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第71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手中,跪坐到郗氏面前,开始为郗氏打起扇子来。
“这才几月的天,哪里用得着扇扇子?收了收了。”谢道韫伸手在谢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笑着打发。
郗氏也笑着道:“可不是。别说现在用不着,就算用着了,这也是丫鬟们的活计,哪用得着你来做?还有韫儿你,”郗氏抬手拍了拍揉在自己太阳|岤旁的手,“这舟车劳顿的不止我一个,你们白日里也在那立了半天,如今怕是也早就累了吧。你们先去歇了吧,我也就在这歪一会儿,还得等你们父亲回来。”
“我瞧父亲回来怕是得后半夜,娘亲您还是先安歇的好。”谢玄撇了撇嘴。
“这是为何?”郗氏微微一怔。
“您没瞧见舅父那眼神,我在外面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谢玄笑着道:“父亲是真把舅父得罪了。我看啊,舅父这是寻摸着这么个机会,想要把父亲灌醉那”
“哦?那父亲可是求之不得了。”谢道韫笑着凑趣道。
郗氏也笑着说的确如此。
三人又聊了几句,谢道韫见劝说不过,便拉了拉谢玄的袖子,要与他先行离开,好让母亲多少休息一下。而当她走到香炉旁时,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向其中多添了两味安眠的香料,都是配迷香的必备原料,自然是对人体无害的。
出了门,谢道韫又打发在郗氏身旁伺候的丫鬟幽燕,去自己房中拿葛师早已配好的解酒药,吩咐她等到父亲回去之后,将之融到水中让其服下。
这事情幽燕常做,很明白的应了下来。谢道韫放下心来,这才打发身边早已困得哈气连天的谢玄回房睡觉,而自己也回到了郗家准备好的客房中。
菡萏早已等的发困,趴在外屋的案上睡了过去。谢道韫微微一笑,自己先到里屋换好了衣服,洗漱完毕,又出来将菡萏轻轻的拍醒。
菡萏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认清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是谢道韫,便笑着唤了一声“小娘子”。而后她又见到谢道韫全身上下已经收拾妥当,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有些怨念的道:“小娘子,这更衣洗漱都是我们下人该做的,就算您心疼我们,也没有万事都自己收拾妥当的理儿。您要是再成日这样,菡萏也只好自己去主母那里告罪,该打该罚的,菡萏也认了。”
谢道韫知道这小丫头外表看起来柔弱,但心底那份倔强劲儿可是不能小视的。见对方如此,谢道韫只好温言温语的安抚了几下,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调侃着道:“等过些日子,你这话可就不是跟我说了。”
菡萏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得想明白谢道韫所指的是自己嫁人的事情时,谢道韫却已经进了里屋。菡萏红着脸,却又想起了一些听到的流言蜚语,有些悲伤的看了里屋一眼,又躺回榻上,对着月光,开始想些小女儿家的心事。
谢道韫躺在床上,慢慢放平着自己的呼吸。不久之后,她的呼吸和心跳完全平稳了下来,即便用千年后的仪器来查,也只会认为她已然熟睡。
窗外的清风吹得树影摇曳,斑驳的树影在窗棂上来来回回的摆动着。不知过了多久,窗子悄无声息的被打开,一道身影飞快的潜进房来,窗子再次被轻轻的关上。这一开一合,再到那身影融进角落处的黑暗,也不过两秒钟的时间。
“内功练得不错,怕是到第三层了吧?”
本已睡着了的谢道韫缓缓睁开了眼睛,无声的打了个哈欠,用极细微的气声开口相询。
“可是怎么也不能和小娘子您比。”来人也用气声回答着,声音轻微的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他毫无声息的向前走了一步,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原来是郗路,“那胖子说小娘子是不世出的天才,仅用一年多时间练到第四层,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那是陈子昂的名句,听来就乱用。”谢道韫嘀嘀咕咕的摇了摇头,又问道:“你就这么大大方方的高来高去,郗家的护卫没有发现么?”
“郗家的护卫都是些三流货色,怎么可能发现我?”
谢道韫有些喜欢如今郗路身上散发出的自信,将双臂枕到脑后,问道:“陈阿七呢?有什么动作没有?”
“这就是我想向小娘子您禀报的,”郗路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没有任何动作。”
谢道韫微微沉默,略叹了一口气,道:“不会真的是我多疑了吧。”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二章 夜行非一人
第十二章 夜行非一人
“你这样跑过来,不会被他们发现么?”
瘦瘦高高的少年被人从梦中唤醒,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黑衣人的目光带着一丝隐藏很深的依恋。
“不会。”
黑衣人似乎习惯性的将腰杆挺得笔直,说话的语气十分短促清冷,但若是有人的双眼能够穿透黑暗,终会发觉那双眸子里拥有的温柔。
少年虽然是签了卖身契下人身份,但谢道韫对他是与常人不同的。所以他并没有住在普通的下人房里,而是特意为他辟出了一个单间。
没有点灯,少年似乎也不准备点灯,他从榻上坐了起来,凑到身旁的墙边靠着,又抬头看向那黑衣人,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沉默的坐了下去。
少年很是腼腆的笑了,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十分温柔。
“那个谢道韫真的不一般,打一开始就在怀疑我的身份,有事儿没事儿的试探我……”少年感觉着旁边人身上散发的淡淡的温度,想要往那边凑上一凑,却又犹豫着有些不敢。
少年知道他不喜欢与别人触碰,所以也一直紧绷着自己的身子,害怕自己的某些动作会惹他生气。
黑衣人似乎不怎么喜欢说话,少年也已经习惯了,但仍旧饶有兴致的说着:“就像那天我们为了让她查不到我的身份,放火烧了好几家的房子。她当天晚上就跑来找我,字里行间的就想要问出点什么来。”少年歪着头眨了眨眼睛,流露出几分天真的调皮之色来,“不过还好我反应快啊,要不然的话,当天晚上就会被她拆穿了。不过想想也真奇怪,她既然明知道我的身份有问题,为什么又要主动提议让我跟着她?嗯,难道是太过自信,把我当成某种挑战了?”
平素沉默寡言的少年唯独在他面前会有几分善谈,少年侧了身子,双手撑地,如同一只可爱的小狗一样用圆眼睛看着身旁的黑衣人,有些小意的道:“七,我借用了你的名字,你不会介意的吧?”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少年知道这便是默许,心中涌出一丝兴奋来。他红了脸,面上带了一抹羞笑:“七,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其实你可以放心的,依我看,那个谢道韫并不是什么嗜杀之人。即便她某天真的不想和我玩了,她应该也不会什么都不问的杀了我。我要是真的被她抓到了什么把柄,我就立刻亮明自己的身份,她也不会胡来的。”
“你不了解她。”黑衣人终于开口说了今夜的第二句话,声音依旧冷冷清清。
“我了不了解她,她了不了解我,这都没蛇呢关系啊。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来这里最主要的是让葛仙翁帮忙治病的嘛,这一点,你当时也是赞成的。”少年终究只是少年,黑夜中的那双眸子里带着单纯的光亮。
“可是你杀了人。”黑衣人略微顿了顿,又强调道:“平民。”
“那又如何?”少年不解的张大了眼睛,似乎很不理解,不过是用一把火解决了几条庶民的性命罢了,跟自己的谋划又有什么干系。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发现有关这件事情,他的确没有办法向他解释。
该如何对一个从小身边就充斥着死亡的孩子,解释生命的珍贵?又该如何劝说一个从小就生活在阴谋中的孩子,告诉他其实没有阴谋也可以生活?
见黑衣人不再答话,少年不由得甜甜的笑了起来:“七,你是在哄我对吧?你已经好久都没有陪我玩了,像我小时候那样,你怕我冷,抱紧我好不好?”少年平凡的外表上开始闪现漂亮的光,双眼在黑暗中显得更亮。
黑衣人微微迟疑,又有些不忍拒绝少年的要求,只好缓缓抬起右手,揽住少年瘦弱的腰,拍了拍。
少年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像是经历了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我该走了。”黑衣人动作有些冷漠的起了身,声音也比之前冰冷了许多。但少年并不紧张,因为他知晓七的性子,一旦他开始害羞,就会刻意使自己变得更加清冷。所以说,七害羞了。
“七,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少年看着身子已经如风一般挪到窗边的黑衣人,有些焦急的站起了身,单薄的衣袍挂在他更加单薄的身子上,竟仍旧显得松松垮垮。
黑衣人没有回头,而是微微沉吟,似乎在思考有关这个问题。
“好好治病。”黑衣人最终回答。
少年有些失落的听着这个答案,看着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自己眼前。
只有开窗关窗时带起的风是真实的,它轻轻吹起少年的衣衫,露出他踩在地面上没有穿鞋的脚。
泠泠月色洒在少年的脸庞,衬出一丝带了些怅然的笑。
少年终是回到榻上躺下,左手旁的位置上还有些温热的气息,那是七的气息。少年笑了笑,准备快些睡觉,因为明天一早醒来,他便还是那个乡野少年,那个陈阿七。
……
……
一早起来,谢道韫和谢玄在郗氏的带领下再次拜会了郗家各路长辈。那一个皆一个的阵势,会让谢道韫以为自己拜会的是各路神仙。
说实话,郗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乱七八糟的关系真可谓是错综复杂,纵使谢道韫接受过关于牢记目标人物特征的训练,要一下子记下这么多人来,也实非简单事。更不用说谢玄,早就被弄得晕晕乎乎。
若是真的在院子里遇到长辈什么的,以谢道韫和谢玄的晚辈身份,不上前问安自然不好,可要是上前却叫错了称呼更是难堪。索性谢道韫和谢玄便不必要不出门,带着舟车劳顿的借口,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乱逛。
二人无聊间便进了书房,有谢奕与葛师看着,他们两个临帖读书的功课仍旧不敢搁下。
虽然有出门游玩的心思,但毕竟如今郗家众人的注意力还在郗氏身上,他们也不好在这时候就表现出太多的游兴来。如此闲着也是闲着,谢道韫和谢玄就弄来了几本郗家特有的孤本来读,偶尔再写写字、作作画,日子过得倒也和往常差不多。
郗超最近是不可能有时间过来了,作为郗鉴之子,他本身的身份就值得很多人的妒忌。再加上他久未归家,如今还没有了官身,不知有多少惦念许久的目光重新开始交织到他的身上,而目光中的含义自然是不一而足的。
而且,也不知是何人起的头,有关郗超伪造桓大将军文书的事情,也开始在郗家中传扬。这事情早就被桓温有意压了下来,但却在郗家被人挑起,很明显,是有人要拿此事做文章了。
这种事情若是说起来,是可大可小的。若是往大了说,一旦处理不好,这事情就会惊动朝廷甚至整个大晋朝,若是真的太过沸沸扬扬,皇帝和桓温不做出些惩处之事,怕是都不好意思了。但若是及时的压制下来,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便是。
但郗鉴却一直很想调查出这流言的始作俑者,因为他想要看看,到底是外姓人想要借此机会攻歼他们郗家,还是郗家内部有人昏了头,为了这么一个家主之位,就敢将整个郗家放到火炉上烤。
问题是,不管是前后哪一个,若不是因为郗超的缘故,必然都不会发生。所以郗鉴虽然难得见到自己的儿子,如今却没法给他什么好脸色,没有直接罚他就已经很不错了……
“阿七,别愣着,帮我磨墨。”谢道韫正在作画,笔下流淌着记忆中华亭候船时见到的湖光山色。
一直在一旁束手束脚的陈阿七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谢道韫会叫他,但很快的,他便应了一声急忙上前,挽了袖子,在砚台里又倒水又磨墨的忙活起来。
笔下未停的谢道韫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哦,没想到阿七你一个乡野小民,连磨墨都会,我真是小瞧你了。”
陈阿七的动作猛地顿住,就连谢玄也意识到不对劲儿来,转过身子,蹙着眉头看着陈阿七。
“小人……”陈阿七的声音微颤,“小人的父母没过世前,曾经在城里的纸笔铺子里做过几个月的短工,所以这些磨墨、洗笔的活计,倒是都会做的。”
“哦?那你也认字?”谢道韫仍旧淡淡的询问。
“认识几个,不多……”
“哦。”谢道韫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那我倒是赚到了,本想买个下人,没想到这个下人却是个能当书童的。”
“小娘子您说笑了。”陈阿七窘迫的模样十分真实,他挠了挠脑袋,道:“小人也就能写出来自己和父母、兄长的名字,其他的就……”
“是么?那也不错了。你父母都叫什么名字?祖籍何处?你说你原本做短工的地方又是哪里?那家铺子的名字叫做什么?老板叫做什么?”谢道韫转过头来,淡笑着看他,问出的话语却有些咄咄逼人。
“小人父亲叫做陈水芦,母亲孟珍珍,原本家住吴县,做短工的铺子叫做青云笔坊,老板姓姜,至于老板叫什么……小人就不清楚了。”陈阿七回答的极为顺溜。
“哦,你倒是如数家珍。”谢道韫轻笑着看他,“怎么,天气很热么?你的脸上怎么都是汗?”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三章 一个响指的云淡风轻
第十三章 一个响指的云淡风轻
“周子归,你也看了好几天,就没瞧出来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坐在车辕上的谢道韫晃荡着自己悬空的双腿。
“连师父都不能轻易下结论的病症,我又怎么可能仅仅几天就判断的出?”
驾车的周子归偏过头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言语里充斥着理所当然。
“既然师父根本看不出,为何又让他喝了这么多天的药?难道师父就不怕那副药惊扰了他的病根,再弄出点什么幺蛾子来?”谢道韫发现其实周子归的骨子里也有些无耻的因子,笑了笑便也不再追究。她抬头看着前方并不大明显的道路,知道这一片土地上行走的人应该不多。
“我看过师父开的方子,都是些极柔和的药物,不会对人体造成什么损伤。我看师父他不断的从各个方向、各个角度去用药,应该是投石问路那般,想要试探一下陈阿七身体的反应罢了。”周子归回答着,又略微沉吟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我看,今日的药物却是加重了些……”
“你的意思是,师父如今就是面对着一个不知道病在何处的病人。于是师父就左捏捏、右捏捏,但碍于一直都没有找到伤处,所以今天就加重了捏人的力度”谢道韫有些恍然大悟的说着,很为自己一番浅显的解释而自豪。
周子归面色微黑,半晌方淡淡的道:“如果你非得这么解释的话。”
“停车停车”
身后的牛车中忽然传出焦急的呼喊,周子归忙拽紧了缰绳。牛儿闷闷的叫了一声,车子轻晃着停了下来。
还没得牛车停稳,就见车中蹿出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来。那人踉踉跄跄的几步迈到了路旁,右手扶了身旁的树,弯着腰就开始呕吐起来,瞧那架势,就仿佛他恨不得生生将内脏都吐出来一般。
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谢道韫从牛车车辕上跳下,看着陈阿七的背影皱了皱眉。
真不明白这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明明自己的身子差成这样,还偏偏要来自己身边。如果他真的是某一方势力派过来的,以摸清谢家动向为目的的人,那他怎么着也应该是受过训的。再退一步,就算不是接受过训练的,也不该是一个病秧子啊?听葛师私底下对自己透露过,这个陈阿七可真算是病到了骨子,就算是自己不收拾他,他怕是也活不过二十五岁的。
谢道韫又想起郗路从吴县调查到的结果,不知有多少街坊邻居都可为陈阿七那日所说的身世作证。不论是父母的名字,还是曾经在纸笔铺子里做过短工,从头到尾竟是丝毫不差……
听着郗路归来后的汇报,谢道韫不由得皱着眉头怀疑起自己先前的判断来。难道说,真的只是自己多心了?
的确,不论是从头到脚,还是言行举止,陈阿七都没有给人丝毫的漏洞。可是谢道韫却仍旧放不下心来,她只觉得,有些事情未免太过巧合了些。比方说自打陈阿七来到自己身边的那刻起,原本那道时刻监视着自己的视线,便就此消失无踪了。
微微蹙了蹙眉头,谢道韫再次看向那个已经只能吐出胃液的陈阿七,陷入了沉默。
周子归早就在第一时间上前为陈阿七把了脉,如今正按下了几个手掌上的|岤位画着圈儿的揉。葛师也已经从后面的牛车走了过来,拍着陈阿七的背说些安抚的话,同时又在观察着陈阿七的脸色。
他们这一行人是送葛师回罗浮山的。
葛师在华亭的几日间会了几个好友,便也不愿在族人众多的郗家多做什么耽搁,这日便由着谢道韫沿途护送,一路往罗浮山去了。
依照葛师的意思,这省亲归宁的事情他毕竟是外人,而他一直在郗家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先回罗浮山待上几日,等到谢家回会稽之时,再在路上会合便是。
既然葛师发了话,郗鉴也不好再行挽留。他也清楚葛稚川三个字在当今清流名士中意味着什么,若是葛师能够在郗家多住上一些日子,甚至再开口夸奖一下某个郗家子弟,那也足以让整个郗家光耀门楣。但是这种事情,毕竟是强求不得的,所以他宁愿故作洒脱的派人来送,也不愿意做那种小人之态。
而陈阿七之所以跟来,还是葛师亲自发了话的。葛师并不知道谢道韫对陈阿七的怀疑,他只知道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有病,而且还是很难治的病。
说到底,葛师骨子里还是一个学究似的人物,不论是在做学问方面,还是在行医方面。所以他一旦下决心要治好陈阿七的病,便会一直钻研下去。
依照葛师的话说,这个病虽然平日里不显,但终归麻烦,而且还弄不清楚。故而葛师要带着陈阿七一道回罗浮山,也让后者在罗浮山的好山好水中将养一番,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益处。
好不容易让陈阿七止了吐,葛师便来与谢道韫商量,索性让大家都在此处休息一下。对此,谢道韫自然是没有异议的,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又吩咐下人去四周找水,就地吃些干粮、野味,倒也活胜出游了。
陈阿七的呕吐好歹被安抚了下来,如今靠在树旁面色如纸的慢慢喝着水。小涛子领了葛师的命令,一直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伺候着,又是拿水又是拿干粮的,倒是十分勤快。
陈阿七似乎很是不习惯这样被人照顾,一直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却终是没有力气。结果也只好涨红着脸由着小涛子照顾,而后者也嘻嘻哈哈的不和他外道,只说些让他好生休息的话。
谢道韫在一旁一面喝水,一面沉默的看着,心中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郗路并不在身边,而是被谢道韫派着在郗家照顾谢奕和郗氏去了。虽说回的是娘家,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面上,外面要是没有用的惯的人,也的确是不舒服。
至于安全问题,谢道韫如今倒不怎么担心。这主要也是因为她自己的名声太大,谢道韫三个字摆出来,百里之内的马贼强盗都会绕道而行。当然,按照这些道上人物的说法,他们自然不是害怕谁谁谁,只是觉得谢家小娘子为人极有气节,不似那些唧唧歪歪的文人墨客,倒像是江湖上的人物,所以给个面子罢了。
但毕竟是去岁刚经历了天灾与战乱,江东的地界上也常有些不安分的消息传来。即便是谢道韫出门,也不可能在脑门上贴张纸条,用以说明自己姓谢名道韫。再说了,即便真的这么贴了,那些江湖上的兄弟也未必能认识那几个字的。所以这次送葛师回罗浮山,谢道韫还是点了十几个自己训练出的护卫陪同,最起码有备无患。
说起这些贴身护卫,他们也早就不是最开始在建康时,两个巴掌就能数过来的那番模样。如今会稽城中,谢家护卫的训练全都由谢道韫一人管理,而建康乌衣巷那边,也由谢道韫远远的操持着。毕竟谢道韫最开始训练处那批护卫的精气神,是旁人都能看得到的,谢家几位长辈又是通达之人,自然不会因为什么男女之事,就断了这巩固家族防备力量的机会。
而在谢奕听说了历史中北府军的存在后,更是如同找到了一条出路般的两眼放光,急急忙忙的与谢尚、谢安等人商议。几人经过几天几夜的权衡后,最终点头,一股脑的从府库中抽出了一大批秘密资金,交由谢道韫全权管理,要求她在几年之内,弄出一个像样的“北府军”来。
这事情倒是弄得谢道韫有些头大。训练密探护卫什么的,她倒是可以手到擒来,可军队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无从下手了些。
但好在对于谢家这样的士族,本身就养着带有私兵性质的队伍,所以谢道韫接手后也不多做改动,最多只是效仿后世做些思想方面的工作,顺带着升级一下他们日常锻炼的拳脚功夫罢了。
毕竟名义上只是用来守护庄园的队伍,所以谢家这些私兵的数量也不过刚刚过千而已。但他们多是世代的谢家佃户,保护谢家就是保护他们自己的家,所以他们对谢家的忠诚本身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至于数量,谢道韫并不着急加快扩张。毕竟兵在精不在多。再者,若是谢家太过突兀的加强军事训练,难免被有心人挑出些什么说法来。这种太过出风头、张扬的事情,还是能避免就避免的好。
不管怎么说,经过谢道韫这么一番折腾,谢家的护卫实力早已是士族中的第一流,他们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做出铁桶一般的防御,也可以变成一柄利刃,直插敌人的心脏。
所以,当谢道韫懒懒的坐在地上,看到陈阿七状似无意的做了个手势,又看到远处林间中的人马闪动后,她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略带嘲讽的笑了笑,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未若柳絮因风起 第十四章 一手风雅一手青锋
第十四章 一手风雅一手青锋
吴郡附近这几十里的地界上,胡八爷已经混了很多年。
他极其熟悉这附近的一草一木,比方说他知道什么地方适合打埋伏,什么地方在干旱的时候也会有水,什么地方在开春之时会有几头野鹿。
当然,胡八爷更清楚自己手下有多少弟兄,而这些弟兄要活下去,就得靠自己英明决断。
胡八爷一直觉得自己很英明,比方说三天前,他决定接手一笔旁人都不敢接地大买卖,并收了订金的花红。
“想要出人头地,就得有一股子狠劲儿。”
这句话可以说是胡八爷的口头禅,手下的兄弟们知道,每当胡八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他最得意洋洋的时候。
“吴郡这个地界上混的地头蛇虽然不少,但那些个小兔崽子都不过是绣花枕头,搁着十万钱的生意不做,偏说是最近谢家小娘子在附近,多少要给个面子。”胡八爷张口吃下女人递给他的葡萄粒,嚼了两下又朝地上吐出两颗胡来,“嘿,给面子?说的好听其实这帮人,就是怕那劳什子的谢家小娘子闲着无聊,出门整治整治吴郡的黑道。”
如同小猫一样窝在胡八爷怀里的女人年纪并不大,只是眉眼间有股自然而然的媚意,一眨一眨的大眼睛里又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娇柔。
“八爷,那谢家小娘子的大名奴倒是听说过,不过人家都说她出手的几次,都是帮咱们汉人长了骨气,这又跟道上的兄弟们有什么干系?”女人的手指在胡八爷的胸膛上绕圈儿,“也没听说谢家小娘子对江湖上的人物动手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胡八爷伸手捏了捏怀中人滑不留手的脸蛋,“也不知是从哪个混账嘴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这位谢家小娘子与粮帮有些干系,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干系……嘿,自打这个消息传出来,粮帮那群小子都恨不得横着走,见人就嚷嚷着自己有了陈郡谢氏做靠山。还说什么,要是等哪一天咱们大晋朝打到北边去,他们就能在谢家小娘子帐下做一个小兵,痛痛快快的杀鞑子去”
“那不是很好么?”女人有些不解的问道。
“好是好,问题是,等着这晋朝的朝廷派兵往北边打,还不知要等到哪辈子了”一说起朝廷两个字,胡八爷就不由得开始冷笑,“再说了,爷我一直怀疑谢家小娘子与粮帮有关系的流言,只是他们粮帮特意作假传出来的东西而已。那些士族子弟何等人物?又怎么可能跟咱们这些江湖草莽混在一起?粮帮啊,这是在为他们自己脸上贴金”
“八爷,您还是没说明白。就算这位谢家小娘子和粮帮有瓜葛,道上的兄弟们又为何要怕她?咱们和粮帮的人,做的本就不是同一路的生意,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那是因为江湖上有传言,说是这位小娘子的性子,有些、有些……那词儿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嫉恶如仇”胡八爷不是柳下惠,感受着怀中女子的身段,就一直有些口干舌燥。他的一双大手开始极不老实的探入了女子的衣襟里,在纤细的腰肢处不住的揉捏,“去年会稽乱的那几天,会稽城中的地头蛇全都被人在一夜间杀了。江湖传言,他们之所以死,而且死得很难看,就是因为谢家那位小娘子看到了他们的一些恶行……听说这些人都是被人一招割了喉咙,除此之外身上再也没有其他伤口,那干净利落的手段,这几年江湖上实在是少见了。死得也不只那几个,还有一些地方上得罪过粮帮的人,全都死得凄惨……”
女子想象着那些死状,不禁轻轻的打了个寒颤,她声音微颤的道:“那……也许都是粮帮派人做的吧,为何又要和那谢家小娘子扯上关系?”
“因为……”胡八爷舔了舔嘴唇,声音微涩的道:“这位谢家小娘子走到哪,哪就会有这样的死人……”
胡八爷似乎也觉得有些冷,将怀中的可人儿抱紧了些,又道:“不过就像你方才说的那样,这些事情没准儿都是粮帮刻意捣鼓出来吓唬旁人的。那女子就算是再怎么厉害,她终究也是个士族家出身的人物。听说士族家中不都是成天读书写字,就像吴郡城里那些个整天在酒楼里哼哼唧唧、不知在说些什么文人一样么?那样的人,总不能左手拿着劳什子的关关什么鸠,右手拿着沾满鲜血的九尺剑吧?”
“爷,那叫做‘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女子被胡八爷逗得笑了起来。
“管他娘的什么鸠,爷我知道把大门一关,什么雎啊鸠啊的,都放不进来。”胡八爷笑骂了一句,又道:“反正就是因为谢家小娘子来到了吴郡,这帮胆小鬼就都不敢接活了。啧啧,十万钱啊,不过就是个打劫的生意,咱们做了几十年的营生,又是在自家的地面上,怕个屁这人想要出人头地,就得有一股子狠劲儿。”
女子一听胡八爷又说出了自己的至理名言,不由得抿了嘴嗤嗤的笑,少不得又被胡八爷在作弄了一番。直到云消雨散,一夜好眠,就听有下属在外面叩门,说是雇主派人给了信儿,货今日就到。
胡八爷由着女子为他穿衣着履,看着女子弯下的腰肢隐现着娇柔的曲线,不由得又想起了昨夜的一夜。
“等着,等爷做完这笔生意,再让吴郡城里的老李给你打两件儿首饰。”胡八爷说着,抬手在女子的娇臀上轻轻打了个巴掌。
“嗯。”女子红着脸应了,顿了顿又道:“也终归是小心点才好,奴宁肯不要那首饰。”
“放心放心,”胡八爷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那位谢家小娘子如今还在华亭郗家游山玩水,哪有功夫管这边儿的事儿。”
说罢,胡八爷就出了门,像往常一样运作起来。
探子出去一趟便折返回来,说了说这批货的人数构成,又估计了一下大概会有多久会到埋伏地点。一听来人拢共不过三十个,胡八爷更是放松了警惕,简单的指挥着手下这半百人马藏匿埋伏,便在一旁的林子里喝酒等候货物落网。
平素用自己这些人马,连一个百人的商队都吃得下,更何况,这次的货里面还掺了内应,要是再出岔子,那胡八爷怕是也不好意思再在这条道上混了。
依照约定,胡八爷除了那十万钱之外,掠来的金银财宝也都可以任取。一想到这里,胡八爷不由得有些得意洋洋,心想自己那些同行真是胆小如鼠,这么好的生意,竟然这么简单的由自己独得了。
“所以说吧,想要出人头地,就得有一股子狠劲儿”胡八爷拍了拍身边的刀,又重复起这句话来。
“八爷?您说,这雇主到底是要做什么啊?又抢东西,又不让杀人的。咱做了一辈子杀人越货的买卖,还没见过这样的雇家。”有手下为胡八爷填酒,随口问着。
“在这条道上混时间久了,什么好玩的事儿都能遇上。”胡八爷笑着道:“我估摸着,这雇主和这批货应该是仇家,但又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仇家,让咱们做这一票,应该也只是想要吓唬吓唬他们罢了。看这雇主出手这么大方,估计是商人一类。”
“商人?不像啊小弟去接头的看了那雇主一眼,那眼见的架子,倒像是衙门里那群差大爷一般。”
“那谁说的准?估计你见到的那个,只是中间人罢了。”
手下闻言连称有理,胡八爷却微微陷入了沉思,心中本有的一丝怀疑愈加增长开来。这一趟生意,不会真的出什么问题吧……
“八爷,人来了”
手下的声音打断了胡八爷的思绪,他站起身来,望向前方的道路,果然瞧见那一队人正在路边休息。而且看那些护卫四处晃荡的模样,也不像是真正懂行的人。
“狠狠的做了这一票,咱们兄弟可就小半年不用再拼命了。”胡八爷将方才心中那丝迟疑抹去,下了狠心,“都给爷盯紧了,只要一有人打手势,兄弟们就给我冲上去。不许杀人,但那些边上的护卫一类的,可以往残了打。”
四下都有人沉声应下,而后他们便一个个蓄势待发着,直到那个树边看起来羸弱的少年做了个手势,胡八爷便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打马第一个冲了出来。
只是刚冲出没有多远,他就听见了一声脆响,那是一声仿似在耳边响起的响指。
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胡八爷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那队原本毫无防备的人马,在转瞬之间变成了一个没有破绽的堡垒。他看着那些原本在四周懒散着遛马的护卫,在一个响指之声还未断绝时抽出了腰间的武器,而且每个人的身上都变戏法一般布上了一股寒意。他看着那对人马中的老人和女人被不慌不忙的送回到牛车之上,看着靠着身后大树、席地而坐的女子望向自己,清淡且悠长的一笑……
开始觉得脊梁骨发凉,胡八爷知道,自己这回,怕是要折了。
第十五章 逆天逆命逆人
从华亭到罗浮山,便是慢悠悠的走,也至多不过两日的路程。
只是今日对上了此路是我开的强盗,虽然轻松将其击败,大家商量之后,也决定早些投宿,好生休息一番。
谢道韫一行人借宿的地方是一座道观,名为若水二字。这若水观便如其名,的确是建在水边的小山上,观旁有泉水泠泠,开窗远望又有水路纵横。
“水之为善者,以其善于下。不争不求,随波逐流,和光同尘。”
刚从葛洪房中出来的陈阿七眺望着山下的景色,心中忽然想起这番话来。
他的面色仍旧苍白,瘦瘦高高的身子如同一根有些弯曲的竹竿。他立在那里,身上的衣被风吹的乱舞,倒更显出他身子的单薄。
此时以夕阳晚照,微黄的光晕笼罩在他的身上,也在远方的水波上荡出了波光的粼粼。他弯曲的腰脊仍旧有些卑微的样子,但凝向远方的眸子却像是揉进了水的,带着幽深幽深的、并不如何引人注意的灵动。
看着眼前的水,他忽然觉得有些羡慕这些无生命之物,毕竟,他们是能够随波逐流的。可是生而如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随波逐流?
认命,要死。不认命,也会死。向他这样年轻的灵魂,又怎么可能选择前者?
“总要拼一拼,看看这水流到底能不能往高处走,看看门前的水到底能不能往西流。”陈阿七在心中默默的想着,伫立在风中的腰杆儿似乎挺直了些,并不如何漂亮的眸子里闪烁出了几缕光。
只是下一刻,他又忍不住的打出了嗝来,不免有些破坏了这片景致。
脸上闪过一丝红晕,陈阿七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揉着肚子,心想刚刚又喝了满满一碗的药,如今要是不打嗝恐怕才是不正常。只是虽说这几年已经喝惯了苦口良药,可天天这么一碗一碗的灌下去,终究还是有些影响食欲啊。
陈阿七抬起了自己的胳膊,看着衣袖滑落后露出的纤细纤细的手臂,不觉有些悻悻然起来。
“人家都说乡野间自有妙人,我原本是不信的。可是如今才发现,原来阿七你的肌肤如此白皙,却要比你的脸和手白多了。”
谢道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陈阿七身后,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陈阿七被突然出现的某人吓了一跳,回过头后不免脸色更加白了些。
“小、小娘子……您,怎么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陈阿七先冲着谢道韫行了礼,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嘀咕着。
“吓到了?”谢道韫笑眯眯的的道:“这算不得吓人的,之前路上发生的事情可真是让我吓了一跳,你说咱们好端端的走自己路,怎么就这么不太平,非得撞上强盗呢?”
陈阿七知道这是谢道韫在试探自己,他眨了眨眼睛,挠头道:“小人打出生就住在吴郡这边,比之其他地方太平不太平的,小人还真不怎么清楚。只是这山野强盗之类的,平素也是有的,只是每每遇上灾荒、战乱,路上遇到的几率总会大些……毕竟谁都想要讨口饭吃,要是当真天下太平了,怕是也没有人喜欢做这种刀口舔血的活计。不过……”陈阿七迟疑了一下,“怎么说如今也是太平年月,这么大大方方跳出来拦路的还真是少见。而且,按照他们的习惯,应该是捡落单的人或是商人动手才对,这回怎么这么反常,动手动到咱们头上来了?”
“哦,”谢道韫微笑着看他,状似随意的道:“你对这些人的行事手段倒是挺熟。”
陈阿七在心底淡淡的笑,面上却红了脸,有些急迫的摆手摇头道:“小娘子您、您这是往哪想?小人家里虽然一直没有什么余粮,但也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儿……小人知道的这些东西,村里的邻居们也都是知道的。毕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总得清楚些……”
一番话说下来,陈阿七的脸越来越红,而且还有些畏缩的情绪在其中。
“我又没说什么,瞧你紧张的。”谢道韫?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