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第12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rouwenwu
反抗。只要晚到一步,重阳姑娘就被那几个垃圾先j后杀了。”
“……什么?”叶老七一惊,瞪大了眼看回花重阳,“重阳,是真的?”
花重阳垂眸,直接别开脸不说话。
叶老七瞬时变色:“那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是不是真的,你们还不清楚?”兰草挑挑眉,声音冷峭,“难道不是你们的人,监守自盗?”
叶老七一听这话,一皱眉双手抱住花重阳胳膊:
“不可能!重阳,这绝对绝对不是楼主干的!想害你的人那么多——薄江,一定是薄江!她不是也在找你?”
花重阳皱眉不语。
到底是谁干的,她也分不清。
她巴不得相信叶老七,这是薄江干的——但是,她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也不能原谅叶青花给她下了蒙汗|药还把她封住武功关起来。就算她没有恶意,倘若昨天兰无邪晚到一步,她花重阳此刻只怕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就在她冷脸迟疑的时候,叶老七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哀求起来:
“算我求你!重阳!你帮帮楼主!帮忙找找她!照你这么说发生了昨天这事,兰无邪一定会对楼主不利——昨天是楼主想的不周到差点害了你,可是她终归是为你好!倘若今天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日后你早晚要后悔的!”
画舫
叶老七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拽着花重阳的袖子苦苦哀求。
花重阳一时有些于心不忍。
青楼的姑娘她是知道的,名为卖笑姑娘,实则个个世故老练背景深厚,一般二般的武林高手她们都不会放在眼里;叶老七若不是对叶青花忠心耿耿又走投无路到了份上,绝拉下这面子这样求人。
她长出口气,去拉叶老七起来:
“你起来。”
叶老七红着眼扯住她衣袖,瞪眼看着她:
“你若不答应救楼主,我就是跪到死,也不起来。”
站在旁边的兰草一听立刻大怒: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出口威胁人?看准了重阳姑娘是软柿子好捏是吧你?那你跪到死好了,兰影宫卖命的多得是,不缺你一条烂命!”
叶老七置若罔闻,只盯住花重阳两眼汪汪泪水,彷佛真是下定了要死的决心。花重阳抬头闭闭眼,低头叹气:
“起来吧,我跟你去找兰无邪。”
花重阳心里憋屈透了。
这辈子她还没这么窝囊过,莫名其妙被五年交情的姐们用蒙汗|药放倒关起来,差点被又丑又肥的老男人□,结果被救出来,还要去替差点害死她的人求情。
可是她又真的狠不下心,对叶青花撒手不管。
西湖岸边等船的时候,看叶老七着急的在岸边走来走去,她退一步,低声跟兰草说道:
“兰草,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是戏台子上演的傻妞——明明吃亏受罪,还要上赶着倒贴。”
兰草瞅一眼叶老七,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
“也说不定啊,我们阁主就是喜欢你这么纯真善良任人宰割呢。说不定你把他感化感化,他就忽然一心向善要皈依名门正派了呢。”
花重阳被她安慰的几欲跳湖。
兰草张望着湖上,回过头来:
“阁主吩咐我看好你的,结果我私自把你带来画舫。要陪你上去我怕是小命都保不住,你还是自己上去吧,画舫上不会有人敢拦你。”
花重阳点点头:
“好。多谢你,兰草。”
“多谢我什么,”兰草叹口气,迟疑一下,转身之前加一句,“不用谢我,你多疼疼阁主是正经,省得他回头拿我们撒气。”
兰草离开不久,船来,花重阳跟叶老七上了船一直到湖对面的画舫。如兰草所言,她一靠近画舫报上自己名字,船上兰影宫弟子果然不敢拦她,立刻架起梯子拉她上去。花重阳担心越迟叶青花越危险,一上船就说道
“我要立刻见你们阁主。”
叶老七紧随其后,她们随即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兰影宫弟子去找兰无邪。走到一个房门前,里头依稀透出些什么动静,然后是兰无邪漫不经心略带低哑的声音:
“这丫头,嘴倒是够硬。”
门扇半掩透出叶青花的背影,听到兰无邪的声音花重阳脚步不由自主放慢,叶老七唯恐叶青花有事,心急的先推门进去叫一声“楼主”,却忽地像被人点|岤一样,一下愣在门口。
花重阳站在门外,正好看到门里头的叶青花回头,先是一脸诧异,随即拖住愣在门口的叶老七闪身从门缝里挤出来,一把拉住花重阳往一边去:
“你怎么在这里!”
花重阳被她拖了几步随即甩手将她的手摔开:
“你问老七。”
转头看叶老七,叶老七却一脸呆滞,顿了片刻转头对着画舫栏杆外头掐着喉头开始狂吐。
花重阳一怔,下意识就想回头望屋里看,却被叶青花拽住,猛地一扯扯出老远:
“你就非要死心塌的跟着兰无邪?”
花重阳奇怪的看着她。
叶青花还是一身桃红挑金线艳装,脸色却煞白得像一张纸,额头微凸的青筋看的一清二楚,连嘴唇也雪白得毫无血色,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连连质问她的神情也带着令人难解的绝望:
“就算知道有天会后悔,你也要跟着他是不是?不管他是个什么人不管他杀过多少人,你都要跟着他?”
花重阳的目光慢慢越过她,落到她身后。刚从房里走出来的兰无邪安静站在门口,也正看着她,他身上穿了件深红滚黑边宽袍,袍摆袖口用金线绣着展翅回身欲飞的凤鸟,领口露出雪白中衣,金环束着长发披在腰间,灿金耳坠衬着雪白脸色,修长临风高贵得一尘不染,笔直站在门口看着花重阳,好像没听到叶青花好像疯了一样往外倒出来的话:
“这世上男人这么多!你怎么偏偏看上他!兰影宫里出来的人没有一个脑子是正常的,用剧毒种蛊虫无恶不作拿人不当人,一个个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疯子!花重阳你清醒清醒!你以为他对你好?你知道他看上你什么?你非要步我的后尘死一回才知道回头是不是?是不是?!”
叶青花越说越激动,说道最后双眼发红,两只手抓住花重阳又摇又晃又推:
“你走!你这就走!从今以后离兰影宫离兰无邪远远的!再也不要在江湖露面!”
而兰无邪则始终站在门口,肩头发丝随风微动,面无表情看着花重阳。
他分明听到叶青花的话,却既不出口反驳,也不动手拦她。
花重阳被叶青花连连推出好几步,身上的衣裳也被扯乱。那是清晨洗漱的时候兰草为她放在床头的,放下衣服时,兰草还挤眉弄眼转告了兰无邪留给她的话:
“阁主出门时要我告诉你,要觉得累就多睡会儿,等他回来替你梳头穿衣。”
青色衣裳滚着祥龙云纹白边,佩的是青丝白玉坠子,通体干净脱俗,就算花重阳向来毫无穿衣品味可言,也禁不住觉得这衣裳好看。退一步站稳脚跟理顺腰间坠着白玉的青丝,她看看兰无邪,再看向叶青花:
“青花,从小我娘就跟我说,只要这人对你好,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就是好人。”
叶青花停在栏杆前,脸抬起来,双唇颤抖,脸色煞白的更厉害。花重阳扶着栏杆,又挑挑眉:
“这世上不止男人多,人更多。可是差点被流氓撕了衣裳先j后杀的时候,来救我不是又多又好的江湖豪杰,是你嘴里无恶不作的疯子。你口口声声为我好要我回头,要我回头去等着被人绑架□?”
花重阳话说完,叶青花脚下一晃差点倒下,旁边叶老七疾步上前架住她。花重阳抿抿嘴,对叶老七说着话,却看着依然站在房门的兰无邪:
“老七,你带青花走吧。以前的事,就当从来没有过。”
叶青花看上去虚弱至极,被叶老七架着勉强走一步,却挣扎着抓住栏杆回头瞪着兰无邪:
“好,花重阳!既然你非要跟他,那不如你当面问他,是不是从始至终真心对你,别无所求!”
花重阳一怔。
兰无邪面无表情。
外头半湖烟波,画舫在湖上随水微颤,他的衣袍随风,时起时落,沉默如画。
叶青花不答话,扶着栏杆的双手青筋暴突,看着花重阳冷笑一声:
“看到了吧?他不敢说,花重阳,你口口声声你娘说,你不知道你娘是个傻子,被个男人骗着背叛师门最后孤零零病死吗?你这么傻下去,迟早有一天跟她一样下场!”
“叶青花你住嘴。”花重阳冷冷打断她,忽然失去耐心,“老七,你带她快走吧。”
叶老七一心只想带叶青花离开,紧紧架住她半拖着往船头走:
“楼主,不要再说了,咱们先回去。”
叶青花死死扳住栏杆,咬牙切齿:
“花重阳,今天除非你跟我一起离开,否则——”
“是。”
轻轻一声,如雷贯耳。
花重阳怔了一下,抬头看向兰无邪。他还是站在门口,看着花重阳,目光稍许柔和,轻声再重复一遍:
“重阳,我对你是真心。”
花重阳一下子就傻了眼。
兰无邪的甜言蜜语她不是没有听过,但事实是,他也唯独在调戏她的时候才会说些露骨的话,下了那张床之后,无论举止上多么温柔体贴,他几乎从未说过一句好听的——花重阳把这归因于兰无邪向来干巴巴的语言表达能力。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兰无邪有一天会说这么一句。
只是还没来及有感觉,一旁叶青花冷笑一声:
“你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是不是?原来你没我想的那么笨。”
“该听的你也听到了,”花重阳不理她,皱眉径自冲叶老七摆摆手,“快带她走,不然一会走不了我也没办法了。”
依兰无邪的脾气,叶青花要是再这么跟他对着干下去,叶青花只有吃不了兜着走。
眼看叶老七连拖带拉将叶青花弄下画舫,花重阳转头看看兰无邪,只当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你找叶青花,是怀疑她派人去杀我?”
话起的有些僵硬。
只是自打知道兰无邪就是祖咸,她还从未看过他这么冷淡的脸色。兰无邪不答话,走出门口站到她跟前,伸出手指替她绺顺脸畔的鬓发,才慢慢说道:
“就算不是她派人杀你,把你迷昏带走的人,也是她。”
停在她耳根的手指冰凉,花重阳伸手抓下他的手握住:
“你知不知道叶青花的身世?”
兰无邪默然。
花重阳看着栏杆,叹口气:
“我只听叶老七隐约提过,青花从前生于显赫的武林世家,后来为了一个男人落得众叛亲离背井离乡,结果一场痴情,最后却发现自己看错了人。没脸再回家,就只好一个人在江湖闯荡。”
认识叶青花快十年,她从来没见过她多看哪个男人一眼,遑论与谁深交;连青楼上下收留的,也清一色全是女人,可见当初那男人伤她之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叶青花似乎又属意她为青楼下任楼主,大概才会如此阻拦她。
见兰无邪不说话,花重阳一边紧握住他的手,一边皱眉慢慢说道:
“比起叶青花,我倒觉得更有可能是薄江下的手。之前叶老七就对我说,失踪之后找我的除了你的人,还有南楚山庄的人。薄江向来看我不顺眼,总不会是为了找我才找我。”
兰无邪若有所思,手一下一下抚着她发梢。花重阳不愿在叶青花身上打转,话题一转声音放低:
“对了,从早上到现在你也没回半帘醉,安平提醒你吃药了吧?”
日渐黄昏,湖上风起,万条斜阳垂照半湖水烟,落在他黑红的衣裳上照得金绣闪闪烁烁,连带着照着兰无邪黢黑的双目也柔和了些:
“早上喝了半碗,太苦就搁着了。那个有什么要紧。”
“没什么要紧的,大不了你咳死算完,将来你老婆做寡妇。”
兰无邪垂眸,抚着她鬓角轻轻笑开:
“你咒我还是咒自己?”
花重阳哼笑着,拉着兰无邪就往屋里走:
“好了好了,外头凉,进去暖和点。”
她刚往门口走了两步,兰无邪却一把拉住她:
“船上不安稳。你先回半帘醉歇着,我处理完宫里的事便回去。”
花重阳停住脚步,不以为意的笑:
“好,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兰无邪也不说话,只垂眸看她笑,半天点头:
“好。”
兰无邪派了三个兰影宫弟子护送着回半帘醉,花重阳本来觉得麻烦,但想起那天差点被胖子□,终归心有余悸,所以没多推辞便跟着上了船。
垂暮之初,放眼望去杭州城被笼罩在一片赤色烟霞中,浮现万家灯火;亭台楼阁仿佛飘在画中,春色妖娆如烟。花重阳长身立在船头看够了黄昏,又垂眼对着瑟瑟湖面发呆,船快到岸边,她却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对划船的兰影宫弟子叫道:
“停!停船!”
她这才想起那个被兰无邪带上画舫的丫头,兰香。被叶青花一搅和,她竟然忘了问兰无邪兰香的下落;想起之前在画舫上房门外听到的声音和兰无邪那句话,再想想兰无邪彷佛可以不要她进去那间屋子,她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挥手向几个兰影宫弟子:
“掉头回画舫!”
转眼又回去,花重阳跃上画舫顾不上多问便往之前那个房间跑过去。一把推开房门,里头一片昏暗沉寂不见人影。她探寻一圈走出来,沿着走廊往前,却在隔壁房间听到熟悉的人声:
“阁主就这么轻易的将叶青花放走了?”
花重阳脚步一滞,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听不到有人答话,还是刚才那个声音,乍听柔和美丽的过分:
“上次湖月山庄的事过后,连司徒清流都没看出什么,偏偏她见了我一次,竟敢怀疑我跟你的关系,还派人跟踪我;这次她明知道重阳姑娘是你的人,又派人绑架她想害死她。我看分明是铁了心要跟兰影宫对着干。你难道还要留她?怕会后患无穷。”
清脆的茶碗碗盖的撞击声传出,许久,然后是兰无邪淡到几乎懒散的声音:
“你问的太多了。”
沉默片刻,柔和谦卑的女人声音,彷佛带着无限委屈:
“阁主……兰。”
画舫船身彷佛在随风来回颤动。
细柔的声音随黄昏的风穿出画舫镂空的窗,带出阵阵香气,熏得花重阳头晕,后头的话是什么再也听不见。她无声探手扶住木墙,站在窗下咬牙,缓缓闭眼,然后张开。
只见栏杆外残阳落在湖上,满目潋滟如血。
薄江
晕眩过后,花重阳一动不动,满心都是被人背叛和欺骗的耻辱感和怒气。
屋里说话的女人,竟是薄江。
兰无邪和薄江竟是一条道上的。
湖月山庄里薄江对兰无邪下手,竟只是演戏。
可是如果薄江真的听令于兰无邪,那么那天要害死她的人到底是谁?如果不是薄江,那恐怕果然是叶青花;如果是薄江,那岂不是意味着是兰无邪要害她?
花重阳双手攥紧,不敢再往下深想。
镂空窗格里的对话还在继续,薄江声音里无限幽怨:
“我是为了你才答应同司徒清流成亲,可你呢,你把我当什么?”
兰无邪不说话,半天徐徐问一句:
“那几个人,是你派来的?”
“你还是不信我?”
“我自有办法叫兰香开口。”
薄江咬牙:
“兰影宫出来的人个个心狠手辣残忍变态,我岂能不知道?你就是把兰香折磨成鬼,这事照样与我无关。兰无邪,枉我对你一片心意你只把我当条狗,为一部碧落心法你却把花重阳巴结到天上去,早晚有一天你会后——”
“你回去吧。”兰无邪直接打断薄江的话,“我累了。”
“累?也是,”薄江冷笑,笑中带恨,“刚刚翻云覆雨,这会儿衣裳还没穿好,你岂能不觉得累?”
窗外花重阳听得浑身冰凉。
再多一分勇气,她就要踹门闯进去;可是此刻,她竟然连生气的力气都使不上。
屋里窸窸窣窣,彷佛有人穿衣;花重阳攥紧拳头靠近窗口,看到薄江半跪在房中木榻旁边,对着兰无邪声音微颤:
“这么美的一张脸,却盖着这么狠的一颗心。听说你易容成祖咸的时候花重阳看上了你,难道她没看出你的心早就烂透了?”
她仰起头,冷笑着像是自言自语:
“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以花重阳的性子,若是知道你的真面目,别说给你碧落心法,兰阁主,只怕她看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兰无邪像是没看到她,径自起身披衣进了塌下冒着热气的木桶,声音疲惫至极:
“你不是怕死?那就记住,若是敢动她,我就要你想死,也死不了。”
薄江拂袖站起,猛地转身:
“好!好!我就等着那一天!”
花重阳机械的控制着自己的脚步,无声躲到一旁拐角后暗影里,从拐角楼梯缝隙看到一身红衣的薄江满脸怒气疾行而去。
对面房里黢黑一片,不见灯光也不见人影。在楼梯后躲了许久,想着方才兰无邪同薄江的对话,花重阳一直站到双脚麻木却总也攒不够迈步的力气,就那么一直站着,直到兰无邪房里亮起微光。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直直瞪着看着兰无邪托着一盏烛台出来,从门口开始,满身的漫不经心,将廊下一盏一盏琉璃风灯点起来。
雪白亵衣长袍曳地,修长身影被烛光拖的细长,随纜|乳|芟铝疗鸬牡浦蛞徊讲皆度ィ:?br />
画舫长廊下处处灯烛,金黄光芒落在湖面,幽暗沉着。
花重阳无声迈着步子,走向船头。
桨声拍水,花重阳无声坐靠在船头。船上没有点灯,一片黑暗中停在岸边。花重阳跳下船,一声不吭由三个兰影宫弟子跟着,回到半帘醉。
园子里的长廊一片沉寂。
往日若是黄昏,兰无邪必定携烛台,一盏盏将纜|乳|芟碌浦虻闳肌?br />
站在寂静廊下,花重阳想起方才画舫上看到的,他托着灯烛点灯的样子。
如果说她看祖咸的第一眼就被吸引,那她真正喜欢上他,也该算是后来那次,在这廊下看到他醉意醺然,却专心致志仰头点灯的样子。
他裹着狐裘,两肩乱发披散,回过头微笑着对着她,脸上是无比认真又无比寂寞表情:
“多几盏灯,岂不热闹些?”
那样的笑,那样的醉。
彼时彼刻,错落红灯光影如幕垂在长廊两侧,将他同俗世隔绝,叫人不由自主的动心。
她想着,唇角勾笑,摘下檐下燃着的灯,顺次点燃那溜殷红灯笼,烛光如旧,她却渐渐觉得心痛如绞。
原来这世上,美丽和残酷,都会叫人心碎。
刚进房门,兰草就跟了上来,殷勤冲上茶水:
“用过晚饭没?”
花重阳摇头。
“阁主今晚不回来了?”
花重阳慢腾腾坐在桌边,还是摇头。兰草发觉有些不对劲,凑上去细看:
“怎么了?不会是又跟阁主怄气吧?”
花重阳没精打采回一句:
“凭什么就认定是我跟他怄气。”
兰草先是挑眉,而后轻笑:
“这个好说。总之不会是他跟你怄气,巴结着疼你还怕来不及呢。”
花重阳笑都笑不出来,半天抬头看看兰草:
“你们阁主,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桌上摆着成套的精致茶碗茶壶,正在提着茶壶倒水的兰草听到这话手一抖,茶水洒了满桌也忘了擦,瞪着花重阳半天扔下茶壶:
“……怎么这么问?”
“问问罢了,”花重阳懒洋洋的笑,顺手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一口,“他之前的事,我又不是一点不知道。杭州城的漂亮女人,哪个没去过画舫?”
兰草听傻了眼,提着茶壶站在当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花重阳就那样捧着茶碗,一口一口喝着,唇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长眸凝视茶碗,眼睫一掀一垂,喝一口,说一句:
“以你们阁主的那副样子,眼皮不抬一下就已经风流遍洒,这天底下恐怕只有他看不上的,没有看不上他的。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就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兰草还是提着茶壶瞪着眼,不知道怎么应答。她一直以为花重阳是个好说话也好伺候的主儿,比起兰影宫里那些人,尤其是那位三天说不了一句话心思不知道怎么转脾气还不怎么好的阁主,花重阳怎么也算个善良的人了,可是没想到花重阳今晚忽然给她抖了这么一出不阴不阳的戏码。呆了半天,她摇摇头脸上拉起讨好的笑:
“我们阁主,自然是喜欢你这样的了。”
“我这样的,是哪样的?”
“……自然是,美丽善良、温柔大方、礼尚往来——”
花重阳手捧茶碗抬眼看着她,目光犀利。兰草停住狗血的拍马,收敛起笑容放下茶壶叹气:
“我还真是不适合拍马屁。阁主之前要的女人,要说漂亮,可能比你还是差点;要说温柔妩媚——不是我说,花重阳你全身上下的温柔劲儿加起来,都比不上人家一个手指头。那些女的为了跟着他,一个个豁出脸皮豁出性命,可他眼皮都不肯抬一下,上完就把人扔——”
兰草蓦地住口,瞪大了眼抬手捂住嘴。
花重阳脸上的笑容僵的比哭还难看,却强忍着搁下手里茶碗,装出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无所谓。他又不是和尚,怎么可能不碰女人。”
兰草郁闷的简直想把自己抽死,拿开手一脸心虚的补救道:
“……阁主之前认识的……统共也没几个……他长得那副样子,向来都是女人自己贴上来……”
花重阳再也装不下去,索性别开眼:
“……那倒是。他要骗个女人,还真是易如反掌。”
这话说的,似乎话里有话。兰草先是怔了一下,思索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反驳:
“这个你倒是说错了。阁主从来懒得骗人,更别说骗女人了。”
花重阳抬头。
兰草看她一眼,神色异常认真:
“以兰影宫的实力财力,阁主想要什么直接去拿就是了——何必费心张口去骗?他才不会——”
花重阳直接打断她:
“不屑于骗人?那他当时怎么装作祖咸骗——”
她猛地打住话头。
如今想想,把兰无邪认作祖咸,从头到尾竟然都是她一厢情愿,兰无邪从未承认过自己是祖咸,更别提开口骗她——
想到这里花重阳怔一怔,垂眸笑开:
“果然……好一个从不张嘴骗人。”
兰草不知道她想到什么,径自又说下去:
“你应该能看出来阁主其实有点孤僻,唯独痴迷练武,一闭关就是十天半个月不出来。平时的时候想说的还懒得说,不想说的索性就更不会理会,连应付都不会应付一句。所以——”
花重阳又笑。
所以,兰无邪在她身上倒还真算费了心思;只是不知道,这应该算是幸还是不幸。
兰草察言观色,看她笑的还算正常,小心翼翼又说道:
“……所以,重阳姑娘,阁主虽然脾气差偶尔任性妄为了些,不过对你,我看还是放在心上的——至于女人……那都是过去……”
过去?
花重阳又笑笑,脸色如常的问兰草:
“他只知道练武,怎么还能去找女人?”
兰草闭嘴不说话。
花重阳又开始挑眉看她,一直看一直看,看的兰草脚软,才小声嘀咕道:
“不过就是……他说要女人,我们找来……他上完就走,让我们扔人……”
这次她说完,花重阳直接连脸色都没变,笑着自己倒了碗茶水,慢慢抿了一口,才说道:
“办事倒是利索。”
分明是笑,神色也没什么异常,可兰草看着花重阳脸上的笑就觉得浑身发凉。想想自己刚才说错话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于是她抱起茶壶一门心思想赶紧溜:
“你不是还没吃饭?我去厨房看看。”
“算了。”花重阳在她身后摆手,“等你们阁主回来再说,你先下去。”
兰草如获大赦的捧着茶壶转身往门外冲,一头撞上往里走的人,抬头一看,立刻脸色铁青的跳到一旁:
“阁……阁阁阁阁主……回来了?”
兰无邪看一眼花重阳,又对兰草皱眉:
“跑什么。”
“呃,没没没没跑什么——就刚跟重阳姑娘随便、随便聊了几句——”
兰无邪看她一眼迈步进屋,含笑的目光只对着花重阳:
“回来的晚了。等久了吧?”
花重阳坐在桌边远远看着他,努力想笑出来,试了几次都失败,只好侧过脸垂眸摇头:
“没。不饿。”
兰无邪笑着再看她一眼,回头吩咐兰草:
“拿晚饭。”
兰草听了扭头就跑,急匆匆连门都忘了关。兰无邪又看花重阳一眼,转身将门关上,又走到对面烛台用铁丝挑挑烛心。
花重阳这才抬头看他。
兰无邪身上又换了淡金的袍子,浅蓝镶边,在灯下闪烁着细腻的浅金光泽,上午身上那件黑金带凤鸟图纹的袍子早不见了踪影。她想开口问他为什么又换了衣服,嘴还没张开,心里倒先憋得难受,于是索性不开口,捧着茶碗在手上转来转去。
兰无邪不觉有异,走到桌边坐下也倒了碗茶,笑着开口:
“跟兰草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
“兰草平时莽莽撞撞,不过倒还心细。该投你的脾气。”
花重阳捧着杯子,头也不抬:“嗯。”
兰无邪脸上笑容微滞,认真又看了花重阳一眼,顿一顿,抬手要摸她的发梢。
花重阳不着痕迹抬头躲开,双手捧着茶碗放到桌上,笑得心不在焉:
“刚才跟兰草聊天,她说,你从来不屑于骗人。”
兰无邪慢慢收回手,脸上笑意渐渐淡了。花重阳只装看不见,还是笑着:
“兰草倒还真维护你。你从不骗人,是不是真的?”
兰无邪将茶碗放上桌,垂眸拎起茶壶慢慢倒茶。房中安静无声,只有茶水汩汩流动落在茶碗里,淅淅沥沥,听上去分外响亮。倒完花重阳的茶碗又倒满自己的,兰无邪才抬眼看着她,轻声回答道:
“自然不是。这世上总有些想要的——”
话还没说完,外头响起敲门声将他打断,安平和兰草端来晚饭。布置妥当安平和兰草退下去,兰无邪捏着筷子替花重阳夹菜,花重阳默不作声的吃下去,吃到一半便放下碗起身:
“今天没什么胃口。我饱了,你慢慢吃。”
兰无邪没做声,也跟着放下筷子。
房里正中一张木榻,已经入春,木塌下却还燃着火盆。木榻后头的窗下一张简单妆台,花重阳想也不想就坐到离开饭桌最远的妆台前,开始发呆。
窗外映着模糊灯光,她呆呆瞪着外头朦胧光影,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闪过下午在画舫上听到看到的情景,不时交缠出叶青花骂过她要她离开兰无邪的那些话。
兰无邪有过不少女人,她早知道。
兰无邪心机沉城府深,她也知道。
她知道,他曾以告知炎昭下落为诱要她入兰影宫,他带亦正亦邪的兰影宫重出江湖彻底站在武林盟的对面,他一出江湖各门派便接二连三死人灭门……
她还知道,兰无邪一出江湖便要抢天下第一,绝对不是只要做“天下第一“这么简单……
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仅仅是知道,还可以当做不知道;看到听到的越多,她却越来越难,将那张绝色的脸同半帘醉里八角凉亭下那张醉意朦胧的脸融合起来。
花重阳
夜色沉沉,靠在窗下,手指又一下没一下,沿着妆台一侧精雕细琢的木纹划过去,眼神一片茫茫然然。从凉亭里初见,到黄昏时候在画舫上,每一事每一幕历历若在眼前清晰的像一幅幅画卷,她也该看的明白;可是脑子像被倒进去了一堆浆糊,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一条清晰的线。
十几年前少林寺山下的小镇,她才几岁,在街头道听途说炎昭不要花初雪转而去找别的女人了,她回到家里欲言又止,支支吾吾问花初雪爹还要不要她们。
她娘笃定的对她说:要,当然要。你爹做大事去了,很快就回回来找咱们。
年纪一岁岁长世事一天天看的清楚,人人都说她娘亲傻,她不觉得;她只是认为,娘亲太放不下;当时跟炎昭好了,为了他众叛亲离的跑了,都是可以——可是她错在太执着,拿得起却放不下,为了炎昭竟把一辈子都搭上。颠沛流离混了十几年,分分合合她看得多了——于是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做人就要潇洒些,要拿可以拿起来,要放也要放下下;是非爱恨,哪个一定能长久?
连初认识祖咸觉察自己喜欢上他,她都想过他们以后可能会怎么分开——无非生死别离,或者日久相忘于江湖。那次醉意朦胧对祖咸说过的话——等老了,我们去个僻静的地方,种兰花安静过日子——她也清楚,那是醉话。
老了?多远的日子,只怕他们将来,未知人老身先死。
只是那时候她以为祖咸干净内向对人真心,没想到有一天她想走开,是因为别的女人。
道理明明白白。
可失望心疼和一刻不停的煎熬挣扎,她一点也不少受。
从今以后,她再不会怪娘亲那时候放不下。
对面烛光摇摇晃晃,蜡泪一道道垂下,将精美的金字刻花红烛烛身雕琢的斑斓。兰无邪似乎觉察出她有些心事,起先是坐在桌前看她,后来悄无声息站起身,看着她起身将窗打开一溜缝隙。夜晚的微风吹进来拂动她的衣衫长发,兰无邪看着,忍不住走近,从后头轻声叫她:
“重阳。”
花重阳不答话,微微侧过脸。
熠熠烛光落在她的侧脸,一一映出秀美的前额微扬的眉梢浅垂的眼睫,和挺直鼻梁滟红嘴唇。她侧脸的线条清晰干净如石刻,却精美得脆弱,一身青白衣裳融在风里,看上去似近还远。兰无邪怔怔看着,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从身后紧紧拥住她:
“……重阳。”
花重阳身体微微僵硬,被他握住的手变成跟他一样的冰凉,半天清清嗓子,勉强出声:
“怎么?”
兰无邪低头将脸埋进她颈窝,手握着她的,许久长吁一口气,声音拖沓轻缓,像是疲惫之极:
“没什么。”
说完,他揽着花重阳往后一起坐在椅上。浅浅兰花香气涌进鼻孔,那是他的体香,往日嗅着明明好闻的很,此刻花重阳却被熏得有些反胃。兰无邪斜倚扶手将她揽进怀里,脸还是贴在她肩头,许久,声音低缓的开口:
“风也暖了。”
花重阳不做声,却有些紧张,就怕兰无邪会动手碰她——黄昏时候画舫上薄江半披着衣服跪在他榻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那一刻她恨死薄江,更恨死兰无邪。
此刻他要碰她,她大概会忍不住,一巴掌对着那张绝美的脸抽下去。
一分一刻,花重阳靠在兰无邪身上,越来越觉得身体渐渐僵硬。可是兰无邪就这么拥着她,呼吸渐渐绵长,等了好久她都以为他睡着了,却听到他带了睡意的声音:
“那天碰巧遇上那个无赖。”
一贯的兰无邪式陈述,说什么都是干巴巴。花重阳仍旧不做声,只静静听着。兰无邪顿了好久才又开口,带着睡意的声音又带了笑意:
“他喝多了,说了些无聊话。”
花重阳忍不住问:
“说什么?”
兰无邪模糊轻笑:
“临走时他指着我的脸说,你要是跟花重阳生个孩子,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
花重阳怔住。
要是这话他放在昨天跟她说,或许她可能以为他在试探她想不想生孩子——虽然这试探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有些笨拙;甚至她可能还会兴致勃勃很傻很天真的绾起袖子认认真真跟他讨论一下如果他们真的有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这会儿,她却怎么也想不出该怎么接话。
沉默一刻长过一刻,她觉出兰无邪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丝丝收紧,还是漫不经心将话题岔开:
“那人是什么人?”
兰无邪默然片刻,轻咳一声:
“一个旧识。”
花重阳微微坐直了身子,漫不经心的语调,似笑非笑:
“旧识?不知道是男是女?”
兰无邪明显的怔了一下,而后很认真的回答:
“是男的。”
顿一顿,他紧紧握住花重阳的手,又咳了两声,声音紧绷别扭:
“你不要多想。我——只要你一个。”
花重阳还是似笑非笑:
“真的?”
兰无邪迟疑片刻,微微别开脸点头。
若是往常,她绝对会以为他在尴尬,而非犹豫。平时闷的话都说不了几句,人前又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做出这样的表白,尴尬是正常的吧?
颤颤烛影下,花重阳看他,松开他的手站起身:
“孩子的事——你不提,我还真没有想过。”
兰无邪跟着站起身,理理浅金衣袍,眉眼全是迁就的笑:
“我只是说说。以后——还长着。”
花重阳边说着走到榻边,和衣朝里躺下: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一个小人儿活着……只怕苦多于乐。”
兰无邪在榻沿坐下,许久,还是认真的语调:
“不会,我会护着你们。”
花重阳默然,心头酸涩。
当年她娘要生她的时候,是不是也得到过炎昭这样的保证?可是算到今天,从小到大她吃了多少苦,连她自己都数不清楚——谁曾来护着她一天?
想到这里,她合上眼,假意打个哈欠:
“不说了。今天困的厉害,早点歇下吧。”
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兰无邪还在睡梦中,花重阳已经坐起身。兰无邪紧贴在她身后,不知何时手臂搁在了她要腰上。盯着兰无邪的脸看了许久,将他搁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拿开,她小心起身,在妆台前换下身上青白色衣裳。
妆台上背光的镜子里,模模糊糊映出榻上兰无邪的身影。
花重阳手指缓缓拂过镜面,指尖留下一片冰凉,放下手垂眸苦笑。
戏中唱的水中月镜中花,原来是这个意思。
推门出去,东方泛白,长廊下艳红灯笼却还亮着,像一团一团的红雾。清晨微寒的风里,她散着脚步走上去,无聊至极的一盏一盏把灯灭掉,走到长廊尽头,正好遇见捂嘴打着哈欠的兰草睡眼惺忪迎面走来:
“啊,你啊。怎么起这么早?”
花重阳笑笑,一把拉住她:
“兰草,帮我个忙。”
兰草揉揉眼,又打个哈欠,眉眼带着坏笑:
“这么早就跟我要早饭,昨晚被阁主折腾坏了?没空,我还要上茅——”
“不是。”花重阳打断她,“你出去帮我去买点东西。”
兰草一怔:
“这么早?半帘醉里什么没有?还要特地出去买?”
花重阳扯过她耳朵轻轻吐出一句话,兰草被惊呆,石化半天低头瞄她几眼,结结巴巴反问:
“你你你……阁主知不知道?”
“只是防备。”
“阁主……他吩咐的?”
“不然我要你去买?”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