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念玉第16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着胸口,道,“但是,这里还是会很疼。尤其在看不到你的时候,尤其在需要独自承受一切的时候,我总会觉得异常的寂寞和无助。然后便会想,我爱的那个人在哪里?”忽地,她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说,“范悠然说有恶心的虫被植入我的体内,一点点吞噬着我的血肉,但是我却不觉得痛,真的,即使是用刀割开自己的皮肤时,我都不会觉得有多疼,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每当一想你,想起这一切的一切一定,也必须会与大哥有关时,浑身是钻心的疼痛?”
“念玉……”冥念尘觉得身体的某些部位开始隐隐作痛,她平静的话语像是煎熬,考验着他的神经。伸出粗糙的手指按住她的嘴唇,紧紧地搂住眼前的女子,他不喜欢听她说了,每一个伤口仿佛感染到他身上的伤疤,哪里都是被撒过盐的溃烂。
“对不起,念玉。”
“不要说对不起。真的,大哥,如果我是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我能理解,并不代表我可以接受。对于我来说,我确实喜欢大哥,但是,我无法允许,也不能允许父亲回不来……”
“念玉……”
“大哥,我能理解母亲和大哥的利益,但是姒国为何要掺了进来?坐观二虎相争岂不是更好?”
冥念尘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轻声道:“我许诺出了秦丰城三郡。”
心底一惊,冥念玉顿时了然,说:“晋州花船原来是为了夺取秦丰城……表面是姒国偷袭巴国,但是大哥有没有想过,大姒渡河的动机?没有了沛江的保护,巴地以南都显得是鸡肋。”
“呵呵……有所舍便会有所得。两国相争本就在所难免,如今各取其利,也不过是为了有生之年可以在乱世中称雄。”
沉默,良久,冥念玉低下头,突然道:“对不起,大哥。这个结果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念玉,我曾想过要停下来,因为我发现那已经不是我最在乎的追求了。但是太迟了,我的背后是一个民族,我的脚下是千万国土,我的承诺不可能是一纸空谈。”
“呵呵……我知道,我明白,所以,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怪你,你无法放下巴国的心情如同我无法舍弃父亲的意念,我不会恨你,因为你没有错。我也会继续爱着你,不是因为我想爱你,而是我无法忘了你,所以只能用全部的生命去记忆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平静地面对你。”白衣女子忽地抬头,空洞的大眼闪过一丝难以动摇的坚决,悲伤中带着一丝绝然。
“三妹。”冥念尘抿着微微发紫的薄唇,心跳突然加快,这样的念玉让他觉得分外陌生,她到底要说什么?
“大哥,对不起。”冥念玉低下头,一点点掰开攥着她的手指,粗糙的掌心让她觉得心疼,但还是一根一根地掰开,镇定说:“大哥,如果说念玉这条命有一半是娘给的,那么另一半就是父亲的,我曾经以为自己要的不多,现在才发现,我也不过是个自私的女子。人人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是每个人却在鱼与熊掌中不停地徘徊,我可以为了熊掌放弃鱼,但不能看着熊掌压死鱼,你明白吗?”
冥念尘愣住,他想过念玉会生气,会抱怨,甚至仇恨。他也做好了三妹大骂他的准备。但是他错了,念玉没有气,没有怨,更没有恨,而是平静地说话,这种不轻不重的言语好像一根根银针不急不缓地穿过他的心脏,扎一下又缝好,缝好又弄破,疼得一下一下,你不知道她到底是要做什么,捉摸不透,所以更加不知所措。
“就这样吧……”念玉收回自己的双手,扬袖,转身,华丽的凤佩拖到地面,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去。
“念玉!”一声大吼,仿佛从心的最深处发出,冥念尘知道需要给她时间去思考,舔舐受伤的心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忍不住咆哮出声,好像这一去便不会再见。
念玉停顿了片刻,没有回头。纤细的背影走到了阳光深处,背后是炽热深情的眼眸,前方是没有尽头的亭廊,她曾经多么使劲地抓住这块浮木,如今便多么倔犟地离开了他的身边。这一次女子的脸上不再有泪水,远在漠北的暗城,突然来袭的贺丹,莫名失踪的大将,前途未卜的父亲。如果这一切不过是巴姒两国的阴谋,那么她该从何处入手?暗城,那个血腥的黑暗之城,冥国最乱的三不管地带,到底在哪里……
64
圣都城里刚刚开张的别具二格在灵春灵秋的照顾下门庭若市,刚回来的冥念玉换了一身素服男装,心不在焉地在□发呆,直到一阵吵闹声从外面传来。
“怎么了?”白衣公子心头烦闷,不耐得喊道。
绿娥红着脸颊,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回复道:“没……没什么……”
“你的表情可不像没什么的。”
“真的……没什么……”越说越没有底气,绿娥的眼中带着慌张。
灵春小跑着进屋,嬉笑道:“主子,你不在的日子老有个土财主来找绿娥姐,说是在晋州与玉公子结识的。”
冥念玉心中一动,才想起莫非是花船会上遇到的方家兄弟。记得当时那个豪爽的弟弟就对绿娥另眼相待,怎么还生出一见钟情的事情了?思绪未停,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果然是晋州花船会上的方家兄弟。寒暄片刻,双双落座,不拘小节的方术,一脸腼腆,见绿娥在场有些欲言又止,后者见状更是不想回避了,怕稍不留神被主子卖了。
文质彬彬的方武突然起口,左听右听全是介绍家中概况,冥念玉斟酌一会儿,忍不住笑道:“方武兄到底想说什么?家长里短的话了一堆,莫非是要给谁做媒?”
“不是不是……”抢先开口的竟是方术,怔忡了片刻,又红着脸改口道:“是是是……”
“扑哧”大堂一阵嬉笑,绿娥急忙起身,恼羞道:“奴婢伺候主子十几年,这辈子早就不打算结亲了。”
冥念玉一愣,好笑道:“敢情你俩有私情?否则人家还未说与你提亲,怎么就出口拒绝了?”众人憋着笑,不敢出声,绿娥本就是淡情之人,又经历过家破人亡,感情二字早就不曾奢望过,更何况对方不过是只见过两面的人。一气之下,转身离去,倒是方术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罢了。”冥念玉放下茶几,淡然道,“在下明白方术大哥的心意,只是我家绿娥并不似外表看起来那般柔弱。如果有缘,相信日后自会有份。只是目前玉某家中出了些事情,要尽快赶回蜀地,儿女私情之事还是有机会再说吧。”
方武微怔,诚恳道:“近来沛江以北频生暴乱,又赶上雪雨,道路十分泥泞,玉兄还是多在圣都待些时日吧,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呵呵,方大哥太客气了。家中之事实在过急,怕是这会儿没那个福分了。”
“这样啊。”方武一脸担忧,劝慰道,“不过玉兄还是要注意安全,我听说傅大人已经接到密旨连夜出都前往北方平乱,可见传闻果然属实。”
“傅大人?”冥念玉神色一怔,拢起眉头,佯装随意道:“没想到方兄连此等消息都能打听到。”
方武摆手,面带愧色,淡然道:“我们做买卖经常要往蛮地跑,自然要结交朝中朋友。本来近日想去港口亲自验货,因为这个消息也给放下了。”
“只是方兄可知傅大人是何时出都,又是前往何处?”
方武愣住,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却有些诧异,玉兄弟似乎对傅大人很感兴趣。想了想,敷衍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可是九月初九以后,又或者是十月?”冥念玉抿着嘴,问得清晰。
“是九月初十。”方术率先回道,方武一怔,附和道:“大概是初十得到的消息,因为前一天是重阳,所以记忆深刻。”他本想隐瞒,弟弟却已经道出实话,只好尴尬地陪笑。忽的抬头却发现眼前的公子面色沉重,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越来越冷,好像逐渐染上一层寒霜,让人觉得浑身颤栗起来。玉兄到底是何人他至今未能查出,好像从他入圣都那一刻起便人间蒸发了。如果不是亲弟真的钟情于玉家丫头,他是万分不想惹到这样的人的。因为这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公子,明明表面豁达随性,浑身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死寂之气。匆匆客套几句,方武急忙转身离去,却仿佛仍然能感觉到一股寒气遍布全身,这个玉兄到底是谁?又因为何事突然变得如此陌生……
灵春怔忡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冥念玉,不知道是否该把手中的袄裘送上去,南方的天气阴冷潮湿,又听闻冥国边界被扰,士气大败,不由得替主子揪心。数日相处下来,明白小姐表面什么都无所谓,骨子里却是个重情之人,虽然女子出嫁从夫,但怎么可不挂念家中亲友?
“小姐……”她话语刚启,却见冥念玉转身大步地朝门外走去。
“主子要去哪里?”焦急的声音被秋风混淆,远去的人影没有回头,缓缓传来冷清的声音,道:“进宫。”
灵春的视线久久无法离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个拖长的尾衫被地面的泥土浅浅的染上乌黑的痕迹,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离主子好远,明明是咫尺距离,却仿若天涯。前日小姐明令让他们即刻回冥,自己却另有打算,心底升起一抹被抛弃的疼痛,她从不曾怕死,但却怕主子只打算独自赴险地……
紫宸殿内,福玉公主静坐在棕色茶几旁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面无表情的女子,清澈的眼眸像极了当年的大哥,忽地一怔,扯了下红润的薄唇,是不是如果不那么神似反而更好?白皙的柔荑轻轻落在女子手上,浅笑道:“怎么来得如此匆忙,紫莲还不带公主去换身干净的衣衫。”
“是。”
紫莲静静地站在念玉身旁,默不作声,福玉公主也真能沉得住气,眼前女子的气势一看就不是来叙旧的,可是两位都是公主,她一个小小宫女又能怎样,总不能拉着她去净衣房吧。
冥念玉抬起眼皮,冷漠地看着紫莲,说:“你,下去。”
紫莲愕然,看向福玉公主,后者紧锁眉头,想了想,道:“你先回避吧。”
“是。”紫莲急忙转身,踏出紫宸殿的大门后,便一路小跑着离开。冥国公主果然是被宠坏了的主子,竟然在皇宫内也敢喧宾夺主,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不过,她不得不承认,直视着那样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神,让她有片刻的恐惧。
“念玉,你有什么急事吗?”福玉公主亲切地捏着她的手心,一脸慈祥。
冥念玉不出声,看着眼前雍容华贵的女人,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容,表现出的却依旧是冷静自持。记忆中的影像有些模糊,那时的福玉声音娇嫩,容颜满是清涩。十五年过去了,那个躲在母亲身后力不从心的女孩子已经不见了,她看到的是成熟淡然的公主,不再单纯,也容不得她单纯。她凝视着福玉公主上扬的唇角,直到后者渐渐敛起笑容。冥念玉眼睛一眯,心中越来越冷,人,果然都是自私的动物,包括她自己。在利益面前只能选择相对有利的,启口淡然道:“姑姑,我都知道了。”
福玉微怔,不明所以,刚要浅笑,却愕然止声,颤声道:“姑姑?……”精雕细刻的青瓷茶杯脱手落下,溅起一道透明清澈的水花,福玉的失态仅仅停留片刻,忽地灿然一笑,不急不缓地扶正茶杯,淡然道:“人老了,连茶杯都拿不稳了……”
“呵呵,姑姑才年过三十,说老未免早矣。”
福玉怔忡地盯着平静如水的女子,轻笑道:“你母亲乃我长姐,念玉应该叫本宫姨娘更为妥当吧”
冥念玉摇摇头,正色道:“我既然说知道了便是知道了,福玉公主又何苦闪烁其辞?如今我想问你的话是在你肯诚心来谈的基础上才能问的。”
宫装女子身子一僵,柔和的面容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喃喃道:“不可能的……”
这世上知道孩子掉包一事的除了自己便是长姐,风赐是长姐亲子,她不相信姐姐会在没有告知自己的前提下让念玉知道。更何况,虽说不是故意,大哥大嫂的死长姐难辞其咎,她可承受得起念玉的恨意?不过令福玉多虑了,冥念玉从来不是个把时间浪费在“恨”字上的人。
决裂
僵持片刻,无人言语,整个大堂只能听到袅袅烟熏轻微的沙沙声,冥念玉坐正身子,凝视着眼前的女子,认真道:“福玉公主,我很感激长公主,不管她当初是为了赎罪也好内疚也罢,至少对于我来说,她给了我一个幸福的童年和完整的家庭,十五年前的事情,我从没有想去追究什么,因为未来比过去重要,不是吗?”
宫装女子身子轻颤,清澈的明眸闪过几抹恐惧,为何她会知道?为什么,如果她知道了是否意味着还有别人知道,这一切到底缘起于谁?长姐吗?不可能的,福玉心底一揪,宽大的袖摆被紧紧地攥在手里,这个秘密足以重创姒冥两国的国体,到底该如何是好?早知今日,是不是当初不如一错再错下去反而更好?
“如今,我只想问公主,傅大人为何离都?而且离都之日偏偏就在我与景福帝见面之后,是否意味着皇上已经知道了这个事情。”清冷犀利的声音如同秋日的太液池水冰冰凉凉,一点一点敲打着福玉的心口,她错了吗?她不过也是期望大家都能好好地过下去,难道也错了吗?精神紧张到极限,终于爆发出声,一阵怒喝响彻大堂:“够了。”三三两两的侍卫破门而入。
“出去。”顿时,又恢复先前的死一般的沉静。
冥念玉无奈地摇头,平静道:“既然事情已经被人知道了,要做的不是如何掩饰,而是怎么解决,姑母,我从不曾想与你为难,也希望你做事慎重起见。”
福玉诧异地看着她,眼神闪过几丝痛心,悠悠道:“冥念玉,你以为当日所作都是为了谁?冥玉眠做事从来都是斩草除根,长姐为了保住你才拿风赐掉包,如果不是上天有眼,或许我与风赐早化成了沙漠中的一缕尘埃。而今天,你却在这里质问我事情的真相……”
冥念玉沉默片刻,垂下眼眸,冷淡道:“你们想救的人不是我,而是太子遗孤。”
福玉身子一僵,抿着嘴唇,一字一字讲的清楚,道:“你就是太子遗孤。”
“所以,你认为当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应该跑过来感激你吗?然后大家坐下来一起共商大计,反正如今风赐和我都已经长大,没有后顾之忧。所以首先要解决的是冥玉眠?所谓的罪魁祸首?那个抚育我十五年的父亲?”白衣女子说得清晰,淡然的视线落在宫装女子的脸上,继续道,“然后呢?然后是不是就是要解决景福帝了?”
“你……”
“难道不是吗?如果继续下去只会有这样的结果。不要再说无意,更不要再说无心,早在当年长公主嫁给冥玉眠时就应该料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同眠共枕了十几年的男人的野心别人不了解,自己还不清楚吗?又或者说,即使明白,却依旧逃避,不想面对亲情和爱情的选择,这个行为难道不自私吗?时局不稳时还敢邀请自己的亲兄携家人赴蜀,不要说景福帝不再信任长公主,如果是我也无法相信。”
福玉怔忡的看着她,为何执著多年的事情被眼前的女子说起来如此不堪一击,沉默良久,才回道:“很多事情如果不身临其境,你根本无法体会。”。
“呵呵,你又怎知我无法体会?一个能忍耐十五年仇恨的公主怎么可能看不清楚这些,除非她当初确实有了一念之差,想用自己的亲人去赌自己的爱情,结果两败俱伤。然后她后悔了,内疚了,于是又为了这份愧疚抹杀了亲子的人生。”
福玉愣住,不再言语,喃喃道:“那你说又该如何?”
“自杀或者杀了仇人。一个让自己解脱,一个让别人解脱,很多事情之所以复杂就是因为想得太多了。至少如此,不会影响到别人的人生。自己犯的错本来就不应该牵连别人的对吗?太子遗孤又能如何?景福帝又不是没有儿子了。”
“你……”宫装女子彻底呆住,眼前说话的明明是个年轻的少女,为何那双无所谓的眼眸仿佛看尽世间百态,况且如果真照她说的做了,第一个死的就是她自己。这个女子到底把死看成什么了?
“姑母……”冥念玉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如今,过去的事情便是过去了,重要的是不要再错下去了。当然,或许我所谓的不错在你们眼里反而是严重的过错。”
65
福玉僵硬地收回自己的双手,盈满泪水的眼眸越发干涩,这个孩子对她没有任何感情,所以才会如此不留情面地揭开彼此掩饰多年的伤口,只是有些东西不是用对错来衡量的,长姐当年是确实有错,但是年少时的儿女情长,渭水前的兄弟结义,沛江旁的执子之手,只有他们这些经历过的人才会觉得怎么可能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若是换做他人处在那样一个位置难道会比姐姐做得好吗?她摇摇头,沉痛道:“念玉,你以为长姐没想过死吗?你以为忍辱负重地呆在一个害死自己亲人,背叛自己所有感情和过去的男人身边整整十五年很好过吗?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等你跟风赐长大……可是如今,你却全盘否定了……”
几滴晶莹的泪水滑过空气,冥念玉清澈的眼眸也有些湿润,眨了几下,黯然道:“所以我才会南下,如果真的做到了无牵挂我早就不在这里了。呵呵,不过,我今日找你只是想确定景福帝的态度,现在,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你到底想怎样?”
“姑母派傅大人离都又是想怎样?”
沉默,又是一阵无声的静寂,面对着眼前无神的女子,冥念玉扯了扯嘴唇,道:“其实我一直不想南下的原因便是希望此事永远地隐藏下去。对于姒国,除了我身上的血液之外,再无其他留恋,谁当皇帝,谁害死谁更与我无关。你或许会想说我无情,但是姑母大人,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们自以为是的有情有义才会酿成今日的局面。真正的感情不是比谁能更为谁死,而是在需要的时候才去在乎。我明白,你们的初衷都是好的,但是明明可以掩盖过去的事情为何又要为了所谓的仇恨再次挑起?冥玉眠与长公主最大的区别在于他知道自己对不起爱人,对不起兄弟,但是做了就是做了,至少他对得起自己的子民,所以他不会去说后悔,更不会去用别人的人生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因为这些事情本身就无法弥补的……”
“念玉……”
“别再把别人扯进来了,福玉公主。如果傅家出事了,你让姒国何以为安?”
“那难道让我看着风赐死吗?”
冥念玉抬起眼皮,看向日落的窗外,昏黄的天空透着淡淡的红,默然道:“那么,你是想让自己的父亲死吗?走到如今,这件事本就只有两个结局,不过是你自己不愿意面对罢了。”
一阵冷风,吹开了红木纸窗,带来一股寒意,让彼此冷静少许。宫装女子站起身子,向外面走了几步,纤细的背影在夕阳的余辉下被拉的很长,凤冠下的金色秀珠发出轻微的响声,不知道是因为寒风,还是主人身子的颤抖,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女子没有回头,沉声道:“我放不下风赐,如果可以,我愿意替他去死。”
“所以你的意思是帮助他夺得帝位,或许还会成为弑父的凶手,然后再用自己的命来了结?若成功了倒也罢了,如果没有呢?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马蚤乱,更不清楚会死多少人。如果再倒霉点,可能连大姒都将成为历史。”
福玉愤然转头,抿着嘴唇道:“那你说怎么办?”
“不管,全看造化了。如果风赐的造化仅此而已,也只能说一切是命。”
宫装女子一愣,摇摇头,肃然的脸上染上一抹淡淡的微笑,像是回忆,又如同风中的呢喃,道:“不会,他从来不是个会屈就于命运的孩子。念玉,你没受过苦,所以永远也不会明白濒临绝望时的踌躇。那种在死亡线上徘徊了整整一年的生涯,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福玉转过头,朦胧的视线落在念玉的眼底,幽幽道:“十五年前,我第一次离开金碧辉煌的大姒皇宫,如你现在般年少,迫不及待地想去瞻仰一直活在我心目中的圣都。明明是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刻,却从此沾满了记忆中永远逃避不了的鲜血。倔犟的我认认真真地走到琳琅满目的街道上,仔仔细细地数着脚下的一砖一瓦,小心翼翼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听百姓们憧憬着嫂嫂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孩子,他们不知道,姒国的小公主就站在自己身边,以一种无比向往无比自豪的神情看待着一切。闭上眼睛,呼吸着渭水江边新鲜的空气,脑海里呈现的是我大姒美丽富饶的国土,传承佳话的哥哥嫂嫂,还有即将见到的长姐和冥大哥。但是,短短数日,一切都变了,我仿佛看到了坚硬的土地被生生地凿成两半,中间深不见底的沟壑中流动着滚滚岩浆,不,是鲜血。曾经坚信的世界彻底崩塌了,那个长姐为他拼掉了半条命的男人谋反了,勾结巴王分我大姒四分之一的国土,现在想想都觉得好像是假的,冥大哥怎么会背叛我们了呢?那些过往的回忆都是做梦吗?他怎么下得了手?那一刻,大脑被恐惧冲昏了,否则也不会被仇恨蒙蔽了理智。风赐,何其无辜的孩子,清澈美丽的蓝眸在朦胧之间便被亲母刺伤,还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颜色。哪怕,哪怕是多给我们一天的时间去思考,也或许还能想出其他的办法。但是人生是没有如果的,所以我只能活在内疚和悔恨之中。连夜带着襁褓中的孩子从蜀地潜逃到巴地,到处都是埋伏和陷阱,根本无路可走。唯一的途径便是冒险穿越沙漠,幸好东门的骠骑营营长是嫂嫂宗族姜氏,如果没有他,我们可能早就化成一堆白骨。现在我都好像能听到来自沙漠的诱惑之声、干涸的身体和奄奄一息的骆驼,远处的沙丘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仿佛是波涛汹涌的海上的巨浪,那是沙海,沙漠中最恐怖的袭击。居然遇到了沙海。我放弃了,也绝望了,姒国历史上一个名头并不大的小公主即将在她最灿烂的年龄亡故,但是,只是瞬间。沙丘突然间凝固了,我好像在地狱边徘徊了一次,然后又被奇迹所救。怀里的孩子一直不哭不闹,如同他刚出生时等待母亲的判决一般安详。我好像感觉到了神的旨意,我相信是这个孩子带给了我新生。所以,从那以后,我告诉自己,无论在这皇宫里何人以怎样的眼光看待我们,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而风赐就好像是我身上的肉,我把对生活所有的期望和疼爱都给了他,不管他需要不需要。但是,我又错了,是不是呆在那个男人身边或者继承那个男人血液的人都是冷的,看到今天的你,我才明白风赐哪一点最像他的父亲。”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女子的脸颊,一双倔犟的眼眸却无动于衷,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冥念玉垂下眼眸,想了片刻,忽地抬头,淡然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福玉一怔,以为她会有其他疑问。
“风赐不是你的亲子,但却胜似亲子。而我的父亲,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对于一个没有童年的我来说,他是一个好的父亲。我曾想过,如果他跟母亲都活得好好的,我便可以踏实地离开,但是两个人谁都不想自己好好的,我就不得不从北到南,如今又要从南向北了。”
“念玉……”
“客观地说,从年龄和希望来讲,或许选择风赐是对的,毕竟如今的二选一,都是不可割舍之人……”白衣女子身子一僵,重复道,“都是不可割舍之人……”波澜不惊的眼眸撇向别处,清澈的眼底分明浮现出一层浅浅的水花。
“冥玉眠这次北上怕是回不来,等他死讯传来,便是你大哥冥念尘登基之日。”
念玉一怔,为何心底是如此的平静?浅笑道:“怎么不是我登基呢?”
宫装女子摇头,淡定道:“范家媳妇自然留在南朝,更何况长姐也打算回家。”
“然后再是姒风赐登基?巴国许我秦丰城三郡,沛江这条河算是过去了。”
“嗯,而且巴冥二国的合一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冥念尘短时期是顾及不到姒国的动向的。”
“确实是不错的想法。表面是大哥占了便宜,实际上两国统一后的治理才是最大的问题。不过……”
“嗯?”福玉诧异地看着凝视着自己的念玉,那双深邃无比的黑瞳闪过几抹自信的光芒,红润的薄唇轻轻地一张一合,一字一字说得清晰:“冥玉眠的死讯永远也不会传来。”
宫装女子怔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略带残缺的面容,凌乱的长发,轻轻抬起的下巴,一双坚定得足以撼动冰霜的眼眸,连她已经转身都忘了去阻拦,当回过神后,夕阳的余辉下只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满地的残叶好像在告诉她,刚才曾有人从这里走过。人生真的很可笑,他们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最终去要救冥玉眠的女子竟然是他十五年前所害之人的亲女……冥念玉,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脑中忽然恍过她刚刚的话语“真正的感情不是比谁能更为谁死,而是在需要的时候才去在乎”。
或许,有些人不是真的无情,而是只会对在乎的人有情。她可以在他幸福的时候悄悄地躲在某个角落,对他置若罔闻,但不意味着,当他不幸福时,她会离开他的身边。
同年十一月中旬,冥国公主的队仗突然启程回蜀,巴国太子快马相追,却在追上后即刻返巴。有人说念玉公主并没有随队归蜀,而是潜逃他国,所以冥念尘决定立刻回巴。也有人说,冥念玉当时就在车中,因为拒绝放弃储君之位而与冥念尘彻底谈崩,兄妹决裂。还有人说此女在南朝十分嚣张,性格怪异,被范氏退婚,冥念尘为了冥国名声和两国利益愿意牺牲婚姻迎娶丑女妹妹,却没想到此女不识抬举,竟然私自出走。姒国太子的迟归,范悠然突然请旨调守晋州边界的消息,巴国太子连夜赶回巴国的传言随着漠北局势的紧张不断翻新,而遥远的大漠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无人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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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士
前往晋州的官道之上,一匹老马拉着一辆破车慢悠悠地前行着,曹阡陌拿着拐棍,身穿丐服,憋着满肚子的火气,咬牙道:“禀殿下,派出去的探子说姒国太子目前还在沛江以北,为何停止不前的原因尚未查明。”
“过……”没睡醒的女声从车内传来。曹阡陌的嘴唇狠狠地咬出了几丝红痕。他的祖先好歹是位列三公的将军,暗部成立以来更是只听皇上一人之命。如今倒好,竟然沦为乞丐,看这破车老马的行头,主子是打算如此穷下去了。他就不明白了,既然北上去找皇上,为何不是快马加鞭,而是要调查姒国太子那小子的消息?现在她居然说:“过”……
“殿下,以我们的速度怕是年底也到不了漠北。”忍不住抱怨了几声,过了好久,才传来一个严肃的女声,淡然道:“主子说了,姒风赐不回到圣都,漠北便不会出事。所以现在的任务只有三个,第一盯住姒风赐,第二做好乞丐。”
“那第三呢……”曹阡陌的气势立刻少了一半,只要冥念玉把灵秋推到前面,他就没啥办法。
“咳咳……主子说还是做好乞丐。”曹阡陌一怔,满脸的黑线……
车内的女子懒洋洋地倚在靠垫上,闭目养神,她就不信了,三万士兵大败也就算了,将军怎么会突然失踪?爹也真是的居然不调查清楚就贸然前往,但是如果身旁有一个煽风点火的母亲,做出这种决定也就不奇怪了。但是贺丹算什么?屁大点的土地能折腾出什么,看来现在第一个不可信任的便是传递消息的队伍。做乞丐的好处是第一不被注意,第二便是可以从民间得到真实的消息,不过让暗部三万全部做了乞丐怕也有点难度。
女子无奈地摇头,想了想,大哥要想登基就绝对不能失了民心,所以即使要做了父亲也肯定是借贺丹之手,但是贺丹真的敢吗?还是借了谁的胆子?自己真是太冲动了,那日光想着慷慨激昂了,却没从福玉那儿套点消息。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子,冥念玉皱眉地反思,自己性子还是太冲了。
秦丰城
隆冬之际,枯黄的树叶被吹到浮上一层寒冰的沛江之上,更显萧瑟。别具一格新盘下的分馆庭院内,傅洛栩撑着头走神,纷飞的桂花静静的凋零,姒风赐掂起黑玉棋子直捣黄龙,“啪”的一声,问道:“在想什么?”
“为何还不动身?”黑色的瞳孔荡漾着浓重的疑惑,花费了一个月才找到太子殿下却没想到又在这里停留了足足一月。
“呵呵……”男子唇角上扬,明明是浅笑却让人觉得讽刺万分,“姑姑有说让我即刻回都?”
傅洛栩摇摇头,沉默不语。公主只是说让他迎接太子,确实没有嘱咐是否催促殿下,摇摇头,沉默不语。
“那为何要回去?”修长的手指随意拈起棋子轻敲着桌面,抬起头,毫无焦点的视线看向临水的远方,浅透的紫眸燃起几抹莫名的情绪。
傅洛栩放下手中棋子,略带关心的直视着眼前人人惧怕的太子殿下,忧心道:“据说巴国太子都已经抵达圣都,我们如此拖着怕是不好吧。”潜意识告诉他,福玉公主让他特意前来迎接太子不单单是保护那么简单。
姒风赐垂下眼眸,端起茶杯放在嘴边,悠悠道:“皇上可曾下旨叮咛此事?”
“目前尚未。”说来也怪,皇上似乎对此事见怪不怪,如今冥念尘和冥念玉皆已离都,却不曾过问太子为何迟迟未归。
“那么,我们又为何要回去?”修长的手指稍稍用力,青瓷的茶杯边缘出现了几丝裂痕,傅洛栩心底一惊。急忙道:“殿下。”
姒风赐没有出声,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似的放下茶杯,淡然道:“下棋……”
张恩华踌躇地看着脸色忽青忽白的灵夏,心中一直在打鼓,似乎每次灵姑娘一收到玉公子的信函就变得不太正常,平日里毫无表情的面容总是一副十分欣慰又气得牙痒痒的样子。
“灵姑娘,玉公子可有交待如何处理那突然住进别庄的人?”
灵夏紧锁眉头,踌躇道:“她说按兵不动,好酒好菜伺候着。必要时把宅子给他们都成。”
“啊,莫非他们是玉公子的朋友?不像啊,如果真是咱公子的朋友直接来说便好,没有道理二话不说抢了咱们的别馆。”
说来好笑,灵夏见晋州餐饮业发展基本饱和便将注意打到了对岸的秦丰城地域,加上秦丰城城主这条渠道,很轻易地盘下了不被看好的临岸别馆。因为地处涨潮岸边又十分偏僻,这里的建造需要花费更多的物力和精力,不过这倒也给千岛湖挖到的百年奇木找到了可用之处,数月间便盖好了几座小楼。可惜还未来得及狠赚一把就被途经此地的姒风赐给霸占了。
原本她是不会咽下这口气的主,却被曹阡陌派来的线人生生拦住,折腾来折腾去还变成他们感谢对方不杀之恩,不仅腾地还要报恩。而最近收到的一封信函更是离谱,命她急速离开秦丰城,那帮人在的地方都躲地远远的,最好还能带上城主秦朴一同离开。原本是十分不靠谱的事情,怎知秦朴一听说玉公子要回晋州了,二话不说地卷铺盖决定同他一起渡江,似乎还有长住之意。
夕阳西下,灵夏坐在船头,凝视着淡淡的余晖,沛江的尽头水天一线之间火红得如同血海一般让人触目惊心,心底突然燃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主子为何会如此忌讳这群人?那日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她却仿佛被那名戴着斗笠的男子生生定住,浑身上下笼罩在一片久违的恐惧之中,那种感觉还是在父亲被害的晚上曾经经历过。他到底是谁?整个队仗行进无声,细想起来多亏有线人警示,若是意气用事还不知道会有何恶果。
“灵公子,玉公子此次打算常留晋州吗?”
“灵公子?”
“啊……”灵夏拉回思绪,抱歉得笑了下,淡然道,“不清楚,她没有说。”看着眼前不由自主扬起笑容的秦朴,无声地叹气,她一直认为主子是值得被人去爱的女子,但如果是他,怕是要流水无情了。这样一个干净的孩子喜欢谁不好偏仰慕上那个没心的主子。灵夏一直明白,冥念玉表面一切随意,骨子里却是个对在意之事无法将就的人。爱上一个倔犟到极致的人,太累。一想起那个女人,灵夏白净的脸颊突然变得鼓鼓的,主子到底要做什么?一封信写得前言不搭后语,几月不见看来被宠得有越来越懒的趋势,曾经还会说说因果,现在直接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真不知道是不是在考验她的大脑,越想越觉得自己近日来太过窝囊,妈妈的,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废了……
入夜以后,几枚灯火漂流在人烟稀少的沛江北岸,这并不是渔家出海的明灯也不是哪家姑娘的花灯,而是因有人觉得太暗了又不愿意睡觉,傅洛栩便做起了奶爸的活,点燃船灯把江边照得一片通红。在他眼里,姒风赐就是个偏激的孩子,曾经福玉公主说他傅洛栩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是傅家的孽障。遇到太子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混蛋,原来同样恶劣的两个人进行比较后,稍微不恶劣的那个便可以得到心灵上的升华。
“洛栩……”
“怎么,还看不到吗?”傅洛栩又点了几枚灯火,他知道风赐眼睛不好,无论多么努力地去训练也终归要比常人弱视几分。是不是越是说表面习惯黑暗的人骨子里都是向往光明的?他不知道,但是在他的记忆中,小时候的风赐是怕黑的。当然,那仅仅止于小时候。
“过了江,便是姒国。”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散发着发酵的情绪,有抹期盼,又透着几分无奈。傅洛栩点点头,宽慰道:“我们再赶个几日路便到家了。”
“家……”重复的呢喃,清冷的声音上下颤动,姒风赐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望无际的彼岸,朦胧的左眼清澈如水,暗淡的右眼却形同鬼魅。
沉默良久,直到点点灯火渐渐燃尽,姒风赐依旧矗立在江边最高的顽石上一动不动。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却依旧倔犟地望着,好像如此便能把家乡的土地狠狠地记在脑海中。傅洛栩有些担心地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男孩,太子殿下是怎么了?从遇到他时便神情怪异,详细地询问了公主的话语,丝毫没有被关心的感动,反而染上了一抹平日很难见到的思绪。当该犀利的人变得柔和时,身为下属反而不踏实了。
“洛栩,你离都数月,皇上竟然一句都没过问吗?”
傅洛栩仔细琢磨着,不明白风赐为什么突然执著于景福帝的态度,他不记得他们祖孙的感情好到此般地步。更何况,随着朝中议论非议的增多,如果不是风赐未雨绸缪,年少便开始部署自己的亲信,怕是很难将太子之位牢牢坐到今日。
“殿下,属下认为公主应该与皇上讲清,故无人催问吧。”
“这样吗?呵呵……”姒风赐轻轻抬起头,迎向昏黄的月光,整张脸颊白润如玉,如果不是天生眼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