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涂 作者:御年糕

    悟”字。

    我把毛笔还给小贩，点上水灯中的蜡烛，将它四平八稳地放入水中。

    澄镜也学着我的样子，放了灯。两盏水灯互相碰撞着、推搡着路远去，缘字在火光的映衬下投射在水面上，被波纹绞得明明灭灭，涟漪荡就碎了。

    很快，我和澄镜的水灯就混入河面上望无际的灯群中，再也分辨不出了。

    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深藏在暗黑的水面之下，如这水灯般远去了。这感觉转瞬即逝，等我再想去抓住，已经散如烟淼，只剩虚空了。

    澄镜似乎察觉到我心绪低沉，轻轻地开口道：“尘施主可知盂兰节的由来？”

    “这……我不知，”我打起精神，强作兴致状，“难道也与佛家有关？”

    “正是。盂兰在梵语中意为救倒悬、解痛苦。我有位师兄，号目揵连尊者，曾经在这天供养十方大德众僧，合大德威神之力，解救他的母亲于饿鬼道。至此之后，今时今日才开始被叫做‘盂兰节’。在此之前，我们都称之为‘佛欢喜日’，亦是众僧自恣日。当日切僧众，均须精持律仪，忏悔自省。”

    我笑道：“你是神仙，辈子在天庭没犯过错事，有什么可反省的？”

    他想了想：“我今日没有救那根迷谷树枝，应当反省。”说完，他四下张望，找了台供奉的香案，二话不说跪下来闭眼忏悔。

    江边几乎每百步就摆有张香案，香案上供着鬼包子和香炉，若是有钱人家，还有鲜果糕点。我以前做狐狸的时候，常常溜进农家偷食供奉的食物，现在想来，实在是对佛祖大不敬。

    我在旁，听他低声自省种种过错，感慨做个和尚真是不容易。时的过错，竟然要用辈子的时间受罚。

    在须弥山，有时候为了修行，每天都要为了抢夺灵气充裕的修炼地区发生争斗，遇到适合修炼的奇珍异宝，往往要拼个你死我活。那时候我所见所闻的妖精皆是如此，重复着修炼、抢夺、再继续修炼、抢夺……不强大就只有死路条。切理所当然，因而我没有半分怀疑，只门心思修炼，至于究竟杀了少妖精，我却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远处丽麂江漆黑的水面上漂浮着点点水灯，在暗夜里透过土黄色的纸面晕出微弱的灯光，与天上璀璨的繁星交相辉映。

    夜风拂面而来，推着水灯顺流而下，引渡亡魂路通往冥府。我忽然好奇起那些死掉的妖精，他们会不会有亡魂？又有谁会在盂兰节为他们点盏水灯，引他们去奈何桥投生转世呢？

    我看了看扔在专心忏悔的澄镜，悄悄又去找刚才那个小贩买了盏水灯，提笔却不知写什么好。我不知道那些妖精的名字，也许根本就没有名字。我不知他们的亡魂在何方，也不知该引他们到何处去。

    妖精修炼本就是逆天而为，侥幸成功也就罢了，若是失败，代价是不是灰飞烟灭呢？

    我提着水灯犹豫不决，等小贩催促才匆忙将毛笔还了回去，最终放了盏空白的水灯在水里。

    小贩叹息着摇摇头，又去招揽别的顾客了。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澄镜身边，冲动之下也过了下来。那些从不曾在意过的回忆争先恐后般地在我脑中浮现，被我杀掉的妖精临死前的面容，清晰又遥远，仿佛从亘古的身处纷至杳来。

    我恍然发现，原来我曾经亲手杀掉这么妖精，而我竟然可以浑不在意地安稳至今。这修仙的道路，有悖常理，乃是条每步都充满杀戮和血腥的不归路。

    如今我真心忏悔，却毫无用处。

    愿你们永世安宁。

    若有再让我选次，我决计不会修仙。

    作者有话要说：　　言不合就忏悔。

    ☆、佛曰

    待我睁开眼睛，澄镜已经起身，袖手而立。听到声响，他转头看我：“你好了？”

    “嗯。”我拍了拍膝盖，白衣最不耐脏，趁四下无人，捏了个净衣诀，下摆立刻焕然新。

    “你刚才……难道也在自省？”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

    “不我只是在想，你在忏悔什么？”

    “我……”我张了张嘴，刚想和盘托出。抬眼，正撞进澄镜温和如水的眸子里。

    我苦笑了下，偏开眼睛不去看他：“若我曾经是个罪孽深重的妖精，你会不会嫌弃我？”

    “人托生下来就是戴罪之身，何况你是个妖精？你说吧，我只是想了解下。”

    我挑挑拣拣，飞快地把修炼的事儿跟他说了，其间略去各种细节，把争斗统统语带过。

    我心惊肉跳地说着，他仔细地听着，好不容易讲完成功飞升，我长舒了口气：“那个，你……还好吗？”

    澄镜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沉默地注视着水面上飘摇的水灯。

    半响，他喃喃道：“我似乎明白佛祖派我下凡的原因了。”

    “是什么？”我奚笑道，“拯救凡间所有的妖精吗？”

    他看了我眼：“若你没有成仙，会做什么？”

    “做什么？这么问我……”我摸摸鼻子，努力畅想成仙之前我在干嘛，“没开灵智的时候，就跟普通的狐狸没什么两样，只需考虑怎么活下去。等开了灵智，忽然觉得自己不样了，似乎比那些寻常的飞禽走兽高上等，颇看不起整日只知道吃饭睡觉的兽类，门心思想找个排解空虚的法子。后来无意间看到别的妖精修仙，便想方设法偷学了去。修炼的日子虽然辛苦，但狐生第次有了目标，让我觉得，来到这世间是有意义的。”

    “那现在呢？为什么又不想修仙了？”

    我笑了起来，眼睛弯起来，不让他看到我眼底的笑意：“那是因为，我现在找到别的狐生意义了。”

    他没有问是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定不动了。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听闻佛家弟子顿悟的方式千奇百怪。也许现在正是澄镜修行的关键时期，我不便打扰，静静地等他冥想完毕。

    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脸上忽然感到丝凉意。我抬起头，恍然发现下起了雨。

    河边放灯的人群奔逃四散躲雨，熙攘的河边渐渐静了下来。我幻化出把油纸伞，走到澄镜身侧为他挡雨。

    他眨了眨眼睛，抬头看了眼油纸伞，又转头看我。

    我摸摸鼻尖，讪讪道：“我本来想用灵力支起片空间，把雨隔绝在外，又怕凡人见了恐慌，所以才出此下策……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我已经悟了。”

    “是吗？恭喜！”我替他高兴完，催促道，“那我们回去吧？”

    他点点头，与我并肩雨中漫步。我们住宿的寺庙在兴安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