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囍(上)第67部分阅读
冲囍(上) 作者:肉书屋
吓得眼都闭上了,死命抓着那伙计的衣裳,耳边听贺玉峰叫了一声“小心哪!”然后是众人的抽气声,“二爷!”
等她睁开眼睛一瞧,大伙儿都过来了,唯独缺了贺玉峰。不对,还有个伙计的马背上空了。
“小蝶!”她吓得脸都白了,不过是一扭头的工夫,却是连人影都瞧不见了!“赶紧去救人啊!”
可是人在哪里呢?
还是带着章清亭的伙计心思沉稳,看得真切,“方才张二姑娘被浪打到了水里,是二爷甩鞭捞住了她!只要二爷不松手,张姑娘就没事。二爷骑术好,他既敢提着马下来,就淹不了!不过是给往下游冲上一段,遇上拐弯能借着力的地方就能停下来!”
他吩咐那个失人的伙计先顺着路找,“咱们先送你们回家,顺便在胡同那里留下话,再回头来找!只要找着我们二爷,就能找着张二姑娘了,赵夫人,您放心,丢不了的!”
章清亭虽然明知他这是在宽自己的心,但毕竟也丢了自家的主子,若是没几分把握,断然不敢说这个话的。而她现在还带着赵成栋方明珠,必须给他们平安送回家去,不能再损失人了!
先到赵家,把赵成栋放下,他们家地势较高,倒没受什么灾。赵王氏眼见这么大雨,心疼家里的庄稼,牵着驴和赵老实去地里抢些能收割回来的东西了。她家那地都在半山上,只怕冲毁,无论如何淹不上去。
章清亭听柳氏说着放了一半心,交待赵成栋把家看好,一会儿要是赵王氏不回来,就去寻寻她们,若是晚上回来无事,就过来报个平安。
赵成栋应下,章清亭和方明珠再往家赶去,老胡同那块,淹得也有小腿来深,漫过了多家门槛,各家各户都在忙着排水。
相形之下,倒是新胡同这边,因当初设计得就好,地基打得高,下水渠道又宽敞,除了路面往两边涌着漫过脚背的水,竟是一点水都不积的。
而书院那儿,门庭大开,围着不少人,当中最为扎眼的,便是身着官服的孟子瞻了。
见张发财赵玉莲他们全在那儿帮忙,章清亭下了马,迎了上去,“怎么?出什么事了?”
张发财看见她,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咱们家没事!这不是好多人家房子淹了吗?无处可去,就把学堂腾出来安置人了!孟大人让咱们都过来帮忙,对了,马场怎么样?”
章清亭真是觉得没脸见他爹,“马场暂时还好,金宝和阿礼在那儿守着。只回来的路上,小蝶被水冲了下去,贺家二爷倒是捞着她了,只是一起随马往下游去了!他家伙计已经去找了。”
啊?张发财一拍大腿,“这可如何是好?不行,咱们也得赶紧去找找!”
“这各家各户丢的人还少么?”孟子瞻沙哑着嗓子转身吼了一句,“他们既是两人在一块,又这么大人了,想来没什么大事的!你们有这空闲话,倒不如快点来帮忙人家收拾东西!全乡就这一处地势高的,再往其他地方跑,若是雨不停,丢的人更多!”
这一嗓子,吼得大家连哭的心情都没有了。再看看那些只收拾了细软出来,哭得呼天抢地的灾民,大家又觉得自己家的事情没这么烦难了。那就赶紧帮忙吧!这危难关头,只能先救助自己身边最需要救助的人了。
青柏过来问章清亭,“你们是从大路走,还是抄近道回来的?”他的嗓子也哑得不象话了,想来这一日的工夫很是辛苦。
“近道!那儿的独木桥已经被冲走了,水涨得表面没什么,但底下有暗流,走不了人,小蝶就是在那儿被冲走的!”
青柏当即过去又发了一道令,叫两个人过去立块牌子,警示乡民不要再贸然通行。
赵玉莲觑空跟大嫂道,“大哥已经回来了,快晌午那会子到的,当时见雨下得厉害,便提前下了学,放孩子回家,他跟着李老师一起去送学生了!”
章清亭点头,这确实是他们老师应该做的。
正收拾了心情,忙忙碌碌着,忽然有两个乡民慌慌张张的跑了来,“大人!不好了呀!”
又怎么了?孟子瞻今日可着实可听怕了这句话!从今早这雨开始猛下开始,他就开始着急,就怕出点子什么事。可事情并非因为你怕就不来了,反而接二连三,一桩一桩的出。到处都是家园损毁,人员丢失的报告,听得他头皮都快发麻了。
从前坐在京师朝堂之上,每年听着这些灾情报告,只要看着赈灾不利,总是朝臣们借以相互攻击的把柄,可是现在自己坐在这个父母官的位置上了,他才知道这九品芝麻官到底有多艰难。
难道他就不想组织得力,救援及时么?可问题是,哪里来的人力和物力呢?
孟子瞻还算是反应快的,当即想到了扎兰书院,这里是全乡最适当的避难所了。
官差们全都派出去负责各自那一片辖区了,能做的也无非的尽力疏导百姓相互救济,尽力保住更多的人财物。他就亲自带着青松青柏两个家丁镇守在了扎兰书院,把这条新胡同里没有受灾的人全部动员了出来,负责这一片的安置与救援。再有,就是听取各条线的上报告。这相当于一个枢纽的位置,也是最愁人的位置。因为所有的坏消息都集中到他这里来了,心里着急,还得冷静下来按轻重缓急一条条的安排,从大局出发,把灾害的损失减到最小。
两个来报讯的灾民都快哭了,“不是我们,是赵老师和李老师出事了!”
“他们出什么事了!”章清亭耳朵尖,刚好听到了,立即冲到他们面前来。
一个灾民擦着眼泪,“他们送咱们孩子回家,我家儿子年纪小,一个没走稳,掉进了沟里。李老师去拉,没拉住也掉进了水里,赵老师跳下水去救他们,结果就没上来了!呜呜!”
他情绪过于激动,说不清楚,旁边灾民补充着,“赵老师倒是把老苗家的儿子给先推上来了,是我儿子和几个小子帮着拉的。可赵老师再去救李老师,就拉不动了,只喊了一句,让孩子们赶紧回家叫人,就给水冲没影了!我儿子回了家一报信,我们才知道,赶紧又着人去找他们,可是……可是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章清亭听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赵成材找不到了?他怎么会找不到了!就见她脸白得跟张纸似的,身子不住颤抖,眼前一黑,眼看就要往后栽去。
方明珠手急眼快,一把扶住了她,急得直哭,“大姐,你可千万别慌!姐夫会水的,也许没事!”
孟子瞻重重的一拳捶在墙上,指节一片鲜血淋漓,指天怒斥,“你到底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苍天无情,仍是哗哗的下着暴雨,毫不理会凡人的生死。
章清亭回过神来,喃喃的念叨着,“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她一把扯着那乡民的衣裳,就要人家带路。
“不许走!”孟子瞻上前拦住,咬着牙根道,“若是他们没造化,你现在去了也是白搭!若是他们有造化,你纵是不去,他们也能平安归来!”
“你放开!”章清亭尖叫起来,愤怒的质问,“我要去找我的相公,你纵是官,也不能拦着!”
张赵两家人已经听到消息,围拢上来,“大人,您让我们去找找吧!”
孟子瞻扫了他们一眼,强忍着心里的难过硬起心肠,“青松!他们要是敢走,你见一个打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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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二一一)喜忧掺半
(二一一)喜忧掺半
“你凭什么?”面对孟子瞻不肯让他们去寻人。章清亭滚滚落下泪来,又急又怒,“你方才不让我们去救小蝶,救贺二爷,那是知道他们有马,又有人去救了,应该不会有事。但是我相公和李公子呢?他们没有马,什么都没有!两个大活人被水冲走了,怎么能不去救?”
“那我问你,你有什么办法救?”孟子瞻冲到她面前,“你会游水吗?你知道他们现在被冲到哪里吗?你什么都不知道!赵夫人,我一直敬重你是个聪明人,难道你就想不到?你纵然是去了,也只是白费力气!现在雨这么大,兴许,还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可我们不能坐在这里见死不救!他是我们的亲人啊!纵是明知要送死,我们能不管么?”
“可你若是出去遇到什么意外,他平安回来了,又该怎么办?怎么办!”
孟子瞻已经沙哑成破锣的嗓子经不起这么折腾,全然哑了下去,干咳着说不出一个字来。喘了半天。才勉强平复了胸中的气息,大力咳嗽着吩咐,“纵是要去,也不是你去!青松,你立即带这两位乡民去李老师的家中,让他们家组织家丁出去救援。记得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再让救人的人出事了!”
“爷!可您……”青松犹豫着不愿离开他。
孟子瞻指着地,“我就在这儿,一步也不会离开!除非是天要亡整个扎兰堡,否则我绝计出不了什么事!赵李二位老师是为了救学生出的事,若是救不回他们,咱们又如何向这儿的父老乡亲交待?不要耽搁了,快去!”
青松领命匆匆去了。
章清亭哭得不能自己。秀才,你千万不要出事!你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有些东西,在你身边的时候不觉得,若要失去时,才感觉到他的弥足珍贵。章清亭无法想象,若是没有了赵成材,未来的生活该如何继续?
刚刚下定决心,对人生未来构想的美好蓝图一下子全都变成了虚无飘渺的空中楼阁,这样的结局,是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赵玉莲哭着把章清亭往里扶,“大嫂,大哥是好人,又是为了救人才落的水,老天不会这么无情。带走他的!你瞧你这脸色,快进去歇歇吧!”
“闺女!”张发财也是老泪纵横,“女婿不是个短命的相!他肯定没事,你就放心歇一会儿!老天爷,您可一定要保佑我们家成材,还有小蝶啊!”
张发财给老天爷跪下磕了个头,抹了脸上混合着泪水的雨水,招呼一家人继续救助灾民,“咱们多做点好事,给成材小蝶多积点福!”
孟子瞻感动得眼圈都红了,这些百姓,都是最底层最平凡的人,若是平日,自己肯定是连眼角也看不上他们。但是此刻,瞧瞧他们,没有人问酬劳,没有人问名利,各家各户能够腾出手来帮忙的,全都自发的出来帮忙了。需要用些什么东西,只要自家拿得出来的,都无私的拿了出来。
百姓。用他们最质朴的情怀给这个贵族公子上了最生动的一课,也深远的影响了他的一生。
章清亭本来如行尸走肉般随着赵玉莲回去,可听到张发财的话,却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对!我也要来做事!给他们积德!老天爷肯定就不收他们了!”
她呐呐的说着,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大力,转身又冲进雨里,抢着干活。用繁忙的劳作来填满自己的思绪,脑子里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敢想。
旁人就见她腊白着一张脸,象是发了疯似的不停的在雨里奔波,任人怎么劝也不听。
雨,一直下个不停,到处都忙得不可开交,也只好由她去了。
没过多久,到底是体力不支,章清亭纵是再有心也无力应付。这一日来,接二连三的打击把章清亭的神经越拉越紧,绷得就象一碰就断的弦,而此时,赵成材的突然失踪又给了她重重的一击。强撑着干了一阵,她忽觉一阵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在陷入那片黑暗的沼泽地前,章清亭的耳边还能远远的听到大伙儿的惊呼声,噼里啪啦的雨声,可是再往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昏迷之前,她心里只记挂着一件事。赵成材!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也不知沉睡了多少,章清亭才悠悠恢复了意识。
疼!真疼啊!
全身上下好象筋骨全被打断了一般,又象是置身于熊熊燃烧的火炉里,在红得发白的烈焰里被反复炙烤着。
“大嫂!大嫂!”
耳边是谁在呼唤?章清亭费了半天的力,才勉强掀动了沉重的眼皮,黄黄的烛火柔柔的倾泄满屋,温馨而又宁静。窗外,雨仍未停。
章清亭皱了皱眉,重又把眼合上,歇了一会儿,才有力气又睁开了眼。
赵玉兰眼含热泪的望着她,“可算是醒过来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章清亭定了定神,想了想,才渐渐记起之前的事情。蓦地眼神亮了,一张口,却觉得喉咙里好象被烤干了似的,一动就有千万把小刀子在割似的难受,“啊……”
现在这是什么时辰了?相公呢?小蝶呢?他们都回来没有?
赵玉兰握着她的手,先告诉她个好消息,“小蝶和贺家二爷已经找到了!他们被冲到一处河滩上,人都没事。只是现在雨还在下,天也黑了,水太急。人过不去,救不出来。不过贺大爷打发人来说,已经扎好筏子了,等天亮了就能把他们救回来,最迟明儿中午就能送小蝶回来了,让咱们别着急。还有马场那儿,孟大人安排的是明儿统一派水性好的,架小皮筏子到各处淹的厉害的地方去瞧瞧,让咱们就别瞎折腾了。现在这会子已经大半夜了,你晕了好几个时辰,可把我们吓坏了!大夫来瞧过。说是急怒攻心,又外感风寒,得好好将养几日。你渴了吧?我去给你倒碗米汤来!”
赵玉兰转身想走,章清亭却紧拉着她的手不放,殷切的目光焦急的注视着她,还有人呢?
“他们都在外头忙着!连饭都顾不上吃,实在累了就坐哪儿打个盹儿。就我一个帮不上忙的,便在里头照看你。这雨委实太大了,好多乡邻的房子都被冲垮了,书院里已经被安排满了,衙门里能腾出来的地方也全都腾出来了,方老爷子把咱们胡同里没租出去的两套新房也打开了,他那腿脚不好,可也没闲着,直蒸了一日的馒头发给大伙儿。”赵玉兰想给她说个笑话,“咱们家现在可是银宝元宝在熬粥做饭呢!”
章清亭想知道的不止这些,赵玉兰明白她的意思,想想到底瞒不住,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娘……娘也来了,就在厅里神前跪着呢!”
章清亭的心立即往谷底沉去,费力的挤出个字来,“没……”没找到吗?
赵玉兰摇了摇头,哽咽着道,“李家老爷把全府能派出去的家丁全都派出去找了,就顺着他们丢的地方,可找到这会子,也没个音信!不过他们已经借到船了,二更天那会子派人过来报了个信,坐着船顺着一路往下找去了。大嫂,你别着急,也许到了明儿,就有大哥他们的消息了!”
章清亭心内重重的叹息一声,颓然闭上了眼。心头隐隐浮上一个词——凶多吉少!
可只要没找到,那就是还有希望!她暗暗给自己鼓劲,一定不可以放弃,赵成材说不定就被困在哪儿等着他们去营救。若是自己先就这么灰心丧气了,那他该有多少失望?
她又重睁开了眼,指了指桌上温着的米汤。
要救人,首先得把自己身体养好了。不说别的,光是自己家里,这么多人都看着自己!要是自己倒下了,他们该怎么办?
喝了一碗浓浓的米汤,章清亭感觉好过多了。喉咙没那么疼,体内的热度也退却不少,瞧着赵玉兰憔悴的面容,忽地又想起一事,“田家如何了?”
问起这个,赵玉兰也是愁上心头,“他家那老房子也被冲垮了,所幸人还都没事。现就在新房子里安置着,孟大人有令,所有灾民的衣食供给都由各家各户提供着,官府统一结账,暂时是无碍的。只是等水退了,他们家可怎么办?”
章清亭想了想,“你之前还有五十两银子在我手里呢,回头我再借他一些,让他把房子先重盖起来吧!他家那老房子本来就破烂得住不得人了,推倒重建也好!要建的话就建好一些,别为了图省事就随便弄两间。”
“我……”赵玉兰有些赧然,低头小声道,“我原本是想着把那两套金银首饰给卖了,给他们家先建两间房起来住着的。”
“那样也行。”章清亭想着马场损失惨重,自己恢复重建也得要不少现银周转,现在能省一点是一点,“有了你那首饰,再加上五十两银,总共也值一百两左右了,够他们家盖个不错的小院子的,再不够也出不了多少了。不过你让人带个话去,这钱算我借他的,他得立个字据要还的!”
见赵玉兰不解,章清亭解释了一句,“傻丫头,他们家那么多人住在你出钱盖的房子里,纵是你不要他还,他们一家能住得安心么?就算是日后你们真成了家,让人家怎么说?就是你嫁过去,也是不好相处的,若是偶尔口角几句,人家心里都得惦记着这房子是你建的,就是该说的也不好说了。你愿意人家总带着个报恩的心情跟你过日子么?”
赵玉兰明白了,满怀感激,“还是大嫂想的周全!”
章清亭说了会子话,费了不少精神,甚是疲倦,“你去歇着吧!我也要再睡会儿,明儿还好多事呢!得快些把病养好了才行!”
赵玉兰见她神思清明,意志坚定,也没那么担心,自己回去休息了。
等章清亭一觉睡醒,再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身上轻松了些,她自个儿挣扎起来洗漱了。眼见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很是憔悴,这模样走出去,定是让人看着担心的。便好生梳洗打扮了一番,换个件艳色的衣裳,还涂了些胭脂,掩盖了病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出了门。
“大姐!你好啦?”银宝元宝见章清亭容光焕发的下了楼,很是惊喜。
这两个小兄弟现在懂事多了,大人们全出去干活了,他们就在家里做饭打扫,一大早就起来在厨房里忙活着,很是认真负责。
“是啊,没什么大碍了!”章清亭含笑跟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又勉励了几句,“干得真不错!”但声音里仍透着几分虚弱。
“大姐,你快去坐下!”小弟们赶她去厅里,“你的药就快煎好了,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喝药吧!”
章清亭很是欣慰,到厅里一瞧,果然赵王氏还在神龛前跪着。想是彻夜未眠,脸上一点血色也无,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有些蓬乱,整个人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未免有几分老态龙钟之意,让人瞧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乍见章清亭打扮得鲜艳夺目的进来,赵王氏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愣愣的瞧着她,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还是昨儿那个昏迷不醒,看得似乎随时都要断气的媳妇儿么?
章清亭先没跟她说话,诚心诚意的也拈了三柱香,在神前叩拜默默祝祷一番,方才起身对赵王氏道,“婆婆,您这都跪了一夜了,快去歇歇吧!”
她本是一番好意,但赵王氏瞧见她这身打扮,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你看你象什么样子?你相公下落不明,你倒好意思收拾打扮起来?”
想她,一听说赵成材落水失了踪,立即哭得死去活来,明白过来后马上就跪在了神前,诚心祈求上苍保佑儿子平安。赵王氏这一点可是非常清楚,他们老两口将来要养老,还是得靠大儿子,若是成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她可就没辙了。
说起来还有个成栋,可成栋……赵王氏一想起他就是一肚子火!
昨儿过来时,本来是有事情和章清亭相商的,却乍闻大儿子为了救人落了水,现在生死不明,可把赵王氏吓了个半死。又见到章清亭晕倒那小可怜的样儿,赵王氏很有几分心疼怜惜之意,在神前还为媳妇也烧了柱香,不管怎么说,这总是自己家的人对么?可谁料想,这媳妇一醒来竟是这样花枝招展的,还涂脂抹粉,难道根本没把相公的死活放在心上?
章清亭这还真是有冤没处诉!自己不过是想打扮得精神一些,给一家老小还有自己鼓劲,谁曾想又让这爱挑理的婆婆误会了。不过怜她为人父母的,儿子失了踪定是难受,便也不与她争执,倒是耐心解释,“婆婆,我这不也是想让大伙儿看得放心么?这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谁心里头谁都不好过,要是咱们再有个什么,那让人看着怎么想?”
章清亭有感而发,不觉也落下泪来,“若是眼泪能换回相公,您让我从现在一直哭上一个月都行!可是,那有用么?越是这危急时刻,咱们越是要保重好自己,照顾好家里,让相公回来了瞧着不揪心。我昨儿淋了场雨都病了,相公这在外头都这么长时间了,想来捱得更是辛苦。若是咱们都倒下了,那相公回来了,谁来照顾他?所以不但我要保重,婆婆您更要保重好自己身体,咱们可不能再添乱了!”
赵王氏听着也有些道理,自己要是也病倒了,家里那摊子可如何收拾?
见她脸色缓和下来,章清亭把婆婆扶了起来,“您也一日没吃吧?咱们先用些饭,这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寻人,去办事!”
赵王氏想想有理,借坡下驴,自己站了起来,“希望老天开眼,好生照看着我们家成材!”
“会的!一定会的!”章清亭陪着她坐下用饭,又问她,“家中可好?这么大雨,那些庄稼就别管它了,别伤了自个儿身子!”
赵王氏重重叹了口气,面有愁容,可现在这情况,她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还是等成材回来再说吧!只扯闲话,“还说赶着秋天给你们种一季黄豆高梁出来,眼下全泡汤了!只好等来年再说了。”
章清亭倒是劝她,“不过是些庄稼,今年白费了,也就算了。想想许多家墙倒屋塌的,咱们家还算好的了。”
这个道理赵王氏是懂的,吃了早饭,也不在这儿添乱了,“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事要照应着呢!要是有成材的消息了,一定来通知我!再有,我瞧着大伙儿都在雨里忙着,那姜汤多熬着些,让大伙儿都多喝些。咱家别的没有,姜长在地里,倒是没被冲走,我晚上给你们再送些来。这个鬼天,也没人出来卖菜了,你拿着钱也没地儿买去!”
章清亭点头应下,“您就不必亲自跑了,实在要送,让成栋送过来吧!”
“他……”赵王氏没好气的道,“我让他在家里挖水渠呢,不得空的!”
章清亭以为她是失了大儿子,舍不得再让二儿子出来冒险,倒是也能够理解,没多留心。
“你自己也好好保重!”赵王氏交待了句,披了蓑衣,戴了斗笠走了,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章清亭的肚子,叹了口气,“有个孩子也好啊!”
章清亭听得心里又是羞涩,又是难过。看着赵王氏佝偻着身子离去,连头发似乎都一夜之间白了不少。若是赵成材真个有什么,连个孩子都没留下,也真是……太可怜了!
不!他一定会回来的!章清亭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振作精神,出来帮忙了。
大家都忙得灰头土脸的,突然见她这么神清气爽的出现在面前,顿时都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闺女,大姐,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章清亭见众人都是熬了一个通宵,双眼通红,这样下去肯定不是法子,“大家现在轮流回去休息,吃个饭睡上一觉再来换班,若是这么强撑下去,到头来全都病了,可又该怎么办呢?”
青柏听她这番话,忙上前道,“赵夫人,你快去劝劝我们大人吧!从昨儿到现在,一天一夜都没合眼了,一直咳到现在,话都说不出来了,怎么劝他回去都不肯听!”
章清亭微微一笑,“对付你们大人,只有一个最不敬的法子!这也还是他昨天教我的。”
双眼血红,已经累得快要咳血的孟子瞻孟大人,在接过章清亭特意递来的一碗药茶之后,终于倒下了。
青柏万分感激章清亭,“赵夫人,实在不好意思,衙门里已经没有人了,我还得在这里替我们大人处理处理公务。能不能暂时把他放在你们家里,帮忙看护一二?”
就张家离书院最近,就算孟子瞻醒了过来,也不至于太过责怪。
当然可以!章清亭让他把孟子瞻背回自家,就安置在一楼张金宝的房间,让银宝元宝在家好生照看着。
这边青柏就擅自作主的开始安排了,把一些累了一天的人放回去休息,又让那些已经安置好的灾民出来救助新的灾民。
章清亭见他一个小小的书僮,做起事来都是有条不紊,条理清晰的,看样子,孟家出身非凡,这书僮也很是历练得当。
章清亭此时再不敢胡乱逞强,除了帮着青柏料理些事情,再就是招呼好自己家的事情。
到了中午,划船出去视察灾情的人回来报告了,整个扎兰煲十停淹了有七停,最深处把房子都淹没了。不过现在从上游下来的水势减缓,看来上头的雨已经渐渐止住了。
大家听得心情都轻松了不少,只盼着这儿的雨也快点停下。
说起神骏马场,那人笑了,“从没见过一个地方把马全赶到房上的,不过赵夫人,您这主意真高明!我去你们那儿时,水已经淹过窗户了,但没到屋顶,你们家人马都没事!只要上游再不下雨,等咱们这里雨停了,就安全了。你家兄弟和伙计让我带个话,说让你们放心,他们都没事!我去时他们还在那儿捞鱼烤着吃,这不,还非让我给您也带了两条回来!”
众人听着莞尔,却也知道,他们还有心情开玩笑,那就是真的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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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二一二)鬼门关
(二一二)鬼门关
等到用过午饭,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伙儿耳边响起。“大姐!爹!我回来啦!”
张小蝶兴高采烈的飞扑而至,可把大家高兴坏了!立即团团围着她,七嘴八舌的问,“你没事吧?贺二爷呢?这一们怎么过的?”
张小蝶劫后余生,别提多兴奋了,“都没事!不就是在河里打了个滚,嘿嘿!要不是贺二爷捞住我,说不定我这会子就到东海找龙王爷去了!”
“你这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张发财抹着眼泪,敲了女儿一记爆栗,“你这命小福薄的,那龙王爷是你能去见的吗?”
张小蝶痛得直揉额头,“爹!我这不是逗你们开心吗?”
她一是吃痛,二是委屈,吧嗒吧嗒掉下泪来,“你们都不知道,我掉到水里多害怕!后来贺二爷救了我,我们给冲到不知什么地方,就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儿地,旁边全是水,也看不到个边,都快吓死我们了!那水面上一会飘来个死猪。一会儿飘来个死兔子,还有条毒蛇!差点就挤上我们那地方了,幸亏我眼尖瞧见,让贺二爷给赶走了。我们昨儿一晚上在那儿,连眼皮都不敢合一下的!好容易等天亮了,贺大爷才带人把我们给弄了出来!”
众人听她说得凶险,无不心惊肉跳。章清亭记挂着赵成材,心中象是压着块千斤巨石,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她不忍再听,上前去给贺玉堂道谢,他一摆手,“如此天灾,守望相助乃是为人的本份。赵夫人,令妹已经平安送回,我也还要回去安排我们家的事情了。告辞!”
他匆匆忙忙的带着人走了,那边张小蝶擦了眼泪道,“真是幸亏我们命大,又有匹马,才能拣回条小命来!在那水里困着时,我就亲眼见到有人从我们身边飘过!只可惜离得远了捞不着,现下也不知是死是活。”
方明珠使劲捅她一下,拼命使眼色,“哪有那么倒霉的?肯定都能救到的!”
“那可说不好!天知道冲到哪儿去了。”张小蝶浑然不知,还在那儿说,“那两个人就抱着根木头从我们身边经过,我还瞧见他们头上也戴了姐夫他们一样的方巾,想来也是读书人吧。只不知怎么那么倒霉。也掉到了水里!”
什么?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你再说一遍!”
张小蝶给吓着了,这是怎么了?
张发财拉着女儿,“你快好生想想,他们是往哪里被冲走的?”
方明珠索性说了实话,“姐夫和李公子昨儿为了救学生,掉到水里,至今还没找回来呢!”
啊?张小蝶大骇,“怪道我说那人叫救命的声音咋听着那么耳熟呢!就是雨又大,看不真切。天哪!那是姐夫?”
章清亭脸色慎重,“小蝶你快好好想一想,那两个人究竟往哪里冲去了?就算不是你姐夫,咱们也该去救的!”
张小蝶当即道,“有船么?我带你们去!”
让她换了套干净衣裳,章清亭立即带着妹子去了李家,跟李老爷一说这情况,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小蝶姑娘,你看清没有?他们落水的地方,可离你那儿有好一段距离呢!怎么会冲到你那里去了?”
张小蝶只敢肯定的是,看到的是两个戴方巾的人。
青松也给叫回来了,他觉得很有可能是赵李二人。“咱们只想着往他们掉水的下游找,可也有可能是一股水流冲上来,把他们往旁边卷去了。这扎兰堡读书人本来就不多,掉的读书人也只有他们两个,若是小蝶姑娘看到的是读书人,那十有八九就是他们了!”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赶紧去找人呗!驾了小舟,重到了张小蝶落水的地方,顺着她指的方向,一路往下找去。
章清亭只见下游那水都淹过了树顶,不少小动物给水冲了出来,依着本能扒在树梢,见人经过,就哀鸣着求援,很是可怜。可是一片汪洋里,赵成材他们究竟在哪儿呢?
忽然,青松的眉头紧皱,示意大家安静,侧耳聆听着什么声音。听了一时,他眼睛一亮,果断往东南方向一指,“那儿有人!我听见有人吹树叶的声音了!”
李老爷也亲自出马了,当即脸色一变,“我家鸿文小时候也会吹树叶的!”
这个却又有谁不会吹呢?旁人却不好打击他,既是有人,不管是谁,总要救的。众人奋力把小船向那方向划去,离得越近,听得就越真切了。不过那吹树叶的声音断断续续,似是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这时候,若是再掉进水里,那可就真没得救了。
青松站立船头,运起丹田之气,仰天长啸。可惜他也是累得够呛,力气不继,只那一声,便剧烈咳嗽起来。
但这已经足矣!只听那边树叶之声更响更急促了一些,似是知道有人过来,催促着他们过去。
章清亭简直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过去看个究竟了,会是赵成材吗?会是他们吗?
蓦地,一抹熟悉的蓝色出现在章清亭的视野里,“是他们!真的是他们!那是我给他新做的衣服!赵成材!”
水中一棵孤零零的大树梢上,分明挂着两个人。左边白衣的是李鸿文,右边那个蓝衣的可不就是赵成材?
章清亭激动得眼泪往下哗哗直掉,李老爷顿时也痛哭失声,“鸿文!爹来了!儿啊!”
小船儿划得更快了,如离弦的箭一般往前冲去。眼见不足百米了,忽地浪头一打,那树梢摇晃了一下,两个人都往水里落去。
船上的人吓得失声惊叫,青松眼神好。定睛一看,“他们没事,都用腰带绑在树上呢!”不过也已经摇摇欲坠,支撑不住了。
大伙儿奋力向前,就连章清亭他们没浆的也蹲了下来,用手使劲拔拉着水,想尽一点力。
十步、五步、三步……终于到了!
树上两人狼狈不堪,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无,眼神涣散而无力,见着他们,李鸿文只动了动唇形。叫了声“爹”,便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赵成材望着章清亭,勉强挤出丝笑意,“你可算来了!”同样人事不省。
李老爷和章清亭抱着各自失而复得的亲人是号啕大哭,不过这时的眼泪却是重逢的喜悦!
他们哭得忘情,旁人看得心酸。青松揉揉眼睛吩咐,“赶紧先送他们回去!咱们再往下游找找,说不定还能救些人!”
两位丢失了一天一夜的夫子被成功找回来的消息迅速在乡里传开,让百姓心中都是为之一振!既然丢了这么长时间也能找回来,那其他人呢?是不是也能找回来?
本来都快绝望的人们重新燃起了信心,更多的船只加入了搜寻的队伍,搜寻的范围也越来越大,人在绝境之中的求生愿望总是无比强大的,还当真又找回不少失散的亲人。
但是此时,李赵两家最初救回亲人的喜悦却被冲得一点不留,而被愁云惨雾所笼罩。
他们二人救是救回来了,可在洪水里浸泡多时,全身上下多处被水里飘浮的枝叶什么的割破受伤,溃烂红肿,发起了高烧,危在旦夕。
大夫来瞧赵成材,只说了一句话,“这能不能拣回条命全看他自己的了。”
“大夫!您倒是想想办法啊!”章清亭吓白了脸,拉着大夫的衣袖,“他都活着回来了,怎么可能救不回来呢?”
大夫两手一摊,“我是大夫,不是神仙,能治得了病却救不了命。别说你家相公,就是李家公子那儿情况同样也不容乐观,去瞧他的大夫一样是这个话。他们这是伤口在洪水里泡得时间太长了,能撑下来全凭一口气。可等到被救下来了,这口气就散了,人熬不熬得过去,就一半瞧他自己够不够命硬,一半只能听天由命了!”
赵王氏扑通一下给大夫跪下了。老泪纵横,“大夫,您行行好!救救我家儿子吧!”
大夫忙把她扶了起来,“真不是我见死不救,我这做大夫的必须把实话说给你们听!药方我开在这儿了,你们也别磨缠着我瞎耽误工夫了,赶紧让个人跟我去把药抓来灌他喝下。现在外头不知有多少人受伤靠着我们去医治呢,实在不能久陪了!得罪得罪!”
他背着药箱就要走,章清亭哭成个泪儿似的,脑子却不糊涂,知道大夫说的全是实情,“只是,我们现在还有什么能做的么?常听人参能吊命的,给他喝了能有用么?”
大夫摇头,“人参大补元气,那是久病缠身之人的滋补之物,但他现在却是外伤内滞,什么人参也不顶用的。倒是你们可以在他旁边说说话,要是能让他把那口气再提起来,人就有了一半的活路。再若是能撑上三天,让这伤势下去,命就保住了。这几天,我每天都会来瞧瞧,反正能做的,咱们都做做。”他犹豫了一下才道,“你们也做好准备吧,冲一冲也是好的。”
他叹着气走了。屋子里呜呜哭倒了一片,赵老实拍着床,“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孩子他娘,咱们是不是该把儿子的东西备上?”
备什么?章清亭很是愤怒,这人还有气呢!难道真要去准备后事了?她不信赵成材就这么短命,捱不过去!
“胡说什么呢!”有些话章清亭不好说,赵王氏吼了出来,“我家成材好端端的,你们这都是嚎的哪门子的丧?谁敢再哭一声,别说我拿鞋底子抽他!”
她强忍着心头的悲痛之意,瞪着眼睛望着众人。大伙儿皆收了哭声,再不敢落一滴泪。
章清亭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坚决的站在赵王氏一边,“婆婆说得对!相公现在又没什么事,大伙儿哭哭啼啼的是干什么?有这工夫不如快些干正经事去!这儿有我守着就行了,你们都走吧!”
“媳妇,成材就交给你了!你白天看着,我晚上来替你!”赵王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