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第69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吃牢饭。”
“桓温那是给你面子,跟我的干系倒是不大。”郗超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那天咱们与桓温见面,他看我是个什么样的目光,你也看见了的。造假就造假呗,结果来来回回造了三次,还次次都用着他的名义。他没气的吐血,倒也是大度。”
三次造假,次次都是为了帮助谢道韫,即便有些别的功劳,也不过是顺带而为罢了。想到这些,谢道韫不禁偏了头,不知该如何承这份情。
郗超也清楚谢道韫这有些别扭的性子,而他也不是那种非要将功劳簿贴在脑门顶上,日夜邀功,要求回报的人。只是看到谢道韫仍旧是这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心中终究是有些难受的。
“我那老爹虽然知道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但这事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应该不会再太过生气了吧。”将眼底那抹愁色隐去,郗超笑着转移了话题,状似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摇头笑道:“不过想起来真是恐怖啊。听华亭老家那边传来的消息,我那位父亲大人听说此事后,当即气的摔了五个他平素极宝贝的茶器……自打记事儿起,我就记得他极是喜欢收集茶器一类东西的。能一口气摔五个,也当真是气极了。”
谢道韫闻言也轻笑,少不得出言调侃他几句,郗超便也苦笑着揉着脑袋向日后应对的办法。二人隔窗而语,月上中空。
聊罢便相辞而去,就像是以往那样,似乎二人之间并没有任何问题。但二人心中都清楚,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些,也远了些。
待得郗超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谢道韫又看了眼月色,便重新将窗子关起。她没有抬头,目光依旧低垂,只是心思却集中在某个黑暗的一角,心底扬起一丝冷笑。
——
待得第二日,谢家一行人并没有急着离开这个村子。反正答应了让葛师为那瘫痪的男子治伤,大家多少便在这里休息一日,反正归宁省亲这种事情也是不着急的。
谢奕闲着无聊,便随意找了村中的同龄人去喝酒。酒并不香醇,但胜在民风淳朴。而同他喝酒的那些人,也根本不知他真正的身份,只能从那不凡的衣着上猜出几分来,却也未敢往正住在此处的陈郡谢氏族人身上联系。只当他是村子旁边的一些庶族大户,趁着这春色盎然,出来游玩的而已。
如此,谢奕倒也乐得快活。君不问我名,我不问君姓。陌路正相逢,杯酒话春风。
几人饮到日暮西山,谢奕早已喝的晕晕醉醉,开口便让仆从留下酒钱,又晕晕乎乎的就像要往回走。陪同谢奕前来的不过两个小僮,此时搀扶起谢奕来却有些麻烦了。正想着是不是先让一人回府里报个信,再派人来搀扶,亦或是弄辆牛车来之类的,众乡亲又尽起东主的职责,好说歹说着要搀扶谢奕回去。
“只是不知,这位郎君住在何处。”村人相询。
“便是村口的那家野店,我们阖府如今都住在那里的。”小僮回答。
“啊?那这位郎君……”
“便是我们主家,陈郡谢氏,人称无奕公的……”
且放下谢奕的亲近平和在村中造成了多大轰动不提,这一日间,葛师倒也是忙得疲累。
葛师之所以会跟着一路同往,是因为他出来游历多年,也有些想念当年隐居所在的罗浮山。罗浮山离郗家所住的华亭并不远,同路而行倒也方便。
救人治伤这种事情,葛师自然不会推辞的,只是这男子的伤势的确不好医治,正如谢道韫昨日所说的那样,若是想要根植,必须重新打断不可。
这种事情,葛师自然做不得,即便就在军中的周子归也皱了皱眉。到得最后,这等恶人之事,还得谢道韫亲力亲为。
屋内几声惨嚎响起,就在外面等候的众人全都到吸着冷气时,偏偏谢道韫又浑不在意的走了出来,边走还边揉着自己的手腕。
院子里看到这一幕的护卫们都在唏嘘,心想小娘子的手段果然骇人的恨,不能轻易得罪啊。
而后,葛师就开始尽力为那瘫痪男子治伤,周子归就在一旁默默的打着下手。最近这些日子,葛师还是很满意周子归这个徒弟的。葛师曾经说过,医者除了一颗仁心之外,还要有够狠的手段。否则只有心仁慈,为人治病疗伤时难免瞻前顾后。而若是只有狠手,那又不免视人命为草芥。而周子归此人,自小经历的一些事情足以让人心智坚韧,而他于医道一途又有些天分,难得的是,他知道刻苦努力,日夜苦学不辍。依葛师的说法,继续这样下去,再过个两三年,自己这一身绝学也就能够尽传于他,到时候他欠缺的,也不过只是经验二字了。
说这话的时候,葛师的脸上满是骄傲与欣慰。这老来得徒,想来与老来得子的心情也是不相上下的。
而这半年多来,葛师也不单单只在教徒弟这方面下功夫。他仍旧思索着有关攻城器械一类的东西,甚至比以往还要更加用心些。
去年那时,苻坚突率秦军来犯,摸入晋朝疆土境内三百余里,天下震动。而葛师听说之后,更是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十三日,潜心研究谢道韫“翻译”的一些现代理论,直到画出了一张改进后攻城器的草图,才长舒了一口气,重新走出房门来。
谢道韫曾经听说,清朝有位大官在港口见到西方蒸汽轮船后吐血堕马,想来,葛师那时的心思,与那位官员有些相似之处吧。
这一路行来,葛师眼见这断壁残垣,难免又滋生出几分感慨来。只觉收复北方、还于旧都的大业,实在是应该早日实现的。
“小娘子,那人是个高手,咱们的护卫跟丢了。”待得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时候,趁旁人不注意,郗路上前对谢道韫说了这么一句话。
“没被发现吧?”谢道韫微微挑眉。
“没有。”郗路十分自信的回答,“小娘子你看,是不是我亲自出手试试?”
谢道韫略微思付,摇头道:“不急。这人似乎对咱们没有恶意,咱们还是慢慢等着,小心打草惊蛇。”
正文 第五章 纳妾与生子
从会稽出城的那日起,谢道韫就敏感的发觉有人正在暗中跟踪着自己。这种跟踪很隐晦,并且也没有带什么攻击性,更不像某些目光猥亵的采花贼,只是如同闭路摄像头一般,盯着自己的动向。
其实说起来,自打谢道韫的名声越来越大后,这种被人盯着的事情并不少见,但也多是远远观之而已。毕竟谢家的名望在那里,而这些“摄像头们”背后的势力,也大多是想要利用,而不想得罪谢家。
所以对于大多数的盯梢者,谢道韫喜欢顺藤摸瓜的摸出他们背后的主家,然后再直接或旁敲侧击的让主人家撤了“摄像头”了事。这样一不得罪人,二来又可以摸清楚对自家有惦念之心的都是何方势力,也是一石二鸟之计了。
而那些进行这项工作的护卫,多是谢道韫亲自训练出来的反跟踪能手。他们在这方面的能力虽然不及谢道韫,但也能有谢道韫五成的实力,偶尔用来摸摸摄像头背后的电源线,还是很轻松的工作的。
但如今他们似乎是遇上了一个有趣的人,前后三天,派出了三名不同的护卫,竟然全都跟丢了,一丝线索也无。
正在与谢玄一道临帖的谢道韫将注意力移到了院子里的某个黑暗的角落,心想不知此人是天生适合跟踪、反跟踪,还是说如今有人能够拥有如此的训练手段。
“阿姐,”谢玄临到一半,忽然将笔放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我临不下去,心神总是静不下来,四处游荡着。”
临帖最讲究的就是心神合一,要入其境方能随其形,以神带笔,写出来的字方有灵韵。若是心静不下来,临帖也不过只是照葫芦画瓢罢了。
“怎么了?”谢道韫也将笔放下,“有什么心事?”
谢玄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这是做什么?”谢道韫瞧着有趣,伸手揉开谢玄微蹙的眉心,“到底是怎么了?说来听听,看看你阿姐我能不能帮你解决解决。是闹出什么麻烦来了?这山野小店山水如画的,你想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来。放心吧,只是不是你跑去强抢民女,什么事情阿姐都能帮你摆平喽。”
“阿姐你往哪想”谢玄微红着脸表示抗议,揉了揉鼻子,又轻叹着道:“是娘亲啦。”
去岁谢奕与林氏闹了那么一出,流言飞语早在府中闹得沸沸扬扬。这事后虽然有谢道韫的劝阻,但却拗不过谢奕和郗氏的“两厢情愿”,到得九月初十,还是在傍晚用一辆小车将林氏从角门送进了府,算是给她安了个妾的身份。
但也终究只是个身份而已,谢奕当晚只在林氏房中露了一面便离开,并没有什么肌肤之亲。林氏自己也明白,知道谢奕之所以如此做为,是为了帮她挡住那些流言飞语。毕竟是孤孀女子,身底下又带了个孩子的,一旦真的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中讨生活,还不知能不能活的下去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谢道韫也不由得无奈。毕竟是长辈们的事情,她虽然在谢奕面前顶着个“往世人”的名头,却也没办法过多的干涉什么,当时那样一阵闹腾就已经是极致了。再者这事情郗氏也是同意了的,虽然多少是因为这时候的礼仪风俗,致使郗氏没法出面当什么妒妇,但若是谢道韫再折腾下去,倒多少有些皇上不急太监急的味道了。
左右好在谢奕也是明白人,一来感慨于郗氏的温婉大度,二来也难掩心中的那份自责,所以也只是给了林氏一个名分而已,没有再多行一步。
若是按照常例,林氏的儿子,那个原本就同思儿青梅竹马的小家伙,在林氏成了谢奕之妾后,也应该改姓谢的。但这件事情谢道韫却出了头,与谢奕进行了一番长谈,那意思是多少给死去的李兴留个后。
谢奕也不是计较的人,见谢道韫执意如此,便也顺了女儿的意。在他心里,自己纳妾这一举动,终究是对不起郗氏和这一双子女的。
这次谢奕陪着郗氏归宁省亲,林氏并没有相陪,而是同儿子一起留在会稽城中。而郗氏难得回一次娘家,一路上的心情正好着,为何又……
“娘亲怎么了?”谢道韫有些不解的相询。
“那天离得远,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似乎是……”谢玄伸手将自己弄皱的前襟用手捋平,“似乎是,娘亲希望父亲跟林……林姨娘圆房。”这林姨娘三个字,谢玄多少是有些介怀的。
谢道韫皱了眉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娘亲说,父亲膝下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而她如今又不能为谢家开枝散叶……”谢玄说着,自己的面色也微红起来,“听娘亲的意思,她似乎是去找过葛师的,不知葛师是否是开了药,还是如何……”
“开药?”谢道韫闻言却唰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娘亲都已经年近四十,这个时候生孩子,对大人对孩子都不好。玄儿你说的若是真的,我一定得去好好劝劝了。”
谢玄听得一脸茫然,根本不明白年纪跟生孩子之间的干系。谢道韫却清楚如今的医学水平,终究是不如千年之后的。女人生孩子便是生死难关,更何况是超龄的孕妇?前世那些高龄产妇生出来的孩子,都不免天生有些缺陷,更何况如今这个年头,一旦孩子有天生的毛病,更加是治不好的。这对大人对孩子都不好的事情,又何必去做?
“阿姐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虽然离得太远没听清,但父亲大人似乎也是不同意的。”谢玄忙出言道:“我只是怕,万一父亲真的还想要给咱们填个弟弟,而娘亲又……不能……,那林姨娘岂不是……”
“这事你别管了,我去问问。”谢道韫摇了摇头,又道:“你乖乖的在这里练字。好不容易路途上停歇一天,你就趁着今天好好熟悉一下,剩着到了华亭之后,舅父要考校你书法,你再拿不出手来。若是真的那样,看父亲、娘亲如何罚你。”
谢玄缩了缩脖子,努了努嘴道:“我的字,怎么说也是安石叔父和逸少公都赞过的,哪有那么不堪,阿姐还把我当小孩子,吓唬我。”
又笑着劝勉了谢玄几句,谢道韫这才离开了书房,想了想,还是先去葛师那里问上一问。
这时离谢道韫出手断人骨头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也不知那男子是否还在葛师房中。刚走到葛师的院子里,谢道韫却是被眼前的阵势唬了一跳,心想这是怎么着?眼前这架势,倒像是后世医院里排队门诊一般。
见小涛子正端着药壶就往门里跑,额头上满是大汗的模样,谢道韫伸手将他叫了过来,指着那长长的一排队伍,问道:“这怎么回事啊?”
自打梁涛一个不小心害死了李兴之后,他一直胆战心惊的害怕着,即便谢道韫口口声声的说这事情与他无关,可他仍旧担心的要死。他想过逃跑,可他也知道,自己是根本逃不出谢家的手心的。退一步说,即使自己逃出去,他也不知该如何生活。
如此,他便继续在谢府中胆战心惊的活着,直到三五个月后,他忽然发觉谢家并没有将自己当成敌人,也没有恶狠狠的要取自己的性命。这才恍然发觉谢道韫之前所言是真的,不免喜极而泣了一番。哭过之后,他伺候起葛师来,倒是比以往更加卖力了。
“呀,小娘子您可来了。”小涛子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苦笑着指着那一排长长的队伍道:“您不是让仙翁给那瘫子治病么?结果弄好了、药方也开完了,那陪同而来的村长又眼巴巴的凑过来,说是自己也有些病痛,二十多年了,想要让仙翁瞧瞧。葛仙翁是何等仁心,闻言便准了,摸脉、针灸、开了方子,一副药刚下去,那村长就发觉自己的腿不疼了这可乐坏了那个村长,一路叩拜,称赞仙翁是华佗再世。仙翁扶着他起来,可那村长偏又舔着脸,说自家亲戚也有些常年不治的毛病,想要劳烦葛仙翁……哼要我说,咱们仙翁就是太心善了,你瞧瞧,你瞧瞧,这东拉西扯的,弄了多少人过来?”
小涛子本就大嗓门,再加上这回根本就没有想要避讳着什么,这一嗓子出来,更是让那些排队的人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我们葛仙翁虽然厉害,可是也只有两只手啊仙翁年纪大了,这一路上行来本就乏累的厉害,偏偏还心善着给你们开方看病。你们这些人倒好,自己看病就算了,还非得叫上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的一起来要是把葛仙翁累病了,你们……你们……告诉你们,如今我家小娘子来了,可由不得你们再在这里闹腾了”说罢,他还特意扭过头来,眼巴巴的看着谢道韫,问道:“是吧,小娘子?”
正文 第六章 乡间年少的雕虫小技
依照小涛子的认知,要是眼前这帮没有眼力价的惹火了谢道韫,后者自然可以很潇洒的手臂一挥,说一句滚思密达。
可问题是,谢道韫又不是真的土豪强盗,而且自家人如今住着的地方,又是这些村民们提供的。正所谓那人家的手短,这么一来,实在是不好太过拂了村民们的脸面。
可若是总让葛师这样劳累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谢道韫想了想,还是抬手拍了拍梁涛的肩膀,自己先行走了进去。
刚走进葛师的房间,迎面便是一股药香。葛师正跪坐在案前为一个村民把脉,见谢道韫走进来,冲着她点了点头。周子归正在旁边点了蜡烛,一根根的烘烤着银针消毒。他起身冲着谢道韫行了个礼,平素平静的目光如今却有了些恳求之色。
谢道韫自然知晓他恳求的是什么,冲着他微微颔首。
“师父。”谢道韫先行向着葛师一礼,后者专心摸脉,颔首以应。
知道如今不好上前打搅,谢道韫便先行走到了周子归那边,取了枚银针在烛焰上烘烤着,向着葛师那边扬了扬下巴,轻声问周子归道:“这是第几个了?”
“第八个了。”周子归微微蹙眉,“葛师这些日子面色就不大好,毕竟年纪大了,虽说身子骨还硬朗着,但也终究受不得这种疲累。再说,这看病之事最是耗人心神,师父又什么事情都习惯于做的尽善尽美,对这些村民也不肯应付了事,实在是太累了。”
谢道韫也点了点头,道:“不能再这么看下去,等一会儿这个人出去了,我再去劝劝。”
周子归面色稍霁,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
谢道韫轻笑道:“葛师是你师父,也是我师父,这声多谢倒是说得见外了。不过你既然要谢我,有件事情我问你一声,你可得说实话。”
“你说。”周子归轻轻点头。
“我娘亲她……最近过来过?”谢道韫有些含糊的询问。
“是,主母前天晚上来找过师父,想要让葛师帮忙开个方子,看看能不能再得一子。”周子归直言不讳。
谢道韫略微焦急,问道:“那师父怎么回的?真的开了方子了?”
“没开。”周子归觉得自己很少能够看到面有焦急色的谢道韫,微笑道:“即便我这个半路学医的,都知晓这年长生子的害处,更何况是师父他老人家?”
“你说的对,我这担心倒是多余了。”谢道韫放松了下来。对于她来说,亲人的身子安危方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可以慢慢说。
“你这是关心则乱。”周子归烘烤好了最后一根银针,将其重新在牛皮袋子里插好,道:“放心吧,师父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主母虽然有些求子心切,但师父那日也跟主母细细说了年长生子对孩子的坏处,这样一来,主母也该打消这个心思了。”
谢道韫点头,却在心中微微苦笑。是啊,娘亲打消了自己生子这个主意,倒是打起林姨娘的主意来了。
“这副方子,每天早晚饮用一次。记住了,这服药与旁的不同,必须要放凉了再喝,才能发挥最好的药效。”葛师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我开的都是常见的药物,当地都会有的。不过话虽如此,你最好还是去药房中抓药,不要自行去摘采,否则一不小心,摘采到一些外形相似但却有毒的药物,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哎仙翁您放心,小人一定听您的吩咐,去药房去开药”那村民不断的行着礼,一脸的尊敬感激之色。他一不小心与一旁的谢道韫、周子归对视了一眼,却只觉得二人眼神不善,不觉打了个寒颤。再去瞧面前这满脸微笑、让人如沐春风的葛仙翁,更觉得仙翁风度不凡,如若谪仙了。
他恨不得再与葛仙翁说上几句话,当然,最后的结果是被谢道韫瞪了出去。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不过几个病人罢了,你们师父我虽然年纪大了,倒也没老到那个程度。”还没等谢道韫开口,葛师就笑着摆手道:“我也难得入世行医,不过一次两次,你们又何必阻拦。这些村民也可怜着,怕是不知经历了多少战火离乱的,咱们既然能够帮忙,就多少帮一下。”
“那也不能累了师父您的身子……”谢道韫和周子归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着。
谢道韫又道:“师父,你要是执意如此,这个恶人可就得韫儿去当了。”
“哦?”葛师觉得有趣,笑道:“那你要如何当这个恶人?”
谢道韫耸了耸肩,简洁的道:“打出去。”
葛师愣了愣,旋即笑着摇头,道:“你小时候,我只觉得你比寻常士族女子多了些爽利劲儿,怎么如今看多了战乱,人倒是越来越暴戾了?”
“拳头从来都比言语更有力。”谢道韫想起了什么,微微冷笑着道:“否则的话,那些士大夫善于清谈者,为何不直接跑到战阵前引经据典的与对面将士清谈一番,看看能不能把那些士兵劝退。”
“清谈纵然有些误国,但终究是传扬儒道二家学问的手段,你这言词也太偏激了些。”葛师微微蹙了蹙眉,却又想起了如今这延绵不断的战火,不免又是一声叹息,“只盼何时国富民强,百姓免于战乱之苦,士族不必躲于书海之中。”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谢道韫轻声说着,却又摇了摇头,道:“本是要劝师父不要忙碌的,怎么扯到了这上头?师父,我说的可不是闲话,若是您真的不答应就此罢手,我可是真的会撵人的。”
葛师自然清楚谢道韫说到做到的性子,不免苦笑着摇头道:“你就知道在乎为师的身体,却未曾想过,若是为师就此休憩,心中又会如何作想么?那些病人不尽在外面,也在为师心中的。”
谢道韫被葛师这一番回答弄得无语,好在周子归在一旁道:“若是师父信任徒儿的手段,不如让我先行诊断,遇到棘手难题,实在不行的,再来找师父您参详,如何?”
葛师思虑了一番,终究应了下来,毕竟他也相信自己徒儿如今的手段的。再者,行医这种事情也需要经验,否则便如同纸上谈兵一般,终是无用的空谈。
答应下来之后,葛师便回里室用了午膳,再来前面看了一眼,见周子归应付有度,便也放下心来。如此,葛师方才觉得有些疲惫,回房小憩去了。
周子归在医术方面的确是个天才。在遇到葛师之前,他在医术上的造诣多是从军中学到的,所以最擅长应对的也是治疗外伤一类。而拜葛洪为师后,他才开始了医道的系统学习,时间虽然不多,但也已经是造诣非凡了。
周子归接手这里后,最开始进来几个村民不免觉得有些担心。大夫自然是越老越值钱,可周子归虽然性子沉稳,但毕竟有些面嫩,虽然已经言明他是葛师的弟子,但这些病患们看着他的表情中,多少有些怀疑的神色。
谢道韫在一旁瞧得有趣,有些想知道周子归会如何应对。
却见周子归对人们脸上的怀疑之色视而不见,也没有刻意做什么高深模样,只是平静的为人把脉、开方,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些人的面色一般。
谢道韫见状不由得在一旁暗自赞叹,心想年少便能有如此心性,周子归日后定然不凡了。
遇到这种事情,一味的彰显自己是输,一味的低调沉稳也是输。周子归面上淡然处之,却在某些无可无不可的时候,刻意用针灸之术展现一下自己的能力。渐渐的,那些村民看周子归的眼神就从怀疑变成了惊叹,而后又成了深深的折服。在外面等待着的村民们也开始议论纷纷,皆说葛仙翁果然不凡,不但自己医术回天,就连教导出来的年轻徒弟也都有如此能耐,必是谪仙人无疑了。
等待的队伍中,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听着四周村民的谈论,有些腼腆的笑了起来,似乎是正在庆幸自己不错的运气。
……
……
不知为何,谢道韫一直都很喜欢闻这股药香味,只可惜她自己在医术方面没有太大的天分,只能偶尔从自己知晓急救的角度上跟葛师聊一聊人体的构造,除此之外,那听脉望气之术,实在不是她能够学得明白的。
她也曾经试着研究中医中的阴阳五行,看来看去的,却只觉得玄乎。弄得一本医术看的仿似《周易》一般,比引玄入儒还要困难一些。如此折腾了三月有余,谢道韫终究还是放弃了。
天分这种东西,在谢道韫看来,都是不可强求之物。她总觉得,生而为人,自然会在某个方面有些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资,只是这天资可能是书数礼乐,也有可能是待人接物不一而足。而人们要做的,就是用有生之年来发掘自己的天分所在,再利用这份天资来发展自己这个长处便是。
当然这种话说来轻巧,可试问,能够发掘到自己天分何在者几人?有机会发展此天分者又几人?天分所在之处,与兴趣所在之处同在者,又有几人?这样算来,便知此中难处了。
对于谢道韫来说,她的天分早在前世便已经清清楚楚。前世在训练之时,师父没少感叹于她的天资聪颖。只是天分在于杀人越货,这种事实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无语了。
前世学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是不得已,也是为了完成任务,而今世,谢道韫却多少找到了些动力,譬如说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人,譬如说做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至于应该做什么事情,她在看了这个世上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在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计较,只差慢慢的实施了。
看此处应该再无自己能做的事情,谢道韫便告诉周子归,若是这边发生了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便派人来找自己。周子归点头应下,她便决定离去了。
只是人刚走到门口,正好与下一名病患碰了个对面。这名病患与院子里大多数老弱病残不同,却是个瘦瘦高高的少年郎,一眼看过去只是普通的乡下少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所在。甚至在他与谢道韫四目相对时,他都极不好意思的飞快的低下了头颅,面上自然的显现出一丝红晕来,就像是不擅长和女生接触的小男生一般。
可看着这个普通的少年,谢道韫却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可到底是何处不对,她又有些说不明白。
少年侧了身,将身子微躬,很是谦卑的为谢道韫让路。谢道韫淡淡的看他,开口问道:“你也来看病?”
那少年似乎并没猜到面前这位女子会同自己说话,脸上闪现出的一丝慌张不像作伪。他愣在那里,直到带着他进门的梁涛捅了捅他,他才反应过来。
“啊?啊是小人是来看病的。”少年结结巴巴的回答着,额上甚至渗出点点汗来。
谢道韫微微笑了笑,又问道:“瞧你的样子,身子骨也是壮实的,能有什么病?”
少年仍旧有些惊慌,但见到谢道韫脸上浮现出的和煦的笑容,不觉再次愣了愣神,半晌方攥着衣角,红着脸腼腆的道:“小人打小身子就不大好,特别容易浑身无力,有的时候犯起病来,甚至只能卧病在床……听说村里来了神医,我兄长就打发我来看看。”说着,少年还从怀中摸出了三五十个铜板,用粗糙的双手捧着,递到谢道韫面前,目光中有些心疼的道:“这是我哥让我拿来的,说是看病的钱……只是,这位小娘子,这是我家全部家当了,这诊费,能、能少点不?”
谢道韫的目光扫过那少年的双手,又扫过那蹭了些泥土的铜钱,而后又望向少年有些慌张的双眼,甜甜一笑,道:“我们是仙翁在看病,当然用不着什么钱财的。把这些都收起来吧,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不过雕虫小技而已。”
谢道韫似乎用错了词,而那乡土出身的少年自然听不出来,只是兴高采烈的将钱财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怀里,带着泪眼的口口声声说着感激的话。
不再多言,谢道韫走出了葛师的院子,随手叫来郗路,半眯着眼睛撂下一个字——查。
正文 第七章 烤鱼与饿鬼
永和十年,太湖旁边的一个小村庄发生了一件惨案。
那是一个满是火烧云的傍晚,打渔归来的村民背着颇丰的收获,将手掌挡在额前,去瞧西边那红彤彤的颜色。渔民们露出白牙嘿嘿的笑笑,心想明天又是个好天气,不耽误出门打渔了,没准儿还能得个今天这样的好收成。
今天是历经去年战乱后的第一个丰收,所以渔民的笑容在黝黑的面庞上显得格外灿烂。
他正了正背后背着的大鱼篓,面带笑容的冲着西面的村庄走回去。虽然累了一整天,但他的脚步仍旧轻快,因为他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就如同眼前的夕阳一样灿烂。面对着这样的未来,谁能够不愉快呢?
可是距离村庄越近,渔民脸上的笑容就愈加僵硬起来。他的步伐开始变快,他听见一些零零星星的高呼声,开始变走为跑。
远处的火烧云显得格外的刺眼,渔民一面跑一面瞪大了眼睛去看,脚步忽然顿住……那火烧云中,夹杂了火焰
渔民大惊,开始撒丫子飞快的往村中跑去。离得越近,传到他耳中的摧拉崩倒之声便越明显,此中夹杂着的刺耳的哭喊声,也让他熟悉的心纠。他的脑中忽然有些空白,只有下意识在驱动他不断的跑动着。
他跑进村庄,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上都镀上了火红的颜色,看到有人抓着他的肩膀大声的呼喊着什么,看到那片火光那么美丽的和后面的夕阳融成了同一种颜色,怎么分都分不开。
他忽然听不见旁边人的呼喊,听不见火焰烧过竹屋发出的噼啪声,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好像,都快了些。
他还在跑,甚至双手还下意识的抓住了肩带,肩带后面紧紧拴着的,是他今日打渔的收成。他早就计划好了,最大的一条切成两半,一半用来生煎,再去东村口买两块豆腐,另一半用来做一道鱼汤……
他跑到了自己住了一辈子的房屋前,听早已过世的父亲说,他的父亲也一辈子都住在这里。这里很好,因为临近太湖,所以他们世代打渔,院子里总晒着渔网,房间里总有一股鱼腥的味道。
可是今日那种味道都被烧焦的糊味儿代替了,还有入目的火红的颜色。多年之后,他再在噩梦中见到那一幕,总会觉得,当时天边那夕阳和火烧云的颜色,其实都是被自己烧着的家染成了火红。
好像有人拦着他,但却没有拦住。他在外面的人群中找不到自己的女人和活蹦乱跳的儿子,所以他有些发疯。
他跑进了那红彤彤的火烧云里,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
那一刻,他曾想,恐怕没有人会知道,原来火烧云中并不是火红的颜色,而是乌黑乌黑的,带着呛人心肺的烟尘。
他不知道自己冲进这片火烧云中到底有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最终闻到了烧鱼的味道从背后传来,那股味道是如此的熟悉,熟悉的就像是已经回了家……
自己最终还是被人拖出来的,似乎有人往自己身上浇了一大盆冷水,让他瘫坐在地上狠狠的打了个冷战。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四周熟悉的面容,忽然想起,这些人似乎都是同村的村民。
“爹爹”
有孩童的叫声在旁边想起,那声音熟悉的要命,仿佛带着哭腔。
他回头去寻,那身影便扑到了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将头脸都埋在自己的胸口。儿子的眼泪落在他的胸口,竟是滚烫滚烫的疼。
“爹爹,二叔说娘亲不在了?娘亲去哪了?她真的不要我们了么?”
小孩子稚嫩的声音想起,渔民看着儿子那双长得极像他的眼,落下泪来。
……
……
这时已入夜,忽然间没了家的人都去了亲戚家借宿。
大家都在谈论着那场大火,说是谁谁家烧死了谁谁,尸体被人抬出来的时候,已经烧得只剩下了半张脸。又谈论起这场大火的起因,心说会不会是天神动了怒。可是最近村里人也没做过什么事情,至多只是接待了陈郡谢氏的几位贵客。
“娘你说,谢家那几个人,不会是什么灾星吧?”
有私语在房间里响起,似乎是怕人听到。
“胡说什么呢?小心被谢家那些人听了去,仔细你的小命”有斥责的声音想起,单听这声音,就让人联想到女人说话时瞪起的双眼。
另外的人似乎有些畏惧起来,可又忍不住的道:“不是么娘?您想想那个谢家小娘子,她是怎么出名的?在北边的战场上杀了鲜卑大将,在去岁的战场上杀了秦军军阵一个来回……这战场可是见血最多的,要我说,没准、没准战场上的那些人,都是因为这位谢家小娘子才死的。”
“不要命了你闭上你的嘴”这声音听起来却有些色厉内荏。
“那您倒是解释解释,怎么她不过在这里住了一天,咱们村子就莫名其妙的着火了?还一下子死了七个人?咱们村子里头向来清静,什么时候出现过这种事情?再说了,她若不是灾星,又怎么会这么巧,不早不晚的……”
“闭嘴睡你的觉去”女人抬高了声音,二人的对话至此停歇……
这间房里的人还算幸运,白日里的火整整烧了一排房屋,恰好到这里的时候被扑灭了。他们与打渔的邻居住了一辈子,怎么也没想到,白日里还一同说笑着的妇人就这样去了,突兀的让人肉跳心惊。那时候,他们还听见了女子在房中的惨叫,那凄惨的声音,直到现在想起来,还让人头皮发麻。
“别闹鬼啊”方才说话的女子自言自语的说着,“今天是来不及了,小秋啊,等我明天给你弄点祭品来,咱们怎么说也是邻里邻居的一场,你可千万别回来吓我……还有住在村口的那个灾星啊,明儿个可赶快走了吧”
也不管天气有些微热,女子早早的就关了窗子,如今又检查了一下,发现真的已经关牢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回房睡觉去了。
她当然不知道,她家旁边的那个院子里正有些细微的声音,若是仔细听去,那声音隐隐有些节奏感,一声接一声,偶尔又会顿上一顿。
“嘿,灾星。”
院子里的声音停了停,轻轻冷笑着说了这么几个字。那声音有些阴测测的,细细想来,应该是个女子。而后,那种带着节奏感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今晚皓月当空,月华混着星光洒向这片乌焦的痕迹,照遍整个院子,却见不到任何人影。只有一下接一下的声音在院子里响动着,有些清晰。
有黑影闪过,落在院子中央,借着月色去瞧,是一个身子健壮的男子。
“小娘子,你在做什么?”郗路听见角落处的响动,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那声音停了下来,而后从那片极黑暗的角落中,一只白皙的手臂伸了出来,而那只手上,拎了一条烤的有些发焦的鱼。
这是一幅很诡异的场面,因为月光只在那条手臂的手肘处戛然而止,再向里,便是极度的黑暗。站在郗路的角度看去,便只能看到半个白皙的胳膊漂浮在空中。哦,外带着一条被吃了一半的鱼……
“这鱼虽然烤糊了,但胜在新鲜,吃起来还不错,你尝尝不?”
谢道韫丝毫没有自己正在吓人的自觉,甚至还抖了抖手臂。原来方才那极有节奏感的声音,是谢道韫在吃鱼……
纵使是郗路,看着这个场面,他也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颤。
“小娘子,好端端的您蹲在那里吓唬人干嘛?就不能出来说话?”郗路被弄得有些发毛,皱着眉头提着建议。
“哦哦不好意思,职业习惯。”似乎直到这时候,谢道韫才发觉自己这个模样有些吓人,笑着从黑暗处走了出来。
这也的确是职业习惯,只要置身于黑暗中,她就习惯性的想要往更加黑暗的地方去。
在月光下仔细研究了一下那半条鱼,谢道韫发觉实在没有了再能够下口的地方,她不禁叹惋了一声,随手将剩下的半条鱼扔进了隔壁的那家院子里。
“小娘子,这大半夜的,您从哪里找到的烤鱼?”郗路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有些发黑的问道。
“哦,就是住在这的那个渔民,冲进房中想要救人的时候来不及把身后背着的鱼篓放下,结果鱼就被大火烤了一下。”谢道韫耸了耸肩,“不过这烤鱼还得用慢火一点点的烤,这大火烤出来的鱼啊,实在是外焦里不嫩,都没有多少可吃的地方。”
说罢,谢道韫还蹲到了那倾倒在地的鱼篓旁,伸手翻找着能够入口的鱼。月光洒在它的身上,毫不吝惜的展现着她美丽的容颜。再加上那副专心致志?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