿呆。”
“哦,”林华清应了声,也不再追问,只笑道:“柳絮回京才几天啊,陆初五就已经……真是好快手脚!不过,这到底是件好事。娘子该高兴才是。”
“是开心,可想想,柳絮跟了我两年多,现在也要嫁人了,心里就……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不说柳絮,再过一、两年,雪儿也要嫁人了。”
“娘子舍不得雪儿,那不如也就照着从前的惯例,把雪儿配给府里的……”
“不行!”于清瑶声音稍顿,似乎也自觉声音响了些,迟疑片刻,她才道:“雪儿的卖身契我是早就想还给她的,只是想想,她还未及笄,这个时候放出去,初五又没时间照顾她,只怕她寂寞,所以才想着再留她一年。夫君,雪儿虽然是我的丫鬟,可是我与她相处日久,情份不比别人。所以,日后雪儿出府,脱了贱籍,我会请初五好生挑选,定叫她嫁个身家清白的人。不管是书生、商人,还是手艺人,只要他人好,对雪儿好,能让雪儿过上好日子,就行了……”
“娘子对雪儿果然设想周到。”林华清笑笑,把墨砚往前推了推,“娘子,墨研好了。”
于清瑶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提起笔来,默默写信。
林华清也没凑近细看,随意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又信手从书桌上抽了本书,随手翻看。手指翻动着书页,他的眼角却不时瞥向于清瑶。
应该不是他敏感。今天娘子的心情确实不是很好……
手指滑过书页,鼻间忽然嗅到一股甜香……
心中一动,他看着夹在书册中的那张信纸,突然挑起眉峰。歪着脑袋,他勾起嘴角,抬眼来看于清瑶。
虽然察觉出林华清的目光,可是于清瑶的表情却仍是平静如常,笔尖虽然轻轻一滞,却立刻又续写下去。如果不是细看,根本就不会发觉她有什么不妥……
放下笔,于清瑶轻轻吹着信纸,待墨迹干了,便抬起头,看着林华清,微微一笑,“夫君,我就不打扰你看书了。”
林华清“嗯”了一声,也没挽留,只笑道:“娘子,我看天色这会有些阴了,可能要下雨,你也不要太辛苦,不如一会我们回房,听听雨喝喝酒……”
于清瑶一笑,不置可否。施了一礼便穿过林华清的身边往外走去。人才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林华清的低喟:“咦?奇怪,怎么不见了?娘子……你有没有看到我放在桌上的一首词?”
蜷在衣袖里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于清瑶回眸浅笑:“什么词?夫君写了词吗?我竟未看到,真是可惜……夫君,可是放在抽屉里?我来帮你找,正好欣赏佳作……”
她笑得那样温文,若无其事,林华清看着她的脸,便也笑了起来。“无妨,我慢慢找,等找到了拿回房,与娘子同赏。”
于清瑶笑着点头,转身出了书房。走出几步,回眸看了看院里没人,就立刻把袖袋中的纸片取了出来,迟疑了下,回身转到墙角,把纸丢在墙角的排水沟里。
丢掉碎纸片,她才松了口气,转身往正房里走去。
书信交给陆初五,于清瑶没有心思再多说别的,闲说了几句就往后院去。雪儿原想跟着,她也没让。只笑着让雪儿跟着哥哥多叙叙别情。
才进二门,妞儿就急着从后院跑出来,看到于清瑶,不由怔了下,“太太……”
笑着挥了挥手,于清瑶淡淡道:“你也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对了,去告诉陆家的,快下雨了,把衣服都收了……”
抬起头,于清瑶看着灰蒙蒙的天,心情也似压了块乌云般低沉。
是她最近过得太过快活,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太好了呢!
风流情圣,就是风流情圣,哪怕是到了乡下,情丝却仍牵在京里女人的手里。
“于清瑶啊于清瑶,你郁郁寡欢所为何来?难道这样的情形你不是早就想过了吗?即使他想要为那胭脂姑娘赎身,又与你何干呢?左右,还是要有那样的人的……”
低头苦笑,于清瑶也不看怔怔看她的妞儿,一个人默默回了房。
坐在梳妆台前,她也不去关窗,就那样透过敞开的窗看着外头的越压越低的天空。
自匣中取出竹笛,她轻轻摩挲着,不知不觉间,嘴角就露出一抹苦笑。
红唇覆在笛孔上,她轻轻吹了一声,笛身呜鸣,在停顿片刻后,才再发出清越的笛声。
没有吹什么学过的曲子,曲由心生,在这风雨将至的午后,凄婉的笛声回荡在农庄之中,带着那样淡淡的哀伤,诉不清的茫然,还有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怨愤……
从书房中走出,林华清在门前停住脚步,扭头往后院的方向望去。“这笛声……是清瑶……看来,那封信,她果然是看到的……”
扬起眉,他既喜且忧。听这笛声,娘子分明心生嫉妒,显然也是对他有情的。可是,要解释清楚这误会,可是有些麻烦……
正在沉吟,雨已经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头脸上,可林华清却仍站在门前,怔怔地听着那笛声。
在耳房中探出头来的小子瞧见,不由大惊,慌忙跑出来,胡乱地举手相遮,“四爷,你怎么不回房去呢?这雨可是下得不小……”
这场雨,果然不小。春末夏初,再不是初春时的细雨微蒙。大雨,被乍起的大风席卷着扑面而来。不过片刻,林华清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可是林华清却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就连抬手去抹脸上的雨水都没有。
小子苦着脸,又不敢自己一个人跑回屋里去,只能大声嚷着:“阿大哥,阿大哥,快拿伞来啊!”
“嘘……”林华清轻叱一声,唬得小子收了声,也竖起耳朵去听雨中的笛声。
之前他没有听出来,可现在一听:“这、这笛声,真是让人难过……”就好像是女人在哭一样,哭得让人的心都碎了……
伤心,无奈,茫然,怨愤,似乎是无边无际,可是当心渐渐平静下来,才知道其实那一切,也没有什么。不论是情爱还是冤仇,说到底,也不过是人生的一场经历。过了还剩下什么呢?
听着那渐渐平和下来的笛声,林华清的眉毛却越皱越紧。
“无怨无恨,无嗔无怒……不可以这样!绝对不能……”也不理小子,林华清抬脚就走。
小子跟了几步,看着林华清直入二门,就不得不停下脚步。想想,忍不住撇了撇嘴,抱着头直窜向耳房里。
笛声渐息,于清瑶执笛在手,望着窗外的暴雨,却没有起身关窗。风夹着雨点,刮进窗来,打湿了梳妆台上的铜镜,湿了未曾收好的胭脂盒,也湿了她的衣襟……
有些冷,于清瑶站起身,想要去关窗。可手才伸了一半,就不由得怔住。
看着大步自二门走进来的林华清,她怔了怔,才回过神来。
“雪儿……”叫了一声,她才意识到雪儿还在前院。迟疑着,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去,就看到有人自旁边撑着伞跑出来……
描着绿柳拂水的湛绿油伞纸在雨中越发清丽,连同伞下那满是关切的娇羞面容也显得更加俏丽。
香坠举着伞,踮着脚,把大半的伞都遮在林华清头上。“爷,您怎么也不打把伞呢?这要是淋病了,可怎么办啊?”
林华清目光一转,在香坠的脸上一扫而过。也不说话,就又扭头去看。还未回过头,就听“砰”的一声,刚才还开着的那扇窗,已经被紧紧关上。
林华清皱起眉,举步向前,偏偏香坠却仍紧紧跟在他身边,举着伞,怯声道:“爷,你身上全湿透了,这样太冷了,要不然我去打了水,您泡个热水澡……啊!”
身体一晃,香坠跌倒在地,连手中的油纸伞也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仰着头,她畏怯地看着林华清根本没有回头的背影,茫然失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大雨倾盆,她傻傻地看着林华清推门走进正房,连该爬起来都忘了……
四十二章两相对,能言信否?
窗子一合,将所有的风声雨声都关在外面。于清瑶收回手,抿起嘴角,笑了起来。只是唇畔笑容还未完全绽开,外室的门就猛地被撞了开。
心头一惊,笑意骤敛。于清瑶回眸,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缓缓而入,眼帘微垂,静默片刻后,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温婉的笑容。
撩帘而出,她迎上林华清,看着他,轻声抱怨:“夫君真是太不小心了。这么大的雨,怎么也不叫小子拿着伞送你……就是嫌他们碍事,也要自己撑着伞啊!”说着话,她抬手轻轻扫过林华清的肩头,“浑身都淋透了,怕是会着凉……”
目光下垂,定在于清瑶的脸上,看着她嘴角的笑意,看着她温和的目光,林华清皱起眉来。“清瑶,你只想说这些?”
手微微一顿,于清瑶抬眼望着林华清,淡淡笑道:“夫君,你一叫我的名字,就是有事想要说了……”笑着摇头,她若无其事地收手,“有什么话要说,也等换了衣裳擦干了头再说。要是真着凉了,庄上可不好请大夫。”
林华清手一伸,拉住于清瑶的手,还要说话,于清瑶却已经挣开,反身进了内室。林华清皱眉,紧跟其后,正好迎上取了手巾出来的于清瑶。
踮起脚,于清瑶用手巾轻轻擦了擦林华清的前额,又笑着把手巾塞到他手中,“夫君先擦擦头,我去取衣裳。”
这一次,林华清一把扯住她的手,抓得牢牢的。于清瑶挣了下,没有挣开,也就不挣扎了。只是看着林华清,笑道:“夫君,你不觉得冷吗?”。
是有些冷。被雨浇透了,手上冰冷,连着被他握在手心的于清瑶的手也是冰冷一片。可是,她的冷,是因为他的手,还是因为她的心?
“清瑶,我们好好谈谈……”捏着手巾,林华清没有去擦头发。贴在面颊上的碎发坠下一滴水珠,滑过脸颊,沿着下巴滴了下来,正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于清瑶默默地凝望着那滴水在林华清的手背上散开,再聚在一起滑下手背。嘴角无意识地牵了起来。缓了缓,她抬起头来,笑问:“夫君想要谈什么?你我夫妻,何必如此郑重其事呢?”
林华清抿了下嘴唇,才道:“你刚才为什么见到我却立刻关了窗,可是生气?”
于清瑶好似听到笑话,“哧”地一下笑出来,又用空着的那只手掩住嘴。抬眼瞥他,笑吟吟的:“我生什么气?香坠知趣,晓得照顾夫君,我正该开心才是,又怎么会生气呢?”顿了下,她柔声道:“左右,她原也是我为夫君选的……”
掀起眉,林华清看着她,强压下心头怒意,沉声道:“开心就是开心,生气就是生气。清瑶,在我面前,你何必要掩饰自己?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你我夫妻一体,什么都不用隐瞒的吗?”。
猛地抬头,于清瑶望着林华清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可是,那怒意一闪而逝,她的眼中又只有温和柔顺。“我知道夫君不会隐瞒我,我自然也不会隐瞒夫君……我说开心,就是开心了!”声音虽然低柔,却隐隐带出一丝煞气。
被她的话噎到,林华清心中暗恼,却又无可奈何。早知如何,当日收到信时,他就同清瑶说了。可是那时候,他全不当回事,更不成想到今日之事。这才……
“夫君,”偏了下头,于清瑶笑着问道:“难道,夫君不喜香坠?她虽是个奴婢,可是模样却生得周正,自有一番楚楚可人之态。而且,对我又恭敬有加,对夫君你更是全心全意的。我看……”
不等她说完,林华清已经气极反笑,“你看什么?清瑶,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于清瑶抬眼睨他,虽然脸上仍带着笑,可是眼神却透出一丝冷:“我也知道夫君体恤我,才从不曾提过纳妾收房之事。可是,夫君怜我,我更应该为夫君着想……如果夫君觉得香坠不好,那不如就选了五儿——她侍候你那么多年,也该是了解你的脾性。以后也侍候得周到些。”
扯着于清瑶的手,猛地一拉,林华清按着于清瑶的肩膀,半拥她入怀,低头喝问:“谁说我要纳妾收房了?清瑶,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真的……”
“夫君嫌弃香坠和五儿长得不好看?”于清瑶的声音平缓,不带一丝烟火气,可是林华清却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冷。
“夫君不喜,可以在外面买……”头微微别开,于清瑶和声道:“我记得夫君从前和一位胭脂姑娘很要好的,不如就去为她赎身吧!”
“于清瑶!”沉声大喝,林华清捏在于清瑶双肩上的手紧了紧,“我说过,不会纳妾,不会收房……胭脂的事,我可以同你解释……”
“夫君,”于清瑶的目光微瞬,低声地唤了一声:“你弄痛我了。”
醒过神,林华清忙收开手。悻悻地低了下头,再看于清瑶看似平静的面容,不由得心生挫败感。想想,他忽然问道:“清瑶,你怎么一直都只唤我夫君?”
她心情好的时候,或是生气时,偶尔就会唤他的字。甚至有时候会连他的姓也一起大叫。可是今天,她却左一个夫君右一个夫君的,好似……
站在她面前的并不是林华清,而只是她的夫君——一个已经固化的形象……
嘴角牵起,于清瑶抬起头,带着无辜柔顺的表情:“夫君不就是夫君吗?难道夫君不喜欢我这么叫?”
“也不……是,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林华清憋着一口气,沉声道:“我宁愿你叫我的名字。大声的,生气的……当然,如果尽是喜欢的口吻,我更喜欢。”
瞥了他一眼,于清瑶只是笑,可那笑始终没有深入眼底。
林华清皱眉,想想,突然意识到有些偏离了原本的话题。“我说了,要和你说说胭脂的事。我知道,你看到了胭脂的信……我是不该瞒着你,没说胭脂给我写信的事。可是我和胭脂之间……”
“夫君,”于清瑶打断他的话,只是轻声问道:“胭脂姑娘难道不是夫君的红颜知己吗?”。
“是,”林华清才答了一个字,于清瑶已经又道:“既然夫君承认她是你的红颜知己,又为什么此时此刻一直说什么误会呢?如果这样的话被那位胭脂姑娘听到,她有多伤心?!”
“红颜知己是红颜知己,我又没有否认这个。可是红颜知己不代表我和她就是那种关系,我和她虽然……可真的没有什么……”
看清于清瑶眼底的那一抹轻蔑,林华清不禁更加懊恼:“我是说真的。虽然我也曾夜宿香闺,也曾秉烛夜谈,可是我和她之间却是清清白白的……”
好一个清清白白?!于清瑶几乎要冲口冷笑出声。可是虽然胸口发闷,她却仍咽下了这一口闷气。笑着道:“夫君,我已经说了可以帮胭脂姑娘赎身,你不用担心我会拈酸吃醋的……反正,夫君总还是要纳妾的。”
“你……我……你不信我?”纵是林华清一向能言善道,可今天不知怎么的,竟是偏偏怎么也说不清楚了。“我真的……”想想也是,谁会信他这花名在外的风流公子夜宿花魁香闺,却谨守男女之别没有半分私情呢?
“我林华清,还不屑花钱买女子一夜春宵。”闷闷地说罢,林华清压下胸中闷气,和声道:“清瑶,你相信我。我如果真与哪个女子有私,你若相问,我绝不瞒你……从前,我是风流,可是风流并不等于我好色。我不是哪个女子扑上身来,都喜欢的。”
缓了缓,他又道:“我的过去,或许有些你不喜欢的地方。所以我并不与谈及。可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看着于清瑶,看着她抬眼看他,忽然灿然微笑,林华清的眼睛不由亮了亮。
“我相信你,夫君。”于清瑶低声说着,笑容温善,可林华清眼中的光彩却渐渐黯了下去。
“相信我?你这样就是相信我?”扭过头去,林华清干笑了两声。回过头,他望着于清瑶,沉声道:“清瑶,你想我怎么样?要我软语相求?还是立誓赌誓?我要怎样做,你才肯相信我?”
“我已经相信你了,夫君。”于清瑶温和地笑着,“你什么都不用做,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脚步微错,林华清后退了两步,望着于清瑶的眼眸,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扇门沉沉地合上,把他和她,分隔在两个世界里。那是于清瑶刚刚打开的心门,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把他关在门外了……
苦笑着,手中的手巾颓然落地,林华清转过身,慢慢地走出门去,走进雨中……
下意识地跟上两步,在门前停住脚步,于清瑶扶着门,望着林华清的背影,张开嘴,想要喊他,却到底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站在门前,她默默地望着,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林华清走出后院,在风雨中慢慢地走出她的视线……
垂下眼帘,扶着门边的手蜷起,紧紧地抓着门边。于清瑶缓缓把头抵在门上。麻木地任檐外的风雨袭上身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到脚步声,她才猛地抬起头来。目光茫然地望去,却在看清来人时刹那间失神。
“太太……”撑着伞的雪儿有些惊讶地叫着,想想,茫然地道:“刚才四爷好像出去了……”
“出去了?”于清瑶低声重复了一句,偏了偏头,嘴角露出一抹说不清的笑容……
第四十三章孤枕寒衾信相怜?
夜色渐深,可是雨却还是没有停。
望进沉沉的夜幕,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于清瑶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太太,可还要再看会书?”点起蜡烛,雪儿低声问着,回过头,看看正捧着热水进来的五儿和收起伞的妞儿,迟疑了下,又问:“还是洗洗就歇下了?”
回眸看了眼雪儿,于清瑶低下眼帘,才意识到自己手中拿着的书卷是反的。虽然几个丫头谁都好像没有发觉,可她自己还是自嘲地笑了起来。
“雨这么大,早些歇着吧!”今夜,她无需再等待。
心中念头才转过,五儿就问道:“太太,不等四爷了吗?”。
雪儿扭头瞥了眼垂下眼帘,不作回应的于清瑶,忙道:“雨大天滑,四爷出去访友,大概不会回来了吧!我记得从前听过一个笑话,说什么人不留客天留客。看来,老天替那主人把咱们四爷留下了……”
虽然嘴上说得风趣,可雪儿却仍偷偷瞥了眼于清瑶。虽然太太什么都没说,可是她看得出来。太太和四爷一定是吵嘴了。以至于这么大的雨,四爷还匆匆跑了出去……
真是!一个大男人,怎么会那么小气呢?害她家小姐这样……
到底还是偏心,雪儿在心里腹诽着,想想,又凑到于清瑶跟前,“太太,奴婢今个儿给您守夜吧!”
于清瑶怔了下,抬眼看着雪儿,突然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用了,我自己一个就好……”她还在期待什么?今夜,这间屋子里只不会她一人罢了……
摇头苦笑,于清瑶打起精神,洗漱过后,早早就躺上了床。
虽然已是初夏,可是因为这样的大风大雨,温度好像一下子就降了下来。哪怕她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却仍然觉得冷。
孤枕寒衾,竟是这样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她仍然无法入睡。不过一个月,就已经习惯了与林华清同床共枕,习惯了,夜里醒来,枕边有人;习惯了,有人自身后把她紧紧拥在怀里;习惯了,耳边有他的呼吸,偶尔的鼻鼾……
在无人的夜里,她无声地落泪……
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哭什么。
她本不该动心的。明明知道男人都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还会为他的尊重,他的温柔,为他的调笑而心动不已?
于清瑶,是你太傻了!所以现在觉得伤,觉得痛,也是你活该。
辗转反侧,泪湿枕巾,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宁,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一声低喟。似乎是有人俯在床边默默地看她,带着那样的怜惜。可是,奇怪的,她并不觉得害怕……
仿佛是在梦中,她竟因那恍惚熟悉的声音而感到安心。甚至,在身后的人轻轻拥住她时,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就那样缩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身后的人叹息着,却把她拥得更紧,双抬起手,轻轻抚弄着她披散的长发,久久的,不曾收手……
模糊中,她觉得温暖,因那人的体温而觉得身体也渐渐暖了起来,甚至连心口那一片冰寒,也渐渐地暖了起来……
一夜无梦,于清瑶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阳光投入房间,满室宁馨。
目光微瞬,她摸着空无一人的身边,只觉怅然若失。昨夜,或者真的只是一个梦吧?不少字
苦笑着,她撑起身,正待起身,帐子却突然被人掀起。吃了一惊,于清瑶回过头,惊望着不知什么时候闯进来的林华清。一时间无法说话。
怔怔的,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更或者,她是不是要若无其事地打声招呼。正在迟疑时,林华清已经笑道:“我来服侍娘子起身。”手里竟真地捧着于清瑶的衣衫……
于清瑶眨了下眼,下意识地拒绝:“不敢劳动夫君,我自己来就好。”
林华清也不勉强,笑着把衣服放下,又体贴地放下纱帐,“娘子,我在外面候着。我们,把昨天的话说完……”
听到他的话,于清瑶愣住,正在系盘花扣的手僵住。他还要说昨天的事?!那她,是该……
心中忐忑,从帐中出来时,于清瑶的脸色便有些冷淡。虽然拿不准自己到底该如何面对,可是下意识的,她已经摆出防备警惕的架势。
谁知林华清口中说要谈谈,看到于清瑶出来却并不说话。反倒招呼着丫鬟们进来,传了早饭,又亲自绞了手巾进来给于清瑶净面。
瞥了眼偷笑的雪儿和神情别扭的香坠,于清瑶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接过手巾净面擦手。只是转身上妆时,到底受不了林华清的殷勤,直接夺下他手中的眉笔,拒绝的声音也有些平板:“夫君,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好……”
自菱花镜中看着雪儿等知趣地避过头去,于清瑶缓下心神。笑着劝开林华清,又去拿木梳。只是她的手还没碰到木梳,林华清已经大手一伸,抢在她前面,“我来为娘子梳头,娘子信不信,我有一双巧手,哪怕是第一次做,我也一定会梳得好……”
佯做的平淡笑容也有些发苦,于清瑶不好说重话,只能婉言拒绝。可拒绝了那样,林华清又来新花样,一个早上竟就这样在林华清的殷勤献媚,她的婉言拒绝中耗尽。
等到二人终于吃过早饭,整理妥当,已经日上三杆。而原本还心存警惕的于清瑶也被折腾得心神放松,表情也不自觉间就柔和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林华清却忽然笑道:“娘子,你我不如去河边走走吧!”
心里知道,这出去走走,必是要有话说了。可此时此刻,总不能拒绝。“全凭夫君作主。”于清瑶微笑着,在林华清伸手过来牵起她手的时候,下意识地缩了下,可却到底没有避开。
见他一一逐开跟上来的小厮、丫头,于清瑶在心里暗暗打起精神,可偏偏林华清竟是指指点点,说风景,说天气,说昨夜被打落的花朵,说雨浸之下更显油绿的叶子,说那涨起来的河水,却偏偏不说昨天的事情。
情知耐不住性子,首先发问的人必是要落了下风。于清瑶也就不说话,只是顺着他的手指,一一看去,又不时笑着应和。
一路行去,在河边漫步,倒真似好一对恩爱夫妻。
不知林华清是不是觉得绕圈子绕得够了,突然间就道:“娘子,你现在在握着我的手啊!”
被他问得一怔,于清瑶有些茫然地看着林华清,一时之间弄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娘子的异能,可以看清他人的思想……”顿了顿,林华清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于清瑶,沉声道:“现在,娘子不妨看一看我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被林华清的话惊到,于清瑶先是看了林华清很久,又低下头,定定地望着两人交握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夫君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我去看你的心做什么?”
“你不敢看?!于清瑶,你是根本就不敢看!”林华清沉声喝着她的名字,语气转为犀利。“你害怕,害怕看到的事情不是那么好,更怕看到你所担心的事……于清瑶,告诉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担心,”于清瑶嘴硬地答着,语气生硬:“夫君,我是信你,才把我的秘密告诉你。可你不该这样逼我……”
“我逼你?是,我是逼你!我今天一定要逼着你看我的心,也看清楚你自己的心……”林华清的声音虽然没有拔高,可是语气却很是凝重:“清瑶,我的脾气不如外人所看到的那么好。而且,我不喜欢现在你对我的态度,如果你以后也一直用这样的态度对我,那我宁愿现在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讲得一清二楚……哪怕,是要吵嘴斗气!我也不想把我们之间的误会和矛盾带到以后去。我不想和你总是这样不冷不热的,这样在一起,太累了……”
瞥了他一眼,于清瑶没有说话。虽然心底有声音在说一定要小心,不要踩中林华清的陷井,可是她仍不得不承认,林华清说的话很是中肯。
“看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林华清沉声道:“清瑶,我既然主动让你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