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第68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种东西。”他摇头笑了笑,笑容在月光下带着摄人心魄的美,“不过魏晋南北的几百年间,我最喜欢的人物其实是刘琨,一曲胡笳救孤城,这是何等的境界。”
“刘琨?闻鸡起舞的那位?”
“嗯,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那位。”
“……那你现在有事儿没事儿的吹笛子,还吹得那么落寞,是为了以后传回西晋,代替刘琨一曲胡笳救孤城?”
“不,救孤城有什么意思?”他笑着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我准备向司马相如那样,一曲笛挑谁家淑。”
……
……
“不过一时儿戏,谁曾想,倒是一语成谶。”
站在山岗上的郗超看了看山下的局势,又低头自嘲着喃喃念着,开始有些温柔的擦拭起那根秋水笛来。
“你若是对我无意,为何偏要赢了这秋水笛来?你要是对我无心,为何用它吹得第一支曲,便是我前世最爱的如忆玉儿曲。”郗超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摸过每个笛孔,那清凉的触感从指尖慢慢的渗透到心间,温润中透着一丝遗世独立的清醒。
“如果不是之前回了谢府,若不是我在你房中不小心摔落这秋水笛,若不是玄儿他一五一十的将小时的事情都说与我听,你又想将这事情,瞒于我多久?”郗超用极轻的声音自言自语着,吹拂过山岗的风带不走分毫。只是他这样说着,却忘了当时自己回到谢府时,是多么的失魂落魄,又是如何下意识的走到了谢道韫的卧房,如何因为头晕而止不住身体的轻晃,这才摔落了那根一直挂在墙上的秋水笛。
那时隔壁的谢玄刚好听到了这边的声音,以为是阿姐回来了,急不可耐的跑来看,却发现面色苍白的郗超正拿着那根秋水笛,呆呆的看着。
玄儿自然不晓得昨夜发生的全部事情,只是看着郗超满脸疲色,便劝着他去歇息。顺手拿过了秋水笛,检验后发现并没有摔坏,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随意的说起阿姐对它的重视来。
玄儿说着,郗超听着。前者说起那首如忆玉儿曲的美妙之处,后者的面色却越来越苍白。直到某个时候,郗超毫无预兆的一把抢过谢玄手中的秋水笛,出府而去。
两个时辰后,他到了这里,站在山岗上,下面是满是尸体的战场。
他强撑着想吐的冲动,目光颤抖着想要从人群中找寻到她的踪迹,就像当年在那场注定的酒会之上,注定寻找到她。
但是他找不到,只有看向下方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模糊,握着秋水笛的手越来越颤抖,那颗原本跳动着的心越来越疼痛,疼痛到有些麻木。
抬头看天,日已中天。从昨夜到如今,桓温手下这三千将士苦苦支撑了多久,死伤又有几何?郗超不想算,也懒得算。
伪造手令率军出城,罪名几何,生死将如何?郗超不知道,也懒得知道。
他只觉得自己有些傻,她也有些傻,这傻来傻去的,到得如今便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秦军在逃,那个领兵的首领似乎回头看了山岗上的自己一眼,虽然相隔极远,但那目光却有如刀锋。
似乎有人曾经询问自己,是否要派兵继续追击。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不太记得了,大概是准了的吧。
如今眼底这残破不堪的晋军部队,似乎是自己老上司桓温的手下。自己率军出城似乎也是用了造假了桓温的手谕,不知他之后会如何。
思绪有些繁杂,就像山岗上正在吹过的东南西北风。风中带着微微腥咸的味道,就如同那一夜的海,只是如今自己面前的,换成了千余人的血。
莫名其妙的笑了笑,他将秋水笛放置唇边。清亮忧伤的笛音开始在指尖缓缓的流淌,如幽如怨,如泣如诉。
太阳开始放光,似乎直射在他的身上。英俊的面庞被勾勒的更有棱角,在风中飞扬的白色袍袖亦显得更为洒落,青丝飞卷,细看之下,竟似乎带了点点风霜。
谁为谁,一朝白头。
笛音随风睡去,传到经历了整整一天生死轮回的晋军耳中,让他们瘫软在同袍的尸首前,默默的流着男儿泪。笛音传到逃命的秦军耳中,让他们觉得这温软的调子成了催命的乐曲,死命的纵马狂奔。
咳了血的桓温抬头,眯着眼睛去看山岗上的那道出尘的身影。策马逃命的苻坚回头,默默的去瞧山岗上那有些忧伤的人。
又有人拾级而上,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感受到那股目光,乐声折断,郗超身子微颤,回头。
四目相对,他亦笑。
“我在想,”郗超的嗓音在沙哑中带了些轻快,“这首曲子的名字应该改一改,就叫做‘如忆韫儿曲’,如何?”
——
(五点多刚下火车,这刚刚码完字,终究还是晚了点,抱歉啊抱歉~)
青春作伴好还乡正文 第一章 名声
“若是现在想起来,前尘种种倒更像是梦景斑驳。谁得谁失,谁输谁赢,如今再回头看去,倒也没有值得斤斤计较之处了。人都会病、会老、会死,一旦生逢这乱世,生命这种东西倒更成了弹指一挥间,只怕偶尔一个不小心,这人也就归去来兮了。”
郗超掀起了车帘看着外面的景色,此时闭了口,便也转过头来看向对面坐着的谢道韫,“今生我是郗超,你是谢道韫,前尘往事,便都放下如何?”
此时已是转过年的春天,去岁江南的那些乱事早已烟消云散,至多留下一些心有余悸的我心忧忧,那也都是当权者的差事,与普通百姓无关的。
待得赈灾的粮食发下,洪水退走,灾民们也都渐渐归了家乡。毕竟在异乡的土地上待久了,谁的心中都会升起几分独属于游子的怅怅然来。但好在他们这些人还能等到归家的时候,走在路上,看着道路两旁的饿殍,便也都觉得浮生有幸了。
死人已经无法回乡,再者,就如同谢道韫和郗超这种往世之人,也终究只能身在异乡做一个一生的游子了。
那时秦军趁火打劫,偏偏还如此突兀的出现在晋朝腹中的土地内,天下震动。
桓温打了个不胜不败的仗,手下三千人几乎损失殆尽,就连他自己也受了极重的伤,听说整整月余都未能下得了病榻。
会稽王司马昱也因为中毒而弄得气息奄奄,弄了些同路人在朝堂上拿此大做文章,不断的抨击某些暗中布局的手,骂了个天花乱坠。
当然,也不仅仅是骂骂人就罢了。毕竟是一个将军和王爷的联手,若是不趁此机会大力连削带打的排除异己,那可就太缺乏政治手腕了。
政治这东西就像是下棋,即便不小心失了一大片子,也要变着法的从中捞出些好处来。受着伤、中着毒,摆出一副弱且怒的形象来,暗中再用些阴狠的手段,他们也趁此机会将会稽、晋陵、吴郡一地的太守、领兵都换成了自己心腹,而且恰到好处的翻出了一些旧案,惹得京中朝廷上一批官员落马,另一批政治新星取而代之。
其实谁都看得明白,落马的那些官员都是曾经明确表示不肯支持会稽王、或是占据着重要位置却一直表态模棱两可的人。而刚刚被扶植上来的这一批,自然都是会稽王司马昱与桓温的心腹。只是如此一个动作,朝中的政治新格局隐隐展现。而在经历了这么一场暴雨洗刷之后,朝堂中的许多人都开始噤若寒蝉、亦步亦趋起来。
朝争这种事情,其实从来都无关乎谁对谁错,只要某一次站错了队,前路就很有可能是永远的阴云密布。
但在这场人为助长的政治风暴中,向谢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自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说到底,他们这些家族在朝中早已是树大根深,不是随意可以一蹶不振的。再者即便桓温和司马昱看士族的力量不顺眼,他们也会将这块难啃的骨头放到最后来吃,在自我力量不足之前,他们这种老谋深算的家伙,自然不会如此的冲动。
他们都明白,士族之所以存在了百年,一是因为他们每个族中都江山代有才人出,二却是因为他们只在士族之间联姻,所以慢慢的,士族的势力就从几条线,连绵勾织成了整整一大张网。只要他们露出獠牙,妄想损害某一个家族,他们所会迎接到的,便只能是整个士族阶级的围攻。
这样的势力很恐怖,对于桓温与司马昱来说,只能想办法加以利用,却绝不可能做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然,对于谢家来说,在这场政治风暴中,他们非但没有受损,甚至还得了不少的好处。这追究其缘由来也很简单,若不是因为谢道韫,那日的桓温怕是早就死在了乱军阵中。谢道韫没有任何拼命的义务,却一个人在敌阵中杀了个进出不说,还一直在军阵里出力到友军来援,这样的情意,不单是桓温,天下都为之震动。
如今在提起谢道韫三个字,巷子里的小毛孩牙子就会拿起烧火棍假扮那飒爽英姿,军中的将士们就会摩拳擦掌的想要同她一道退敌,陌上耕作的百姓们会高高的竖起大拇指啧啧赞叹,士族中的某些年轻子弟们也会拍着胸脯说自己小时候曾同她一起聊天打屁。只有一些腐儒之类的,看不惯女子出头的人物,才会愤愤不平的敲着拐杖说些类似于世风日下的话语,但也往往轻松的被人忽略不计。
这不仅仅是因为谢道韫名声的传扬,更重要的是因为桓温的造势。他想要更多的权利,那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提高武将在朝中的地位。正所谓国乱思良将,如今已有外敌,若是再有内部的舆论优势,他想要的东西,也不过就是信手拈来罢了。
这是有关内外因的东西,桓温虽然弄不出什么系统的哲学理论,但是运用起来却是如鱼得水了。
正当谢道韫的大名如日中天时,仍在“病中”的桓温三次高调的向谢府下帖,请谢道韫出山为己之幕僚,摆明了弃礼法于不顾。
有趣的是,他这样高调且叛逆的行为,除了引出了一些零星的批评外,得到的大多数回应却是赞叹。所谓天下人皆向往之,桓温对这个时机的把握,还是很准确的。
就当天下人都为本朝第一位女官而感到兴奋的时候,谢道韫却毫不犹豫的连推辞三张帖,打了个哈欠,继续回房,睡起孔夫子曾经批评过的“朽木不可雕”之午觉去也。
此事一经传出,天下再次震动。虽然也有些人非议谢道韫如此作态,是为了待价而沽。但更多的人却认为谢道韫是如同她叔父一般,有风霜高洁之态,所谓功成身退者,如是而已了。
此后,会稽城外的谢府就从原来的人迹罕至,变成了门庭若市。原本人们虽然知道名士谢安住在这里,却也觉得谢安便如那东山,高不可攀,所以只敢远观,不敢亵玩。但如今这里又有了谢道韫,虽然名动天下,但也不过是一个还未婚配的小姑娘,所以在心底下,大家都莫名其妙的觉得亲近些。
而之所以登门拜访,有些人是拿着几年中想到的诗作文章,想要得谢道韫品评一番;有的人却是大马金刀的往会客厅一座,双目放着精光,只盼着能与谢家小娘子切磋一番;更有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屁颠屁颠的亲自来大门前一站,张口就报姓名郡望,摆明车马就是求亲的架势。总之以上这三类人,弄得谢府门卫的脸,从微笑到面无表情,到得最后直接怒目圆瞪,颇有后世秦琼、尉迟敬德门神之风了。
而谢道韫的应对倒也简单,每每闻言,前者装睡觉,中者发飞镖,后者派郗超。每一个来访者处理时间不过一炷香,倒还真是完美的诠释了高效率三个字。
日日这么折腾着,谢安、谢奕在一旁乐的看笑话,郗氏笑眯眯的乐的挑女婿。虽说某些人选早在夫妻夜话时内定了,但看着每日这么多的求亲者,身为母亲的,总是隐隐有些虚荣的心思。一是想要看看女儿的追求者们都是何等模样,二是想要挑挑拣拣,看看有没有某些比内定人选好一些的候选人。
发现郗氏这个心思后,郗超的脸就开始发绿。以前对每个上门下聘者都请到屋中,奉上一杯清茗再礼数周全的请出去。但之后,郗超直接对门卫下了死命令,再有上门下聘的,直接跟他们说谢家小娘子已经嫁出去了,嫁的就是他圣德绝伦郗嘉宾
那时门卫们肃声应下,可等到郗超气哼哼的回身,被门槛儿绊了一下,嘶着气别别扭扭的走回去后,这些门卫们就笑成了一团,都说家中有这么一位表郎君倒也的确有些意思。
只是这躲来躲去的,终究还是觉得心烦。谢道韫和郗氏商量了一下,索性说好了即日便启程去吴郡郗家探亲,郗氏也好回娘家看看。
这时候嫁出去的女子想要回娘家并不太容易,最起码需要夫君的同意。虽然谢奕不会在这个问题上限制郗氏什么,但女子若是回娘家的次数多了、频繁了,总会不免传出些类似夫妻不和的风言风语来,这样一来,不论是对夫家还是娘家的名声,都没有什么好的影响。
郗氏一直想要回去看看,却也迟迟未能成行,也是因为一直有这方面的顾虑。只是这次借了这个东风,在这烟花三月之时,便也携儿带女去吴郡了。
如今便是在路途之上,刚出了会稽不远,郗超思付了一番,就钻进了谢道韫的牛车,二人看看眼前景致,说些有关前尘今世的话来。
有时候,人也当真奇怪。清风霁月不绕怀,秋月春风等闲若。譬如谢道韫,若是再放眼,怕是这天下之主都是入不得她的眼的。可偏偏关乎到一些儿女情长的小事,终究会在岁月的碰撞中摩擦出几分极度复杂的情感出来,爱亦不是、狠更不是,只觉情之一字,又哪里是几言几语就可以勾织了事的。
正文 第二章 端着鸡汤去求婚
从会稽到吴郡,走的是一路北上的行程。
这阳春三月里归宁,周遭景色也脱了去岁的凄清,放眼望去,只得一二山水,三四人家,五六顽童,七八耕者,九十繁花,实则是悠游的紧了,也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来。
牛车本就行的不快,后面带着的省亲辎重也准备的多了些,所以更是拖延了些速度。好在这一路本就没什么着急的差事,只当是游山玩水就是。
仆从小厮们都在车下跟着步行,偶尔累了,便交替着坐在车辕上歇息一会儿。几个有些身份的大丫鬟都有牛车可坐,但也是不敢完全放松,偶尔还要上前伺候主子去。
罗福跑到边上的小溪旁饮足了凉水,满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将手头的水袋灌满了。蹲在那里,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正在头顶的骄阳,又听着风吹过时夹杂在其中的女子嬉笑,他不由得满足的叹息了一声,心想,若是这旅途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倒也幸福。
起身抖了抖自己身上青白色的袍子,罗福重新赶上车队,笑嘻嘻的在某一辆牛车便敲了敲。牛车中女子的嬉笑声停了停,而后就有人掀了帘子,见来人是罗福,便意味深长的看了坐在里面角落处的青杏儿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问他来找杏儿姐所谓何事。
“怕几位姐姐口渴,所以特地弄了些水来。乡下的东西,怕是比城里的井水都要清甜些。”罗福一副厚脸皮,也乐得旁人调笑。倒是青杏儿在里面晃做不闻的绣着手里的活计,也不抬头瞧上一瞧。
旁边的几个小丫鬟笑着接过了,不免又开始怂恿着青杏儿道谢,瞧那架势,若是二人不说上一句话,她们怕是绝不会停下的。
“如此,多谢了。”青杏儿被逼的无奈,便抬起头来轻描淡写的看了罗福一眼,二人目光一触,不知生了多少柔情来。
小丫鬟们见状省不得就此起哄,嘻嘻哈哈的成了一片。前面牛车中的郗氏听到了这边的吵闹,好奇的掀开帘子看了看,瞧着罗福在那辆车边,便也猜出了其中一二来,不由得轻笑着摇了摇头。
罗福厚着脸皮又多蹭了几句话,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而后又在人群中找寻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便加快了脚步,同那人一道而行。
“听说五月便要成婚?那我可得在这说一声恭喜了。”罗福拍了拍宋清玉的肩膀,笑着说道。
宋清玉偏过头来淡淡的看他,点了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前面的一辆牛车,似乎不愿多言。
罗福又何尝不知这个发小正在想些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都要成家的人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前行的脚步略显凝滞,宋清玉微微颔首,轻声道:“你说得对,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了。小娘子何等人物,我又如何配得上她……”
“我……”一向脸皮厚的罗福这时却有些尴尬,“哎,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总说这种话,到底是想让我跟着难受,还是想要折腾你自己?”
宋清玉再次沉默下来,和煦的春风吹得发丝飞扬,人还是那个才学不减的人,只是眼底终究有了些讳莫如深的忧。
“菡萏嫁与我,我自然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以前那些不切实际的思量,其实也早就随风而散了。”宋清玉又移目向另一辆牛车,罗福知道,那辆车里有菡萏在说笑,“其实,郗家郎君和小娘子的确是门当户对,双方如今又走得近,明显是得了长辈们的默许的。若是真能得成姻缘,倒也不错。我如今也懒得再去想那么多,既然投身于谢氏,不论前程如何,尽心做些实事便是。菡萏她……对我终归是有意的,我总不能辜负她。以前我心里有些计较,对她总是半冷不热的,怕是也让她独自吃了不少苦。她如今既然肯嫁给我,我自然会好好爱她、宠她,不再辜负她便是。”
宋清玉在这边轻轻的说着,仿似心有灵犀一般,那边牛车中的菡萏就掀开了车帘,冲着他这边微羞的笑了笑。宋清玉也报之一笑,那眼底有些缱绻着的温柔。
看到这,罗福知道,这位发小也终究有了个好归宿了。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罗福摇头笑道:“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你小子竟然比我还要成婚早些。怎么?是伯父伯母着急了?”
宋清玉摇了摇头,微笑道:“那天傍晚,她如同往常一样给我送鸡汤,我看晚霞在她脸上镀上一层娇羞色,便忍不住问了她一句,‘咱们成婚吧’。”
罗福张大了嘴,半晌方抬手在宋清玉肩膀上锤了一拳,道:“你小子,说个事儿还文绉绉、酸溜溜的,也不怕把大牙都酸倒那她怎么回的?”
“她当时就哭了……”宋清玉似乎正在回忆着那时的情形,眼底的温柔愈加深了,“我以为她是不愿意了,便忙说她若是不喜欢便算了,只当我什么都没说就是……”
“让我说你些什么好。”罗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人家那是高兴的吧”
“嗯,是啊。”宋清玉轻笑着道:“结果她当时一听就急的直跳脚,却又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便只能猛地点头,眼泪珠串子一般的往下掉……”
“你就幸福吧你”罗福大大的翻了个白眼,抬手揉乱了宋清玉的头发,“难为我还整天为你担心,生怕你接受不了这门亲事,结果倒好了,我是一个人在旁边白操心是吧。你且等着,你大婚那天,我不把你灌的东西不分,我就不姓罗。”
宋清玉笑着应了,又道:“你和青杏儿呢?准备什么时候成婚?”
“我……我也不知道,我们……还没说到过这件事儿那……”可怜平素的罗福大大咧咧,偏偏一说到这种正事的时候,却又瞻前顾后起来,“万一,万一她根本就不想嫁给我怎么办?万一她嫌弃我人长得又黑、又穷怎么办?她一直在小娘子身边做事,是见过大世面的,心思也跟普通心性的女子不同……再者,我也听旁人说过,她原是打算终身不嫁的,我、我……”
“你这人可真是,平时大大咧咧,一到这种事情,又开始婆婆妈妈起来。”宋清玉嘲笑了罗福一番,摇头道:“你担心的这些事情,终究只是担心而已。你若是一直都不开口去问,那就只能是继续一直担心下去。可若是问了,大不了被她拒绝,也什么都没失去。再者,若是你们之间真的互相有意,你若是迟迟不问,她在心里又会怎么想?时间长了,恐怕她也会看不起你了。”
“有没有这么严重?”罗福苦笑着挠头。
“这事儿你自己也清楚,何必再来问我。”宋清玉轻轻摇头。
“那我就问”罗福下了狠心,咬着牙的开始掳袖子,“今天晚上投宿之后就问鸡汤是吧,我也煲一锅去”
于是乎,在投宿于乡间小店的谢家众人,都开始犯困打着哈欠的时候,端着鸡汤的罗福在青杏儿房间的门口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扣响了房门。
“进来。”青杏儿见是他,倒也不如何避讳,直接让他入了房,但怕旁人误会,依着礼数,房门还是敞开的。
罗福嘿嘿的傻笑,缩手缩脚的将鸡汤放到了食案上,挠着头,有些结结巴巴的道:“这几天赶路怪累的,这是、这是我自己煲的鸡汤,你……你尝尝、尝尝。”
青杏儿用有些深邃的目光抬眼看他,弄得罗福感觉自己似乎被看穿了一般,心脏的跳动更加强烈起来。他故作轻松了咳了两声,负手在身后,似乎是想要摆出一副潇洒风流的样子来。
青杏儿也不出言点破,只是微笑着端了两个碗来,将鸡汤倒出,端了一碗,慢慢的品了一口。
“很好喝那。”青杏儿微笑着说。
“真的啊?”罗福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在脸红都隐藏在了小麦色的肌肤里,“我娘病后,家里这些事情都是持,所以这下厨之类的事情,我还是听拿手的。原来就想过,要是我以后娶了老婆,下厨这种事情,倒也无须劳烦她……”
青杏儿一直微笑着听着,只到罗福被她的目光看的心虚,声音慢慢的低下来。
“君子远庖厨,你怎么说也是有了官身的人,总不好做这些下人的活计。”青杏儿淡淡的笑着,“说罢,今天弄这么一碗鸡汤来讨好我,到底有什么事?又在外面做出什么好事情来了?”
“哪啊?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只是、只是……”一想到那两个字,罗福便觉得心脏快要跳出喉咙,紧张的端起自己那碗鸡汤就猛喝了一口,谁知却呛到了,一时只会咳嗽。
青杏儿去拍他的背,罗福更觉紧张兮兮,一时间二人之间倒陷入了沉默。
夜风吹着房门,让其发出了一声并不难听的吱嘎,温热的鸡汤味道还在房间中散发着,倒像是洋溢着一股温馨的味道。
“咱们成婚吧。”第一个开口的却是青杏儿。
罗福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心想自己的心情到底已经到了何种程度,竟然已经产生了幻听,明儿个可得劳烦稚川先生给自己好好看看。
“咱们成婚吧。”青杏儿再次开口,“五月,跟菡萏他们一起,可好?”
罗福终于明白过来,大张着嘴傻傻的发呆。
直到下巴已经开始发酸,他才猛地明白过来,眼泪就流了满面。
正文 第三章 授人以渔
去父母房里问了晚安,又打发了早已昏昏欲睡的谢玄回房,谢道韫回到房里静静的坐了,打开窗子,看着窗外的月色。
这里不过是乡野小店,虽然上上下下全都被包了下来,甚至连老板都不得已搬出去居住,但对于谢家这上下几十口人来说,仍旧是有点小了。到最后不得已,只好郗路出面给了这村里的村长一些银钱,让村中村户挪腾开了几间房,这才将将巴巴的能够住得下。
那村长听闻来客是陈郡谢氏的人,本是不敢要这些钱财的,最后还是郗路好说歹说,那村长才感恩戴德的收下,又回去嘱咐着村中的百姓,让各家看管好孩子,不要惊扰了贵客。
顶着陈郡谢氏这样的门阀郡望,平头百姓自然是带着恭敬畏惧之心的。好笑的是这村长稍稍有些见识,还神神秘秘的把郗路拉到旁边,低声询问这陈郡谢氏,是不是谢道韫谢娘子的郡望。待得郗路应了,又说明谢道韫就在这一队人中时,那村长更是惊喜莫名,几乎是提泪横流了。
郗路弄了个莫名其妙,想要问那村长如此激动,是否是小娘子的旧识。谁知那村长已经惊喜的忘了言语,半晌才断断续续的答了个大概。原来这村长的长子本是桓温帐下的小卒,去年运粮遭袭那三千人中也有他一个。他回乡后已然双腿俱瘫,只是好歹的捡回一条命来。村长曾经细细询问过,那小卒说,若不是关键时候自己曾经被谢家小娘子推了那么一下,自己再归得家来,恐怕也只余魂魄了。
那村长感恩戴德的恸哭了半晌,便跪在地上非要见谢道韫一面,又让身后的乡人去抬自己的儿子来,说是要拜谢恩人。
郗路见这架势,不由得唬了一跳。怎么说对方的儿子也是伤残人士,还让人家折腾着过来,实在是不大好。出言谢绝,那村长却是个实在人,说若是谢家小娘子没工夫见他们父子,让他们在这里,离得远远的磕个头也是好的。
郗路闻言更是无语,忙派人把这边的事情向内院告知了,让谢道韫拿个主意。
听说了这件事情,谢道韫不觉摇了摇头,心想即便当日随手救下个人,也不过是下意识所为而已,自己是丝毫没有什么印象的。如今被人家这样感佩着,实在是有些不自在了。
但不论怎么说,的确也不好让人家折腾一个残疾人,谢道韫便直接出了门,扶起了那位一直跪在地上的村长,说要是长者不嫌弃,就带她去家中看看云云。谢玄也顿时跑出来凑热闹,笑着说也要去瞧瞧。
村长闻言愣了半晌,紧接着又是一顿的提泪横流,想来这几十年未曾流过的泪水,却在这一年间流尽了罢。
按如今这习俗,一个村落中说得上话的人,称之为村长倒不如唤之为族长。因为一般来讲,这一村便是一个宗族,至多也就有两三户外姓人而已。族长一般是族中有身份有威望的长辈,族中的大事都由他最终决断的,所以在族里的地位,自然也是超然。而一般来说,他们家中的境况总要比别家稍微好些,但这位村长的家中,却足以称得上家徒四壁四个字了。
虽然村长派了人来知会,告诉一会儿谢家小娘子就要来家中做客。而族人也是火急火燎的帮忙把村长家中好好收拾了一番,又将自家有的些看得上眼的东西拿了过来,为村长家装饰装饰。但当谢道韫走进村长家门的时候,仍是有些没有地方落脚的感觉。
房间一眼就能看到头,墙上的裂缝明显是年代久远了,屋顶上的漏出虽然尽力用稻草掩盖着,但仍旧止不住一些阳光从中洒下来。地上铺的是八分旧的草席,跪坐上去后还带了几分霉味儿。妇人翻遍了家中,似乎也没有找到任何茶叶,只好红着脸奉上清水,双手不安的搓着粗麻布做的衣裙两旁。好在装水的容器还是茶盏,虽然隐隐有一条裂缝,但胜在清洗的干净。
若是普通士族的郎君娘子,面对这种境况必然是要皱眉的,再遇到那脾气不大好,喜怒形于色的,恐怕会直接拂袖而去,一句好话不留。
如今陪坐在一旁的村长也是十分尴尬,生怕惹得谢家这两位的不快,一时劝水也不是,不劝亦不是,心思十分烦乱。
但谢道韫和谢玄毕竟都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人,谢玄虽然微微蹙了蹙眉,但也飞快的隐去了。谢道韫在一旁看的有趣,发觉自己弟弟的性情果然还是像叔父多些。
拿起茶盏将水饮了,谢道韫点了点头,对谢玄道:“你且尝尝,这水可着实要比城内的甘甜些的。”
谢玄知道阿姐这么说是何用意,闻言便笑着将面前的水饮了,也点头道:“的确是好水那。阿姐你看,一会儿是不是给父亲拿回去一些,让父亲煮茶用?”
“也好。”谢道韫对谢玄的应答十分赞赏,点了点头,又对村长道:“劳烦村长告知这水源所在,一会儿我们让人去多取些回来。”
村长闻言,终于从方才的尴尬转成眉开眼笑,忙说这是半里地外的山泉水,如今天色晚了,想要取水也不容易,正好家中还有些存留,娘子、郎君若是喜欢,这边都拿去就是。
谢道韫也不推辞,自然道谢应下,村长的心情也愈加放松了几分。
而后又去见村中口中的长子,二十多岁的汉子,见到谢道韫后竟然已经是泣不成声。他一面谢着谢道韫的救命之恩,一面又觉得十分对不起已然白头的父母,嘴里的话便也多了几分辛酸的味道。
“儿去当兵,一来是必不得已要去服役,二来也想着能够赚些军饷补贴家用。谁知整整三年,再归家时虽然带回了几钱银子,却全都花在了这两条残废的腿上。非但如此,如今就连爹娘这些年攒下的辛苦钱都搭了上去。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当时儿倒不如直接死在那战场上,不像如今,倒成了家中的累赘,连妹妹的嫁妆钱都用来为儿治病了。爹、娘,儿子不孝啊”
此言一出,一家人更是抱成一团痛哭流涕起来,就连跟着谢道韫一起前来的几个下人,也都不由得在一旁偷偷的抹眼泪。
“阿姐。”谢玄也是个心软的,此时便偷偷的扯了扯谢道韫的袖子,眼巴巴的看着她,那意思分明是想让谢道韫留下些钱财了。
拿出几十贯钱给这穷苦人家,对于谢家来说,自然是九牛一毛的事情。但谢道韫却没有答应谢玄的要求,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谢玄有些不解,不明白阿姐为何会如此心硬。
谢道韫却没有出言解释,反而是走上前去伸手按上了那残疾男子的腿。
这一下子的力道可不小,那男子虽然也是条汉子,却不由得痛呼出声,汗如雨下。
原本哭成一团的家人见状都是一愣,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却是残疾男子的母亲。她爱子心切,如今也顾不得谢道韫是何身份,急的红了眼,嘶声喊了句“你放开我儿子”,起身就想向谢道韫扑去。
好在那村长的确是有些见识的,见谢道韫脸上专注的模样,便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儿子探伤。心中不免重新有了些希望,又怕自家女人冲撞了谢道韫,急忙伸手将她拦住。
谢道韫一点一点的按压着残疾男子的双腿,连大腿根儿都没放过。那男子也的确是一条硬汉子,除了最开始叫出了声之后,就紧咬了牙根,再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只是谢道韫收手之后,他倒是满脸涨红的不行,也不只是疼的,还是羞的。
谢玄此时也多少知道了些男女之事,见状也是微微脸红,又用眼睛去瞄四周,发现自家的那些下人们全都在满天满地的乱瞧,全都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又觉得自家阿姐果然是……胆量过人了。
“被马踩的吧?”谢道韫询问道。
那残疾男子点了点头,道:“是。当时那匹马冲着小人迎面冲来,若不是小娘子您推了我一把,我伤的就不单单是两条腿了。”
谢道韫微微颔首,微微思付了一下,道:“不是没有救,只是……”
“您是说……我这双腿,还有救?”病榻上的男子瞪大了双眼。
“你这伤原本就不是很重,只是救治的晚了,似乎又碰上了某些不负责任的庸医,结果才使得骨头愈合的位置偏了,所以才致使你瘫痪在床……”发现对方有些愣愣的听不懂自己所说的话,谢道韫又摇了摇头,道:“简单来说,这双腿是有救的,只是……需要重新打断,然后再接上。”
“成只要能让小人重新走路,不再拖累家里,小人受什么苦都无所谓”男子急忙点头,失去了光彩很久的双眼再次开始发亮。
“但我要事先说清楚,这个方法的成功几率,并不一定是十成。还有可能是你虽然又受了一回断骨之痛,却不一定会重新站起来。”
“就算只有一成,我也要试。”
“好,明天我派人来接你过去。”谢道韫说罢,也不再多留,与村长告了辞,便领着谢玄离开了。
“阿姐,”出了门,谢玄有些不解的问,“为何不直接给他们家些钱财呢?即便我们只给他百贯,也够他们好吃好喝的过一辈子了。”
谢道韫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揉一揉谢玄的脑袋,却发现如今谢玄的个头竟已经与自己相差不多,看向自己的眸子里,也少了少年的跳脱,多了些沉稳了。
在心中微微感叹,她转而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笑着道:“记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正文 第四章 生当如竹
静坐小轩窗,虽是初春时节,但终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味道。
窗外有竹,斜枝清影的在微风中轻荡着,竟也当得“枝影横斜水清浅”几个字。
谢道韫坐在窗前,脑中想着些有的没的,目光偶尔借着月色瞧见庭院中某些战乱的痕迹,便不由得在心间轻叹一声。
这时的人早就习惯了经历战乱,去岁的伤痛似乎早就与冬雪一同消融。一路走来,再见男耕女织,依旧图个安乐平泰,纵使眼角有些辛酸意,但面容多是平淡的,或是说的难听些,便叫做麻木了。
其实有时想想,即便只是东家与西家的争执,一朝打骂一阵,也要个十天八天方能平息。更别说这一场饥荒、战乱,又发生在这种伤痕累累的土地之上。山色依旧空濛,风景依然如画,不知谁家的老人已故,谁家的子女已失。纵使拖着有些麻木的身子回到家乡,再抬头看着熟悉的景色,心中却已经再无波澜了。
那又能怎么办呢?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不论经历多少离乱,总有女子会为田垄间满头大汗的男子送上一碗水,总有孩子甜甜的笑着,绕着母亲做活的织机玩闹,总会有老到全身发硬的老人坐在家门口看那一抹夕阳,吸上一口发呛的旱烟,又咳嗽着将烟杆儿在鞋底敲上一敲,感慨的说上一声“这日子终要过的”。
一路看下来,谢道韫不觉会有些感叹,只是不知该感叹这些百姓的麻木不仁,还是该感叹他们生命的坚韧如竹。
听见极远处的脚步声,谢道韫轻轻往那边斜了一眼,知道来人是谁,微微思量,便惶做不闻。
“看你这微蹙的眉头,再看这悲悯世人的目光,咱们的东晋第一才女,不会是想要立志做一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吧。”来人有些轻佻的玩弄着手中的折扇,时开时合的声音在空气中显得极为动听。月色从他的身侧洒下来,有些穿过院中这片小竹林,在他的白袍上显现出点点的斑驳。斑驳中有一抹翠色,那是斜插在他腰间的竹笛。
“什么时候把笛子还给我?”谢道韫微微蹙了蹙眉,声音倒是平静。
“这可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哪有再还给你的道理。”郗超笑的无耻,唰的一声展开扇子猛地冲自己扇风,以展现自己的“风骨”,“再说了,这世上又没有什么酒精消毒的用具,要是我就这么还给你,你再吹笛子,咱们岂不是间接接吻?”
谢道韫懒得理会这种口头上的便宜,对方不给,索性也不再去要,再说,她若是真的想要取回某样东西,又有什么是拿不到的?
“你倒是逍遥。难道就没有想过,如今咱们可是离华亭越来越近了。等你回到家里,你爹会怎么收拾你?”谢道韫转了话题,“那可是私自调兵的重罪,要不是桓温感激你来救援,顺着你的话来圆谎,如今你的人,恐怕还在吃牢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