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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言 作者:年小初
第四十六章
之後发生的事情,庄景玉记得,并不是非常清楚。
他只记得在那一刹那,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一样的,难过感觉。
如果说在等待的时间里,庄景玉还觉得自己,大概是沈浮飘荡在湖面之上的话,那麽在听完季晚潇的话以後,庄景玉全身上下唯一剩下的感受只有,他大概已经,永远地,沈进了湖底。
下沈的过程清晰而缓慢。庄景玉仰头望著头顶,那一束变得愈来愈细窄的微弱光源,表情安宁,抑或称茫然。
他无比平静地接受,光明和空气离他越来越远;而黑暗和窒息,则将他深深湮灭。
再再之後的事情,便全都只是听说了。
听魏嘉说,他和周云飞在新宿逛著逛著,好巧不巧,正好碰到了唐汉韩莹月这一对小夫妻。几人一合计,原本打算把自己也叫出来一块儿吃个晚饭的,结果哪想到连电话都还没来得及打,就被这个巷子口愈来愈大的喧哗惊呼声,和四周越聚越多的围观群众,给好奇吸引了过去。
听魏嘉说,当他们赶到的时候,自己正像个疯子似地死死卡住季晚潇的脖子,眼圈儿泛红,表情也凶狠得骇人,一边用力地摇著,一边口中还疯狂大叫著什麽,“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他怎麽会死呢……他怎麽会死呢!?”
听魏嘉说,当时现场的情况甚至已经严重到,季晚潇的铁杆儿粉丝一个接著一个,尖叫著冲上来,疯狂地想要拉开和殴打自己;周围警车起码已经停了三辆,全部都在嗡嗡嗡地鸣叫狂响,那声音刺耳并且嚣张,实在听得人心惊r跳,直欲抓狂;看好戏的路人们纷纷拿出手机拍照摄影,上传的上传,分享的分享;本x八卦,利益至上的媒体们则更是急不可耐地狂打著闪光灯,为了争抢这一条爆炸x的独家头条拥挤得头破血流;甚至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大声吆喝著给庄景玉打气助威,高喊著“干巴爹”这一类欠扁欠抽的词语,瞧那煽风点火的兴奋样子,分明就是想要把事情搞大。
听魏嘉说,当他们围过来的时候,整条巷子,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全部被人潮给堵满了,他们g本进不到核心圈里去。等到勉强看清楚吃瘪的人是那个美男模特季晚潇以後,魏嘉和唐汉原本还在那儿不怕死地幸灾乐祸,天南海北yy著呢。结果过了一分锺,被完全黑下脸来的周云飞和韩莹月猛地一提醒,他们俩这才看清……擦!搞什麽飞机啊!发疯的那个人居然……居然……是庄景玉啊!!!两个人当场就被吓了个魂飞魄散,满脑子都滴起了冷汗。
最後,幸好周云飞反应迅速,及时拉住了即将暴走,想要冲进去救人的魏嘉唐汉;而趁此空当,韩莹月也马上给黎唯哲打了求助电话,叫他速来现场领人。
黎唯哲大概是飙了车。从挂断电话以後不过区区五分锺光景,就浑身煞气地出现在了巷子口。身後跟了几个高大健硕,一看就不好招惹的危险大汉,他们彬彬有礼但却不容分说地,强制遣开了围观好戏的众人们。
不过其实,黎唯哲压g儿也就用不著做得如此夸张。因为自打他一出现在这里,现场气氛就在一瞬间,刷地全变了。
这跟他带了多少人没有关系,纯粹是因为他一路走来,那股势不可挡,令人窒息的,迫人气势。
黎唯哲二话不说大步走到季晚潇的面前,两指一并,没有什麽商量余地地,直接就扯住庄景玉的後领,将仍旧发疯不止的某人,一个踉跄,便不由分说不容反抗地,重重扯进了自己怀里。但那时候的庄景玉还没有疯完闹够,感觉到自己被制住,表情一怒立马就想要挣脱桎梏,动作凶狠得好像一头被s伤激怒的野兽;不过幸好黎唯哲手感轻柔却也不失力道地,轻轻在他的发顶揉了揉,然後低头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了句,“乖,乖一点”──庄景玉这才骤然僵住动作,眼光一颤,随即渐渐变得茫然浑浊,发起呆来。他慢慢转头仰上,斜著余光深深看了黎唯哲一眼,而黎唯哲唇角轻扬,温柔回了他一抹,眼角眉梢全都写满了,“我在这里”的,安心笑容。
於是庄景玉总算不再发疯了。只是当他终於变得安静──很难说,同他刚刚那样的激烈疯狂相比,究竟哪一种模样,看起来,更加惹人心疼。
又或许对於黎唯哲来说,无论哪一种,疼的人除了庄景玉,当然还有,他自己。
再看看季晚潇,脖间压力骤消,他总算能够长长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了。
那时候他的脸色非常惨白,并且异常难看。很明显,那时候他的心情,也应该是极度糟糕。
不过想来也很正常。季晚潇向来立於人上高贵骄傲,除了因为单恋上萧岚而在他面前尝尽苦头,吃瘪无力以外,哪里还遇到过像庄景玉这样,竟然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对他动手动脚……哦不,从刚刚的情况看来,简直就是要将他置於死地的亡命混蛋!?况且就算是他萧岚,哪怕心里面烦自己烦得要死了,顶多也就在表面上意思意思地表现一下而已;若是真想要动自己,就算是他萧岚,也都还得要好好掂量掂量才行!
所以你说,季晚潇此时此刻的脸色,能不难看麽?他这辈子什麽时候被人逼到过这种地步,落得这麽狼狈过!?连萧岚都没胆子和能力做到的事情,现在,竟然被一个傻啦吧唧的土包子给做到了……无论怎麽想,季晚潇都咽不下这口怒气。
可是当黎唯哲犹如天神下凡那般笔直站立在自己的面前,眉头紧皱,神情冷淡──那一刻季晚潇愕然微愣,随即眼珠一转,霎时,便明白了大概。
那时候现场四周也都已经被肃清扫荡得差不多了,唐汉魏嘉他们四人早已自觉地离开,黎唯哲带来的人则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到了绝对听不见双方音量的安全防线以外,尽职尽责地守著。几分锺以後虽然季晚潇的人连人带车想要狂奔冲上来,但是却被季晚潇自己给叫住了。
他眯起眼睛看了看黎唯哲,又歪头扫了扫庄景玉全身上下,片刻後终於点点头恍然道:“原来如此。我是说这个土包子怎麽突然间变洋气了那麽多,原来是因为靠上了你了。”
黎唯哲闻言皱眉,看样子几欲动口解释什麽,然而想了想,到底还是什麽都没有说。
黎唯哲和季晚潇不算很有交集。尽管他们都身处在同一个上层阶级的圈子里。但是很明显,黎唯哲和季晚潇,是不一样的。前者虽然身处其中,但是他生平所最讨厌的,却就是所谓的豪贵名流。这些人口是心非,言行不一,表面绅士翩翩内心龌龊下流,为达目的使劲力气不择手段──这种在圈子里,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身份象征的默认和习惯,恰恰,正是黎唯哲的最烦。然而後者不一样。虽然季晚潇也不见得就是个y险狡诈的主儿,或者说更多时候其实他也挺“直”的,但是那更多是因为他g本就不需要,而不是因为,他的本x很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黎唯哲和他所身处的这个圈子格格不入,和这个圈子里的很多人也都互相看不顺眼。因此他和季晚潇,即便有母亲黎晏心这个中间人做桥梁关系,却也依然形同陌路,多年了,愣是没有培养出一丁半点儿的交情来……算了,别说朋友了,其实就连熟人,估计也都称不上是。更何况後来听说季晚潇疯狂迷恋,甚至是放下身段舍弃自尊,死缠烂打上了萧岚──黎唯哲最为反感和看不起的类型,於是他便更加有意无意地,不再与对方碰面了。
因此现在在这种情况之下无巧不成书地遇上,尽管双方都没有表现出来哪怕一丝一毫的不痛快,但是於两人而言,或多或少,其实都还是有那麽几分,不大自在的尴尬。
除了对庄景玉以外,黎唯哲从来都没有跟人解释的习惯。再说他也不觉得季晚潇有什麽必要和资格知道,自己对怀中这个人,已经并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是“随便玩玩”而已;而是这一次,他是货真价实地,“真心喜欢”。所以,虽然在听见季晚潇那一句,语气暧昧轻佻,口吻中多多少少沾染了几分讽刺不信成分的,“原来是靠上了你了”──以後,心底原本飞快闪过了些许想要揍人的不爽感觉的,但是黎唯哲皱皱眉头,
最终,到底还是选择了沈默,没有白费口舌,去跟一个压g儿就无所谓的旁观者,纠正,和解释什麽。
事实上他现在只著急地想要把庄景玉带回酒店里去好好安抚一顿。从刚刚这个家夥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应来看,聪明如黎唯哲怎麽还会猜想不到,庄景玉绝对已经是被告知了那个,最没有转圜可能的,惊天噩耗。
是的,最没有,转圜的可能。
比如,如果庄景玉今天没有意外遇上季晚潇,又或者哪怕遇上了,但是季晚潇没有该死地多嘴的话,那麽黎唯哲大可以骗庄景玉说,其实萧岚早就已经痛改前非,现在他和楚回过得很好很好;又或者随便编出另外一个人,说楚回已经找到了他新的幸福,新的爱人,新的人生;他在没有你庄景玉的世界里也同样过得很好,所以你现在就专专心心与我过吧……之类善意的谎言──只要不告诉庄景玉其实楚回已经死了,只要骗庄景玉说其实楚回还仍旧活著,那麽对庄景玉来说,就一切都还有希望,都一切都还是光明,而温暖的。
但是楚回已经死了。
但是季晚潇这个欠揍多嘴的混蛋,就这麽毫无遮拦无所顾忌地,将这个,人力永远无法更改转圜的残忍真相,赤裸裸地告诉了黎唯哲,最想保护,最想珍惜,最不想让他知道,也最不想让他难过的,那一个人。
此时此刻,如果有可能的话,黎唯哲真想一拳头招呼上季晚潇那一张,俊美混血的,可恶脸庞。
不过他当然没有这麽做。倒不是因为他舍不得,又或者是害怕了身後正虎视眈眈盯著自己瞧的,季晚潇的那些打手走狗们;而是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再多惹是非,尤其付出的代价,还是可能要赔上庄景玉。虽然他自己不怎麽在乎第二天上八卦头条这种狗血事情,但是他非常不希望那些肮脏丑陋的东西,打扰和污染了,庄景玉的清澈纯净。
黎唯哲一手轻搂住庄景玉,一边冷冷看著季晚潇。良久,没有回答他似是而非的无聊问题,反而忽地,向上弯了弯唇角。
从季晚潇的那个角度看起来,黎唯哲那一条微微上扬的轻薄唇线,寒光似刃,凛冽如刀。
“好吧,为了谢谢你替我告诉庄景玉这个难以启齿的消息,秉著礼尚往来的原则,那不如,我也好心奉劝你一句──”
直觉告诉季晚潇,黎唯哲接下来的话绝对很危险,千万,不要听。
“就算楚回死了,萧岚也永远,永远,不会喜欢你。”
季晚潇的脸色霎时惨白得毫无人色。
黎唯哲扔下这句话以後就再也没理会过季晚潇,直接转身走人。身後季晚潇的人一下子冲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主人,却被你心情恶劣至极的季晚潇给一手甩开,大声骂道:“滚开!都一群废物……给我滚开!!……滚!!!”
那个时候黎唯哲忽然觉得,季晚潇和林烟,倒是有一点像。
虽然他不认为,季晚潇,能够比得过林烟的疯狂。
第四十七章
还在车上的时候黎唯哲就已经细心地注意到,庄景玉无声无息的泪流满面。可是对此黎唯哲什麽也没有说,唯一的反应,只是轻轻伸手拥住了他,然後将自己温热柔软的嘴唇,缓缓贴上了对方那一片,濡湿成结的鬓发。
有时候,语言是很苍白无能的东西。黎唯哲相信在这一枚吻里,庄景玉就足够体会到它其中所有蕴含的力量勇气,足够感应到自己所给予他的全部的爱,足够与自己心意相通,心灵相犀。
他们之间不用开口。沈默之中,早已淌遍万语千言。
直到回到酒店,庄景玉都对这一段记忆没什麽印象。只依稀记得,似乎全程,他都是被黎唯哲,给半拖半拽,半搂半抱,甚至是近乎宠著,哄著,劝著,给带回来的。
然而那个时候的庄景玉,已经恍惚到甚至觉得,其实这一切,也都没什麽所谓了。
坐在柔软的床沿,脑子里依然浑浑噩噩,轰鸣一片。【楚回已经死了】,就这麽短短的一句话,六个字,却在那一刻,比这世间的任何一种毒药利器,都要伤他更重,毁他更深。
那时候,窗外夕阳晚斜,而房内帘幕低垂,重重掩映。晦涩的流光暗影,在空旷惨白的墙壁间游走穿梭,斑驳摇曳。庄景玉轻轻闭著眼睛,濡湿发亮的眼皮极有规律地上下凸动,代表著双眼皮的那一条微薄细缝在一片绵延清澈的潋滟水光之中浮跃跳动,若隐若现著。有那麽一瞬间,庄景玉觉得自己整个人,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从脚底到头发,从血r到骨架,都好像瘫软成了一团劣质松散的稀泥巴,在无边无际的光影深处,仿佛身处云端天际,耳畔风声如嘶,脚底青烟流云,那般的恍惚失神,而又那般的飘浮不定。他感到自己心痛如绞浑身冰冷;哪怕已经大口大口地呼吸,却也依然难过到,惴惴,喘不过气。
是天命,从无所不知,却也永远不会为人所知的诡秘黑暗之中,幽幽伸出了它那一双浑厚有力的大手,然後死死卡住了庄景玉,哽咽破碎的喉头。
楚回死了。
死了。
……死。
──原来,早已经远远不止是不再相见;而竟然已经是,再也,不能见。
再一次确认这个坚硬如铁的事实,庄景玉终於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它究竟,有多真实。
沈默无言的泪流,不知不觉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终是变成了放肆嚎啕的,声嘶力竭。
很奇怪。其实原本隐忍安静如他,别说像现在这麽不顾一切地抽噎了,甚至他g本连眼泪,都很少完整无缺地从眼眶里淌出来过。可是此时此刻,庄景玉却在心底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甚至近乎於神经质那般碎碎念提醒著自己:什麽都不用去想,什麽都不要去想,这一刻,他只需要把力气,全部,都用在哭泣上。
好像那样就可以暂时忘记掉,楚回毕竟已经不在人世的,残忍事实。
眼泪如万洪涌来滚滚淹没了心脏,苦涩的咸水浸泡著它,又憋又酸,又涨又疼。
恍惚中庄景玉甚至撕心裂肺地想,不如干脆,他也就这麽两腿一蹬,哭死过去算了。
他一直就觉得楚回很寂寞。而现在楚回死了但萧岚还活得好好的,不知道楚回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会不会还像当初在监狱里那样,永远都是一脸谁也靠近不了的疏离淡漠,永远都是一掌,谁也温暖不了的彻骨冰凉。
这样的画面,哪怕只是在幻觉中天马行空地想一想,也都已经真实到,令庄景玉觉得难以忍受,实在没有办法,再继续想下去了。
事实上他很想要去陪陪他。
真的。他很想要,去陪陪他。
这个念头听起来似乎是有那麽一点自私和过分──在黎唯哲的身边,庄景玉竟然会生出这样三心两意,心猿意马的“出轨”想法。
可是在这一刻,就连原本最是霸道无理,也最该愤怒生气的黎唯哲,却也都没有去打扰庄景玉;而是默默守候一旁,选择了看似对他来说,分明是最不可能的忍耐,与包容。
因为他很明白,人心上的事情,最是难懂。有时候爱情没有了,但是感情,却还依然在那里。
黎唯哲当然对此感到非常嫉妒,可是他更清楚,他爱上的,不就偏偏,正是这样的庄景玉麽。
是啊。他偏偏就是因为这样与生俱来的清澈纯净──或者说是傻啦吧唧──才那麽无可自拔地,深深爱上了庄景玉。一颗从未为谁停留付出过的,冰冷而寂寞的心脏,时至今日,却早已不再复当初的孤独坚硬;它开始变得很软很软,也很暖很暖,沦陷的弧度,犹如夜空月牙弯弯;并且在那上面,还满满刻下了“庄景玉”──这个,永远,不会改变的名字。
一笔一划,都是黎唯哲,不曾开口讲过的深情。
在庄景玉的面前,黎唯哲偶尔会变得脾气糟糕,y郁暴躁,但那是因为他喜欢他,所以他总是会抑制不住地感到嫉妒,生气,他想要掌控庄景玉的一切,而不愿漏掉庄景玉的分毫;可是偶尔黎唯哲也会在庄景玉的面前变身成为好好先生,温柔宽容,细心体贴,并且尤为微妙的是,那居然同样也是因为,他喜欢他。
说爱情简单的时候,它就复杂在这里;然而说爱情复杂的时候,它却也简单在这里。
这样矛盾的美感,总是能令人魂梦颠倒,心神不宁。
就好比现在,黎唯哲明明已经万分狂躁地感觉到,堆积在自己x口的嫉妒,几乎就快要膨胀到爆炸,堵塞得令他喘不过气来了。换做以往,自由放浪,高傲霸道如他,什麽时候,竟然如此卑微地忍耐,和胆怯地退缩过呢?然而如今,他却是一忍再忍,一忍再忍,哪怕已经容忍到觉得再也忍不下去,他也依然不敢,抑或是舍不得,放纵自己的怒火,只怕它们烧伤了那个,早已被伤害了太多次的人。
往昔伤痕累累,此刻若是再添一把,那真是他,不可饶恕的罪。
就算庄景玉可以不介意,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呵呵。活了二十多年黎唯哲头一次惊奇地发现,原来他做人,居然也能有,这麽宽宏大量的潜质。
只是这样的情c人格,虽然看起来高尚,然而细细体会,却也,难免苦涩。
在一言不发,默默轻抚著庄景玉颤抖不停的背脊,安慰陪伴许久许久之後,忽然,连黎唯哲自己都难以想象,他究竟是用了怎样的一种心情,又究竟是凭借了怎样的一股勇气,才终於开口问出了,如此慷慨大方,舍己为人的一句:
“……你要我,带你去见萧岚吗?”
话音刚落,庄景玉压抑绝望的抽噎声便骤然僵在半空,上不来上不去,恍然停留了,大约半秒锺的短暂光景。细细看去,那两只肿大如桃的无神眼眶,竟红得好像夜空,染血的月亮。
那般的触目惊心,令人背脊发凉。
然而黎唯哲见状却是无动於衷,面无表情,只有唯一骗不了人的,那突然黯淡下去的眼神目光,和另外那一只,紧紧握成拳状,上面青筋纵横饱满凸出的麦色手掌,出卖了他,此时此刻的滔天妒火,心痛如芒。
“要我,带你去见萧岚吗?”
他近乎自残地,又再这麽问了庄景玉一句。
袭上心头的,无论痛感还是快感,都同样,令人受伤。
庄景玉逐渐停止了之前似乎永无止境的流泪抽泣。他缓缓抬起早已变得黏稠一片,好像被大雨狠狠冲刷了成千上万遍的沈重眼皮,然後艰难从横亘在视线里的巨大水幕之中,努力撑开出了一条,能够容纳光明的狭长细缝。只是骤然绽开在他眼前的这个世界,却模糊得好像遭遇了暴雨来袭,绵绵浸泡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潋滟水光深处:线条柔软,摇摇欲坠,暗影浮动,翩翩起舞。虽美则美矣,但却羸弱得,不堪一击。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整个人仰躺著一路沈进海底,什麽都动不了也什麽都说不出,只能无能为力地看著头顶的天空,离自己身处的世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并且一点一点,被四周无处不在的流淌的水流,所残忍地撕裂,然後无情地冲破。
这种前所未有的奇怪感,令庄景玉觉得有些心慌意乱;可却又十分意外地疲惫犯懒,竟也不怎麽打算奋力反抗。此时此刻,只见他微微睁开的那一双暗淡眼眸,在氤氲缭绕的水纹之间,已再不复曾经令黎唯哲一见惊豔再见依然的柔软清澈,而是满满充斥著一片,叫人惊愣错愕的寂寞哀伤,与四面挥之不去的,寥落空茫。
坐在这个人的身旁,黎唯哲始终沈默如一地静静凝望著他:曾经明亮如楼台咫尺,如今却遥远成,海角天涯。
黎唯哲感到自己的骨和r,都好像快要痛散架了──如果,那真的可以的话。
嫉妒和心疼,他分不清究竟哪一种感觉,要更多一些。
原谅他以前从不知道,原来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哪怕不打仗,也似劫後余生。
忽然,就在黎唯哲以为自己将要陪著庄景玉沈默如斯,像这样安然静坐到天荒地老的时候,眼前的人却蓦地眼睛一眨,然後好像电影慢镜头那般,缓缓莞尔勾唇,眉心一展,淡淡笑了。
“……不。”
庄景玉一边这样否认著,一边慢慢摇了摇头。
“我不去了,”苦涩地抿抿嘴,庄景玉认命地别过脸垂下眼,纤密的黑色睫毛在苍白如雪的眼帘间轻轻颤抖我见犹怜,像极了半空中,即便被大雨淋湿翅膀,却仍坚持飞越沧海的蝴蝶,“我……我不去了。”
“楚回给我铺好了一切後路……呵呵……一切後路……他把萧岚送给他的所有东西都变卖成钱存给了我,他陪我考大学,让我完成心愿,让我以後有事可做,有路可走……他对我实在已经够好了……唯一的愿望就是,我能够忘了他,能够不要再去打扰他,能够……不要为他了伤心难过……”
“他早就想好了……早就想好了……”
“他是欺骗了我,可是他没有利用我……他、他是好人……是好人……你看,你看……他、他给了我这麽多……这麽这麽多……”
“黎唯哲你看啊,我以前明明什麽都没有的,可是现在,我已经,什麽都不缺了……”
“他真的没有利用我,他为我好好安排好了以後,他给了我报酬……他是好人……是好人……”
“所以你不要怪他……不要怪他……”
“我也不会去找萧岚……因为我要听他的话,我要乖乖听他的话……”
“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他最终的选择,那我就不知道……我就,装作自己不知道……”
“我就当做,他现在是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一个人……嗯不不不,是和另外一个,比萧岚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大好人,过得好好的……那个人不会欺骗他不会利用他更不会背叛他……他们过得很好很幸福……很好,很幸福……”
顿了顿,濡湿的眼睫忽地一颤。仿佛坚持的蝴蝶终於因为死心和疲倦,头一歪翅膀骤停,而後便犹如一只被大风吹断了线的风筝那般,迎著呼啸巨浪,娇小的身体被狂风一点点撕裂扯破,最终,残败坠落在了波涛汹涌的暗潮深处。黑色与黑色融为一体,一个渺然如斯,一个苍茫无尽,沈下去,就在再也寻不见踪影。
“……他可以的……可以过得这麽幸福的……对不对?”
良久,庄景玉这样问著开口。
他是在暗示自己,也是在,说服黎唯哲。只是无论他再怎麽像个神经质似地絮絮叨叨,也终是改变不了,他的声音愈到後来,便愈发显得微渺难辨,弱不可闻的可悲事实。那声音轻柔悠长犹如一声叹息,带著一股毅然决然的勇气,姿势优美轻灵,纵身一跃,翩然飞入茫茫暮色。
连带著他所有的痛和恨,埋葬了,他全部的热,与冷。
这个时候,庄景玉的眼泪大概是,终於都哭干殆尽了。歪歪斜斜的泪痕横七竖八地黏在脸上,再配著那样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眶──这样一幅绝望而心碎,但却仍然在拼命微笑并且力图释然的努力模样,於旁人眼中看来,的确是显得特别特别的悲惨,可是又非常矛盾地,美丽得那麽绚烂夺目,光芒万丈。
那是黎唯哲曾经下定了决心要守护一生的阳光璀璨,然而现在,却是他再也不愿在庄景玉身上看到的,苦痛y霾。
大概美丽的东西,总是流著泪,浸过血,带了伤。
无以安慰,无力说谎。这一刻的黎唯哲,只能极尽全力地疯狂压榨出,自己浑身上下终其半生,那些潜藏在跋扈暴躁本x之下的,每一丝每一缕可能的耐心与温柔;然後缓缓抬起了右手,一遍一遍,一寸一寸,轻轻抚过庄景玉,晶莹闪烁的眉骨明眸。
他对眼前人全部的爱意都化在其中了:原谅,理解,忍耐,宽恕,大度,包容,以及……悔恨,与愧疚。
爱上庄景玉以前的黎唯哲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竟会如此深爱上,自己的自作自受。
直到察觉出庄景玉的眼眶又似乎再一次有泛滥决堤的趋势,一股湿凉的触感也在自己温热的手指尖越聚越多,越盈越满;黎唯哲深深看了看庄景玉那两只深受重伤的空茫眼眸,忽然低低叹息一声,随即张开双臂,轻轻拥住了对方,黯然弯下的背脊。
那儿已经变得瘦弱并颤抖,再不复以往的刚直与笔挺。这其中的天差地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黎唯哲就这麽温柔地拥抱著他,一边将脸深深埋进对方柔软冰凉的颈窝里,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痛如绞,难以呼吸。
因为他比谁都要更加清楚庄景玉究竟有多忍耐多坚强,所以他也比谁都更加无法想象,究竟会是怎样的痛与伤,才能将沈默隐忍如庄景玉,成功摧毁成了如今这般,脆弱模样。
至少,一定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吧。
一想到这里,黎唯哲首先自觉难受地抬起手来揉了揉,庄景玉软软茸茸的头顶。
而後他便隐约听见,从自己臂弯深处再一次传来了,庄景玉压抑模糊的低声抽泣。
浅白色的衬衣很快就变得纹路纵横,暗斑点点。微凉的湿意,浸透了黎唯哲的整片左肩。
这一刻,庄景玉的所有矜持和害羞都仿佛消失不见。甚至他还主动伸出了手去,似有似无若即若离地,同样环住了黎唯哲骨r均匀肌理分明,在那一层浅薄欲破的麦色皮肤之下,却沈沈蕴含了无上力量的,紧绷如弦,优雅致命的背脊。
这样一个强大而温柔的男人,居然,是他的。
这样一个顽劣而霸道的恶魔,居然是最不会,玩弄,和欺骗他的。
这样一个原本贪图新鲜,花心不定的豪门公子哥,现在,居然是抱著,和爱著他的。
如此种种,一旦念及,庄景玉只觉一阵暖流蓦地从x口涓涓淌过,他忽然,就变得无比平静和安心。突如其来的噩耗干涸了雨滴,还他了一片豔阳当头,晴空万里。
近乎贪婪地吮吸著黎唯哲身上所特有的,那一股混合了古龙水和烟草味的独一无二的香气,那气息令他恍然落泪,目眩神迷。
事实上就在黎唯哲刚刚凑上前来拥抱住他的时候,那股比平时更加不可抗拒的凌厉气势,与那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沈静神情,差一点儿就让庄景玉心惊以为,黎唯哲是已经生气到,想要在这里……就要了他。
不过照现在的平静状况看来,很讽刺地,居然是他自己,自恋自大,想太多了。
因为此时此刻的这个拥抱,其实反而是他们自交往以来,最为清心寡欲,也最没有r欲气息的一个。
不含任何理由,抛开所有欲望,不去勾引诱惑,不去耳鬓厮磨,更没有下一步,或者进一步的挑逗动作:黎唯哲就只是,这麽轻轻淡淡地抱著。
他只是想要抱住庄景玉──仅此,而已,
毕竟,总有那麽一些时候,感情,不再与欲望挂钩。
暗香中,庄景玉有些为自己先前的恶意揣测感到脸红羞愧。然而当片刻过去,犹豫再三之後,他终是彻底下定了决心,将自己那两只若即若离晃晃悠悠的害羞手臂,不顾一切地紧紧贴上了,黎唯哲微湿一片的滚烫背脊。
无论力度,温度,还是气息,味道,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麽,刚刚好。庄景玉感到那一瞬间在自己的身体深处仿佛忽地掠过了一抹微疼的甘甜,那滋味侵蚀入骨飘飘欲仙,犹如吸食了满满一盒的阿芙蓉膏。
这是他们靠近得最为用力,然而谁也没有动过y思的,最最纯粹的,一个拥抱。
第四十八章
可惜这一份纯粹并没有能持续多久。
黎唯哲果然是个真男人,说到做到:他说不在异国他乡(尤其是日本)和庄景玉做,那就是真的不在异国他乡,染指庄景玉的哪怕区区一g小手指头;然而当一回到d城,黎唯哲这一股所谓高风亮节的忍劲儿,便很快,就自动破功了。
不过当然,这倒也并不值得有什麽奇怪。真正令人惊诧的是,那一晚,这种事情,竟然是由庄景玉而并非黎唯哲,主动提出来的。
回d城的第一晚正是一个很吉利的八月八号──黎唯哲的生日。
庄景玉还很清楚地记得,当自己第一次知道黎唯哲生日日期的时候,那一张瞬间傻掉的表情,和那一份,无比郁闷的心情。傻掉的是他这辈子还真没遇到过生辰八字如此吉利的家夥,而郁闷的则是……
切!搞什麽嘛……黎唯哲这家夥,什麽都会什麽都强也就算了,结果没想到,他居然连命!也都那麽好!……唔……或者说,正是因为他生的好,所以後来才什麽都会什麽都强的……!?
……总之就是老天实在太不公平,让人想不郁闷,都不行。
事实上早在六月份,就在所有人都还正焦头烂额地准备万恶的期末考试的时候,喜欢万事提前做准备的庄景玉就已经偷偷咨询过魏嘉,问他送什麽生日礼物给黎唯哲比较好。那时候魏嘉无比兴奋,自以为头头是道地给庄景玉提了好多意见,什麽送玫瑰花啦,j心表好的合照一张啦,自己做的一顿饭啦,一次唯美浪漫的旅行啦,甚至钻戒一枚啦……诸如此类的东西,但是庄景玉都觉得不大靠谱──直到周云飞突然推门而入(他们当时是在卫生间偷偷进行的这一项机密活动,主要原因,毫无疑问,来自於庄景玉天x使然和後天养成的矜持与羞涩)。
周云飞动作温柔但却不容拒绝地,手一伸,便将小魏嘉轻而易举地,从庄景玉的面前,一把扯进了自己的怀里;而後他不屑一顾地嘁了声,似笑非笑,给庄景玉提了个建议:“啧,别听这笨蛋的,那些东西多浪费钱啊。听我的,你就把自己洗干净打包好系上蝴蝶结,然後一动不动乖乖躺在床上,送给黎唯哲不就行了?……哦!最好再摆个妖娆x感的pose,放点儿优雅暧昧的音乐,嗯……要是你胆子能再大一点儿,那就干脆再准备一些情趣小道具,助兴小药品之类的,就更好了,”顿了顿,周云飞邪恶地眨眨眼睛,语气蛊惑,犹如同小人鱼做交易的坏海巫,“相信我,这绝对会是黎唯哲,最想收到的生日礼物哦。”
“……”
哑口无言。
庄景玉对此的全部反应是,当场,就满脸红了个透心烫,底朝天。
然而在周云飞和魏嘉嘻嘻闹闹的打笑声,以及两人愈来愈远的脚步声里,他却分毫不怀疑,周云飞这个建议的可能x,准确x,与真实x。
他虽然单纯,但是还并非傻子。无论表面上伪装得再怎麽风度翩翩,优雅绅士,男人就是下半身动物,彻头彻尾的下半身动物──对此真理,他并不想为和自己同x别的这个种群,去多费力气,争辩什麽。
同样,他虽然愚笨迟钝,但是还并非无动於衷。黎唯哲不仅是一个年轻健康的正常男人,而且他俩如今,还正在交往。朝夕相处中,庄景玉怎麽会感受不到,黎唯哲火热滚烫,但却一次又一次,辛苦忍耐下去的冲动欲望呢。
每一次,当黎唯哲站在自己的面前,显露出哪怕一点点尝试期待的表情,庄景玉都会感到难以抑制的害怕;可是当他看见黎唯哲皱著眉头默默走进浴室,一点也不打算强迫自己,那个隐忍孤独的背影之时,他又会感到无以复加的心酸,然後用力攥紧被角恍恍惚惚地想,自己怎麽能,如此自私。
庄景玉想的是,如果是过去的那个黎唯哲,那麽他才不会管自己究竟愿不愿意,只要是他想他要,那麽不计任何代价,他也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做到底;可是现在,他竟然为了自己,不仅学会了理解,学会了宽容,甚至还学会了忍耐……连庄景玉本人都已经再也看不下去的,自己令人发指的畏畏缩缩,胆小怯懦。
曾经庄景玉真的恨透了黎唯哲的霸道嚣张,而如今他却宁愿黎唯哲对他用强:不要为他改变不要为他著想,仍然还是最初那个放浪不羁,张扬轻狂,好像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绊住他,难倒他, 击垮他的,高高在上的,黎唯哲。
这样想还真是应验了那句老话:人x本……贱。
所以八月八号的那个晚上,庄景玉再没有,选择逃避了。
他从来都当不了坏人,更何况他对黎唯哲,又不是没有感情。既然黎唯哲都能够为了他牺牲到如此程度,那他又凭什麽在这里老把自己当做是一个可悲可怜的受害者,扮演著一个愁大苦深的悲情角色呢!?他承认自己曾经的确是有被对方冤枉和折磨过,但是这并不是他始终期期艾艾,走不出y霾的借口。
没有人可以始终不求回报地容忍和宠溺另一个人。那样的渺小卑微,逆来顺受,不是爱情。黎唯哲曾经说过,他付出这样的代价,是为了得到一个,全心全意的自己。
而庄景玉觉得,现在,他已经可以向黎唯哲交出这样一个,因为被他感动,所以毫无保留的自己。
以後无论过去多少年,庄景玉都依然非常清楚地记得,在黎唯哲二十三岁生日的那一个晚上,当他走出浴室看见自己,虽然没有系蝴蝶结,但是也算石破天惊地裸躺在床上,并且还在身上若隐若现地半盖了层被子之时的,那样一副难以置信,而又激动万分的神情。
黎唯哲这辈子,至那为止,并且从那以後,都再也没有,如此可爱地傻气外漏过。
余生漫漫,日後庄景玉一有尴尬,便最喜欢拿出这件事情来当挡箭牌,打趣黎唯哲。
房间灯影昏昏,窗外月色撩人。虽然没有周云飞所说的暧昧音乐和助兴道具,矜持单纯如庄景玉也自然摆不出来什麽x感魅惑的勾人姿势;不过对於黎唯哲来说,只要人是庄景玉,那麽无论什麽姿势,都足以令他化身为兽,某个部位,骤然勃发绷紧。
事实上庄景玉也真的g本不需要再去刻意表现什麽,在黎唯哲的眼中,他此时此刻的脸红害羞,混合了抱歉与期待,夹杂著忐忑与勇敢──这样一张,将一切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单纯模样,就已经,足够将黎唯哲,惊豔得浑身发烫。
庄景玉是在黎唯哲之前洗的澡,现在头发还没有完全干透,黏在额前的几缕黑发仍然湿漉漉的。当一滴晶莹欲破的水珠顺著柔软细腻的发梢,啪嗒一声滚落进他清澈如玉的眼眸中时,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黎唯哲眸色微沈,低低呢喃一句“这可是你自找的”,然後便一把扯掉了包裹下身的浴巾,犹如一头终於发现破绽的猎豹,优雅却也不失凶猛地,一下子扑上了床去,将自己早已等待太久,也渴望太久的小猎物,紧紧地压在了身下,死死,死死地按倒。
除了最初一秒的僵硬以外,庄景玉再没有做出,别的任何反应。
没有惊慌,没有反抗;甚至连眼神都逐渐变得温柔而流淌:那是一种,自责的心疼。
一手轻轻抚过庄景玉平静温暖的眉眼,一手深深c进庄景玉湿润如潮的发丝深处,久经人事的黎唯哲无比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不能控制他此时此刻的呼吸急喘,心跳加速:
“庄景玉,你想清楚。”
他这样问他。嗓音因为高温的蒸汽和良久的忍耐,而显得愈发低沈沙哑。
仿佛来自地狱的魔咒。
“你想清楚……如果我拥有了全部你,那我就再也,不会放开你。”
“以後无论你有什麽理由,我都不会,再放你走。”
听到这里庄景玉依旧没什麽反应,眼底清亮如昔,只是安静地听著。
黎唯哲微微一笑,低头吻了吻他的眉心。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把你当成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在我的眼中,你的角色,只有两种。”
“要麽是我的伴侣,要麽,就什麽都不是。”
“如果是我的朋友和亲人背叛了我,那麽我最大的宽容就是放过他们,和他们再也不见,永远陌路。”
“可是你,庄景玉,无论你是否是我的伴侣,你的人生,都只有一种。”
黎唯哲的双手有渐渐用力收合的趋势,庄景玉觉得头皮有一点疼,但是这一点疼不仅微不足道,并且还令他,甘之如饴。
而此刻黎唯哲的眼底,早已经黑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暗潮。
“和我在一起──
“直到死。”
那麽深邃难望的眼睛,那麽深刻入骨的,一字一句。
明明是无路可退的威胁警告,然而庄景玉认真听完半晌无语,神情安静祥和,眉目波澜不起。
黎唯哲略带自嘲地弯了弯眼角,蹭蹭庄景玉的额,低声笑道:“怎麽,你怕了吗。”
庄景玉慢慢摇了摇头。
然後他一句话也不说,在仰脸往黎唯哲细薄微凉的唇间覆上自己双唇的那一刻,他也同时主动张开了自己羞涩紧致的双腿,然後若有若无,环上了黎唯哲强壮有力的腰。
对方浑身一僵。
唇上和腰上──巨大的惊愣中黎唯哲恍惚难辨,究竟哪一方的温热,更令他手足无措,动弹不得。
庄景玉用一种最温柔也最勇敢的姿态,斩断了自己的一切退路。四面八方,他将自己所有可能或者不可能的未来,都全部包容了那一个挺身亲吻的决绝动作里,然後拱手,交给了黎唯哲。
飞蛾扑火的勇气,来源於爱,和相信。
而这一晚,谁也阻挡不了庄景玉,要将它们,通通都献给黎唯哲的,坚定决心。
就算黎唯哲还能够继续容忍,但是庄景玉本人也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自己曾经那样既欠揍又犯贱的摇摆不定,徘徊游移。他凭什麽只需享受而无需奉献呢?他凭什麽只得回报而不用付出呢?他凭什麽以为,因为自己以前受了害,所以现在就理所当然应该要报复回来,而黎唯哲如今的下场则全部都是因果报应,造孽活该呢?
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这是真理。但是感情里,从没有这种等价交换,j确如斯的天平。
庄景玉不禁扪心自问:他曾经的心安理得究竟来自於哪里?他曾经的高高在上究竟来自於哪里?他曾经的不劳而获,骄傲自大,自以为是……又究竟,来自於哪里?
事实上,他如今全部的风生水起,都是来自於黎唯哲,对他无法无天的爱,和宠溺。
他要回报他。
不仅仅是因为他应该,而且更是因为,他愿意。
如果他不爱黎唯哲,那麽他会选择除此以外的任何方法去劝说对方,不要,再对他这麽好了;然而情已至此,庄景玉唯一剩下的选择,并且也是他心甘情愿做出的选择,只有如黎唯哲曾经所说:献出去一个,全心全意,爱著对方的自己。
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因此当黎唯哲尺寸惊人的火热欲望,缓缓顶上自己身後那个隐秘羞涩,并且在黎唯哲的手指开拓之下,渐渐松软张开,偶有粘y吞吐的小洞之时,庄景玉虽然呼吸chu重,面色潮红,喉咙间浅吟低唱,呻吟声随时欲破──然而在他的心底,却是满满一片安宁平静,云淡风轻。
滚烫的硬物一寸寸往里送进,那滋味陌生而熟悉,令人恍惚不知过去还是现在,昏昏难察现实抑或梦境;只是在疼痛与快感双重交织的极致体验里,庄景玉死死抠住黎唯哲如翼耸然的两边背胛,深深嵌进对方强悍有力的肌r深处的,是他充血满盈,粉色欲滴的指甲。
黎唯哲正在努力证明自己是他的人;而庄景玉也想要,反过来,对此做一下证明。
他没有怕,没有悔,没有怨,没有恨;甚至连痛,都好像,隐隐可以忽略不计。因为这一刻他正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如同著魔那般疯狂地在告诉自己:就这一晚,就这一晚,他要让黎唯哲,将他狠狠,狠狠地,一路贯穿。
从此水r交融,再也,难分彼我。
庄景玉觉得自己,已经醉在黎唯哲汗滴涔涔的颈窝里了。
濒临释放的时候,黎唯哲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儿,揉揉庄景玉的脑袋莫名其妙问了一句:“你觉得,开心吗?”
庄景玉愣愣一滞,反应良久,终於傻傻点了点头。
黎唯哲见状微微一笑不做别的反应,只是旋即加大了抽c的力度和速度;那其中滋味令庄景玉不禁神情骤变,呻吟悠悠泄出齿间。
最後,当黎唯哲的琼浆玉露都全部喷洒进庄景玉的身体深处之时,他微喘两口,眉目水光潋滟极尽温柔,与刚刚的野兽做派云泥之差,截然不同。
他莞尔笑著,唇线一勾,轻声说道:
“你现在很幸福,但还可以更幸福。”
庄景玉闻言不解,睫毛一颤,轻轻眨了眨眼。
於是黎唯哲俯下身去,温柔亲吻他的眉睫。
“而我希望,那个能让你最幸福的人,是我。”、
“……”
x中霎时一股暖流荡过,庄景玉恍然不知,究竟该说些什麽。
不过幸好黎唯哲也很快流连往下,以自己的唇封住了他的唇。厮磨良久,粘著银丝缓缓分开,黎唯哲坏坏地伸出舌尖在四周舔过一圈,然後很满意看到身下的庄景玉,瞬间就红透了整张脸。
感觉到埋在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很快又有胀大发烫的趋势,庄景玉脸色尴尬地抿了抿嘴,搭下眼帘诺诺道:“对、对不起……我、我知道你一定已经忍了很久……可我也不是故意,不是不想……这样做的。我、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以为我很花心,是一个,只要别人对我好,我就会很容易喜欢上别人的人……”
“你不是。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黎唯哲笑笑,歪头在庄景玉解释不停的嘴角落下一枚轻吻,浅笑辄止,温柔道,“而且就算是,你也没机会再变心了。”
庄景玉一愣,然後立马奋力挣扎,想要挺身坐起。他不想管他为什麽会没机会再变心,而只想大声辩解一句,自己就是……不会变心!
然而黎唯哲的下一句话,直接,溺死了他。
“因为我会当这世上,对你最好的,那一个人。”
“……”
就因为这一句话,庄景玉很遗憾没有数清,明明是,所谓和黎唯哲“初夜”的这一晚上,他却究竟被黎唯哲,给里里外外搞遍了多少次……都还不止。
只依稀记得那晚最後一次接纳了黎唯哲的喷薄释放之後,这个一向强悍霸道的男人,竟然瞬间将脑袋倒下来伏在了自己的肩膀。他的全身微微颤抖著,好像是因为冷──但是大夏天的,刚刚又做了那麽多次活塞运动,这怎麽可能呢。
庄景玉非常担心,然而因为双臂被对方给紧紧压著,所以又显得十分手手足无措。
直到对方并起手指,狎昵捏了捏他的屁股示意自己没事儿,庄景玉这才咬牙切齿地确信,这个家夥……果然谁有事儿,也不可能是他有事儿!!
但其实黎唯哲,真的是有事的。
他是在怕,在悔,在恨。
那一刻他将脸深深埋进庄景玉骨肤间的无边香气里,深深吸气,深深沈迷;良久,轻声吐出一句,悠长刻骨的叹息:
“如果当初早知道,我以後会这麽爱你,就好了。”
──如果当初早知道,我以後会这麽爱你,那麽中途就不会有那麽那麽多的,对不起。
可是如果没有中途那一些斑斑劣迹,黎唯哲又怎麽发现,原来这一个人,便是他今生今世,挚爱的唯一。
这是一个,他们永远,都绕不出去的圈。
庄景玉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听了黎唯哲这一句极尽孩子气的天真话以後,他不禁垂眉一笑,然後缓缓扬手,贴上了对方。
“可我倒是觉得,一切,都刚刚好。”
不早不晚,也没有所谓早晚。他们什麽时候真正相遇相知,那就是他们,最好的时光。
第四十九章
自从那一晚初试云雨以後,黎唯哲便俨然将这当做了两人每周必行的……他所谓的,“夫妻合法权力≈ap;必行义务”。事实上庄景玉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还在住校,学习任务也比较重,没办法每天回家和黎唯哲一起住的话,那麽,他的夜生活,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什麽夜夜春宵之类的……喂喂!不节制可是会死人的!……反、反正,庄景玉从现在开始,就已经非常为他的老腰感到担心了……
总之日子就这麽一路平淡,但也偶尔万分“激情”地过著──不仅是他,而且是他们宿舍的每一个人。
大家都很快乐,都很幸福。
有时候被黎唯哲滚烫的体温和温暖的气息所紧紧包裹,庄景玉将脸深深埋进那一股独一无二的幽洌香气里,总是会忍不住恍惚地想,曾经的苦难好像都只是一场既往不咎的虚梦,而如今萦绕身畔触手可得的开心,才是他最真实,和最永恒的宝藏。
大概人类的记忆力,总是坏得如此好心。好像其中自带了一个自保装置,将人们不愿记住,不愿回忆的讨厌东西,全部,都通通铲除过滤。
倒果真如书上所说,生活处处给予人奇迹,而遗忘,则是人类最勇敢的武器。
这般温馨美满的幸福日子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的光景,直至来年开春,在韩莹月的二十岁生日party上,庄景玉再一次,遇见林烟为止。
说起来庄景玉上一次见到这个人,还是在去年五月份,从魏嘉手中那一厚叠spy大赛现场照片上。照片里的林烟全身一副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英国贵族装扮,戴了假发和美瞳,金丝碧眸,肤白如雪,眉目j致,五官绝顶;神情疏懒,张狂,高傲,并且媚惑。一如往昔的每一次亮相,都是惊豔至极,窒人呼吸。
然而仔细一想,庄景玉却无比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是从前年深秋,自黎唯哲“怒赶美少年”这一桩事件以後,就再也,没有再见过林烟的真人了。
他当然不是想他。只是觉得,按照林烟的x格(他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种x格),但总之,对方实在不应该这麽快就心甘情愿地放弃黎唯哲,然後,放过自己。
没错,只是直觉──林烟不像是是,这麽能够看得开和放得下的,云淡风轻的x格。
……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一种情敌之间的心有灵犀,心心相印。
可惜不管怎麽样,阔别期年以後的这一次首度见面,无论是从外部的客观环境,还是从众人的主观心情来说,都似乎……算不上太好。
韩莹月今年的生日是在大年三十之前,那一整周的星期一。之所以要专门说是她“今年的生日”,是因为非常出乎人意料地,尽管韩莹月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十足是一个摩登气息浓郁的大城市时尚女孩儿,可是她的生日竟然从来都是按照农历日期来过的。甚至据她宣称,这是他们全家(不仅仅只是她们一家三口,而且更是他们韩家一共几十口)的历来习惯──抑或称,习俗。
看来韩家倒竟是一个,非常传统,并且也异常团结的大家族。
这个认知,尤其是在庄景玉,周云飞,以及魏嘉,他们一行三人,同时踏入位於d城城郊山顶的,那一座所谓韩家“本宅”的房子之时,便更是得到了前所未有,毋庸置疑的确认。
好、好古风,好庞大,好气派的宅子……尤其想到如今是在现代社会和d城这种钢铁森林,繁华之都里,可它竟然能够岿然不动,静静屹立於此,便加倍凸显出了它的清雅雄浑,底蕴万分。
那时候三个人刚下了车,并排站在气势磅礴的大门外面仰头注视,心中或多或少,都有著不同程度的震惊与咋舌。
想起去年在z大体育馆里得知的,韩莹月同黎唯哲居然早就认识的事实,庄景玉凝望眼前景象,久久默然无语,只能在心里万分无力地吐著槽:好吧,虽然他一直都知道韩莹月家境好,家世也好,但是照现在眼前这种情况看起来,他大概更应该说,这简直就是……不要太好啊……才对吧……!!!
而比起他们三个人的风中凌乱,始终安静站在一旁,默默等待他们回过神来的韩家下人,周身上下,却是满满充斥著一派,一看便知是训练有道,教养有素的悠然自若,气定神闲。这风度倒是颇衬此宅格调:儒雅有礼,古韵翩翩。看来,对於初来此地的客人们的抽风反应,他们早已经是完全习惯,见怪不怪了。
呵、呵呵……连个下人都是如此,看来这韩家果然不愧是──大、家、族……啊!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之所以只有他们三个人结伴前来的缘故,黎唯哲是因为临时有事要晚些到,而唐汉则是因为……哎,这还用得著说吗?他半只脚都已经踏入韩家大宅,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韩家女婿了,怎麽可能会在这种时候还被当成是外人给请来呢?早在昨晚他就已经留宿韩宅,作为半个少主人,和韩莹月一起准备生日party了。
於是,傍晚七时,宴会始开,偌大的庭院兼具著现代社会豪门名流的奢侈排场,却也隐隐暗含了古代文人书香世家的雅韵清风。整座院子里,除了栩栩如生,暗香阵阵的假山盆景夺人眼球,美不胜收以外,其四周一圈,还近乎巧夺天工地,不管物理条件允许不允许了,竟硬是被活生生地开凿盈灌出了一条人工细流来。从山顶直下的清澈溪水被一路引至此处,涓涓而淌,音若g商。於是宴会的食物供给方式也很名正言顺地效仿了古人曲水流觞,幽婉别致,秀丽温润,一股文人气息扑面而来,直把人看得目瞪口呆。
费心费力还费财地鼓捣整出这种玩意儿,看来他们韩家人可能还真不只是随便附庸风雅,而是骨子里,的确很有那麽几分墨水文化。虽然庄景玉基本上算是个语文盲,但是他本x喜幽爱静,就算不知道曲水流觞究竟是个啥又有啥典故,然而见到这种清淡雅致的场景,总归是要比让他参加什麽灯火辉煌,纸醉金迷,人人一身正装虚与委蛇的,所谓的“高端宴会”,舒服太多了。
唐汉自然是一直和韩莹月呆在一起。看他一路走来走去敬酒时那副豪情万丈,跟谁都是一副哥俩好儿的熟络样子,估计他应该已经把韩莹月的朋友都认识得差不多了。虽然作为半个主人唐汉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一直和他们黏在一起,然而对此他们三个人都表示非常理解,也很为他的幸福感到开心。过了一会儿细心的庄景玉又恍然大悟读出了周云飞偷偷使给他的小眼色。尽管这里的客人除了他们他谁也不再认识了,然而庄景玉的脸皮还没有厚到要死缠烂打当电灯泡的程度,因此很快就找了个借口,名正言顺地溜开了周云飞魏嘉的身边,一个人拿了盘寿司,远远晃到别处去了。魏嘉大声挽留庄景玉无果,而周云飞则是遥遥冲著庄景玉点了点头,不漏痕迹地小心做了个“谢谢”的口型,然後一把揽过魏嘉,二话不说,直接就往人烟稀少的隐蔽处走去了。嗯,看样子,周云飞是要借此机会大吃一顿,大开荤戒啊。
努力将自己缩在y影深处,庄景玉张嘴小小咬了口寿司,远远望著魏嘉被周云飞给无情带走反抗无效的可怜背影,眼前一阵扭曲,就觉得那画面好像缓缓幻化成了一幅,聪明的猎人提著新鲜逮捕的猎物,雄纠纠气昂昂准备回家饱吃大餐的幸福家居图……
魏嘉我对不起你……
艰难咽下一口紫菜,明白自己已经将魏嘉推向了无底深渊的庄景玉,此时此刻,唯有在心底泪流满面地祈祷:不要怪我啊魏嘉,我、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当是……早死早超生吧……
值得八卦的是,顺便,庄景玉也在心底偷偷许了个愿:黎唯哲你……你快点来吧……
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式场合的紧张害怕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是还有另外一个,庄景玉别别扭扭,坚决不肯承认的害羞原因,那就是:两对小情侣的你侬我侬甜甜蜜蜜,真是深深刺瞎了他的眼睛……
原本捧著手机犹豫了好久要不要给黎唯哲发条催促的短信,哪知道半晌过去,手机竟然先於他的决定,突然!!!地震动起来。庄景玉吓了一大跳,四下张望了一阵(虽然g本没人注意到他)然後手忙脚乱赶紧按了接收键,定睛一看,只见屏幕上幽幽亮著两个令人面红耳赤的大字:老公。
……是的。就在两人初次以後的那个晚上,黎唯哲便自作主张,将庄景玉手机里那个,原本就已经非常令人无地自容的“主人”,换成了如今这个,只会令人更加无地自容的,“老公”。
无论已经看过多少次,庄景玉都不能习惯,这个称呼在自己心中所掀起的巨大波澜。
而这一次,除了这个无比坑爹的称呼以外,黎唯哲所发来的短信内容,则更是令庄景玉在看完的那一瞬间,就给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脑血一个劲儿地往上涌,脸皮都红得,似乎就快要被撑破了。老实说他现在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恨不得先甩手一巴掌抽死黎唯哲,然後再一头撞死自己!
【他们两对是不是都各自逍遥去了?一个人怕不怕?别担心,我马上就来了,老婆】
老婆……
老婆……
老婆……
老婆……
老婆……
老婆……!!!???
庄景玉紧握手机伫立风中,只觉体内气血翻涌,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事实上他真的很想要以头抢地耳……这可恶的黎唯哲,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想要费尽心思占他的便宜……!!!
【你才是老婆!你全家都是老婆!我、我是……我也是老公!】
用力按下这一句话愤愤发出去,庄景玉啪地合上手机揣好,心头怦怦直跳,脸上红云发烧,有点怕黎唯哲会生气,但是但是……又觉得很委屈:凭什麽黎唯哲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发这种话来调戏自己,而不怕他也会生气!?
……嗯,这样一想,庄景玉忽然觉得他刚刚发给黎唯哲的短信,已经算是很温和,很大度的了。
他对自己的忍耐力,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约莫过了十多分锺还没有收到黎唯哲的回信,庄景玉终於开始变得有些担心,逐渐坐立不安起来。那个家夥……不会那麽小气吧?难道还真、真生气啦……!?
再一次拿出手机琢磨著要不要给黎唯哲发个短信去道歉……不!凭啥就是他道歉!?明明就是黎唯哲先调侃他的诶……!应该是交涉!!……是交涉才对!!!
就在庄景玉正在脑海中进行著万分激烈的天人交战之时,掌中的手机又忽然率先震动起来了。庄景玉尽力忽视掉“老公”这两个闪亮的大字,飞快点开一看:
【隔了这麽久才回你,你是不是在担心我生气了?哈!不是哦老婆,是因为你老公我差点儿就要笑疯了】
“……”庄景玉手掌紧握,脸色难看。
下一条:
【别担心,我专门熄了火趴在方向盘上笑的。哈哈,现在都还没有笑够呢】
“……”庄景玉磨拳霍霍,额角青筋暴跳。
第三条:
【刚刚那是在故意卖萌吗?喔!真是太可爱了!怎麽办?我忍不住了,想马上就做】
“……”庄景玉觉得自己受了很重很重的内伤……
最後一条:
【就这样吧,今晚咱们早点回去,你洗干净乖乖躺在床上等老公我干趴你,老婆】
“……”庄景玉神经里的所有线,都在这一瞬间,断了个彻彻底底。
干……趴!?
一口老血喷出,庄景玉气得龇牙咧嘴,睚眦欲裂,终於走火入魔了。
【干你妹!干你大爷!干你丫自己去吧!自攻自受老子我不奉陪!】
於是庭院众人便看见了如下画面:一个明明长得眉清目秀老实憨厚的男孩子,却偏偏染满了一整脸的愤世嫉俗愁大苦深,大麽指流连在手机键盘上,动得那叫一个迅疾如飞……
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遭遇了啥……嗯,但看样子,一定是非常纠结的事情吧……
但事实证明没有最纠结只有更纠结。就在发出了此条消息以後的几秒锺之内,庄景玉便迅速收到了黎唯哲那一条,足以将他气昏过去的下流回复:
【天!?这些词是谁教你的?你怎麽也学得这麽坏了?啊……但是更可爱了!完了完了,小小哲已经硬起来了……老婆你等我】
“……”
虽然距离十万八千里,但是庄景玉都好像能够听见那边,黎唯哲大踩油门,引擎加速的破空声。
看来他才是,真的,“完了”吧……
七点半的时候,韩莹月的父亲,也是韩家目前的当家,韩笑,在宝贝女儿韩莹月的陪同下终於姗姗来迟,出现在了庭院当中。唐汉这个准女婿很称职地敲敲杯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让未来岳父大人站在平台中央简短地讲了几句话。虽然无非就是什麽,欢迎大家来参加女儿莹莹的生日宴会啦,希望大家今晚玩儿得开心尽兴啦,当然最後还顺带含蓄地提了一下,现在站在我身边的这个愣头小子,差不多就是我们韩家日後的上门女婿啦……诸如此类,普通至极的话,但即便庄景玉这麽“文盲”的家夥也能够感觉出来,韩莹月父亲肚子里的墨水儿,倒果真和他的这座院子一样,货真价实,又多又深。
唐汉以前特意叮嘱过他们,说韩莹月自幼丧母,而且是“幼”到那种,基本上,属於连她妈妈长什麽样子都记不起来的程度,因此尽量别在她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这档子事儿来。初闻此事之时,他们三个人都对此感到非常震惊,毕竟韩莹月那麽活泼外向的一姑娘,从外表上压g儿就看不出来,她居然也有著如此沈痛悲惨的过往。而与她相比起来,像庄景玉这样的沈默寡言,可就要符合得多了……(以上均为三人心声,虽然有点大逆不道,但他们实在忍不住吐槽)
不过现在看到其父韩笑的样子,庄景玉觉得自己,多多少少也有点能够理解,为什麽在没有母亲陪伴的情况之下,韩莹月还能够成长得如此健康开朗的原因了。
富贵人家大抵都深谙保养之道,无论男女。这是钱多了的必然结果──有钱当然要懂得享受嘛;当然,这更可以说是一种身份与地位的象征。chuchu算起来,韩笑今年也该有将近五十岁了,然而就如今这个亮相看来,他顶多只有四十岁出头,三十末尾的样子。皮面白净细腻,笑容温润和煦(倒挺符合他的名字),眼眶上架著一副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金丝眼镜,左手大麽指上戴了一枚色泽奇佳的玉扳指,身上穿著的,不是现代社会名流j英们在参加这种场合之时所普遍选择的革履西装,而反倒是民国时代的书香文人以及军政要员们,所颇为青睐的长衫大氅。这种装扮让原本就非常儒雅谦逊的韩笑,整个人,显得愈发高风亮节,文质彬彬──但其中,又自有一股,由多年岁月沈淀而出的,岿然静气。
这个时候,庄景玉十分欣慰地想,有父如此,倒也难怪韩莹月能够忘却丧母之痛,无忧无虑地长大至今了。
只可惜世事,总不是他想象中那麽单纯美好的。日後从黎唯哲那儿得知的诸多消息都无比残忍地证明,是他把一切,都想得太天真了。试想想看,一个男人要守护和拓展家业,在如今这般竞争激烈,肮脏浑浊的复杂社会里,怎麽可能做到真正的里外如一,彻底的君子风度?韩家家大业大至此,无论怎麽想,韩笑也不可能只如他表面那样温和无害,真诚善良。就算他本意是想的,可所谓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呢。
这种人是典型的笑面虎。除了对自己真正在意的人,比如他的宝贝女儿韩莹月,是完全无条件不求报的好以外,对待其他任何人,其好坏程度,都是以利益至上为标准。
他真的是太笨了。日後的庄景玉在回忆今夜往事之时,总是会忍不住地,这样数落自己。就算他没有聪明到能够只从韩笑的外貌气质就看穿出他的手段本x,然而後来林烟出现,他们俩,包括再过不久到场的黎唯哲──从这三人不动声色而又暗潮汹涌的神情与对话里,就算再怎麽蠢,他也应该看出来,韩笑的不简单的。
是的,庄景玉怎麽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碰上林烟──估计对方也是。共同的错愕之下,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虽然都在情理之中不足奇怪,可若要是真的仔细回想起来,倒也蛮够意料之外,匪夷所思的。
林烟是在韩笑讲完话以後的约莫五分锺左右,出现在了宴会现场的。然而第一个发现他人的,却还不是和林烟关系微妙的庄景玉,而是和林烟g本就没啥关系的,魏嘉。
尽管谈不上对林烟有多日思夜想念念不忘,不过人美能够美到像林烟这种程度,任何人只要有幸见过一次,倒也确实不容易忘。魏嘉视力好眼睛尖,那时候又正被周云飞给调戏得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叫苦不迭;正四周张望著,想瞅瞅附近有没有啥熟人能够听见他无声的呐喊好心救他一命的,结果眼前哗地一亮,瞬间就发现了上次在spy大赛上,才惊豔见到过的这位“亚洛斯”美人。於是激动和求救的心思各占了一半儿吧,魏嘉情急之下也再也顾不上别的了,立马奋力挣脱出周云飞的怀抱,冲著正朝他们这边走来借道的林烟挥了挥手,脑筋一热,便扯开喉咙大声招呼了一句:“嘿!亚洛斯!”
那时候林烟刚费力绕过了一个,双手捧满了金枪鱼寿司的肥胖家夥,正准备经过周云飞魏嘉的面前;却忽然听见这个完全不认识的声音,竟显得如此熟络地叫唤他,不禁眉头一皱面色微沈,而後缓缓停下脚步,转身站定,面无表情地看向眼前这两位,似乎是和他认识,然而他却毫无印象的,“熟人”。
面无表情。但林烟,还是美的。
虽然没有了金发碧眸,没有了贵族装扮,但黑发雪肤,墨瞳红唇,或者哪怕只是一套普通至极的湖绿色长呢衣──因为是穿在他的身上,所以只会显示出与豔丽浮夸的英伦风情所截然不同,甚至比之更具美感的,有如高岭之花那般傲然凛冽的东方神韵。
魏嘉看呆了几秒锺,眨眨眼睛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了一句话:“天哪,果然美貌才是王道,衣服都是浮云呐!诶,我觉得你下次可以去s东方不败诶!就现在这个气势和表情……啊!还有眼神!哎呀真是像死啦像死啦!只要把衣服换成大红色就绝对和青霞姐有得一拼啦!”说到最後魏嘉已经忍不住双手捧腮两眼放光,俨然一副深陷脑补小剧场的花痴模样。徒留下身後的周云飞满头黑线,无语凝噎。
林烟皱眉听到这里,大概有些了解眼前情况了。这两人应该是z大的学生,估计在去年五月份的全国大学生spy大赛上,他们看见了自己的s扮相。
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活到现在,对於别人对自己外貌上的惊豔失神,他实在,已经没有什麽感觉了。
然而就在林烟正准备迈开脚步速速离开的时候,却猛然听见,这个明明刚刚还陷在无限花痴里的小男生居然这麽快就回过了神来,然後冲著前方不远处,高声叫出了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的名字:
“嘿!庄景玉快来这边这边!林烟林烟……就是你那个漂亮死人的高中同学,他也来了这里的哦!”
庄、景、玉……
这三个字,这个名字,滑入耳缝的霎时,林烟简直像极了一只被拂到痛处的猫,浑身的毛刺都骤然竖立了起来,尖锐凛冽,寒芒渗人。
他嗖地转回身去。熙熙攘攘的拥挤人潮里,林烟却一眼就找出了那个,多年丝毫未变,仍旧满脸傻气;却不知是在哪里,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要比他强上一千倍一万倍的自己,击落得一败涂地的,致命“情敌”。
和庄景玉四目相对眸光相接的片刻,林烟觉得自己,一辈子数也数不清念也念不尽的无边嫉恨,都全部碾碎融化在,那一刹的分分秒秒,百转千回里了。
而庄景玉的反应,看他现在那副呆立原地,手足无措的傻样,应该也没有比林烟好到哪里去,而只有比林烟,更夸张的份儿。
这下子,就算魏嘉再怎麽不懂察言观色,但至少感觉器官还都一个个好好运行著,无论怎样也都已经後知後觉地感应出了,“现场气氛可怕,此地不宜久留”。
只是看到林烟很快几个箭步踱过去走到庄景玉的身边,他实在没有信心他那个傻里傻气的单纯室友能够对付得过林烟这等魄力十足的“蛇蝎美人”。於是咬咬牙,最後到底还是不放心,干脆牵上周云飞的手全当给自己助威打气,然後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嗯……於是,虽然周云飞没什麽兴趣去帮别人解决狗血俗套的三角恋家务事──再说他们两个外人去了也没用,但现在既然有这种福利回报,他也就睁只眼睛闭只眼睛,勉强当是,去看看热闹好了。
第五十章
林烟直直站定在庄景玉的面前,四周觥筹交错,酒光水影,喧哗此起彼伏,处处谈笑风生。然而他们俩面对著面,让这周遭方圆几米以内的氛围气场,都变得非常奇怪莫测,静静流淌的沈默之中,更隐隐透露出几分诡异的不安与危险。
庄景玉一直在努力张合唇瓣试图说出话来,然而最终,那句“你也是韩莹月的朋友麽”──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去,就看见对面的林烟,容颜未改,仍旧是初识时那般少年模样,身形纤细唯美,眉目j致如画,就算不刻意,五官也自带几分轻蔑冷峻,淡漠疏离;两片薄唇上下翻动,轻轻吐出一句:
“我真是小看了你,庄景玉。想不到你居然认识韩莹月……呵,又多了一个大靠山。”
对於此话深意,局外人魏嘉满脸茫然一无所知,局内人庄景玉半脸懵懂似懂非懂。所以虽说现场原本应该是三对一的绝对占优形势,然而当林烟这一句杀人不见血的讽刺之语一经s出以後,三人中,唯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周云飞,神色清明,微微一笑;一手不漏痕迹地紧紧搂住了魏嘉,一手则不动声色地,将庄景玉拉至了自己身侧。
“错了。韩莹月顶多只算是我们这些人的靠山,不过我们跟你无怨无仇,所以既不需要,也没有用;而他──”周云飞伸手指指一旁逐渐回过神来,脸色略带苍白的庄景玉,眸光一寒,口气轻描淡写,却又一针见血道,“庄景玉自有他专属的靠山,不管有没有韩莹月和韩家撑腰,你也不敢动。”
这番反驳无论是从字面意思还是从字里深意来讲,无一例外,都是非常给力的。然而林烟听後却连眼皮子都没惊动眨一下,目光冷冷,也片刻都没舍得离开过庄景玉半分丝毫。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好吧,你有一个很厉害的朋友,算是第三个靠山。”
周云飞面无表情,倒不介意林烟对他置若罔闻的无视;不过看样子,却也不怎麽欢喜,林烟对他毫不吝惜的表扬。
庄景玉站在原地一时无语。很奇怪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难堪或者尴尬;他甚至都不怨恨林烟对他和他的朋友,恶毒无理,字字带刺的谩骂。
他不口吃,不结巴,不是想说却说不出来话──而只是单纯地,不想讲话。
不知道被扶正了的小三在曾经的原配夫人面前,是不是就是,他现在的这种感觉。虽然庄景玉十分清楚,他和林烟两人,他既没有当小三的资本,而林烟,也从未取得过,是原配的资格。
尽管他一直都非常清楚,并且也非常乐於承认,林烟实在是要,比他强上太多太多。
无论是在哪个方面。
然而他更加知道,对於林烟来说,自己唯一胜过他的那个地方,就是俨然胜过了,他的全部。
黎唯哲喜欢自己而并非他。就这麽简简单单,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一句话。
想到这里,庄景玉无意中不自觉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本他只是想感叹感叹世事无常,这人世间有很多东西都是没有道理可言的,更何况,还是最没有道理可言的感情,其中没有任何嘲笑或者讽刺林烟的意思。可是面前的人在听见以後,却好像瞬间被踩著了痛处的受伤野兽那样,浑身骤然戒备起来,神情又惊又怒,又气又恨,且既凶还狠,直接冲上去就拎住了庄景玉的领子,声音压抑嘶哑,却近乎咆哮地低吼道:
“你这是什麽意思……?你在可怜我?……你居然敢可怜我!?”
林烟的动作快得好像一只扑捉食物的猎豹,在场三个人,谁也没能先他反应过来。
等到他们这一圈四人已经俨然在庭院里造成了一场小范围轰动,并且越来越多地接收到周遭客人们不断投s而来的,或惊讶,或好奇,或想要息事宁人,又或者唯恐天下不乱的各色眼神之时,周云飞眉头一皱,知道以现在这种状况,自己已经不方便再走上去有所动作了。於是只能微微倾身凑上前去,在林烟耳边沈声低语一句:“你这是要干什麽!想把事情闹大吗!?韩莹月的父亲在这里,黎唯哲也马上就要赶来了,如果你还有点理智剩下的话,那就赶快放开庄景玉。”
两大靠山即将来袭──周云飞这句话里的警告威胁意味,呼之欲出,不言而喻。可谁知林烟在听见以後竟然只是皮笑r不笑地挑了挑眼角,口气虽确是在笑,但内容却是又冷又傲,叫人恨得咬牙切齿,青筋暴跳: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这人生平缺的东西不少,但偏巧最缺的就是理智。不信你可以问问庄景玉。”
事实上林烟说的是真话。他为人既激烈又疯狂,一生活至此处,大概也真的从不知道,也不屑知道,理智,究竟为何物。
庄景玉正打算点头附和,顺便示意周魏二人他没事没事,你们俩别激动的……结果哪料到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刚点了头的下一秒,他便看见总算回过神来的魏嘉一时气极,居然半个箭步直接窜上前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死死揪住了林烟的衣领,然後冲他耳边毫不客气地大吼了一句:
“我擦我真是瞎了狗眼!虽然我说你可以s东方不败但你还真特麽当自己一统江湖唯我不败了啊!?做事怎麽这麽不眨眼啊!快特麽给小爷我放开庄景玉!”
这声音大得,就连与魏嘉隔了段距离的庄景玉,听在耳朵里,也都给震得无比蛋疼……
哎,事已至此,看来他原本想要息事宁人的打算,应该是彻底不可能了。
事实上,当林烟最初一把揪住自己,那架势又凶又狠,好像下一秒就要重重砸下拳头来的时候,庄景玉却只觉心中一片平静,没有感到丝毫害怕。可是讲句实在话,就算最初他真没有半点可怜林烟的意思,然而当後来,当他看见那样一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神情咄咄逼人,动作张牙舞爪,不仅处处得饶人处不饶人,而且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暴躁林烟之时,他倒反而觉得,这个人,是真的,有一点可怜了。
当一个人需要用凶狠的面具去伪装自己,用难听的话语去武装自己,用画蛇添足,弄巧成拙的故作骄傲,去掩饰自己,已经越来越掩盖不了的胆怯虚弱──这样的时候,其实这个人,反而让自己显得狼狈不堪,杯弓蛇影。
那一刻庄景玉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准确形容,此时此刻,从自己心底深处,缓缓升腾而起的感受。
他真的是在可怜林烟吗?又或者说,他对林烟,真的就只有可怜吗?
可是他应该明白,就连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可怜,哪怕刚才的自己只是在无意之中,不小心表现出了冰山一角,然而骄傲如对方,都已经,受不了了。
也许那其中还有心疼。庄景玉想。只可惜这种情绪,说出来不但林烟不会相信,甚至就连他自己,也都觉得太过矫情。
现在,他们这一圈四人,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庭院众人的目光洗礼之下,彻底沦为了被围观的对象,和被议论的笑柄。同时,从四面八方赶往此处的急促脚步声,也逼近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杂。只见数秒锺以後,黎唯哲,以及韩笑韩莹月唐汉,这两拨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到达了事故核心区域。
林烟的手是被黎唯哲给硬扳下来的。庄景玉站在两人面前,高清看完了全过程。
他就这麽眼睁睁地瞧著,林烟那两圈,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洁白如玉肤若凝脂的纤细手腕,就这麽活生生地,被黎唯哲的大力,给一点一点,逼出了两道青紫色淤痕来。
那场景生动惨烈,庄景玉光是看著,都觉得自己,也好像浑身发疼。
下意识里,庄景玉很想要大声叫一句,“黎唯哲你快给我住手!”──然而当一抬眼,瞅见对面那个,正在亲身承受此等剧烈疼痛的当事人,却竟是一脸好像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冷峻淡漠,面无表情。如果不是因为嘴唇略微的发白和额角微渗的汗意出卖了他的身体,那麽庄景玉倒几乎真会怀疑,林烟是不是有神功护体,居然真的,不会觉得疼麽。
这样强悍的忍耐力不禁让庄景玉感到又惊奇又佩服又心酸,可是仔细想想却又难免释然:林烟的全部隐忍都来自於他的骄傲,而他的骄傲,则本就是,与生俱来。
“黎唯哲,”现在一圈八人,林烟却看也不看别人,目光又黑又深,只直直盯著黎唯哲,最先开口,打破沈默,“……你来了。”
然而黎唯哲对林烟这句脉脉含情之语的反应只是:一把将庄景玉,揽进了自己怀里。
这种直接打脸的回应方式,让原本最有资格趾高气扬的庄景玉,都倍觉难堪,不忍再看;轻轻,闭上了眼睛。
唐汉是属於典型的硬汉纯爷们儿,热血方刚,有话直说,有屁就放。刚刚远远看见好友庄景玉居然被这个伪娘如此对待,心中自然怒极,愤愤不平。於是也顾不上准岳父大人这还正在场看著呢,直接就冲林烟骂了句:“你个不男不女的死人妖,敢对我兄弟动手动脚!?”
对於这句毫不留情的恶毒骂辞,林烟给予唐汉的反应,和黎唯哲刚刚给予自己的反应,是一样一样的。
唐汉彻底被激怒了。他什麽时候被这样华丽丽地无视过!?尤其更别说,现在还是在女朋友韩莹月,准岳父韩笑,众多兄弟朋友,以及一票子围观客人的面前!
然而就在唐汉狠狠啐了一口,正准备撩起袖子大肆修理一顿这个无法无天的臭人妖之时,韩莹月却忽然在他身後偷偷拽了他一把;然後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沈默无话的正牌主人韩笑,终於姗姗来迟地开口了:
“林烟,我记得我刚跟你说过,等会儿走的时候,记得,要从後门走。”
韩笑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温和,眼角细纹弧度不变,面上笑容谦逊依旧;然而在场的人谁也不是傻子,不至於听不出来,在韩笑这一番,貌似娓娓道来的君子之言里,却深深隐藏於其口气深处的y鸷与狠戾。
而更令他们这一圈剩下的七人皆感震惊的是,原来这林烟,居然不是由他们其中哪一位所带来的,而竟反倒是与韩笑认识,并且看样子,甚至,还是谈了一下午事情的。
或许是因为胆子毕竟没有那麽大,又或许是因为目前仍然有求於他:林烟没有像刚刚对待唐汉那样,二话不说直接拂了韩笑的面子。但就凭他仍然没有将目光从黎唯哲身上移开这一点来看,他到底,也不算是给了韩笑多大的面子。
“我记得,”林烟随意勾勾唇角,眉目媚得惊人,“不过中途我突然想到,既然前院有一场宴会,那我来走上一遭,说不定在咱们签下合同的当晚,我就能替韩老板您做成一笔生意,大大赚上一票。嗯?您说是不是?”
听完林烟的话以後,韩笑的表情,就好像是听完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似的。他顿了顿,而後伸手指指被黎唯哲紧紧拥在怀里的庄景玉,和声道:“好,好。我承认你有心了。不过话虽然是这麽说没错,可是莫非你找了半天,最後勾搭上的客人,竟然,就是这孩子麽?”转头望了望黎唯哲逐渐皱起的眉头,韩笑抬手扶了扶镜框,眼底蓦地闪光一片寒光,“呵呵,那我可真不知道,我究竟是应该说你被喂肥了胆子,还是应该说你白长了一双,只会勾人不会看人的瞎眼睛……嗯?哪一种,比较好呢?”
这一段高深莫测,含蓄隐晦的对话,一圈几个人都是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只有黎唯哲沈默半晌,忽然目光如炬炯炯看向林烟,沈声道:“你进了宠儿?”
林烟怔怔望著他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良久过去,忽然嘴唇一动,好似风马牛不相及地轻轻吐了一句:“你想,让我出来吗?”
黎唯哲耸耸肩,一脸很无所谓地笑了:“宠儿那种地方,你连进去都没有事先跟我招呼一声,现在居然还有脸来问我想不想让你出来。呵,林烟,你还在奢望什麽?你到底是脸皮太厚,还是,g本就没有脸?”
林烟当然是有脸的。否则怎麽解释,在听见黎唯哲这一番话以後,那个地方,刷地,就变得苍白如雪。
刚刚有那麽多人围攻他,辱骂他,冷嘲他或者热讽他,甚至差点儿就要动手修理他──林烟的神色表情,却也不见得,有丝毫的变化;然而当他被黎唯哲如此一针见血地一顿数落,林烟霎时就变得,那麽无所适从,那麽手足无措。
不知道别人究竟怎麽想, 但是庄景玉,真的已经看不下去。
更何况,他已经听出来,那个所谓的“宠儿”,究竟,是个什麽地方。
也许是脑筋一时发热吧,事後就连庄景玉自己都没有想通,那时候他是怎麽就突然不对劲儿了,居然冲著林烟脱口而出了一句:
“我想让你出来!我……我也有钱,我可以让你出来!”
四下皆静。
韩笑皱了皱眉,眼角处一直深浅如一的笑纹,终於微不可察地,变淡了一些。
黎唯哲表面上无动於衷,然而身後,却是慢慢抬起手来,重重拍了一记庄景玉的屁股,全当做他不听话,和乱讲话的惩罚。
这种对待小孩子似的惩罚方式不禁令庄景玉脸红了一下,然而他还是不肯认错,仍旧目不转睛地死死紧盯著林烟,好像只要对方一个点头同意,他就会马上从身上掏出巨额支票,恭恭敬敬却又不容反悔地,双手奉上,递到韩笑的面前。
这种令谁也想不通的,如此以德报怨的对待情敌的方式,饶是行事毫无道理可言的林烟,也不禁稍显错愕,难得愣住了。他转头直直看向庄景玉,表情略显难看和扭曲。因为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人到底是怎麽想的?脑筋究竟是怎麽长的?其居心用意,又究竟为何!?……庄景玉这到底是真傻呢?还是在扮猪吃老虎呢!?
林烟这边正眯眼琢磨著,那边庄景玉却见他久不回话神情有异,竟欣喜地以为林烟是在认真考虑自己的建议。於是也顾不上身後黎唯哲那一双,正暗扣在自己腰间,力道越来越大,箍得越来越紧的双臂了,只想赶紧趁热打铁,劝林烟悬崖勒马。他咽咽喉咙,无比真诚道:“真、真的……我、我有钱……林烟,那种地方,你、你别去……”
这下韩笑脸上的笑意是真的有些挂不住了。他牵牵嘴角,状若无意,往右旁仍然无动於衷,没有任何表示的黎唯哲,暗暗瞟了一眼。
黎唯哲没有直接回应韩笑的暗示,只是一边加大手中力气,却又温柔小心不至於弄疼庄景玉,然後一脸平静地看向林烟,淡淡道:“你还是安心进宠儿去吧,他买不起你的,”顿了顿,“……我也买不起你。”
林烟闻言脸色骤白,纤细有如一张莹薄纸片的身体,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深冬晚风之中,似乎,摇摇欲坠地晃了晃。
毫无意识地用力咬了咬下唇,尖锐的疼痛和淡淡的血腥味一时之间仿若潮涨,夹杂著巨大的浪花呼啸而来,淹没了他原本敏锐敏感的全部感官。狂风中林烟觉得有些恍惚,简直不知道是应该笑还是应该哭。因为此时此刻从他的角度看来,正呈现他眼前的这幅画面,居然是如此的讽刺与难堪:
他最讨厌的人,却居然对著自己一脸期待满心关怀,而他最喜欢的人,竟偏偏对著自己流水无情冷漠如山。
这可真是个笑话!哈哈!他们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哈哈哈!黎唯哲和庄景玉,果真不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相衬之下他林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笑话!!!
眼前庄景玉溢满关心的脸和黎唯哲面无表情的脸,变幻不定,忽明忽暗,若隐若现。林烟觉得这个发现真的很好笑,於是他也真的,就这麽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由小变大,愈来愈大;其间渐显疯狂,划破夜色,绝望的嘶哑之中,还隐隐带了一股,孤绝的凄厉。
而此时此刻林烟脸上的表情也正如他的笑声那般,y郁,y狠,y鸷,y毒……y冷。
大冬天的,然而庭院里几乎所有人,都被林烟这一个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莫名举动,给惊出了一身冷汗,满额涔涔。
因此眼前的这幅画面,实在是,太难形容了。一个人,不仅能够美貌得如此富有侵略x,而且就连释放,也可以浓烈得那麽惊魂动魄,那麽,触目惊心。
不管是被其美貌慑到还是被其疯狂吓到,总之,结果都是,殊途同归了。
事已至此,可以说,今晚韩莹月的二十岁生日宴会,韩家的笑话,是注定,被看了个彻彻底底。除非韩笑真有那麽大魄力和权力,能够狠下心来,将这庭院里上上下下统共将近两百数的客人们全部都杀了灭口,让他们一个,都走不出去。
而身处核心圈的这八个人,此时此刻也都无一例外,选择了垂眼沈默。任林烟自生自灭,自哭自笑,他们只冷眼相待,袖手旁观。
然而动机心思,却是各有不同。韩笑黎唯哲是属於真正无情无所谓的;唐汉魏嘉则属於一个chu神经一个小天真,完全不明白眼前这人到底发生了什麽,怎麽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儿?从不男不女,变成了不人不鬼了?周云飞韩莹月则是属於局外人中的聪明人,可是就算他们隐约从刚才的对话里猜出了点儿什麽,然而感情之事和生意上的事,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们两个外人以及小辈,能够c得上手,说得上话的。
最後是庄景玉。虽然看著这样的林烟让他觉得既心酸又难过,拼命想要说点儿什麽去安慰和挽留;可是一张口,他却只能尝到自己,满满一喉咙的,压抑苦涩。
其实庄景玉很清楚,现在无论他说什麽做什麽,都没有用;其实庄景玉也明白,现在他人站在这里──和黎唯哲一同站在这里,哪怕什麽也不说什麽不做,仅仅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这里,对於林烟来说,就已经,是一种穿肠透骨的伤害。
於庄景玉而言,这是一种,明明“我没有错,可是错的毕竟还是我”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怔怔望著林烟此时此刻的样子,庄景玉只觉眼前一道时空裂缝,竟好像恍惚看到了曾经,那个发现被楚回骗了,而又还没有幸运地重逢到黎唯哲的,孤独无助,只能默默舔伤的自己。
他不知道他现在这样的多愁善感,多管闲事,是不是就是魏嘉常常在寝室里大加讽刺的,所谓的什麽“圣母玻璃心”;只是有那麽一瞬间庄景玉真心希望,眼前这个,比起自己当年的寂寞只多不少的可怜人,也终有一天,能够绽放出一抹,足以配得上他这般倾城国色的,温暖笑颜。
凄厉绝望的惨笑声持续了很久很久──但也有可能只是区区几秒锺。忽然林烟神色骤凛,止住笑意。他刷地抬起头来,眸光如火直直s向黎唯哲。月色朦胧中,那张脸上灯火摇曳,光影纵横,y影与白道直来斜往,五官被毫无美感地劈开成几瓣,更显得他的表情扭曲狰狞,又怨又恨,又痴又痛:
“黎唯哲,我最後,再问你两个问题,”大约是因为刚才笑得毕竟太厉害了的缘故,林烟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沙哑,不过这有如破锣一般的难听嗓子,倒是和他现在看起来也不怎麽漂亮的脸挺般配的,“如果不是我想听见的回答,那我二话不说,马上就走。”
黎唯哲闻言没什麽反应,但林烟知道他是同意了,正在等自己开口和……得到答案以後的,卷铺盖走人滚蛋。
深深吸进一口气,林烟伸出舌尖舔了舔略有些干裂的嘴唇,苍白色渐渐被淬染成两片血样的鲜红。
“你喜欢他,还是我?”
尽管这问题里有“他”这麽一个指代模糊的代词,不过至於那究竟是谁,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林烟还没有傻到,自己抬手去指。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表情依旧,但脸色倒竟是慢慢变柔和了下来;垂手仰头,眸中目火渐熄,取而代之的,却是隐约淌过的水色碧波。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等待著黎唯哲的答案,任由半空月华倾洒,头顶灯影暗流。
这场景唯美得令人忍不住想要屏住呼吸。抛开方才的疯狂激烈,当林烟真的规规矩矩变安静下来,他就仍然是庄景玉记忆当中,最初相见时那个,j致得仿佛从日本漫画里走出来的纤细少年:一见惊为天人,再见不识人间。
於是这一刻庄景玉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不是担心黎唯哲会因为怜香惜玉而给出一个令林烟满意的回答(事实上黎唯哲要真有那麽一分半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那刚才怎麽还会那麽残忍无情地对待林烟呢?依庄景玉看,黎唯哲那分明就是在辣手摧花!);庄景玉其实是在难过,就算林烟这麽美这麽好,可是他马上就要得到的回答,却也仍然只不过是一道,血淋淋的新痕伤疤。
果然,黎唯哲看也没看林烟一眼,只是非常干脆凛冽地扔下三个字:
“不是你。”
不知道林烟听见了这话心情怎样,但反正就连明明是大获全胜的庄景玉,却也都被黎唯哲这句话里的冷漠绝情,给震得x口一阵发麻。
“……好。”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一个好字,声线从略微颤抖,努力压抑成为不动声色──这其中的艰辛,不为人知。
眯起眼睛顿了顿。片刻後,林烟的眉目深处,晕染上了几分恍惚如铁的坚决。他勉强笑了笑,轻轻道:
“……从来?”
这下黎唯哲总算转眼正视了他。
“从来。”
──但林烟宁愿他这辈子,失去这样一个机会:从黎唯哲那麽好看的一双眼睛里,却看见他自己,摇摇欲坠的影子。
林烟转身走掉了。动作干脆利落,和刚刚的死缠烂打简直判若两人,再不似那时的脆弱不舍,难解难分。
倒当真如他刚刚所讲的那样:如果不是他想听见的答案,那麽他立马选择离开,再也不多做纠缠。
只是在临走之际的最後一刻,很奇怪,林烟的眼神竟然不是缠绵在他最舍不得的黎唯哲身上,而竟然是,在他最应该痛恨的情敌庄景玉身上,短暂流连了数秒。
庄景玉很难说清楚那究竟是一种什麽样的眼神,好像里面空空如也什麽也没有,但又仿佛,一切都包容其中,在那里面了。
只是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却始终单薄如纸,从未丰盈过。
林烟至此离开,闹剧终於收场。然而今晚的宴会,却也很遗憾地,已经算是被毁了一半了。
很快韩笑也走了,毕竟作为主人,他必须要去对今晚发生的事情做些处理。剩下他们一圈七人站在原地沈默了一会儿,最後还是汉率先受不了地皱起眉头,开口骂咧了句:“我靠!那家夥最後露的是个什麽眼神啊!诶,庄景玉你以後千万小心点儿啊,这种伪娘人妖一般都是神经病,又恶心又狠毒,变态得要死的。”
庄景玉知道唐汉这是在关心他。可是原谅他在听见这些话以後,实在没有办法,做出感激的表情来。
後来的宴会,黎唯哲并没有给庄景玉玩到零点倒计时的机会。等到一圈其余五人渐渐撤走,各玩儿各的去了,黎唯哲沈默一阵,松开庄景玉的腰,转而牵起他的手,看那样子,居然是准备直接离开现场,回他们自己的家去。
庄景玉没有拒绝。
唯一的小c曲是,当他们俩走到大门处时,韩家一个下人毕恭毕敬赶上前来,意味深长而又点到为止地恭敬问了句:“黎先生,韩先生托我问您,刚刚那件事儿……”
黎唯哲丝毫没有放慢步速,面无表情地回了句:“你就跟他说,他和林烟怎麽签的合同,那该怎麽办就怎麽办,与我无关,我不会管。”
那人听後飞快“诶”了一声,笑眯眯地转身复命去了。
庄景玉忍不住抖了一下,但还没有傻到在黎唯哲的手中,试图挣扎。
回去以後的那一晚,庄景玉被黎唯哲干得很彻底,可是……也很安心。
在一阵几乎将他灭顶的快感狂潮里,他一边竭尽全力地包容著黎唯哲深深埋在他体内的火热,感受著它一寸一寸的胀大和一度一度的升温,一边死死抠住黎唯哲的背脊,将脸紧紧贴在对方汗湿的x口,细细聆听他一下一下,怦然有力的心动。
“呃……黎、黎唯……唔……”难耐地动了动,庄景玉喘了丝气刚想要开口讲话,然而身上这人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俯下身来,霸道地侵占了他的口腔攫住了他的唇舌,吞下了他接下来所有准备要讲的内容。
“嗯……”
这个吻简直是吻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庄景玉差点儿就觉得自己是到了世界末日了。激烈的交缠中他唯有笨拙地回应著,同时心中暗自苦笑,黎唯哲这个家夥,八成又是误会了什麽……
等到今夜的第四次(是的你没看错!)终於结束的时候,黎唯哲这才仍旧略显恋恋不舍,意犹未尽地,暂且放过了庄景玉。所谓暂时是指,他仍然没有将自己的某g东西,从对方温暖紧致的身体里拔出来。
看来黎唯哲只是在养j蓄锐,这种程度对於他来说,只能算是蓄势待发,中场休息。
庄景玉重重喘了几口,努力在黎唯哲怀中调整了几下姿势,总算舒服以後,他赶紧抓住机会,清清嗓子:
“咳……黎唯……”
“诶──”
正准备往庄景玉颈窝落下吻去的黎唯哲,听见庄景玉在经历了这麽几场激烈漫长的x事以後,居然还没忘记刚刚被自己打断的那一茬,还不肯死心地想要讲话,不禁没好气地皱皱眉,手指朝下往对方脆弱敏感的腰间滑去,极富技巧地轻轻捏了捏,板起脸来闷闷道:“我可警告你啊,你要是敢在这种二人时光里给我提起那个煞风景的人的名字……”黎唯哲危险,但也仿佛心情很好地眯起眼睛,痞痞笑了,“别忘了今天我发给你的短信,你就乖乖等著你老公我──干趴你。”
【老婆】
以上两个字,黎唯哲是做的口型。表情夸张而欠揍,眼角眉梢淌满了邪恶(或者说y荡)的笑意。他自以为自己做得很真诚,其实谁都看得出来,他是恨不得全世界都听见。
“……”
庄景玉很无语地白了这个,居然也会耍宝的某人一眼。
黎唯哲见状吃吃笑了,然後将细细碎碎的轻吻,尽数落满了下去。
只是很可惜,黎唯哲最後,还是不得不自己打破了自己,说好不提林烟的承诺。
当吻到庄景玉微微冒汗的鼻尖时,黎唯哲停下来深深望向对方闪闪烁烁的眼睛,终於无奈叹口气,轻声道:“好了好了,你不用担心。他不敢对你的朋友做什麽的,因为他们都有韩莹月撑腰。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她爸爸韩笑很厉害的,”顿了顿,低头舔了舔庄景玉湿漉漉的眼皮,然後色色在嘴唇边咂过一圈,表情邪恶,“……当然他更不敢动你,因为,你是我的人。”
黎唯哲有一个迷人之处,那就是他从不骗人。所以他在说情话之时,眼神里那种,令人无所遁逃欲罢不能的诚恳与认真,就实在,太具有杀伤x。
庄景玉听完愣了两秒,然後缓缓抿起嘴角,方圆毫米,止不住地漾开圈圈笑纹。忽然他伸手攀住了黎唯哲的脖子,将脸紧紧贴在对方看不见的那一边──我们姑且称之为,害羞。
虽然看不到老婆难得一次的别扭很可惜,但鉴於黎唯哲今晚的心情实在很好,所以决定,暂且放过他一次。
他轻轻拍著庄景玉的背,继续道:“还有,我知道你刚刚想说什麽。你是不是很奇怪,想问我,为什麽那人那麽好,我却偏偏喜欢的是你……”
“不是。”
这一次,轮到庄景玉打断黎唯哲。
“嗯?不是?”黎唯哲乍惊之下,有些好奇,“……那你是想要说什麽?”
这时候庄景玉非常庆幸自己方才明智地选择了这个姿势。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渐渐变烫了。
“我知道我比不上林烟,可、可是……我也不会……用这种问题来困扰你,和困扰我自己……”顿了顿,愈觉发烧的庄景玉只能不安分地蹭了蹭黎唯哲的手臂,睫毛温柔地垂低,在微微颤动的眼睑下,投s出一片黛青色的y影,“其实今晚,应该吃醋的人明明是我的。结果居然,偏偏是你感到不开心。所、所以,我刚刚就是想说,你不要想太多了,黎唯哲……你一直那麽强大,而我希望你,可以因为我变得更加强大,而不是怕这怕那;你以前虽然对我不好,可是我喜欢你,现在和以後,都给予我的这麽这麽多好……”
黎唯哲几乎都听呆了。
而抱著他的庄景玉,则觉得自己,简直已经把他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用尽了。
“我相信你,也相信我们……所以,黎唯哲,你也应该……相信我……呃……”
庄景玉话还没说完,就被黎唯哲一个华丽翻身,温柔地撩趴下了。
“你喜欢我对你好,还希望我变得更加强大?”
“……”
庄景玉目瞪口呆地看著身上那人已然红光灼灼的眼睛,知道他今晚大概真的再逃不过,被“干趴”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