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第22部分阅读
红楼同人之红楼如梦 作者:肉书屋
蕉叶杯中斟满了,一饮而尽。接着又连喝了两杯,急得麝月在一旁乱跳,劝又不敢劝,拦又不敢拦。到第三杯喝完的时候,却见宝玉忽然站起,慢慢走至外面海棠花树下,蹲在地上将用手在地上抠了个洞,将四周落在地上的海棠花瓣捡起先在洞中堆了,而后方解开衣襟,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来——麝月知道这是昔日黛玉所赠,他珍重非常,从不离身——放在洞中花瓣之上,而后又覆上花瓣儿,最后方拿土盖严实了。
此时园中一人也无,其余人皆被麝月秋纹打发出去了,秋纹一时也不在,只余麝月一个,她见了宝玉这般作为,只惊得目瞪口呆。宝玉也不理她,自回房中去,唤她来打水洗手。麝月哆嗦了一下,方才忙忙进去伺候。
第十一回
又说黛玉有孕之事一时各府皆知,有真心替他们高兴的,也有趁机来奉承的,每日来北静王府送礼的络绎不绝。如海听得消息,也乐得见牙不见眼,忙忙命人备了东西,亲坐了轿子带了人往北静王府来。
大管家余平正在正门上迎客,可巧遇上个喋喋不休想巴结的客人,正有些不耐烦,却见林家的家人簇拥着一辆轿子远远而来,便知是林如海到了,忙撇下那人,自去请了林如海进去。那人看余平一反方才不耐的样子,却对那新到的书生模样的中年人这样客气,那轿子还直入中门往里去了。反观自己连门都未进的,不禁有些不平,道:“这是谁,竟这样大面子,竟让大管家亲自接了进去。连轿子都不下。”
那门上的小厮睨他一眼,笑道:“你若是也生的一个好女儿,也能坐轿子进中门。便是我们王爷亲自接也是使得的。”那人直性子,还不明白。旁边一人笑道:“那是王妃的亲老子,王爷的泰山大人,怎么不能坐轿子入中门了?这礼还是轻的呢!”那人面上胀的通红,嘟哝了几句,告辞去了。众人都觉好笑,也就罢了。
又说如海见到了王府,本欲下轿步行,偏余平拦着不让,道:“亲家老爷莫再客气了,若是让王爷知道我们慢待了您,可不得扒我们一层皮呢!我们听王妃说起过,亲家老爷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这里离王妃院子虽不远,对亲家老爷来说却也累人的,还是坐轿去吧!”如海也听黛玉说过,这北静王府待下人向来是外松内紧,下人们感恩在先,畏惧在后,故才上下井井有条。当下便也不推辞,直坐了轿子慢慢往里去。
到了二门上,如海方下了轿,余平便告罪止步,自有小丫头带了如海进去。一路之上并未见到什么人,想必是早已知会了女眷回避了。又见一路山色湖光,景致极佳,若非急着见黛玉,只怕要流连赏玩一番。
待到了梦园门口,却见雪雁、绿漪已在门口等着了,见了他都忙请安。一时进了房,便见黛玉迎了上来,穿着不似平日那般素雅,反倒喜气了许多。只见她上穿着一件蕊红绣石榴花的倭缎对襟褙子,底下是瑰紫色万字不到头镶边褶子裙,头上只挽了个倭坠髻,只簪一支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样的珠钗,越衬地眉似轻烟水墨画,唇若涂朱浓施然。
黛玉不啻如海竟亲自上门来,本欲亲去门外迎的,不料众人皆拦着,只得在房中等候。及至如海入室,见父亲气色甚佳,心中更是欢喜,忙唤了声:“爹爹。”请如海入内坐下,便欲给如海行礼。
如海忙拦了,道:“好孩子,咱们父女间哪里这样多礼的?”父女两个方坐下说话,雪雁等早上了茶来。如海又细细打量黛玉一回,笑道:“玉儿气色甚好,我也放心了许多。我得了信,虽欢喜不已,却也担心你身子虚弱,怕你受不住怀孕之苦。特地让人备了好些补品来,回头让人炖了与你吃。”
黛玉心中一动,她此时有了身孕,方知一些为人父母之心,便垂了头道:“爹爹莫太挂心了,女儿在这里什么都是不缺的,如今雪雁她们那么多只眼睛一分不落地看着我呢!反倒是爹爹你,越该好生注意身子才是。”如海呵呵一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和你娘一个样子,就会数落我。”
一时说到贾氏,如海与黛玉不由一阵伤感,如海道:“若是你娘见了你如今即将为人母亲,不知道有多么欢喜才好。”黛玉也不由垂泪道:“是。”
一语未了,却见水溶已经大踏步进来了,见黛玉脸上似有不及拭去的泪光,不由一愣,忙近前道:“怎么了,好好的,竟哭起来了?”黛玉见如海在一旁抿着嘴笑,不由面上通红,拉他的袖子道:“没事——你也不见过爹爹?”水溶方想起自己是闻知岳父泰山驾临,才急匆匆回来的,此时竟在泰山大人面前失了礼数,不由窘得面红耳赤,忙站直了身子一揖到底:“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如海呵呵一笑,忙虚扶他一把,道:“贤婿快别多礼了。”水溶方才站起来在黛玉一旁坐了。如海笑道:“才刚是我的不是,一时说起玉儿她娘,惹她伤心,竟哭了一场。”说罢竟要站起向水溶告罪,水溶方知端底,暗道自己莽撞,忙称不敢。翁婿两个在此客气来客气去,众人见了都笑了。
一时说笑一阵,便已是午膳时分了,便有丫头来问饭摆在哪里,黛玉想了想,便欲摆在花园中。水溶忙道:“不可,园中风大,你若是着了风,可怎么好?”黛玉道:“我又不是纸糊的,哪里就那么娇弱了?”众人一径忍笑,一径暗道:如今你虽不是纸糊的,却也差不多了。便连如海也来劝,只得摆在偏厅中,开了窗户,对着盛开的满园娇花,倒是极赏心悦目的。
一时用过了膳,又说过了一回话,黛玉便觉有些昏昏欲睡起来。紫鹃雪雁忙上来扶了她入房,一时卸了簪环首饰歇了下去。水溶自和如海一同谈天下棋,倒也自在。
待黛玉醒转之后,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重新穿衣妆扮了出来,却见水溶正与如海在园中相谈甚欢,见她搭了紫鹃的手出来,都笑了,如海笑道:“真是不一样了,这样贪睡,竟成了小懒猪了。”黛玉面上一红,跺脚嗔道:“爹爹笑玉儿!”如海呵呵一笑,道:“这倒没变,还是爱撒娇!”众人都笑了。一时日渐西陲,如海便要告辞,水溶黛玉夫妻两个苦留不住,只得罢了。水溶又亲送到大门外,直到看不见人方才回来。
回至房中,却见黛玉正在房中等着呢,便忙进了房,夫妻两个一处说话。才说了几句,却听外面一阵喧哗声,而后便没了。水溶不由蹙了眉,道:“外面是谁,做什么这么吵?”早有小丫头去瞧去了。一时回来了,便道:“紫鹃姐姐在那边院子里摔了一跤,雪雁姐姐和晴雯姐姐正搀着她呢。”黛玉一听,便道:“怎么好好的摔了?伤的可严重么?我瞧瞧去。”水溶知道紫鹃是她最贴心之人,不比她人,便也不拦着,只是自己不好过去看的。只好命两个小丫头好生伺候了黛玉过去,一面命人将延留在府中随侍黛玉之胎的太医请过去瞧瞧。
紫鹃的脚伤倒也不重,倒是手上的伤严重些。原来她在园里可亭的假山旁不慎踩了地上的枯枝摔了一跤,当时那手下意识地抓在那假山石上,谁想那假山石更是粗粝不堪的,倒将她的手蹭破了一层血皮,乍看一下有些血肉模糊,雪雁和晴雯赶来看了,倒是吓了一跳。紫鹃却是未落一滴眼泪的,反倒先令人将那洒扫假山周围的两个婆子打二十板子。两个婆子吓得直跪地磕头,晴雯抓了紫鹃的手急道:“我的紫鹃姐姐,祖宗奶奶,这都伤成什么样了。先罢了吧,等你好了,要打要骂都随你。这要是伤了筋骨落下疤,可怎么处?”
雪雁也道:“晴雯说的是,紫鹃姐姐先回去吧。一会儿我来治她们。”
紫鹃道:“你们不知道,这顿罚耽搁不得。”遂冷眼看向那跪着的婆子,指着绊倒她的残枝断叶道:“好险今儿是我摔了,我人轻命贱自是不碍,可若是摔的是王妃,你们有几条命来偿?”两个婆子瑟瑟发抖,如今黛玉身怀有孕,便是少根头发也能震得王府底朝天,何况是摔一跤?当下颤抖如筛糠,磕头如捣蒜。
紫鹃素来和厚,众人还未见她发过那么大的火气,哪里能想今儿竟这样气愤。自黛玉有孕之后,便将诸事交与了身边的丫头分派处理,小事由紫鹃酌情定夺,大事方才告诉太妃或黛玉知道。故如今紫鹃竟是算得上掌了大半了个北静王府的内院了。管家媳妇得了信也进来了,也不敢再言语。紫鹃便命她亲看着两个婆子将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方才许出去各领二十大板,革了半年月钱。而后方让晴雯雪雁扶回房中歇息。
一时太医来了看过,好在紫鹃脚上的伤不过是崴了一下罢了,将息个几天便会好了。那手上的却是严重的很,竟有碎石子刺了进去。无法,只得拿了小钳子一一挑出来,而后方清洗上药。又叮嘱了一月之内不许沾水等等。
待上好了药,紫鹃已经是脸色苍白,泪留满面了,而后方才让人禀报黛玉。黛玉得了信立即过来,看她身上衣裳都是换过的,脚上手上都是裹了纱布,还是吓了一跳,道:“伤的可重么?怎么好好的竟摔这么大一跤?”雪雁晴雯忙将太医的话说了,黛玉更为忧虑。紫鹃却笑道:“不妨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的,哪里就这么娇嫩了?不过是在假山那边一时被绊了一下,虽看着严重,不过并不厉害的。”黛玉看她一回,只得道:“你何时也这样毛躁起来——罢了罢了,这几日好生歇着,不必过来伺候,这伤可大可小的。一会儿我让个小丫头来伺候你。”紫鹃忙欲推辞,黛玉却坚决如此,只得罢了。
过了几日,那脚上的崴伤和手上的擦伤已好了大半了,可也不知是紫鹃是冲撞了什么还是霉运当头,却又渐渐伤风起来,不过半月的□夫,却是瘦得多了。众人只当她是为身上的病难好焦急上火,越发加重病症,都劝道:“你这样着急做什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外伤内症都是一样的,需得慢慢调理才能好。你只管安心静养,王妃那里也不缺你一个使唤的。你也只得好了才能过去伺候不是?”紫鹃却皆是苦笑一叹,道:“我晓得的,只是没法子。”
如此反复,直过了一个多月方才渐渐大愈了。此是后话。
这日子眨眼即过,须臾之间已到了七月,天气也甚是炎热,此时她已有孕近四个月了。除了偶然害喜,嗜睡,越发挑嘴之外,倒是无甚不适的,人也稍丰腴了些,倒把水溶等欢喜得什么似的。这日一早便有丫头来报说紫鹃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了,黛玉听说很是高兴。正欲往紫鹃去看她去,谁想忽有宫中太监上门来,说是太后请北静王妃入宫觐见。
听得此信,黛玉不由一愣,今日南安太妃设宴请各家的诰命过府饮宴,北静太妃也去了。水溶也在朝中,这不早不晚的,太后怎么会请她去入宫?黛玉前后思量了几回,一时竟猜不知所为何事,心中却下意识有些惴惴,本欲去请太妃回来,谁料那太监却催得急,只得忙忙地更衣梳妆毕,然后便启程入宫。一路之上甚是忐忑不安。
欲知宫中太后寻黛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话说黛玉妆扮好了坐了轿子随了那太监往宫中而来,也不知太后宣召所为何事,一路之上甚是忐忑不安。待入了慈和宫,行了礼落了座,太后便命晴雯雪雁等丫头自出去自便,免不了又拉着她的手好生说了一回话,问了她的胎如何,饮食休憩可还好,待说完了,又是漫天漫地不着边际地说了一通。黛玉心中奇怪,却只好听着,一一答了。正在此时便有宫人来禀报说李家和王家夫人带着小姐来给太后请安来了。
太后忙嗔道:“没见我正在招呼客人么,怎么这会子来了?”那宫人看来也是甚有些脸面的,只赔笑道:“太后,奴才昨儿已向您禀报了,这二位夫人远道而来,今儿是要过来给您请安的,谁知您一见北静王妃的面,就欢喜得忘了,反倒怪起奴才了。”太后这才抚额一笑,道:“瞧我这记性!竟一点都不记得了。”
黛玉何等聪明,此时便只得笑道:“既是来给太后请安的,也该请进来才是,不可因我一人耽搁了太后的正事。”
太后笑道:“哪里是什么正事,不过她们都是随了丈夫回京的,陛下孝顺,都让过来与我请安,不过说几句就是了。”便让人请进来。黛玉欲回避,太后却一把拉住了,笑道:“没事,你也见见吧!反正日后也是一家人。”黛玉一愣,心中一紧。
一时便有宫人带了两位夫人并两位小姐进来,在太后面前行了大礼。太后满面笑容地让她们起来,而后又给黛玉介绍了一回。原来她们是此番进京的封疆大吏的家眷。那两位夫人倒还罢了,两位小姐却都是娇滴滴的,如两把水葱一般,含羞带怯地在黛玉面前行礼。黛玉是玲珑剔透人,若说方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待见到这两位小姐不客气地叫她一声“姐姐”,便已明白了几分,那才入喉的顶级碧螺春早已没了甘甜清香,只剩了比黄连还苦的苦涩绵长,直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一时那四人业已告辞出去了,太后看了看黛玉神色,见她脸上依然带了淡淡的笑,不由心中也把握不好,便道:“我的儿,自溶儿娶了你,我便欢喜得什么似的。我没有女儿,可真是把你当成了女儿来疼的。正因为如此,我今儿才和你说这番话,你可莫恼才好。”
黛玉道:“太后说的是什么话,您疼惜我,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哪里能不明白的?若是有什么教导,您直说便是了。”
太后便笑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个聪明劲,那我便直说了——你看刚才见的李家小姐和王家小姐如何?哪个更好些?”
黛玉心中气苦,可又不能露出,面上只做不知,道:“两位小姐都是好的很的,我是自叹不如的。”太后摇头笑道:“那是你自谦了!她们虽好,但终是比不上你的,只是若是给你做妹妹倒还使得。”
黛玉垂了头不语,拢在袖中的手攥的死紧,半晌方道:“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叹一声道:“我的儿,你聪明伶俐,哪里能不明白我的意思?实话与你说吧,本来陛下本欲下旨将那两个姑娘赐与溶儿为侧妃的,只是我知道了消息先拦住了,不过她们家中已是知道了的。溶儿待你一片真心,我岂能不知,你婆婆的性子也是古怪的,溶儿没这个心,你又年轻不懂事,一时没在意也是有的。可你哪里知道外面都说成什么样了,如今竟都传到我这里来了。原先还罢了,你们才新婚燕尔,别人不好说什么。到现在已经小半年了,你都有了身孕了,溶儿的屋里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你是个通透人,可不能因小失大……”
黛玉低了头一言不发,心中却如刀割针刺,心道:“你生为太后,自是金尊玉贵。口中虽说是把我当女儿,却毕竟不是亲女儿,有哪个母亲会为女儿送去伺候丈夫的‘妹妹’的?只是你却也是好心,只是做了坏事罢了!这事儿本可以不管,凭皇帝赐婚去,若圣旨一下,我便是拦也拦不得,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人生在世,为何要这般不公?男子便三妻四妾,女子就从一而终。原以为今生得遇良人相伴,同爹爹母亲一般恩爱终老,却不料世事难料。——啊,爹爹也有几个姨娘呢,虽然爹爹的心都在娘亲身上,便是沈姨娘也只是为了报恩罢了。可是,终究是有这么些人存在的,娘亲心里想必也是有根针扎着吧!到如今竟到了我么?今日竟是当今太后请来问我这事,真真有趣,我是否该觉得受宠若惊呢?”
一时胡思乱想着,脑中不由浮现出水溶拿了亲吻别人的唇碰触自己,牵过别人柔夷的手再来牵自己的……可是,她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如何忍得?如何忍得!
不,不!
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
心头顿时清亮一片,黛玉倏地起身跪在太后身前,太后吓了一跳,道:“这是作甚,快快起来。”
黛玉抿了唇,道:“太后的意思,黛玉明白。只是,这事我不便做主,您直接问王爷就是了。不然便问母亲也使得。若他们若应了,我也应了。别说两个,便是一次娶个十个八个,我也没意见。”太后不妨她这样答,不由愣了一回,脸上却不太好看。黛玉心头激愤,也不觉有异,又道:“只是,请容黛玉放肆!到那一日,还请太后恩准黛玉与王爷和离——她二人进门之日,也是我出府之时!”
太后听得此言,不由张口结舌,眼中似赞似叹,沉吟一番方道:“北静王妃,你如今已身怀北静王府后嗣,如此莽撞行事,难道就不为你腹中孩儿着想么?你不日即将分娩,一旦和离,你这孩儿便身处怎样的尴尬境地,你可知道?”
黛玉抬首,双眸清亮如星,道:“太后又可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说罢,纤手抚上小腹,目光柔和似水,道:“黛玉相信我的孩儿定能体谅为娘的苦处。而黛玉,拼尽全力,也会护他周全。”她本生的柔弱纤细,而此时目光坚定刚强,自有一种震撼人心之气,饶是太后也不由被震住了。
高敞阔廊的正殿,沉寂如冰,默然如水,只有那左边高架上的西洋大摆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黛玉此时将心头之事说出,如释重负,丝毫未见忐忑之情。倒是太后叹一声,道:“好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哀家真不知该夸你刚烈,还是骂你狠心了。”黛玉眼圈一红,心中暗道,这狠心可不是您逼的?若无您的好心,又哪来我的狠心?
正暗思冥想间,忽听太后抚掌展颜笑道:“好好好,难为了溶儿当初费了那么大的□夫要娶你,我那妹子也那般容易接受你。这大概便是人常说的‘物以类聚’了,你们这一家子……嗐,我也没有看错人,真不枉他们待你一片真心了。”竟起身亲自上前扶起黛玉来。黛玉原以为今日只怕难逃劫数,两行清泪犹垂于颊,越显楚楚可怜,谁想竟突有此变,不由呆愣住了——今日所经之事太过不同寻常,实在令她讶异难解。
太后见她怔怔的,脸上犹挂着泪珠儿,不由又怜又爱又自责,拉了她的手在紫檀嵌剔红靠背宝座上坐了,又亲拿了帕子拭去黛玉脸上的泪,而后方道:“好孩子,可吓着你了?”
黛玉方才回过神来,太后方才竟是……
太后笑道:“这事儿是我的不是,竟让你受这样的惊吓,若让溶小子知道了,只怕不来拆了我的这把老骨头,也得掀了我这慈和宫的屋顶。”
黛玉脸上一红,道:“太后取笑了。”太后笑道:“他的坏脾气我可比你清楚,你当他不敢么?便是在金銮殿上也敢跟陛下叫板的,也只在你面前才敛了脾气罢了。”黛玉面上绯红,低头不语。
太后笑道:“好孩子,你且放心。虽皇帝昨儿提过要赐两个人给溶儿做侧妃,也好为你们北静王府开枝散叶,哀家却是当场就拦住了。这事儿不必问溶小子,我就晓得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罢了,那小子哀家从小看到大,就是个倔脾气,认死理,认定的事儿从不改的。他的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又何苦耽误两个好姑娘?而且更让你们夫妻不和?没的让喜事变坏事,就更没趣了,那两个姑娘我已经做主了,赐婚给了南安王府的老二和西宁府的老四,倒都是一家人,如今没有过门,叫你一声‘姐姐’,倒也使得。”
黛玉听到此时,不由面上通红一片,便知自己有些莽撞了,只是回想方才太后所言,确也有些歧意,为何要引她往歪处想呢?她聪明绝顶,回思一回,已是明白了几分,相必是想借此来考验她一番。果然听太后道:“……今日不过是借着由头试试你的心思罢了,果然没叫哀家失望。”黛玉正要说话,却又听太后悠悠说道:“黛玉,你可见过溶儿的父亲……先北静王爷么?”
黛玉越发奇怪,摇头道:“黛玉入门晚,公爹业已仙逝,只在宗祠之内见过公爹的画像。”
太后点点头,道:“是我糊涂了,你如何能见过呢。”又道:“当日你和溶儿成婚之时,也算得上是普天同庆了,流水席开了七日七夜,上门道贺之人不计其数,但是他的两个亲姐姐却未曾回来,你可知是为什么?”
黛玉道:“母亲当日说是两位姐姐家中另有要事,不便前来,日后再见吧。”
太后摇头叹道:“哪有这样的理?便是天大的事,也大不过溶小子成婚,她们两个虽也嫁了个人物,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想必是……”
黛玉心中也是一凛,方才想起当初新婚次日拜见北静太妃时未见两位大姑子,她开口相询,却只得一句“路途遥远,来玩不便,日后再见”,当日虽觉得诧异,却也不曾多问。之后,到底也未曾得到一句信儿,那两位大姑子的面也未曾见得。
太后还欲再说,却张口嗫喏了一回,终道:“这事儿我也不便开口,有机会你婆婆与溶儿自会与你说的。”黛玉只觉一时摸不着头脑,太后今儿是唱哪一出呢?只是她这样说了,黛玉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道:“是。”
一时太后又道:“害口可还严重么?”黛玉腼腆一笑,道:“倒还好,只是早起之时反应厉害些,偶尔也有些头晕。其余也都罢了。”太后点头笑道:“这便好,你好生养着。外面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别去管,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溶儿和你婆婆。再不然就来告诉我也成,只别存在心里。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只管让人做去。到时给溶儿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儿,男女都好,我们都是欢喜的。”
黛玉面上通红,低着头道谢。太后看她羞赧的样儿,便笑了:“你这孩子,都是快做母亲的人了,怎的还这么害臊?”黛玉越发不敢抬头,只低头不语罢了。
一时又说了一回话,黛玉便觉有些疲累,太后早已看见,便命宫女好生送黛玉回去。黛玉也不推辞,道谢告辞出来。
晴雯雪雁等见她出来,方如释重负,忙谢过宫女,而后上来扶了黛玉出去。
一路之上黛玉犹自思索,她此时方知自己初嫁入府中之时的怪异之感来自何处了。可不是这个么——两位即便是身为王爷的亲弟弟大婚也不出面的大姑子,还有这北静王府凋零的人丁。她林氏一族也就罢了,相较于荣宁二府贾氏一族,那每年祭祀之时是何等的热闹,这北静王府是何等的单薄?大家氏族素来讲究的是人丁兴旺,偏他们府中是清静如斯。
黛玉一时又回想起那日暖香一事,太妃的态度似乎是过度了些。心下几个回转,已是约略猜到了几分。这太妃当初只怕就是一个凤姐吧。
不多时已回转至王府了。黛玉掩了心思进了门,便有丫头媳妇迎了上来禀说太妃已经回来了。黛玉便搭了丫头的手去太妃房中。太妃见了她,听说是太后请了她进宫去说话,也很是欢喜,不一回便命黛玉回房歇息。不须赘言。
第十三回
因今年八月初三是贾母八旬之庆,阖府上下皆商议了大庆一番,议定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止,荣宁二府齐开筵宴,款待宾客。从七月上旬起,上门送礼者络绎不绝,宫中也有赏赐下来。凤姐这些时日以来,身子已好了许多,里外理事忙碌不断,可今次到底不比从前,每日上下忙碌也觉得吃力了些,她自上次小产之后便不敢逞强,便与贾母王夫人商议了,仍让李纨探春二人帮衬,方才好了。
这日忙碌了一回扶了平儿的手回至房中,才吃了点子燕窝粥,便见贾琏进来了,见了凤姐,道:“今儿可是好些了么?我瞧着面色倒是比昨儿好了些。”凤姐叹道:“不过是挣命罢了。”贾琏笑道:“怎么你也说起这样的话来了?”凤姐冷笑一声,道:“我可说错什么了,咱们在这里累死累活可挣着什么了?陪了钱财名声面子不说,里外还落了个不是。你瞧瞧现在这里的人,哪个不想吃了我的?”说罢眼圈红了。
贾琏“嗐”了一声,道:“罢了罢了,都是我的不是,外面这样乱,你好不容易偷空歇一歇,还招你生这样的气。”凤姐听他这般说,倒是将那灰败之心略减了几分,道:“你这会子进来做什么?莫不是又有饥荒了?”贾琏道:“没事,不过进来喘口气罢了。”接过平儿递过的茶,一口喝了,道:“一个个都是上赶着来奉承的,竟比去年还多了好些。我竟是糊涂了。”
平儿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二爷可忘了如今的北静王妃么?”
贾琏一愣,笑道:“如今的人也太会折腾了,我说呢,怎么好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送了礼来,又都是些人参灵芝燕窝的补品,原来是为了这一出。这歪倒是转的深。”
凤姐叹道:“都是势利之人,有什么趣儿?平儿,你亲自去看着把那些礼登记造册。”贾琏看她凝重的样自,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你又不是今日才当家的,竟这样大惊小怪起来。”凤姐道:“如今哪里比得了往日?”贾琏看她一眼,心中倒是了然,也不言语了。那边平儿答应着,伺候了凤姐漱口毕,而后方出去了。
贾琏又坐下吃茶,笑道:“刚才说到王妃,我正想说呢,你如今吃的人参也是王妃命人送来的吧,我竟不知这人参也有这样的效儿,你如今的面色是比吃前好多了。比起这个,从前咱们吃的,竟成树根萝卜了。”
说到这个,凤姐也笑了,道:“这是我们姐妹的情谊,如何说的?你以为那人参是寻常就得的,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那样好的呢,何况是你这个半吊子的?”贾琏笑道:“那你便好生吃着,若吃完了,咱们再要去。”凤姐“呸”了一声,笑道:“好没脸的爷们,那样好的东西,给你一次了,竟还好意思要第二遭的?难不成把王妃当成开善堂的了?”贾琏笑道:“我不过是为你好,你若真吃那个参能养好身子,便是让我去求一回也不值什么的,况王妃和你好,哪里能在意人参什么的呢?”凤姐点头不语,眼中似有泪意,一时又问道:“可向王府递帖子了?可有信儿没有?”
贾琏道:“帖子早递了,只是没见着人,如今她在养胎,等闲都不见人的。北静王爷也疼她的很,不知道能不能来了。”凤姐点头道:“咱们家这些姑娘里,就数她最有福。当初她一个人在这里,咱们不过小小帮了她几次,便得了这样的回报,可见人还是需得行善才好。”贾琏笑道:“这可奇了,你竟也信起这个来了。”凤姐叹一回,不与他分辨,一时见天色已不早,便传了饭来夫妻二人吃,贾琏又往外面去了。凤姐这边也有不少人等着回话办事。
如此忙碌之下,已到了七月二十八日,阖府上下彩带飘艳,帐帘飞金。因今日宴请的是皇亲诰命等,贾母等一早便按品大妆迎接。
先一时到的是南安太妃并几位诰命夫人,贾母等边迎至大观园嘉荫堂中歇息。而后便有管家媳妇来禀报说北静太妃与北静王府已到了正门外了。贾母喜得眉开眼笑,忙忙搭了凤姐的手前去相迎,远远得便看见黛玉一身大红牡丹掐金锦绣华服自那大红华盖八抬轿子里走出,早有身边伺候的女官上前扶了她下轿。北静太妃也已下来了。婆媳二人一路挽着手往里走来,间或说笑一二句,贾母等忙跪下。黛玉早已看见,忙命人扶住,待至荣庆堂方才入座。黛玉便搭了丫头的手至贾母跟前笑道:“外祖母,外孙女给你拜寿了。”慌得贾母一把搂住,道:“使不得,使不得。”两厢谦让推辞再三,方才落座开席。
席间那南安太妃笑道:“我可还记得前两年老太君寿宴之时,你和你媳妇见面时候的模样。啧啧啧,当时就拉着人家的手不松了。瞧瞧,如今可不是就接回家去了么?”说的众人都笑了,倒把黛玉说的脸上绯红一片。北静太妃笑道:“都好了吧,也少打趣几句,好省省你的口水吧!”说的众人都笑了。
一时席间一位诰命笑道:“当日见的那些个姑娘们,个个都是好的,如今都大了,可都嫁了么?若在,也该请出来见见。”贾母便让人去内室唤了迎春探春惜春出来,末了又道:“若是宝姑娘也在,也请她来。”一面笑道:“湘云已许了卫家,议定十月底出嫁,今次便没有过来。”
说话间迎春姐妹等皆已出来,与众人见面厮礼过,见黛玉也在,皆是脸上欢喜。众诰命中有不少是前番曾来过的,迎春已是妇人妆扮,但温柔沉默,可怜可爱,倒也罢了。倒是探春,越发出落的好了,惜春近来眉目也长开了,自有一股美人胚子的底子在。便是宝钗也越见沉稳端庄,众人赞一回,有一个初来的诰命,笑着拉着宝钗的手问道:“多大了,可许了人家没有?”因众人在,宝钗直窘得面色通红,只得照实说了。那诰命一听她说,不由松了手说了声:“嗐,想来你爹妈定是疼你疼到骨子里,不过也太糊涂了,难道不知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怎么就不知道为你着想一番?罢哟罢哟!”众人也有听见的,也有知道的,都抿了嘴笑。饶是宝钗,也不由脸上绯红起来。好在旁边另有一人说话岔开了,方才罢了。
此时天气炎热,虽屋内用了冰,也难免燥热。黛玉身怀有孕,较之常人更怕热些,况又穿着大衣裳坐了一回,额上已泌出了细汗。雪雁晴雯早瞧见了,便告知太妃知道。太妃本欲回去,只是想到贾母与黛玉襦慕情深,今日又是贾母寿宴初日,方才来这么一会子便要回去,倒是有些不近人情了。少不得要再坐一回,便道:“既如此,便去洗漱了再回来,换身衣裳。”贾母忙答应着,凤姐早上来了,领了黛玉等人往一旁侧殿更衣。黛玉也不推辞,告了声罪便扶了丫头的手去了。众人皆知她此时最是娇贵,都不理论。北静太妃再三命人好生伺候着,自己便在此与贾母、南安太妃等人说笑。
凤姐领了黛玉等到了侧殿,自己便带了丫头在外面守着,不想却有丫头来说王夫人唤她过去,她踌躇一回,只得命平儿守着,往前面去。
而屋中黛玉稍事洗漱一番,已觉清爽多了,又换了一件水红色百蝶蹙金疏绣绡纱衣,喝了点温蜜水,方觉好些。正欲回去,却听地外面门上“叩叩”两声,而后一个声音道:“贾门王氏求见王妃,请王妃赐见!”
黛玉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她一身铁锈色满菊对襟褙子,藕荷色棉罗裙,端庄木讷,如同槁木一般,因长年礼佛,身上散发着檀香的气味,却不觉宁馨安雅,反而有一股陈腐之气,几欲令人作呕。黛玉便择了较远处一张搭着银红撒花椅搭的黄花梨六方扶手椅上坐了,道:“二太太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若让众位王妃诰命们等急了,可不好!”
王夫人低了头道:“王妃息怒,此番求见,实在是迫不得已,请王妃恕罪。”黛玉冷道:“哦?是么?”便不再言语,只拿了茶盖子拨着杯子。
王夫人低头称是,身子摇了摇便要站起,雪雁笑道:“二太太怎么越发不知道规矩了。王妃未叫起,怎么便要起来了?”王夫人面上一僵,一旁的婆子道:“王妃体格仁下,二太太年纪大了,又是长辈,便赏个座儿也是应该的。”黛玉冷冷一笑,也不说话,只瞥一眼王夫人,王夫人转过身便给了那婆子一巴掌,骂道:“放肆的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这里嚼舌头了?还不快出去!”那婆子连委屈也不敢,只忙跪下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王夫人方才赔笑道:“王妃恕罪,她们不懂事。我已经教训过了。”晴雯冷笑道:“二太太有话快说吧,那边可要开戏了。”
王夫人脸上一僵,心中只恨不得将晴雯生吃才解恨,脸上却一点也不露出,只忙赔笑道:“知道王妃忙,只是有事要与王妃商量,偏又不得见王妃的面,只得出此下策,请王妃恕罪。”她一顿,谁知黛玉并侍立的雪雁晴雯并没有接话头的意思,不由有些讪讪的,便继续道:“王妃自小便没了母亲,从小儿便在我们这里长大,我虽有女儿却是远远在了宫里不能见的,说句实话,我是把王妃当了亲女儿一般疼的……”
话才说到这里,却听黛玉三人皆是“噗嗤”一笑,晴雯更是笑道:“哎呦呦,二太太,您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王夫人脸上窘红,见黛玉笑得眼都眯了,似乎是听到难得一听的好笑话一般,道:“二太太已有了宫里的娘娘女儿,哪里还要什么女儿了?再说,我也当不起。”王夫人一窒,只不知说什么才好。
黛玉见她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语焉不详,更是不耐烦起来。王夫人忙笑道:“王妃哪里知道我的心,我这个人嘴笨,不像凤丫头口齿伶俐。我心里想的是这样,可嘴里却常说不出。我心里实在是把王妃当亲生女儿一般,和三丫头也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道:“说到三丫头,我可真愁的很。她虽不是我生的,可是自小也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虽面上淡淡的,也是因她娘赵姨娘不尊重,其实心里待她比宝玉还亲些呢。你们姐妹几个自小儿一处儿长大的,王妃自不必说了,只最有福气的,二丫头如今托菩萨保佑,也是好的。只是这三丫头让然担心,她可只比王妃小一个月呢,如今也不知道悬在哪里呢!前儿官媒过来相看了,倒是有个好人家,只是人家一听她是庶出的,便连话也不说了。王妃是知道三丫头的,她心气儿高,这事儿以后,虽没说什么,到底在屋子里哭了好一场,我后来打发丫头去瞧她,两个眼睛肿的核桃一般,可怜见的,倒把我心疼得什么似的。赵姨娘还闹腾——王妃你说,可让我忧心不忧心?”
黛玉原不耐烦,只是听她说到探春,便也听进了几分。前后思量一番,也知道探春的性子的,便也信了一二分,只点头不语。
王夫人见她面上似活动了几分,心中窃喜,忙道:“王妃如今是好的了,也别忘了往日的姐妹才是。只是不知是否知道哪家公子有好的,也与你三妹妹说合说合,若成了,也是□德无量的。”黛玉又好气又好笑,道:“二太太说什么呢?我哪里能知道什么贵家公子,便是说媒说合的事,也是我该说的么?”
王夫人便道:“是我老糊涂了。只是太过忧心三丫头的事儿,倒是有些草木皆兵,见了根草便想当枪使了。”
黛玉见她说的不伦不类,也不理她,只让她继续往下说,看说出个什么来。
果然王夫人又道:“昨儿我进宫觐见了娘娘,倒是听娘娘说起了。王妃可甚是得太后娘娘的赏识的,三两日便请王妃入宫觐见的。娘娘倒是总惦记着王妃,却总不得一见。”
黛玉道:“二太太糊涂了。宫里是什么地方?是谁都能见的么?宫里的规矩,严禁妃嫔私相传递。二太太怎么不想想连物事传递都是严禁的,何况内外命妇相见?”
王夫人忙赔笑道:“这不过是我们娘儿私下的见识罢了,总想着都是自己人,彼此常见见,也亲乎些。便是有什么事儿,也能彼此照应些,可不两全其美?”
黛玉哪里不知道她?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