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嫡妃第32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看着她殷红的唇瓣道,“你很想知道这件事?”
夕鸢抿唇点了点头,“说实话,是很想知道,因为我记得,咱们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似乎是很不喜欢的,周身的杀气连我都感觉的到。倘若以前没有过节,又无往来,你为什么会对我含有那么重的杀意呢?所以,我猜……”
“所以你猜,我的仇人和顾府脱不开干系,甚至……”楚离眸光沉下几分,显得有些深不可测,“甚至怀疑,就是你顾家下的毒手,是不是?”
夕鸢听他问的开门见山,垂首咬了咬下唇,轻轻点头,“我确实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这些事情我本也可以装作糊涂,反正与我也没什么干系。只是你对我的种种照顾,都让我觉得,有必要将这事情弄明白。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只想问个清楚,成么?”
外头或许是起了风,夕鸢听到窗棂被轻轻拍击的声音,却显得屋里愈发安静。楚离面无殊色,看不出是怒是喜,夕鸢也不加催促,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过了良久,也不知到底是多久,才听他沉沉开口,“好,我告诉你。你猜中了大半,当初第一次见你时,我确实以为杀我父母的,就是你爹。”
夕鸢心头一紧,“后来呢?”
“后来,我又查出一些事情,才知你爹在那事上,确实没有动手参与,真正的始作俑者,是敦肃侯。”
“也就是说,你的仇人,就是敦肃侯?”夕鸢怔了怔,忽然觉得脑中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下子都能够连贯成串了,“所以你跟在王爷身边,是因为知道他的目的是扳倒敦肃侯及其一众党羽,与你要报复敦肃侯的目的相同,是不是?”
楚离微微颔首,“不错,倘若只是取他首级,未免也太过便宜了他。王爷奉皇上旨意,要对敦肃侯及其党羽斩草除根,你爹也是他的党羽之一。当年我爹是苏州盐商,与我娘恩爱和睦,琴瑟和谐。敦肃侯下江南来巡查,我爹便与当时的两江总督一并款待他,谁想到他竟看中了我爹的家产,更瞧中了我娘,想据为己有。我爹娘自然不肯,偏偏那时师父又带我去了边关,敦肃侯当时已经回京,却仍不死心,与两江总督勾结为j,派兵围了我家宅院。只是那会儿,我爹早已将家产都转到了姑母处,那些人搜不出银子,便想强行带走我娘。我娘不堪其辱,咬舌自尽,我爹也随后自我了断。那群人见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才肯撤离出去,待我和师父回府之时,爹娘的尸身都已经化为灰土。”
夕鸢想起敦肃侯那副模样,确实是好色异常,可没想到他竟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来,将楚离父母活活逼死。
“此后,我这一生便只有这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报仇雪恨。我到了京城之后,混入了敦肃侯府中,那一次我本可以杀了他,却让王爷瞧出端倪,引我到了屋外。他与我交谈之后,便与我讲,这样的人若是让他一死了之,实在太过轻巧,不如让他失去所有,尝尽苦头,万念俱灰而后饮恨而死,才算得上真正报了仇。”
“所以你就跟在王爷身边,做他的探子,好打探出敦肃候的私下行动。”夕鸢低声自语,“你是生面孔,平素又行迹诡秘,根本没人会察觉你是替谁做事的,打探起来也更为便捷。”
楚离点了点头道:“不错,那敦肃候被发配流放,受尽活罪,他这样作恶多端的人,凌迟处死也不为过。相比如今这样,要真让他死在我剑下,还真是便宜了他。”
夕鸢叹道:“他是坏事做的太多,现在看来,他那儿子的痴傻症状,安知不是报应?反正,现在他也已经受到了惩处,你爹娘在九泉之下应当也会安慰,你也不必再纠结着此事不能释怀了。”
他抬起眸子,与她四目相接,沉声问道,“你如今听见了,你家中落难,与我也有些许联系,便不恨我么?”
“恨你做什么?你又没有去害过人,顾家败落也不是因你而起。”夕鸢低低一笑,摇了摇头道,“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兴衰成败,都是早就注定好的事,怪不得任何人。”
然而说到这儿,她却又想到另外一事,萦绕在心头颇有些别扭。
“那你后来教我功夫,又陪我离京,一路上妥帖周到,在苏州更是处处细致。是因为你觉得我娘家中落与你有关,所以……怀了愧疚之心,要补偿我么?”
若真是如此……那实在让人觉得有些……虽然楚离从这件事为出发点也无可厚非,但是她还是一直希望,两人之间的情谊是顺水推舟自然而然的,却不是为了什么别的缘故。
楚离听罢之后,只是仰首饮尽了杯中之酒,放下酒杯时清脆利落,一如他口中说出的话语一般,毫不拖拉。
“从来都挺机灵的人,怎么倒犯起糊涂来,这样的傻话,竟也问得出口?”
夕鸢一怔,忽然觉得心情又轻快起来,抿唇浅笑道,“师父说的是,我确实是犯傻了。”
这样恣意洒脱,桀骜不驯的楚离,怎会因为那些原因而随意改变自己的心意呢?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如此复杂,可让人庆幸的是,有时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又能如此纯粹。
过了冬至之后,夕鸢便将烤鸭摆上了酒楼,她虽然已经教了王富两回,只是无论是她自己还是王富,心里都有些拿不太准,怕味道上有所偏差。女子下厨抛头露面又实在不太合适,故而夕鸢就在酒楼中帮衬着照看,免得王富出什么差错。谁知王富却争气的很,火候和酱料涂抹都拿捏的极好,只是尽管如此,夕鸢却仍旧时常留在酒楼之中。不怕别的,只怕有些人见这是新开的酒楼,又生意红火,便心生妒忌,要来寻衅挑事。
楚离曾说派人来替她看着,只是夕鸢却说什么也不肯,她想试试看自己的能耐本事,不愿事事处处都依赖楚离。更何况那萧夫人能办到的事情,她同为女子,必定也能够办到。
至于请楚离来替她照看铺子……这念头她连想也没想过,开玩笑呢,放着这么大一座冰山美男在店里,不管是出现色欲熏心的还是出现被他冰山脸吓得不敢进店的,都算不得什么好事。
只是这样一来,香皂铺那边难免就缺人看顾,只有云谨主事。夕鸢时常一日下来要在两间铺子中往返数次,辛苦是辛苦了些,只是见收获颇丰,心中便觉得甘之如饴。
这几日下来,都平静无波,眼瞧着便到了年前两日,夕鸢预备着过了这日便暂且关门,等年关过后好好休息一番再开门经营,谁想到却在这会儿生出了事端。
这日夕鸢在酒楼中与掌柜的一起看账,忽然听见楼下吵嚷不断,似乎有摔砸之声,夕鸢连忙放下账本赶下去瞧。走到一楼才发现,是一桌靠窗的客人正数落王富,态度十分嚣张。
王富站在一旁,显然已经隐忍了许久,手上青筋都绷了出来,却硬是忍着没有回嘴。
夕鸢赶忙上前,笑着打圆场道,“这是怎么了?我是这儿的东家,客人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大可都与我说,只是别气恼。”说着,递了个颜色给掌柜的,掌柜的立刻会意,“啊,是是是,我这就奉一壶好茶上来。”
“不必了!”那桌上为首的一人,生的粗犷高大,脸上还挂着刀疤,一看便不是善茬。只听他一拍桌子喝道,“你是这儿的东家?好,那我倒要问问,咱们来你这酒楼吃饭,是咱们大,还是你这厨子大?”
夕鸢笑意盈然,“瞧您这话说的,您是客人,自然尊贵。”
那人狞笑一声,指着王富道:“那你这厨子,在我们跟前摆谱甩脸子,又该怎么算?”
夕鸢回首瞧了王富一眼,笑意不减,“客官别是有什么误会罢,我们这位厨子只负责烤鸭,按理说是不会与客官有什么来往的,怎么会摆谱甩脸子呢?”
那人一甩袖子,态度极为恶劣,不耐烦道:“咱们还能骗你不成?方才我见他在鸭子上抹了层东西,生怕是什么不干不净的,便喊了他过来问问。谁知道,他竟闭口不言,问什么都不说话,我只当他是个哑巴,结果他便来了一句,‘哑巴也强过废话连篇的’。你听听,这不是指桑骂槐是什么?分明就是说我问的话多了,还说是废话。你既然是东家,那他自然归你来管,这事儿你说说,该给个什么说法。”
夕鸢这才明白过来,王富往鸭子上抹的那层酱料是特制酱料,味道全靠那一味料,自然不能外传。只是眼前这人气势汹汹,若不安抚了他,只怕要影响其他客人,便客气道:“原来是这样,客官有所不知,这烤鸭乃是咱们店里的独家特色菜,旁人家都没有的。我这位厨子,自知肩上责任重大,一个字都不敢与旁人多说,故而客官问话的时候,他才没有应答。再加上他是乡下来的,十分不会说话,这才得罪了客官。咱们在这店里遇上,也算是有缘分,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呢?这样,我以茶代酒,敬客官一杯,一会儿再让厨房送两样小菜过来,当给您赔罪了,您看成不成?”
那人闻言脸色稍霁,只是却不肯见好就收,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他见夕鸢生的模样标致,便是放在苏州城也是难得一见的国色,又听她说话柔婉,一下下心头便痒了起来,嘿嘿笑了两声道,“到底是东家通情达理,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好不依不饶的。只是,看东家一位姑娘家,却如此明白事理,方才又说咱们这是有缘,既然有缘,不妨坐下来,陪咱们喝上两杯可好?”
说罢,回头一阵大笑,那一桌子人也是跟着起哄笑了起来,一个个都露着不怀好意的模样打量着夕鸢。王富看的怒火中烧,一个箭步便要冲上前去,却被夕鸢伸手拦住,蹙眉同他微微摇了摇头。
这群人不过是些地痞流氓,自以为是的,若要大打出手,伤了桌椅碗筷,未免心疼。
夕鸢想着自己前阵子特意同楚离将那隔空打|岤的功夫好好学了学,如今……正好可以用这群人练练手法。
若是打不过,腰里还有楚离给的一包暗器,不会伤人,可一沾上便奇痒无比,难以消退,也够他们受的了。
正这样想着,那人却仿佛不耐烦起来,扬眉喝道:“怎么着,大爷要你陪酒,那是看得起你,还扭捏起来了!”
说着,便要伸手来拉夕鸢。手中正好握着茶杯,用着试试点|岤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太大……
夕鸢的念头在一瞬间成型,刚要伸出手去,谁知却见那人神情一僵,而后露出一抹极痛苦的神色来,“哎呀”一声捂住肩头,也没力气来碰夕鸢了。
门口同时传来一抹清朗中带着笑意的嗓音,“本王的女人也敢碰,活得不耐烦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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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王爷来干嘛?千里寻妻!【手打】
夕鸢听到那声音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的朝门外望去。
那人含着淡淡笑意,负手而立,抬眸亦向她望来。
这……这是做梦了么?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却将那人的身形轮廓瞧得越发清楚,身上的黑色鹤氅是见惯了的,却衬得肤色愈发莹白,几乎如玉一样。
他的头发以玉冠束起,却不经意的落下几缕,散落在脸侧。店门处正是风口,一阵阵凉风吹过,拂的鬓发轻飞舞动。
脑中忽然闪过几句话来……如今眼前所见,真是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的模样了。
怎么会呢,他怎么会在这儿呢?
夕鸢全然怔在原地,脑子里仿佛一下子全空了,只知道愣愣的看着门外。
那人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深了,竟有些促狭之意,“怎么,看傻了不成?”
她下意识的轻轻摇了摇头,而后想说些什么,出口声音却很低,“你……怎么来了?”
他轻叹一声,微微笑道,“怎么,就许你躲来苏州逍遥自在,不许我来么?”
若不是身后还有人痛呼不止,四下也吵杂异常,夕鸢真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这大年根底下的,他堂堂亲王,是必不能缺席年宴的,可他怎么跑到苏州来了?
他已经受了太后苛责,如今再缺席宫宴,岂不更显得惹人侧目了。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你是什么人!竟敢打伤我大哥,不想要命了么?!”
身后人的恼火怒喝提醒了夕鸢,是了是了,店里还有事等着料理呢……
那人语出不逊,几乎是吼出来的,宇文昊却只是一哂,走进店中解下大氅,随手放在一旁,又坐在了方才被他打倒的那人的位子上。他抬眼看着说话之人,不紧不慢道,“你说什么,谁不要命了?”
受伤的大汉四下围了他许多同伙,而方才说话那人给宇文昊这样一激,便更是气恼欲炸,手指直指着宇文昊道:“说的就是你这小畜——”
他话音未落,夕鸢便听到耳边又是惨呼一声,简直都不忍心去瞧了。看宇文昊手上还留着半截筷子,那另外半截,估计都插进这人手掌中了罢。
酒楼里的客人早就惊吓不已,夕鸢见这边的情形已经不受她的控制,便先去同旁的客人赔礼,请他们先行离去,免得一会儿误伤了谁。至于酒菜钱,便只当她请了大家伙,都不必给了。
众人都被夕鸢和王富护着走出酒楼之后,她才顾得上回头去看那一摊子,只见宇文昊好整以暇的坐在桌旁,面上的笑意云淡风轻,随意把玩着手中剩下的半截竹筷,“已经有一个不要命的,你竟还冒冒失失的闯过来,当真可笑。”
被他打伤那两人都已疼的说不出话来,而剩下的几人见状,也不敢再口出不逊。他扫了几人一眼,随手将竹筷扔下,淡淡道,“往后若再敢来生事捣乱,可就不是受些皮外伤这么轻巧了,还不快滚?”
那被打伤了手掌的人,哼哼唧唧的站了起来,一边朝着门外退去,一边压低了声音喝道:“你……你到底是谁?知不知道这苏州城是谁做主的,今日打了咱们,明儿个你还想让这酒楼做买卖不了?”
宇文昊闻言勾唇一哂,恍然大悟一般点头道:“是了是了,你倒是提醒了我,这样放走你们,岂不成了放虎归山?看来还是应该先报官,让苏州知县来和你论一论,看看这苏州城到底是谁做主?”
那人闻言变了脸色,捂着手掌的伤口,扬手招呼几人先走,临走前又撂了几句狠话下来,无非是要宇文昊与夕鸢小心之类。只是他一见宇文昊漫不经心的捏起筷子,便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全,跳出门外便跑的不见了踪影。
这样一场闹剧,到了如今才算告一段落,掌柜的见人可算走了,便招呼伙计都出来,将桌椅板凳,砸碎的盘碗杯碟一一拾掇起来。夕鸢吁下一口起来,同王富说,“你也先过去收拾收拾烤鸭台子,然而便去歇一会儿罢,我看到了这个时辰,大约也不会再有什么客人来用饭了。晚上的鸭子不必急着准备,今日之事回去也莫同染香她们提起,免得她们又担心。”
王富点了点头,又见桌旁的宇文昊坐在那儿,心头不免有些担忧之意,“小姐,王爷他……”
“无妨,你去歇着就是了,怎么说也许久不见王爷,我招待他就是。”夕鸢抿唇一哂,已经没了初见时那惊诧的模样,“去罢,王爷不会为难我的。”
这句话,王富倒很是相信,方才若不是宇文昊出手相助,他与夕鸢还不知要如何应付那起子地痞流氓。再一想,怎么说也都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自己这外人杵在这儿,确实也不大像话。便点了点头,又同宇文昊行了个礼,才转身进了弄烤鸭的隔间里去。
此时正厅里空无一人,夕鸢上前去将店门掩上,且插了门栓,如此便不会再有人进来。她走到宇文昊身旁坐下,拿了个干净的茶杯,替他斟满一杯推到面前,“王爷请用茶。”
宇文昊微微颔首,抬眸打量着这酒楼的四下,含笑开口道:“这么大个酒楼,全靠你一人撑着,会不会力不从心?”
夕鸢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怔了怔后缓缓摇头,“还好,其实这阵子一直都太平安稳,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忽然有人来寻衅生事。”
“这些人你不必在意,今日稍晚些我便回知会苏州知县,要他去处理打点,必定不会再让人到你这儿来闹事。”宇文昊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眉梢眼角与夕鸢离去之时仿佛并无什么变化,“在这儿住着可还惯么?苏州与京城气候大不相同,我这一路过来,便已是感受良多。你自小在京中长大,乍然来了这儿,想必是有很多不适的地方。”
他这样的温文关切,柔情语气,压根不像是两人已经和离。恍若是还在王府时,一起用膳叙话的光景。
夕鸢听得心头有些颇不是滋味,只噙了淡淡笑意,“多谢王爷关怀,初时是有些不适,只是如今都过了数月,再不习惯也都惯了。”
他若有所思,“是么……听你这么一说,才觉得确实过了许久了,本想着在你刚到苏州之时便过来见你,只是府中之事。接二连三的层出不穷,我也实在是分身乏术,就一下拖到了现在。”
夕鸢随口问道:“王府中怎么了?”
其实她也能够猜到一二,在她走之前,李氏所作之事便已经败露,宇文昊也曾说要找她爹来府中,再做惩处。他爹官高权重,又对这个女儿颇为疼爱,想必料理起来,是费了些力气罢。
“你走之后,我便命人去将华音他爹请来府中,将她的所作所为都尽数告诉与他。以她做下之事,禀明太后发落也是应该,只是……我念及她在王府多年,又失了兰珍,便从轻发落,只说要休她回去。她爹开始也为她说了说情,后来见我执意如此,便也强硬起来,说要带她离府。谁知华音回府后的第二日,便传来消息,说她……自缢在家中。”
自缢?!
夕鸢不可置信,惊呼道,“李华音自杀了?”
宇文昊眸中神情有些复杂,蹙眉叹道,“是,我没想到她性情这样烈,还留了书信给我,说是今生做不成夫妻,她还不如一死了之来的痛快。她爹痛心不已,冲来王府闯到母妃面前,将此事尽数说了出来。母妃本就气息奄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惊吓,那天晚上,便……”他的声音愈低,后面的话音终于有些说不出了,只是夕鸢却已经听得明白。
一日之内,先是李氏自缢,而后太妃身亡,这对宇文昊来说,不知是何等打击。
虽说他当初的所作所为,让夕鸢觉得有被骗之感,可不能否认,宇文昊终究心肠还是善良之人,他没有将李华音所作所为禀明太后,便是对她心存善念。更不用说太妃是他嫡亲的母妃,虽然曾逼迫他做下许多不愿为之的事,但终究母子情深,血脉相连。
难怪他今日穿着白衣,这样的颜色本不是他惯穿的,大约是为了替太妃守孝,尽一尽心意罢。
如此一来,夕鸢心头也不禁软下几分,低声劝慰,“人死不能复生,王爷也不必太难过了。”
“母妃的病拖了这样久,如今走了,对她而言或许是个解脱。至于华音……倘若当初我执意不肯娶她,或许也不会耽误她至此,最终连性命都赔上。”他抬起眸子,静静的注视着夕鸢,“鸢儿,如今你是否还在恨我?”
夕鸢缓缓摇头,“我一直都告诉过你,从来也没有恨过你,你有你的无可奈何,我也有我的。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替了罢。”
宇文昊敛眸叹下一口气来,片刻之后再抬头时,脸上那般情愁便已经不见踪影,换了素日常见的温和笑意,“是了,你说的不错,那些事情都已过去,再提也是无用。”
“如今都快到年下了,你怎么到了苏州来,不怕太后和皇上怪罪么?”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头的担忧来。
宇文昊微微哂道,“离京之前,便已经同皇兄说了,至于太后那儿……当初她听说我休弃你时,大发雷霆,如今听说我要来寻你,自然没有比这更合她心思的了。当初那些事情,太后都是不知情的,皇兄并未与她老人家说过,所以太后是真心疼你,也是一心想要我好好待你。”
夕鸢刻意避开他话中敏感之处,淡淡道:“可是王府里头毕竟还有旁人,你这样一走,让兰清怎么办,沈姐姐她们又该怎么办?大过年的,你要她们守着空屋子过么?”
“那你呢,我若不来苏州,你就要自己过节么?”宇文昊语气忽然锐利起来,却又带着少许愁怀和自嘲,“你问他们该怎么办,怎么就不想想,我自己的心意呢?我从前一直为旁人活着,为皇兄做事,为母妃顺心,如今……也该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一回了。”
夕鸢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闷闷道,“我说不过你,可你来这儿究竟想做什么?倘若……倘若是想让我跟你再回王府去,那我也只能对不住你了。无论是京城还是王府,我都绝不会再回去了。”
宇文昊闻言不禁苦笑,“我只是想你了,过来看看你,哪里敢奢求要你与我回去呢。你总不会,连见到我的脸都不愿意了吧?”
他这样的语气,带着些恳切相求之意,夕鸢只觉得自己若再冷然对之,仿佛显得有些太不留情面。
但她很快的又想起另外一事,语气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方才多谢王爷出手相救,只是有一点……王爷方才说的那话,为了威慑歹人也就罢了,往后可别再乱说了。”
什么“本王的女人”,她压根也没有做过他的女人啊,从前在身体上就不是,如今连名份上都不是了,怎么他还这样去说……
虽然,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她心头仿佛也有一瞬间的停滞。
宇文昊却不经意的笑了起来,眸光盈亮,薄唇扬起的弧度显得心情甚好,“怎么,你还害羞了不成?”
“这……这不是害羞不害羞的问题啊,你已经休了我了,那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咱们都不再是夫妻关系。既然没关系了,那有些话,当然不能随便乱说。”夕鸢刻意板下脸来,说的一本正经,想让宇文昊听个清楚明白。
谁知她说的一本正经,宇文昊竟也一本正经的回她,“当初是你逼我休的你,我心里可是从没想过要休你的,既然这不是我的本意,那我顺心而为,又有何不对?”
夕鸢无言,“可我已经不是你的王妃了,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
宇文昊深深注视她的双目,薄唇中说出的话音富有磁性,一下一下的仿佛在轻轻叩击着夕鸢的心,“可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王妃,唯一的妻子。”
“……若再要胡说,你就赶快回京城去罢,别留在苏州来回晃悠,满嘴胡话!”夕鸢将眸子挪开,口中语气仍旧利落,只是耳根子却有些不争气的微微发红。
宇文昊看在眼中,勾唇一哂,眼底眉间都蕴着极温柔的笑意,浓的化不开,似乎已经快要漫延出来。
结果一直到夜里打烊,宇文昊除了中途出去一次,说是去见这儿的知县以外,便一直坐在酒楼之中。夕鸢每一抬眸,便总能与他的目光相遇,含着脉脉笑意,仿佛他从头到尾,目光都没瞧过别处,只是一直望着自己。
这人……可真是的……
夕鸢压下心头的触动,只作不理,谁知宇文昊却也毫不在意,一直等到她关了店,才起身走到门外,仿佛要与她同行。
“王爷,夜已经深了,王爷还不回客栈去么?”
宇文昊轻轻摇头,“我不住客栈。”
“那就官邸?”
他笑道:“你一向聪明绝顶,怎么会猜不出,我想要住在哪儿?”
幸亏这会儿天色已黑,否则脸上的尴尬局促又要被一览无余,夕鸢抿了抿嘴唇道:“我那儿地方狭小简陋,只怕怠慢了王爷,王爷不妨,还是另找一处地方罢。”
宇文昊却摇头道:“不拘什么地方,便是你让我睡在门房上也好,权当替你守夜了。我七日前离京,一路快马加鞭,几乎未曾有歇,不过是让你给我个容身之所,难道这也不肯么?”
夕鸢想起,白日里看他模样虽无变化,但神情似乎真有些憔悴疲累。她们从京城过来,当初走了约有月余,宇文昊七日赶到,他说一路未歇,想想也不是假话。
可是……
“从前你我同床共枕那么多次,我对你可曾有过半分的不敬么?”夜色下旁的一切都看不大清,却唯独显得宇文昊一双眼眸格外明亮动人,“我难得见你,只是想多在你身旁留些时日,就这么一点小小私心,你还不肯成全?”
夕鸢只觉得脸颊一阵阵的泛着热气,丝毫不像身处冽冽寒冬,她在心里不住告诫自己,一定要硬下心肠,一定不能给他三言两语就说动了。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记住,她和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结果……
“小姐回来了,今日怎么回来的有些晚了?”云谨听见门上有动静,连忙笑着迎上前来,结果却不经意瞧见她身后之人,一下呆在了原地,瞠目结舌,“这……这这……王爷?”
宇文昊抿唇而笑,“这些日子,多亏有你照顾,才能让鸢儿安然无恙。”
“奴婢给王爷请安,王爷怎么来了?”
宇文昊笑着看了夕鸢一眼,毫不避讳道:“千里寻妻呀。”
云谨脸色变了又变,不知眼前这是怎么一番情形,夕鸢见状不由横了宇文昊一眼,“若再胡说,我便真要赶你出去了!云谨,你去把西厢那间屋子收拾一下,挪一床铺盖过去,他只是暂住,旁的事情我稍后再与你细说,先去弄罢。”
云谨屈膝应了下来,转身后又不住回眸瞧了宇文昊一眼,只见他神情坦然,含着悠悠笑意,没有半分异样之色。
倒是夕鸢,蹙着眉头,仿佛十分不快的模样,又像是有些赌气。
云谨揣摩不透两人的意思,又不知今日白天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便先行去替宇文昊打理房间,余下的事情……便照夕鸢所言,稍后再同她细问罢。
将宇文昊的房间打理好后,夕鸢便匆匆说了句白日乏累,扭头回了房中。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避讳着什么,心里虽然清楚明白,且一便便的告诉自己,他们已经是和离的关系,只将他视作应少棠一般的朋友便好。
可不知怎么,只要一对上宇文昊的眸子,她心里的那般滋味,便实在……说不出口来。
回房之后卸了钗环妆容,又洗了个澡才躺平下来,只是这会儿也色沉重,外头就显得格外寂静,屋里漂浮着花香气息,那是用新摘的茶花制成的香皂。夕鸢喜欢这茶花清甜,便摆了两块在屋里,连熏香都省了。
这样宁静安详的夜里,夕鸢心头却并不安稳,翻来覆去的,总觉得难以入睡。自上一次在楚府失眠之后,这还是来到苏州城中的第二次失眠,闻着茶花气息,她忽然有些想去瞧瞧,在月色下的茶花,粉白成簇,不知该是何等美妙光景。
睡意迟迟不来,索性便披着衣裳趿了鞋子,轻轻推门而出。门外廊下便有一大片茶花,是夕鸢亲手种下的,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的大,可却有一层薄薄的雾气,仿若罩上了一层轻纱。她俯下身去,望着这朵朵茶花,忽然想到在天龙八部那本书里,段誉头一次见到王语嫣的情形,也是这样一片茶花海间。
在这般胜景之下,确实会衬得入眼之人和事物都格外美好,月色映在花瓣上,仿佛连那茶花上也沾染了融融月色,香气四溢,伴着夜风一起,渗入身心之中。
夕鸢的睡意这下子不仅没有袭来,反而被消除的干干净净,她见有一朵茶花被风吹的飘摇凋零,便将它拾起,轻轻放于掌心之中。
这时,她听到有人说话,“晚上风凉,小心别受了风。”
恰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夜风随之扬起,将夕鸢手中的那多茶花卷了起来,花瓣纷飞,弥漫在她的眼前。夕鸢怔怔的看着眼前如幻梦一般的景象,月光的那一层薄雾似乎也被风吹的散了开来,待花瓣都落地之时,那人也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柔从容,含笑握了握夕鸢的指尖,“怎么不用那手炉呢?就算是夜里想出来走动,也该仔细身子才是。”
夕鸢半晌才回过神来,侧过眸子轻声道,“我身上的衣裳厚实,不碍事的。”
她这是怎么了,刚才有那么一霎,胸口猛烈的跳动起来,几乎无法抑制。
不由自主的抬手抚了抚胸口,又怕让他看出端倪,便只作拉紧领口的衣襟似的,随意弄了弄。
他在她身旁坐下,眼眸清朗宛如冬日冰封后第一下破冰而出的春水般,“怎么了,睡不着么?”
夕鸢低低嗯了一声,又解释道,“兴许是白日里闹腾的太厉害了,到了晚上也总是没有睡意。”
“我已同苏州知县说了,那些人是此地的地头一霸,原先朝廷也想抓过多次,只是却总没有咯正经名目。如今他们那里头为首的两人已经负了伤,何况又冲撞亲王,罪名绝对是够进牢狱了。如此一来,你也不必担心他们再去捣乱。”
夕鸢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多谢你了,只是你竟然也会功夫,是楚离教你的?”
宇文昊闻言失笑,“岂会,我学功夫是父王当年带我上战场时,他怕我年纪小,没有自保之力,便找了一位武将教导我。楚离的功夫造诣,在我之上,不过我认识他时,早已过了习武的最佳时候,他又如何能教我呢。”
夕鸢抿唇一笑,“这么说来,你若与楚离比试功夫,是绝对打不过他的喽?”
“那是自然,所以我也从不与他比武。人若要去做,就该做自己最有把握的事情,明知不可行还偏要为之,那并非执着,而是痴妄。”
“王爷话说的洒脱,又通晓事理,活的再清醒不过。既然如此,又何必千里迢迢的到苏州来呢?”夕鸢话锋一转,直视宇文昊眼眸问道。
他又忍不住苦笑,“有些话,说起来轻巧的很,可若真要放下……又谈何容易。我早就知道,你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不会因为我前来寻你就改变心意。我也知道京城和王府都是你不愿意回去的所在,苏州逍遥自在,你也能活得更快活些。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强迫带你走,只是想来看看你。”
夕鸢觉得胸口那种闷闷的感觉又回来了,眼神微微动了动,低声道:“那如今见到了,你回去以后就别再来了,沈姐姐温柔聪慧,识得大体,是个最贤惠不过的人。在这世上,值得你记挂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
宇文昊却摇了摇头,似是喟叹,“于我而言,没了你在身旁,余下再好的人,也不过是‘除却巫山不是云’罢了。”
夕鸢见这话再说下去,大约也说不出什么结果来,便转了个话头,“兰清如今怎么样了,等过来了这个新岁,再过个年,她也就该出嫁了罢。”
“一切都好,只是十分挂念你,你刚走的时候,她将自己锁在房中,哭了两天。”宇文昊随手捻过一朵茶花,花瓣在他手中隐隐抖动,白衣素手,与那粉白的茶花几乎要溶成一体,“倒是云泽,来王府陪她说了几次话,后来仿佛是好了些,却不似从前那般爱笑了。”
“我当时走得匆忙,也确实不知要怎么对她当面辞行,猜到了她的难受,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若是走的拖泥带水,一哭三送的,只怕她要更加难过。”
“那你当时,没有来与我辞行,也是不知该怎么同我告别么?”
夕鸢被他问的一怔,却觉鬓边一暖,仿佛被柔软的轻轻拂过,才发觉宇文昊将手中的那朵茶花簪在了她的鬓边,香气顺着他的指尖缓缓在面前滑过。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见了你该说些什么,我是一定要走的,要不要说上那一声再见,既然都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那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分别罢。”
谁知她说完这话之后,宇文昊倒也十分体贴,不再追问,“有楚离一路陪着你,想必你不会遇到什么凶险,只是你到了苏州,都肯给三哥去上一封平安信,为何不肯写一封给我呢?”
平安信?
诶?
“那……那既然我只寄给了他,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夕鸢不解又猜疑的看着他,“这事儿,可连楚离也不知道。”
她在苏州的事大约是楚离告诉宇文昊的,这也并不奇怪,既然楚离当日是从宇文昊那儿前来陪她出京,那到了地方自然要和宇文昊知会一声。可平安信,是她在刚刚搬出楚府的时候写的,这件事从头到尾连云谨都不知道,更不必说楚离了。
岂料宇文昊竟道,“这也没什么,是三哥与我在宫中相见的时候,他告诉我的。”
夕鸢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没能听懂,“睿亲王告诉你的?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宇文昊笑意温柔,“三哥是正人君子,虽说我二人是情敌,可他也要公平为上。所以收到了平安信,便也告诉了我一声,让我放心。”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却不似他那般君子端方,这一次离京来苏州找你的事,我便没有让他知晓。我确实是自私了些,只是……我见你一面都不大容易,若连他也来了,我岂不是要腹背受敌么。”
她一时未解,“什么叫腹背受敌?倘若他真的来了,至多也就是个腹或是背,另一面在哪儿呢?”
说到这儿,宇文昊却忽然轻哼了一声,语气带着些微酸之意,“他还不在这儿,一个楚离就够我头疼的了,他若来了,怎么不算腹背受敌。听说,你刚刚到苏州的时候,还住在楚离府上,他那样冷硬的性子,竟让你与他住在一处,我还猜不出他的心思么?”
夕鸢这阵子与楚离关系亲近,下意识就开口为他辩驳,“他是个好人,一路对我照顾良多,刚到苏州的时候,我找不到宅子,才暂住在他那儿的。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仿佛他对我别有用心似的,你未免……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宇文昊闻言不禁抚掌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反倒放心了下来,看来楚离与我当初一样,不够果决,否则……如何能让你从我身边离开呢?”
夕鸢一时间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恰好这会儿夜风刮得厉害起来,她便起身低低说了句,“夜深了,我先回房去,你也早些歇下罢。”而后,拉紧衣裳,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屋里。
直到回屋之后,她才觉得松下一口气来,又忍不住从窗缝中向外望去。只见宇文昊没有挪动地方,仍旧坐在那儿,低头抚着身旁的茶花瓣。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也抬手摸了摸鬓边的那一朵,拔下来放在妆奁旁,慢慢回到榻上。
这下子,只觉得睡意更淡了。
次日是除夕,夕鸢给两间铺子里的伙计都放了大假,打算一直歇到初七才开门。染香与云谨一样,见了宇文昊都吓得快要合不拢嘴巴,两人躲进夕鸢房中,七嘴八舌的问了一通,最后还是夕鸢简简单单道,“太妃过世,王爷觉得留在京城触景伤情,就出来散散心,来了苏州。”
染香对这番话全然不信,“若要散心,哪儿不能去,怎么偏偏往苏州来了呢。王爷对小姐,分明还是心中有情,何况……奴婢可听王富说了,昨儿个王爷在店门外说的那句话。小姐,王爷?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