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避世记第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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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避世记 作者:肉书屋

    ,她站在卧室门外叹气,前一次沈悛那帮人走后她把整个卧室仔仔细细地擦了两遍,可那是夏天,现在她该怎么办?

    延医

    腊月十二,徐家杀猪,徐大婶让家喜叫张丰姐弟去喝骨头汤。村中旧例,过年杀猪,主人家除了要款待杀猪师傅之外,还要用猪骨煮一大锅汤招待帮忙的邻里,不过也只是一人一碗汤罢了,碗要自带,分到汤之后你可以端回家,也可以就地趁热泡馍吃,张丰和张裕不懂规矩,却是空手而来,看别人都是拎着碗来的,便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等到汤好时,两人不但有碗,而且碗底还有掰碎的饼子,冲上滚烫的骨头汤,吃完之后顿时饱饱的暖暖的,让人有说不出的满足。见徐家人都很忙,张丰姐弟也没有多呆,吃完之后买了两斤有肥有瘦的排骨肉,便道谢告辞而去。

    腊月十六,郭家在河里取冰,郭家佃客几乎尽数出动,大人凿冰运冰,小孩子则跑去看热闹,像家喜这样的半大孩子还拿上捕虾的网子,企图打捞些小鱼小虾,张裕掂记着鱼汤的美味,也拿上小网子跑去凑热闹。

    张丰在家里扎花,还有几天就闭市了,她要尽可能多做几朵送到张二娘店里,拿到钱她才好多买点年货。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张丰完成自订的任务之后,见张裕仍没回来,便打算到河边找找他,顺便也看会热闹,刚出了院子,就见徐大叔怀里抱着个孩子急步而来,家喜拿着两个网子跟在后面,张丰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迎上去说:“出了什么事!裕儿怎么啦?”

    “他掉到河水里,你快点去生火!”徐大叔喊道。

    “是金生把他推到河里的!”家喜叫道。

    张丰没时间计较其它的,赶紧跑回家把卧室清出一半来,徐大叔把张裕放在干草上帮他脱掉湿衣,张丰则在另一边生火,徐大叔忙制止道:“小心引着这边的干草,去拿个大盆来,在盆里烧火。”

    张丰跑到厨房,看了一圈也没见着一个大点的盆,一眼瞅到墙角的小水缸,走过去一把推倒,半缸水尽数倒在地上,她也不管厨房里成了什么样子,只顾喊来家喜一起抬到房里去。

    徐大叔一边低头在张裕身上用力揉搓着,一边对张丰说:“这数九寒天的,唉——,只望这孩子命大能熬过来。”

    “我,我去请医师!”张丰心里急得火烧一般,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立刻就跑出去了。

    张丰拼命地跑到燕集,进了镇子,拉住人就问医师的住处,好在被问的也知道救命如救火,并没有计较她的无礼,立刻就给她指了路,可是张丰怕走错路耽误时间,便央求那人带她去,人家却不耐烦,推开她走了,张丰一边顺着他指的路往前跑,一边大呼:“我出一个钱,哪位带我去找医师!”

    刚喊几声,就有一个孩子说:“我带你去!”

    所幸医师正好在家,张丰说明情况后请他出诊,他怕张丰出不起诊费,非要她先付钱才肯跟她走,张丰好说歹说才算请动了他。

    医师替张裕诊了脉,开了两剂药,一共收了她一百六十钱,张丰付了钱,又要跟他去取药,徐大叔说:“药让家喜去取,你歇会吧。”

    张丰点点头,这才想起来道谢,对徐大叔说:“您回家去吧,今天的事多亏了您,请容后报。”

    徐大叔叹息一声,“不用说这些客气话,你好好照顾他,我回家看看,有什么事让家喜告诉我。”

    抱着张裕回来的时候,徐大叔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张丰的心思却只在张裕身上,此时张丰见他拿着湿衣离开,那一定是后来让家喜回去拿了衣服才换下的,心里更加感激。

    张丰忧急的看着张裕,他身上穿着单衣,身体几乎全部埋进了干草中,却仍然剧烈的打着抖,张丰钻进“被窝”抱住张裕,焦急的等待家喜取药回来。

    家喜把药取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张丰脱下绵衣盖在张裕身上,从草窝里爬出来去煎药,刚出来就打了寒噤,家喜见状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张丰肩上,自己钻进“被窝”替张裕取暖。

    烧柴不比烧炭,有很大的烟气,可是为了取暖也只能忍着,张丰煎药也是在卧室里,一来是不愿意离开裕儿,二来也能节省些柴草。

    “张家姐姐,裕儿身上好热!”药还没煎好,就听家喜在草窝里冲张丰喊道。

    张丰连忙去探张裕的额头,可不是?热的跟火炭一样!张丰连忙跑到河边砸了一盆冰块,又提了两罐冷水一起放在门外,用冰水浸了手巾给他降温。

    张丰喂张裕喝了药,又不停替他冷敷,到第二天他的体温却仍然没有降下来。

    早晨,张丰喂张裕吃了半碗粥,然后把另一半药也喂他喝了,就呆呆的坐在那里等他退烧,家喜盛了一碗粥递到她手上,她道了声谢,对家喜说:“谢谢你昨晚陪着我,吃完早饭就回去吧,免得大婶和大叔掂记。”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两剂药已经全部吃完,张裕的高烧仍然没有退。

    徐大婶过来探望,见张丰一脸疲惫,锅碗都扔在地上,就一边收拾一边劝张丰道:“你也要歇歇才行,不然累病了可怎么好。”

    张丰说:“不要紧,我晚上也睡了一会的。”

    徐大婶叹口气说:“别强撑着了,我替你看着,你眠一会儿吧。”

    张丰摇摇头,“我觉得还要再请医师来看看才行,大婶,你帮我看着裕儿,我再去一趟燕集。”

    徐大娘拉住她说:“依我看还是别花这个冤枉钱了,那就是个草头医,救不了命的,前年李家的小二也是掉冰窟窿里了,请的也是燕集的医师,几百钱的家底全送给他还不是白瞎了?咱穷人生病历来都凭的是命,命大就熬过去了,命不好也只能认了,你把钱全扔水里,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张丰咬着唇,转头看了看小脸烧得通红的张裕,眼睛里迅速浮起水汽,她镇定了一下情绪,对徐大婶行礼道:“那我到城里去请一个高明的医师。拜托大婶帮我照看一下裕儿。”

    当下张丰拿上这些日子赶做的绢花来到西市,卖了花,从张二娘口中打听到一个口碑不错的医师,在杏娘的带领下来到医所。

    可是那位李医师却不想出诊。天气寒冷,路途又远,况且已经是半下午,看诊之后势必要在患者家中借宿,可张丰却是这样一付寒酸样,不用说家里的住宿条件肯定好不了,所以他不想出诊,他建议张丰把病人带到医所来看,可是张丰不仅耽误不起那个时间,而且她也没有办法妥善的把张裕搬运过来。

    张丰再三恳求,杏娘也帮着说了不少话,李医师不想坏了名声,于是开出三百钱的出诊费。

    而张丰全部的家底只有二百三十钱。

    杏娘不平道:“哪有出个诊就要收三百钱的!加上药费还差不多!”

    李医师沉下脸说:“出三百钱让老夫出诊的大有人在,何况现在可是腊月里,我也正打算这一两天就停诊过年去呢,你们若嫌诊费太贵,就另请高明吧。”

    张丰咬咬牙,躬身请求道:“还请李医师走一趟。”

    “出诊费拿来。”李医师不急不忙地说。

    “我出门时没带这么多钱,先付二百好不好?剩下的一百和药费一起付。”张丰商量道。

    “不可。”李医师的口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请稍待。”张丰说完扭头就跑,一口气跑到张二娘店里,气喘吁吁的对张二娘说:“二娘,请暂借我一百钱,过几天一定还你。”

    张二娘犹豫片刻,还是数了一百钱给她,张丰一叠声的道谢,接过钱之后急忙跑走了。

    张丰把出诊费付清之后对李医师说:“我已经详细讲了舍弟的病情,为了不耽误治疗,还请李医师带上可能用到的药材。”

    李医师这次倒答应了,既然出诊难免,出诊费也颇为不菲,剩下的他还是能够为患者着想的,别的不说,治疗结果不好的话总是影响声誉的。

    李医师在天黑时才到达张家的窑洞,进门后他先检查了一下陶罐里的药渣,不屑的摇了摇头,然后才仔细的给张裕诊了脉,胸有成竹地配了三付药,对张丰说:“一共六百钱。”

    张丰点点头,强硬的说:“我要见到裕儿好转才会付钱。”

    李医药很生气,指着张丰说:“你……难道老夫会哄你不成!”

    张丰淡然道:“请您见谅。”

    药童气愤的说:“你既然不信,就不要用我师傅配的药好了。”

    “不用,又怎么能知道有没有用。”张丰说着把一包药倒进陶罐里加水煎了起来。

    李医师哼了一声说:“竖子!就让你看看老夫的本事。”

    张丰喂张裕喝了药之后,也不管那师徒俩,就坐在张裕旁边不断地给他换冷手巾,却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等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张裕的额头,欣喜的发现竟然退烧了,她连忙跑出去淘米煮粥,这才注意到天已经快亮了。

    张丰有些不敢见那对师徒,在厨房里煮好饭才磨磨蹭蹭的上去,李医师不客气地吃完张丰捧给他的清粥小菜,然后不客气对她说:“令弟吃了老夫的药已经退了热,快点把药钱付了,老夫要回去休息。”

    药童不满的说:“哼,你这叫什么家嘛,房屋没有,床没有,被子没有,害我师傅整整坐了一夜。”

    张丰讪讪地笑了笑,赔礼道:“李医师见谅。”

    她动作僵硬的收拢了碗筷,然后对李医师说:“请暂时照看一下舍弟,我去去就来。”说完就急忙端着碗出去了,任凭药童在后面喊叫就是不肯回头。

    张丰跑到村子里,硬着头皮敲开徐家的门,请求借六百钱,徐大叔沉默了好一会,进屋拿了一百钱递给张丰说:“只有这么多,你拿去用吧。”

    张丰躬身称谢,捧着钱退出徐家。她当然知道徐家不会只有这么多钱,可是一百钱也已经不是小数目了,她无法抱怨人家不借给她更多。

    然后她去找憨憨,明知道从憨憨那里不可能借到需要的数目,她还是去了,因为除此之外她无处可借。憨憨总共只有二十钱,他给了张丰十钱。

    张丰怀揣着一百一十个铜板,躲在村边的桑林边哭泣,哭了一会还是不得不回去。

    张丰捧着借来的一百一十个铜板跪在李医师面前,“我只有这么多,不足之数我可以用劳力抵偿。”

    李医师冷着脸说:“你居然敢诳我!用劳力抵?如果没钱看病就用劳力抵,我的医所岂不是塞满了人!不用再说别的,跟我去见官吧。”

    张丰挣脱李医师的钳制,决然道:“请再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一定把钱给你。”

    药童说:“谁信你!你一去不回怎么办?况且谁有功夫等你?拿不出钱来就去坐牢!”

    “我坐牢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还是等一会儿收钱走人吧,我不会一去不回的,裕儿还病着呢。”张丰傲然道。

    “你去什么地方?”李医师沉吟道。

    “村里的大户曾经要我做他家的奴仆,我没答应,现在我就去应了,拿到钱我马上回来,还请你们好生照看我兄弟。”

    李医师评估着她的话,点点头说:“快去快回,一个时辰之内没回来,我就带上药走人。实话告诉你,你兄弟不吃上七、八剂药是好不了的。”

    这的确是实话,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付药确实是治不好病的。

    张丰怀着悲壮而又忐忑的心情来到郭家门前。幸亏她因为要碗还书等事来过多次,门房还记得她,所以没有轰她,只是不甚客气地问她来此何事,张丰说来找郭启郭公子,门房不屑地说:“我家少主人没空见你,你走吧!不要自讨没趣。”

    张丰急道:“这位大哥,我有急事找他,请让我进去吧。”

    门房冷着脸说:“我家少主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你快点走吧,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哼,你这种人只会给人添麻烦罢了,少主人是不会愿意见你的,你不要连累我挨主人的骂,快点走!”

    门房用自己的身体逼迫张丰后退,张丰强顶着压力,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那么请帮我传句话给你家少主人,就说住在山洞里的张丰愿意接受他的提议。”

    门房琢磨了一下她的话,终于缓下神情说:“行,我就帮你说一声,你等着。”

    张丰在门外瑟缩着,身上冷得几乎僵了,内心却如油煎一般,等了似乎有一整天那么长,才见门房出来对她说:“进来吧。这是少主人身边的扫雪,你跟他到后面去。”

    那位叫扫雪的小厮瞥了张丰一眼说:“走吧。别让少主人久等了。”

    事实上郭启根本没有在等她,到了郭启的院子后,张丰又等了好长时间,急得快要哭了才等到郭启的召见。

    张丰内心如焚,却不得不勉强压下忧急,在郭启面前深深的躬下身来,谦卑的说:“小人愿卖身一年做公子的仆人,如蒙不弃,感激不尽。”

    郭启踌躇满志的表情为之一滞,不悦道:“不行!要么签终身契,要么走人,想读完我家的书就走,哪有这样好事!我身边奴仆多的是,别以为谁稀罕你!”

    张丰垂首道:“公子误会了,小人并非为了读书卖身入府,实是舍弟病了,请来医师诊治却付不出药钱,不得已小人只好求公子怜悯。公子侠骨英风,胸怀坦荡,请不要因小人的浅薄而生气。”

    公子一词给人最直接的联想当然是礼贤下士、广招宾客的战国四公子,不过当时这个词并不用于直接称呼,而是用做第三人称,虽然张丰用的不对,但郭启听张丰称他为公子,仍然觉得很受用,而且张丰称赞他侠骨英风,也正正好搔到一个十几岁少年的痒处,因此心情大好,当下让人带她去签订契约,并允许她等兄弟病愈之后再来伺候。

    张丰拜别郭启,拿到卖身钱之后立即狂奔回家,她觉得自己在郭家一定耽搁了不止一个时辰,也不知那师徒两个走了没有。

    咫尺不能见

    张丰跑回家,看见李医师仍在,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忙把余款奉上。李医师看了她两眼,抓住她的手腕在脉门上按了按,从药箱里捡了两味药递给她,轻淡的说:“把这两味药煎水服下,好好歇息几天,不要过于操劳。记住,三日后带令弟复诊。”

    张丰被他突如其来的好意感动的愣怔了一下,眼见他躬身出了内室,连忙冲着他的后背说:“多谢。”李医师却理都不理她,头也不回的离去。

    接下来的两天姐弟俩除了吃就是睡,到了第三天,张丰已是生龙活虎,而张裕也不再整天昏睡,可是复诊的事却让张丰为难之极。

    张裕绝对不能再冷着了,可是他不去能行吗?那天李医师说的可是复诊而不是取药,可见还是要病人亲去的。

    如果能借到一辆车子就好了,张丰想。可惜这年头的木头车比后世的汽车还少,整个郭家坪就只郭员外家有一辆,张丰是不敢去开这个口的,而且去也是白去!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向憨憨和徐家求助。她先找到憨憨,还了他的钱,再请他出一趟工,工钱照旧,憨憨自然欣然应允,听说是背张裕去治病,他甚至说不要工钱。然后两人又一起去了徐家,还清了借款后张丰提出借张被子用,徐大婶也是二话不说就把家里最好的一张被子借给了她。然后憨憨背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张裕去李医师的医所复诊。

    张裕的卖身钱是一千钱,先付了药钱五百,又还了徐家一百,如果再还张二娘一百就会连两剂药都卖不到,张丰只好求张二娘允许她年后再还这笔借款。张二娘有些不高兴,说这等于被人借了两年的钱,又数落了许多话,总之就是说自己如何好心,不能让好心人遭到坑害,直到张丰答应每个月付她五个钱的利息,她才同意了多借两个月给她。

    张丰本想多做些绢花,可她这时连买材料的钱都没有,和张二娘商量让她先出材料,做好后除去材料费每朵花少收一个钱的手工,张二娘有些意动,可是最终还是没同意,因为西市还有三天就休市了,她收了货也只有压到年后,又要压上材料费,等于多借出去一笔钱。

    张丰手上只剩下二十几个钱,而且又断了营生,别说下次买药的钱没着落,就连正常的生活都维持不了几天。张丰愁得要命。

    苦思了一整夜,张丰天不亮就钻进柴房理了一捆苇杆出来,然后按照编草席的方法编了个一尺见方的草垫,和一些宽窄不同的边框,用芦花、枯草作背景,用做绢花剩下的碎布拼出几朵小花,做了一个立体风景框,自己欣赏了一下觉得不是很满意,却也顾不得太多,争分夺秒的用一整天时间做了五个景观框。第二天一早就跑到长安城的横门外去兜售。

    横门正对着西市的南门,两门之间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但是却少有人对张丰兜售的东西感兴趣。张丰也知道自己做的东西登不了大雅之堂,因此对于那些大袖飘飘的士人、粗豪的武夫、惜钱的农人、吝啬的商贩,她都不会白费唇舌,只全力朝那些衣饰华丽的少男少女和少妇下功夫,总算她运气不错,晌午刚过就把五个景观框全卖出去了。

    张丰赶回家后,在天黑之前又赶制出两个,可是天黑之后却没法干活了,因为家里不仅没有油了,就连柴也没剩多少,所以没有东西可以照明。

    但是她最少还得再做五个才能凑出一剂药的钱。明天之后就要休市了,过年期间,李医师虽然不至于拒绝出诊,但像她这样的穷人却是肯定请不起他的。所以她必须赶在明天之前把药取回来,

    安顿好张裕之后,张丰摸黑爬上小山向村子的方向眺望。村里只有少少的几点灯光,还几乎都是属于郭家的。张丰在小山顶上站了一会儿,回到窑洞拿上一捆理好的苇秆和昨天收集的一些其它材料,毅然往郭家的墓祠走去。

    墓祠即祠堂,这时的祠堂均建于墓所,因此称为墓祠。郭家的墓祠并不大,一进院子、三间堂屋、两间厢房而已,因为新年将至,正堂中点着郭家子孙敬奉的长明灯。

    张丰借着墙边的树翻过不太高的院墙,看看没人,便在堂屋门口的廊下就着微弱的灯光干起活来。

    初时她还一边干活一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随时准备在看守墓祠的人起来活动时藏起来,后来就渐渐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失去了警觉。正当她感到眼睛疲劳,想做个眼保健操的时候,忽然脑袋一疼跌入黑暗之中。

    张丰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守祠人把她关在一间空屋子里,喊了半天都没人理她。她颓然坐在地上,不知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又担心张裕无人照顾,不由心中懊悔。

    正担忧沮丧间,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位穿着宽袍的男子在两名随从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张丰看清来人时愣了一下,随即拜伏于地。

    “郎君开恩,小人实在是万不得已才来此借光,而且小人并未进入祠堂之内,只在门外借了点光亮,求朗君放过我吧,下次再不敢了。”

    郭锦看到张丰时也感到有些意外,事情的经过他已经听守祠人说了,但他却不明白张丰因何晚上不睡觉,偷入他家墓祠借光做活,因问道:“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亮再做,你可知私入墓祠是大不敬之举?”

    张丰忙说:“舍弟被村童推入冰河之中,命在旦夕,虽然吃了几付药,却远没有痊愈,我想多做点活在医师休业前多取一付药回来,也好让裕儿多一分安全,可是我家里没有灯油,柴草也不多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来此借光。不过对于惠及小人的郭家先辈,小人心里实是感激不尽的,所以我一直都是恭恭敬敬地跪在门外干活的,请郎君饶恕小人这一次,小人和舍弟会永远铭记郭家的恩德。”

    这一席话说得有情有义,又给了郭锦饶恕她的理由,锦郭原本也不欲过于为难她,于是说:“念你年幼无知,这次就不处罚你了,切记不可再犯!”

    “谢郎君仁慈。”张丰再拜谢恩,然后站起身直奔正堂廊下,抱起那堆东西就准备走人。

    郭锦有些好奇她日夜赶工到底做的是什么,便把她叫到跟前询问,张丰只得把做好的两个风景框拿给他看,郭锦看了一眼却笑了,“原来是你做的,昨天我夫人也买了一个呢。”

    张丰不知说什么才好,于是默然不语,郭锦见她面有急色,知她急着去市集换钱买药,便说:“你去吧。”

    张丰刚抬脚要走,他却又叫住她说:“你为何不让推你兄弟入河的人家出药钱呢?”

    张丰黯然道:“我没有时间和他们扯皮,我怕耽误了治疗。”

    郭锦对张丰的印象又好了一点,不由得同情起她来,问:“这家人莫非就一点钱都没出吗?”

    “是的。”

    “你应该请里长主持公道,那会比你自己挣钱容易得多。”郭锦指点她道。

    张丰心想,即使里长出面也不见得能让那家人掏出钱来,但她仍然恭敬地说:“多谢郎君指点。”忽然心里一动,长揖道:“请郎君主持公道。”

    郭锦笑了笑,对身边一人说:“你带她去找里长。”

    有郭锦的面子在那里,里长很快以雷霆手段替张丰拿到三百钱的医药费,张丰冷眼看着撒泼的马家夫妻,冷冷的说:“我本没打算问你们要钱,我只想让推裕儿下水的王八蛋也尝尝冬天下水的滋味。你们舍不得这点钱,我还不稀罕呢,我要的公道是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要不,这钱你们留着,这个帐咱们慢慢再算?”

    里长连忙劝解,马家夫妇自知理亏也慢慢收了声,张丰冷冷的盯了金生一眼,转身离开村子,金生被张丰盯得打了个寒噤,吓得差点哭出来。

    张丰顺利地取回两剂药,待张裕病愈,她又去卖了一次风景框,赚了百十钱交给张裕,又请了憨憨陪张裕同住,便前往郭家听候差遣。

    张丰去见郭启,郭启看到她时有些不高兴,皱着眉说:“你怎么是个女的呀,也不早点说!”

    张丰说:“公子要的只不过是个听候差遣的仆人,只要我能够达到您的要求,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您觉得小厮看起来更顺眼,我也可以扮作男装。”

    郭启瞥了她一眼便忍不住笑了,“你还用扮什么男装啊,倒是扮女装更费事一些,算了,随你扮什么吧。你叫张丰是吧?这名字还行,我也不给你另外取名字了,你做的那个风景框挺有趣的,你这就去给我做几个吧,做细致些,我要送人的。”

    “是。请问材料要我自己找吗?”张丰问。

    “需要什么和侍酒说就行了。”

    侍酒和侍剑都是郭启的近侍,侍剑跟着出门,侍酒管家。侍酒还略识几个字,侍剑则大字不识,郭启一直想要个懂文墨的书童,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那天听张丰解字谜,就知道她肯定不止识几个字的程度,而且年纪也正合适,便想拐她做自己的书童,哪知张丰不肯,郭启也不屑于强求,因此就罢了,那天张丰求上门来,他原想彻底买下她的,却被她用言语挤兑住了,结果只签了一年的契约,过后想想觉得自己吃了亏,本来还挺不甘心的,后来听说她是个女的,郭启也就不再觉得可惜了。

    除夕那天,待忙完洒扫诸事,各种仪式尽皆完成,张丰便向侍酒请假回家,侍酒不准,张丰只得在郭家的仆人房里度过穿越后的第一个新年。

    书童

    从初一开始,郭家就每天迎来送往,满府的男女仆人被支使得脚不沾地,张丰虽为郭启的书童,却从未伺候过他的笔墨,而郭启因为不满意她的性别,外出访友一次也没带过她,张丰便一直被当作杂役使唤。

    初七为人日,除了剪彩为人贴屏风之外,还有登高赋诗的习俗,郭启在城里吃了几日酒,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邀请几位好友到郭家坪做客,并去附近山岭登高。而郭锦也早已往几位高友处送了请贴,请他们人胜日来此相聚。

    这一天来了很多人,张丰又成了烧火的,烧火其实是个好差使,又轻省又暖和,能得到这个差使张丰很高兴。

    近午之时,郭启和他的朋友们外出登高,张丰仍然被留在府里,她眼巴巴的看着郭启,希望他能让自己跟随,可是郭启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书童,根本瞥都没有瞥她一眼,就兴高采烈地出去了。张丰无比失望,她本以为这次可以随郭启出去呢,这些人要赋诗不是吗?她这个书童为什么又被落下了?她本打算趁此机会看一眼裕儿的,错过今天不知什么时候再有这样的机会。

    张丰曾经向管家请假,不仅没获批准还被狠狠训了一顿,又被教导了一通为人奴仆的道理,管家严肃地告诫她,身为奴仆要以主人为重,以差使为重,要处处为主人着想,不能因私废公,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她也想过向郭启求请,可是来了这么长时间,她见到郭启的次数却寥寥可数,而且还不是在近处。张丰不禁怨念:说什么做奴仆比庶民强,强什么强!吃的猪狗食,出的是牛马力,过个年才只有二十枚赏钱,连一套工作服都不发,还不准人请假,真他大爷的没人性!

    尽管心里不爽,张丰还是得好好干活,打扫客房、铺床熏香样样不敢马虎。

    近晚,郭启等人尽兴而回,这时宴席早已经备妥,大家稍事休息之后便入席欢宴。

    郭启和他的朋友是和郭锦等人分开坐的,大概是为了彼此方便,中间还用屏风隔断了,屏风上还非常应景的贴着许多彩绢剪成的花朵和人形。

    席间有人提议射覆,于是便让人拿来一个铜盂和一些日用品,侍酒坐在末席把东西覆在盂下,让郭启等人轮流猜。

    射覆虽然是猜东西,但猜不猜得中还在其次,主要是这个射覆词,它不仅得是一个包含谜底的谜语,而且还要合乎易经的卦象。

    最著名的射覆是三国时一位名叫管辂的人所做,此人好天文,精易理,是有名的八卦大师,他一生做过很多次非常精准的射覆,其中有一个是这样的:内外方圆,五色成章,含宝守信,出则有率,此为印囊也。这可不是瞎猜猜出来的,而是起卦推算出来的,此射所起的为《地天泰》卦。

    这种玩法实在是非常费神,一轮下来就有人撑不住了,说不如直接玩猜谜,这个建议立刻得到多数人的支持。

    作诗、联句、猜谜、下棋是当时的主要游戏,当然还有赌博类的樗蒲、双陆,竞技类的射箭、蹴球等,但智力游戏却是最普遍的,因为它不仅玩起来方便,而且也更“雅”。不过郭启却比较青睐竞技类的游戏,不然玩博戏类或是棋类也还好,最不耐烦的就是猜谜,所以他刚从射覆中解脱出来就又陷入了猜谜的烦恼。

    这时他才又想起了张丰。

    侍酒在客院找到正在给各屋送炭炉的张丰,把她叫回郭启的院子之后,扔给她一套借来的衣服让她换上,然后带她来前厅,安排她坐在郭启身后。

    那时的宴席是分开坐的,一人一个坐席,一人一个饭几,亲信的仆人坐在主人身后,随时听候使唤。张丰仅穿着两层单衣跪坐在冰凉的地上,若不是屋里放着几个大火盆,她准得当场冻病。

    在猜谜的过程中,张丰的表现并不出色,她比较擅长猜字谜,其他就非常一般了,如果遇到典故就更是只有干瞪眼的份,不过总的来说还算差强人意。

    张丰想讨好郭启,她见郭启对这类游戏感兴趣,便趁他离席更衣的时候对他说:“我知道一种新游戏,玩起来又爽快又热闹,公子想不想听一听?”

    “你说说看。”郭启不甚在意的说。

    “这种游戏叫击鼓传花,于席间置一面鼓,再准备一束花,鼓起时开始传花,鼓停时花落谁家,只需表演一个自己擅长的节目既可。”郭锦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但郭启的性格似乎更像他的母亲,张丰觉得他应该会喜欢热闹简单的游戏。

    张丰没猜错,郭启刚一听完就说:“这个玩法倒是不错,热闹有趣,又能各展所长,避免了出丑的尴尬。只是这鼓找起来却麻烦。”

    “可以用别的东西代替,比方铜盆,以著击碗也可以,不然干脆用手拍击几案都行,至于花,用丝绢或是手帕结一个花球即可。”

    “唔,这倒简单。你从哪听来的?”郭启问。

    “从一个老乞丐那里。我还有一个新游戏,公子要不要听一听?”张丰问。

    “你说。”郭启这一次就认真多了。

    张丰便把游戏内容说了,郭启听后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游戏,不过是一个算题罢了。”

    张丰说:“当成游戏玩有何不可?我觉得比猜谜还好玩些,试想你坐在那里智珠在握,轻易就能揭出别人无法猜到的谜底,不是很爽吗?”

    张丰这样一说,郭启立即会意的笑了,“快点把解谜的方法告诉我。”

    张丰说:“很简单,只要用别人算出的得数减去二百五十就可以了。所得之数,第一个数字就是第一个数,后面依次是第二个数和第三个数。只要计算无误,就不会出任何差错,不信公子可是试一次。”

    郭启当即和张丰互饰甲和乙,试了两次,果然无误,于是牢牢记住题目,打算找个机会在朋友面前露一手。

    “你的招数倒不少,这个又是从哪得知的?”郭启问。

    “是以前先父逗小人玩的小游戏。”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郭启好奇的问。

    “他只是个卖草席的,不过他胸怀大志,勤习六艺,期望有朝一日像王丞相一样一飞冲天,可惜到死都只是个卖草席的。”其实张父的事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个故事而已,可是张丰说着这些事,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很辛酸。

    郭启现出些微同情之色,说:“你给我出了两个好主意,我要奖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请公子准我半天假,让我回家看看裕儿。”张丰躬身请求道。

    “行,明天客人走后你就回去一趟吧,如果是下午走,你还可以在家里过个夜。”郭启慷慨的说。

    “谢公子!”张丰这下高兴了。

    回到席上,郭启说:“我刚学会一种新游戏,叫做击鼓传花。”然后把规则说了,问大家愿不愿试试,一帮人全是十几岁的少年,没有谁是不爱热闹的,于是哄然响应。

    侍酒把郭启的脸盆和他卧房里插瓶的梅花拿到席上,然后被蒙上眼充当击鼓人,第一个中招的是一个文弱的少年,他吟了一首诗;第二个中招的就是那个提议射覆的少年,他果然比较喜欢麻烦,说要弹琴,郭启只好借出他父亲的琴让这位同窗表现清高。其他人则或歌或吟或吹萧弹琴一不而足,轮到郭启时他却舞了回剑,宴会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尽兴而终。

    第二天送走客人时差不多到了中午,张丰又磨蹭了一个多时辰才去和侍酒说回家的事,侍酒向郭启求证,郭启说:“是我说的,让她走吧,把这盘点心也让她带回去吧。”

    张丰提着点心一口气跑回家,还没进院就喊道:“裕儿,我回来了!”

    张裕很快就出现在窑洞门口,满脸惊喜的笑容,大声喊姐,张丰见他扎撒着两只泥手,身上脸上也蹭的尽是泥巴,不禁生气地斥道:“裕儿!不好好养病谁让你摆弄这些东西的!”

    张裕嘿嘿的笑了一声说:“我早就好了,闲得慌嘛。”

    张丰白了他一眼,“闲得慌就找家喜玩去,大冬天的不许弄这个。憨憨呢?”

    张丰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去,张裕紧跟在她身边说:“他给人帮工去了,邻里有户人家出殡,他帮人掘墓去了。”

    张丰点点头嘟哝道:“冬天总是死人。”她烧了温水让张裕洗手,然后淘米煮粥,一边说:“柴米都快没了,为什么不去买?我不在家的这些天,又没好好吃饭吧?过来,帮我烧火。”说着让出烧火的位置,把带回来的点心放在他手边说:“吃点心吧。”然后就出了厨房,屋里屋外的收拾起来。

    不久憨憨回来了。憨憨原来住在村里的土地庙里,那个小庙不仅残破,而且非常小,大概只有三米深、两米宽,倒留了整整一面墙当作门,冬天冷得要命,夏天正当午的时候能晒进去多半间屋子,所以憨憨是乐意住在张丰家的,不过他也只是晚上过来睡觉,白天仍然会守在庙里,因为需要帮忙时人们都习惯到那里去找他。

    张丰请他一起吃饭,憨憨说不用了,今天在人家吃得很饱。张丰便分了两块点心给他,憨憨贪馋地看着手中的点心说:“我还从来没尝过这么好的吃食呢,谢谢张家妹子。嘿嘿,这么好看真让人舍不得吃。”嘴里说着舍不得吃,一块点心已经跑进他的肚子里去了。

    吃完饭,张丰带着张裕到村里去买柴和米,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张丰嘱咐张裕要按时吃饭,不用太节俭,又讲了些在郭家听见看见的趣事,逗得张裕笑了一路。

    “不要担心姐姐知道吗?也不用担心钱的事,你要好好的,多吃饭别生病,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就没人敢再欺负咱们了!”张丰搂着张裕的肩膀谆谆嘱咐。

    “嗯。”张裕顺从地应着,“姐,你再帮我抄一本书吧,我要学更多字,以后也像你一样当书童。”

    张丰照着他的脑袋敲了一记,笑骂道:“你这孩子,脑袋里长糨糊了是吧?给人当书童干什么!要知道身为奴仆生死都只是主人家一句话的事,不但要任人差遣,还得任打任骂,不要说自己不能出一点差错,就是主人犯错,奴仆都要受罚,你以为书童就是每天看看书写写字,陪着主人吃喝玩乐呀?做梦吧你!小笨蛋。”

    张裕垮下脸,愧疚的说:“都怪我,要不是给我治病,姐姐就不用吃这样的苦。”

    张丰揉了揉他凉凉的脸说:“你放心,你姐姐我这么聪明,不会吃什么苦头的,再说也就一年而已,下次过年时我就会回家了,到时姐姐带着你奔小康!”

    “奔小康是做什么?”张裕好奇的问。

    “奔小康就是过上好日子,不用为吃饱穿暖发愁。”

    张裕点点头,认真的说:“姐,我会用力奔小康的。”

    村里没有店铺,要买东西就要一家家去问,不过每次买东西,他们都是先到徐大婶家,徐家两口子都非常勤劳节俭,因此家里多少会有些盈余,他们出的价格也比较公道,而且只要他家有的,不管自家要不要用,通常都会买给她,自家没得用时,郭大叔和郭大婶自会想办法,要么再花力气去弄,要么用更低的价钱去买,或者干脆艰苦些不用它。

    张丰买完东西天已经快黑了,徐大叔把人和东西一并送回张家,张丰无以为谢,只好包了两块点心让他带回去。

    张丰在家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张裕把她送到郭家门口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要命的风尚

    张丰来到郭启的小院里时,郭启正往外走,他身后跟着侍酒、侍剑和一个背着包袱的小厮。

    张丰安静的侍立在门边等他过去,郭启看见张丰,不满的说:“怎么这会才回来?快去换套衣裳跟我出去。”

    张丰为难的说:“小人只有这套衣裳。”

    郭启皱了皱眉,对送他出门的侍酒说:“给她找件衣裳换上,快点!”

    侍酒忙拉着张丰进屋,对一个个头和张丰差不多的小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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