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第23部分阅读
凤凰花开 作者:rouwenwu
湖中的涟漪,圈圈荡漾开来,自成一朵开不败的花。披上那身淡绿的纱衣,连同那层雾气也裹到身上,镜中的我,变得有些虚幻飘逸。将头发高高梳起,挽成一个单髻,微微朝一边倾斜,发间簪上玉钗,耳边别着璎珞制的五瓣花饰。坠上珍珠耳环,腕间戴了金制缠丝手镯。看上去倒也富丽,这边刚一收拾妥当,木桢已备好马车,宽大的车厢里坐了三个人——木桢、我,还有兰儿。她也唤我作“娘”,反而只能称呼自己的生母做“姨娘”。混乱颠倒的词意,难为了这个三岁的孩童。
见自己的母亲不得同往,兰儿小嘴一撇,委屈得直掉眼泪,又怕木桢说他,偷眼瞧我,生生忍了回去。
“要不把晴芝也带上,省得兰儿寂寞。”忍不住小声提议,木桢瞟了我一眼,轻扬扬了嘴角,“别说没有带侍妾的规矩,就算有,这世人谁不寂寞?难不成也要带上所有人?”兰儿听不懂我们的对话,可她敏感聪慧,感觉到木桢的不悦,忙扶着我的手,甜甜唤了声,“不用了,姨娘今儿精神不好,有娘带兰儿进宫见皇爷爷就成。”有些心疼,她就好象被众人簇拥的孤儿,每天小心揣磨大人的心意,如我前世一般,过早成熟,过早失了纯粹的天真。
“兰儿乖,一会儿进了宫,娘带你去见皇爷爷、皇奶奶,到时你的那些个堂表兄妹都会来,记得把娘给你做的小礼物分给他们。”“兰儿记着呢,早就让姑姑全装在一个包袱里,要送给大堂兄、五表姐、四表兄,还有小堂妹。”她掰着指头一个个数着,总是数了这个又漏了那个,或者重复了,或者遗忘了。木桢与我相视一笑,小孩子健忘,难过得突然,高兴起来也快。这也是种福份,一旦长大,很难忘记生命里的沉重。
坐在车内,闭目养神,木桢揽着我,我抱着兰儿,她依依哑哑自言自语,口中念念有词,在唱||乳|母教她的儿歌:
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叫爹娘,娘不来,叽哩咕噜滚下来……
反反复复念着,听得我晃晃忽忽想笑,心底的柔软被这个女孩儿牵动,忘了我们之间复杂的关系。
车轮滚滚,宫门近了,不知道这特殊的日子是否会平淡如水?还是说,那道宫门背后,变化时刻准备着,伺机而来……
我永远都记得那年中秋夜晚的一幕——晴空万里,墨蓝色透明的天空中,高悬着一轮圆月。月光凄冷,清晖洒遍人间,可没来由的,我只觉得心寒,情绪降到谷底,保持着礼仪性的微笑,怎么都不能真正展颜。既是中秋家宴,男女并未分席,永隆帝与嘉禧皇后携太子一家同坐主桌,我与木桢带着兰儿和四皇子萧木绎一家坐在左侧,右侧则是几位后宫妃嫔带着未出阁的皇女公主,余下皇亲贵戚、驸马王爷依次而坐,零零总总大约有三十几桌,越往后地位越地、关系越疏远,可到底能看出,萧姓皇族,人丁兴旺,正是盛时。萧木绎的嫡妻景裕王妃何氏是守边重将楠魁将军之女,从小被当作男孩养育,生的高大健美,凤眼一瞪,煞有威严,举手投足间,不同于寻常贵妇的矜持娇贵,另有一番男儿的飒爽英姿。他们的嫡长子萧宇浩,比兰儿大一岁,虎头虎脑,年龄虽小,已跟着生母练习武艺,平日不喜读书识字,倒爱耍枪弄棒,行为难免莽撞,常常闯祸惹事。永隆帝对这个调皮孙子既疼爱又无奈,每常接进宫住了没几日,又受不起他折腾,打发人送回府中。小孩子易相处,没一会儿功夫,宇浩和兰儿就亲近了,两人交头接耳、低声私语,时不时捂着嘴笑,桌上闹到桌下,又掀开桌布玩躲猫猫。我听见兰儿和宇浩咬耳朵:堂兄,娘给我准备了好多荷包,我挑一个最漂亮的给你。忍不住笑了,童心单纯,最能感染人心,我关注着这两个无忧无虑的孩童,仿佛回到自己的童年时代,一家人围坐院中石桌上,不算丰盛但却精致的几碟菜肴、一壶清酒,有时还有钟伯伯一家,我和钟骁互相厮闹着,每次闹着闹着我就哭了,然后总是他赔礼道歉,软语相劝。犹记得那满园子盛开的菊花,是娘亲手种的,富贵的蟹爪菊、繁茂的大立菊、清雅的悬崖菊,还有规矩整齐的盆景菊……此时都依花期绽放,衬着淡淡的月光,满园沁人的轻香,细闻时没民,不经意时又悠悠飘过。而今夜的月色与以往不同,白亮凄绝,仿佛要将所有的能量释放在这个中秋之夜。“嫣然,嫣然……”怔愣间,有人在耳畔低声唤我,可我还沉醉在回忆里,一时无法反应。
“凤烨。”木桢提高音调,握了握我桌下的手。
“嗯?”猛然惊醒,瞧见一桌人都看着我,带笑不笑的神情。
“父皇问你话呢,想什么这么出神?”
我分明没哭,可双目酸涨难受,下意识抬手胡乱擦拭,这才起身朝永隆帝微行礼道:“皇上恕罪,凤烨刚才想起往事,一时愣住了。”“罢了,坐吧。”永隆帝虚抬了抬手,微微蹩眉道:“这中秋团圆之夜,难免思乡,你头一次在睿朝过此佳节,说说看,这两国间风俗上可有何不同?”“回皇上的话,中秋佳节,天下都讲究一个圆字,就如同这月饼,戬国也如睿朝一般,但凡中秋前夕,各家可户都忙着打月饼、拌馅料,虽然馅料略有不同,可意境毕竟一样,盼太平盛世、阖家团圆。”“哦?依你看,这睿朝是否一个太平盛世?”永隆帝挑眉,席间忽然安静下来,人人都看着我,这问题,牵扯太大。
木桢刚欲插话,我思量着开口,“睿朝强盛,有目共睹,且日盛一日,皆是皇上与臣子的功劳,百姓的福份。可说起来,终究算不上圆满。”“嗯?”
“父皇,凤烨的意思……”
“让她自己说。”永隆帝止住已走近前的木桢,桌上众人,有人暗笑、有人摇头、有人合了心意、有人也带着怜惜——我触怒了皇帝,这下该如何圆场?可我不想圆场,我只想说出心里的话,想来,也会是一位胸怀天下的明君心之所往。缓缓跪在地上,抬眼看向这满园秋色、富丽园景,淡淡桂香怡人……如果有一天,我不再被视为外族;如果有一天,再没有战火的纷扰;如果有一天,终于能说着同样的话、有同一个国家、有同一个希望;如果有一天……“戬国与睿朝,族是同族、根是同根,如今各分一方,天下分隔、亲人分离,纵是太平盛世,亦有缺憾。有朝一日,若能让亲人团聚、国土统一,彼时才是圆满之时、盛世之鼎。”永隆帝微一眯眼,定定看住我,良久,忽然仰天大笑,“好一个亲人团聚、国土统一,你就不怕国亡家散?”
“国不会亡,家不会散,国只是恢复盛世之初,家只是团圆重建。”我接口,一字一句,忽然间充满信心。
“好。果然有些不同,难怪能胜和亲重任。平身吧。”永隆帝抬手扶我,起身那一刹那,我看见木桢欣慰的表情,还有萧木绎,思量斟酌的复杂。顾不得这许多,这一直是我的梦想,无论今生或者前世,都是我的梦想。每个睿朝人都会有这样的祖国统一梦吧?究竟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真正的和平繁荣、民族复兴?这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也不是一代人能办到的,甚至不是几代人能办到的。但我想,世世代代的梦想、世世代代的努力,终将有一天,睿朝还会是从前那个强盛、团结、不可小觑的国家——疆土辽阔、国富民强。席间又恢复了平静,永隆帝赏了一盘御用金丝月饼给我,引得众人偷偷往这边打量。连不爱与我说话的景裕王妃都轻轻笑道:“往日看着弟妹这等娇弱模样,又生得倾国倾城,居然也有这等气魄。”这是她头一次主动和我说话,微微一愣方道:“四嫂说笑了,原是凤烨的一点愚见,两国既是同族,若长此以往,民心必苦,可若说峰烟四起,也必然伤根伤情。”“五弟。”一旁的萧木绎举起酒杯把玩,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若有所思。“倒不料五弟妹不但胸有大志,且慈悲为怀,往日,倒是做哥哥的轻慢了弟妹。”“四哥说笑了。”木桢哈哈笑着,携了我的手,一同起身,“今日咱们敬四哥、四嫂一杯,以示骨肉团圆之意,既慰父皇之心,也略慰你的思乡之情。”萧木绎微笑颌首,欲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与景裕王妃一道,仰脖干尽,酒杯倒置,一颗酒珠悬于杯口,摇摇欲滴。“五弟自幼与众不同、特立独行,不但重用桑夏国人格拉塞,如今又娶戬国公主为妻,这崇亲王府说大不大,倒汇集了天下各族能人志士,看来五弟志向不小。”木桢微垂着眼睑,唇边扬起一丝玩味的笑意,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转向我道:“这酒后劲儿太足,我竟有些醉了,刚才四皇兄说什么来着?我却没听清。”心下忍笑,余光已瞟见萧木绎颇不自在的表情,“四哥说今夜月圆,普天同聚,月色皎好,只怕天下即将归一。”
“说得好。”木桢高喝一声,引得众人侧目,却见到踉跄着步子,一把扶住我道:“四哥有如此能耐,父皇的心愿将了。”席间有些愕然,都不明白这话的前因后果,萧木绎百口莫辩,见太子脸色微郁,忙起身敬酒,“今日宫宴,儿臣借花献佛,敬父皇与太子一杯,恭祝父皇与太子身体康安,以寄黎民之托、国家之望。”“四弟客气了。”太子泛泛应了一声,举杯示意,只沾了沾唇,并未深饮。
倒是永隆帝,放下酒盏时,微微扬起双眉,颇有深意。
我有些看不透他,对太子自然是寄于厚望的,又有些不太让他十分满意;对萧木绎,在很多性格特征上,我倒觉得永隆帝与这位主战好强的四皇子相似,可他有更深沉的另一面,从不轻易表露心机;而对木桢,那是打心眼儿里喜爱,凡事由着他,惯着他,就连兰儿也比一般皇孙得宠。越如此,越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虽说已立了太子,可我总觉得他常暗地里考查木绎与木桢,这个太子之位并不牢靠。
小小的一场风波就这么归于平静,这皇家皇室,每句话、每个动作背后都有深意,如果有人想与你为难,哪怕你不看不说不听,同样也会有谣流言四起。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很难相信别人吧?遇事总留有退步、与人相处也必然怀了几分提防之心。可木桢为什么信我?说到底,我是戬国重臣之女,身份实在可疑。我偷偷打量他,浓浓的剑眉、坚定而有些圆滑的目光。还有挺立的鼻梁、微微抿笑的嘴唇,坚毅的面部线条……每次暗地里观察木桢,总觉得他好象初次见面一样的陌生,那些笑、那些表情,时刻都会变化,连带整个人,都会给人一种不确定感。唯独对我,他是深情的,虽然也霸道,可终究还是柔软。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净土,或大或小、或深或浅,藏在心底某处。他遇到了能走进那片净土的人,而有些人,一辈子都只是错过。错过,就好象我错过了钟骁;错过,就好象柳青错过了格拉塞;错过,就好象景云帝错过了对顺朝来说最好的时光。错过,有时也是一种命运,拐一个角,成就了别人,牺牲了自己。每逢佳节,思绪万千,今夜不单是思念,还有更多感慨。我知道无法回到过去,就连亲人也难重逢,一方富贵一方贫,一方团聚一方散,这皎洁的月,凄美得让人空芜。萧木绎敬酒之后,气氛开始活跃,席间杯来盏往、笑语声声,永隆帝端坐上首,因饮了酒,面色红润,不时与皇后低语轻笑,兴致颇高。我也打起精神,与木桢耳语几句,端着酒杯走向丽妃。她正与一旁的谨妃说笑,侧眼看见我,微微一愣,笑意僵在脸上,表情有些复杂。刚一走近,她已下意识侧转过身体,萦萦拜了下去,刚欲说什么,有太监急奔过来,从宴席间穿过,众人皆有些诧异——何等喜庆之时,怎么这般慌张失措。心下没来由一咯,只觉那白色的月光追着那面带惊慌的太监,似乎将有大事发生。
“何事惊慌?”永隆帝面带不郁,沉声问道。
“回皇上,探子刚刚来报,戬国景云帝已于十五日前薨了。”
“啪”一声,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上,碎成无数细片,佳酿印湿了我的衣裙,也模糊了我一下子失去方向的内心。
所有人都极快的扫了我一眼,木桢几步跨上前扶住我,我看见他眉心轻轻蹩着,有疑惑,更多的是担忧。
对,连我都疑惑了,景云帝殡天已有十五日之久,怎么消息才到睿朝?我这个所谓的镇国公主也没收到任何讯息。那爹娘呢?钟家呢?他们也没书信,难道这事暗藏玄机?想起信义虚伪的笑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抓紧木桢的衣袖,心提到噪子眼,脑中却一片空白。“怎么回事?”永隆帝敛了笑,席间静了下来,那太监急促的呼吸声越发明显。
“回皇上,探子来报,景云帝头一天还携臣子游园赏景,谁知第二日在宫中暴毙,事发突然,众人皆疑。”
“朕问你怎么消息今日才到?”永隆帝厉声打断跪在地上直哆嗦的小太监,“还有,戬国目前情形如何?”
“回,回皇上,睿朝派往戬国的十余名探子,死的死、囚的囚,好容易逃出两个,这才耽误了消息。”
“哦?看来,景云帝那不成气的儿子等不及了。他想瞒了朕,还没那么容易。”
“皇上英明,景云帝刚刚殡天,信义王爷拿出遗召,随即执掌朝政,并封锁其父死讯,大肆圈禁打压忠臣良将,如今戬国一片混乱、乌烟瘴气,已于前日当街处斩了要求验看景云帝尸身,以验死因的军务大臣遂良储,军权在握,调集四方军队前往睿朝边境,不知意欲如何?”“我爹……”忍不住张口欲呼,木桢从身后一把握住我的嘴,贴近身耳语道:“你是二等宫女如意,凤烨镇国公主。”
“木桢~”
“放心,一定没事。”他一字一句无比坚定,就好象要把勇气与信念传达给我。
“大军压境?这信义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以卵击石之事,居然也会为之。”永隆帝轻笑两声,目光一凛,看向众皇子,“你们都说说如何化解此事。”三人反复斟酌,都怕说出来不合永隆帝心意,因此虽然心中各有主张,却都犹豫着不肯抢先开口。
“说吧,太子先说。”永隆帝挽起一边长袖,夹了一块香酥鸭肉放到嘴里细嚼,态度倒是从容淡定,可也让人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踌躇再三,太子缓缓开口,字斟句酌,“儿臣但听父皇旨意,或战或和,戬国都不占上风,父皇英明,定有良策。”
“老四呢?你也说说。”挨个儿点兵,谁都逃不了,可这次,永隆帝点了一个好战的将军,听见问他,按耐不住起身道:“太子说得有理,或战或和,皆是睿朝得利,可信义无能,父皇何不趁此良机,一举收复戬国?省得与他罗嗦。”战争,战争的情形仿佛在我脑海中显现。如同看血腥的战争片,我所知道的战争,都是血流千里、俯尸百万。战争是国家发动的合法杀人游戏,在这个游戏里,一切道德伦理都会被尽数推翻,我们变回做原始的动物,互相厮杀的士兵,并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厮杀。永隆帝的目光挪向木桢,微一沉吟,最后定格在我身上,“老五,你就别说了,让凤烨说吧,朕想听听戬国公主的看法。”思潮翻涌,心下生痛,我只担心父母亲人的安危,还有远在不知何处的钟骁,若听见这个消息,冒然回国,又是怎样的后果。虽然早知戬国全靠景云帝一人支撑,可事到临头,还是慌乱。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的负累我实在承受不起,就这样吧,如果逃不了此劫,血洗过的土地上,是否也能长出鲜艳美丽的花朵?如果睿朝注定会胜,那我又在坚持什么?“父皇,凤烨一介女流,能有什么见解,依儿臣的意思……”
永隆帝打手打断木桢,从椅中站起,一步步走了下来,目光敏锐,似乎将我看穿。“凤烨,依你的意思,不过是想图个平安团圆,可国之大事,不可有妇人之仁。信义无道,想来你比朕清楚,若依你的意思,就算朕今日主和,戬国在他的统领之下,又有何前程可言?到时只怕百姓离散、百业凋零,难不成让我大睿同族同根之人,也去过那牧马放羊、飘移不定的生活?”牧马放羊、飘移不定?我脑海里重复着这几个字,好象想起些什么,细一追索,又茫然无踪。
曾经的过往被截成一个个片断,我看见信义滛秽的笑,还有景云帝满面愁容,甚至想起忠勇王爷一生的辛苦……可这些东西怎么也连不在一块儿,有一个契机藏在记忆深处,想得我头疼欲裂,只觉得兹事体大,不能就此罢休。“父皇,依儿臣愚见,该派人前去打探虚实。戬国势弱,信义再傻,断不会自断性命前程,只怕背后有诈,不可掉以轻心。”木桢话音刚落,我已跪倒在地,那些片断全都因为这些话连接在一起,变成那天晚上满天的流星,照亮了格拉塞黑白分明的眼睛。“还请皇上速速派兵桑夏国。”
“此话怎讲?”太子上前问道:“难不成那信义背后竟是桑夏国?”
“正是。凤烨在戬国时略有耳闻,但并未亲见,如今信义发兵睿朝,自然是得了桑夏国暗中支持,其灭国之心昭然若揭。”永隆帝深深看住我,目光几转,不知何时,脸上剩余的笑意全都换作君者的威严与沉思。“照这么说,信义有心靠拢桑夏国,因此发兵睿朝。可睿朝兵强马壮,就算他与桑夏国联手,也未必有十分胜算,既然都要发兵,为何不直接收了戬国失地?”略微了微神,缓缓应道:“此时若与戬国正面为敌,伤了和气不说,那桑夏国不知安了什么心思,到时兴许就是蚌鹤相争、渔翁得利。无论胜败,都是同族人自相残杀,纵然胜了,戬国百姓也必心怀怨恨,到时民心不稳、天下动荡,终不长久。”明黄|色的龙靴在我眼前踱来踱去,木桢与我同跪在地上,我的手冰冷,他的手微暖,在不被人注意的袖下,他握着我,始终给我力量。清凉的中秋之夜,我却出了一身虚汗,薄薄敷在额头,震惊过后是冷静,冷静背后依然是深深的担忧——为爹娘、为钟骁,也为这站在十字路口的戬睿两国。直到回府,永隆帝什么话都没说,就好象从没发生这件天大的事儿。我想问,心急如焚,被木桢拦住了,他拉着我,几乎将我抱上小轿,又吩咐跟来的||乳|母照顾好兰儿,一声“回府。”那顶轿子抬着我们俩,各怀心事,穿过那个影影绰绰的宫门院落,出了皇宫巍峨沉重的道道宫门。“皇上他……”解到街上,忍不住追问。
“父皇自有主意,旨意未下,先别忙着着急。”木桢打断我,继而压低声音道:“我已派人前往戬国,无论如何,总设想保爹娘平安。”终于泪落了下来,我变回嫣然,可以柔软的依靠他,不再是凤烨,必须为身份勇敢。其实我更愿意平淡却平安的一生,只要家人幸福,我也会很幸福。木桢将我缓缓拉入怀中,解开我挽住的发髻,长发披散,人好似放松了许多。“你什么时候派去的?派谁去了?”
他微微一笑,吻了吻我的额头,“你惦记的,我自然也惦记着,趁父皇犹豫的空档,早悄悄命人传于格拉塞……”
“你让他去?”不由接口,抬眼看他,“可此时形势微妙,他又是桑夏国人,只怕不妥。”
木桢愣了愣,吻去我眼底的泪光,“知道你操心,凡事皆求一个周全,虽说世间并无周全之事,我亦会尽量为之。这道理我比你懂,只是让格拉塞择人前往,已嘱咐他不可轻举妄动。”“皇上会宣战吗?”我追问,脑中一时是爹娘的面孔,觉得只要保家人平安即可;一时又是通城的集市、来往的人群——如同蝼蚁,命运不由自己掌握。木桢微一沉吟,最后还是摇头,“我不想骗你,这次的确是个收复失地的好机会,戬国擅自出兵,道义上已然站不住脚,若以强胜弱,的确了了父皇多年的心愿。可你的话也有道理,胜败如何并不重要,最大的赢家是桑夏国。因此,此时猜测,为时尚早,且静待其变,自有分晓。”静?此刻如何能静?偏是不能静的时候,必须沉静。我闭上眼,不想看见那些臆想中的血腥,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那天的梦境慢慢浮上心头——原来早有预兆,而我还是太过迟钝。一夜辗转难眠,平生头一次绞尽脑汁,仍无扭转乾坤的办法。我果真不是那个关键人物,在历史的转角,也同浮萍一般随波飘流。隔帐望那昏暗的烛光,偶尔摇晃,暗夜从未如此漫长……天未亮时,永隆帝派人秘密召我进宫,往昔历历在目,也许分别又将从今日开始。命运有时候会惊人的相似,每次这么单独入宫之后,总会有些变故。唯一的不同是,这次木桢陪着我,他知道我要走了,在睿朝发兵桑夏国之即,我会以镇国公主的身份返回戬国……混乱的局面,有时是毁灭,有时是成就。希望这次混乱,可以造就另一番成功。我的心情很复杂,一路无话,而木桢更是紧锁眉头、矛盾挣扎——我们将一同前往,可他只能按旨意在奕城等我,伺机而发。往日还有同去的侍妾,这次一并免了,除了贴身丫环和小厮,只有格拉塞和两队侍卫。便服轻车前往,我恨不得一天就能飞回通城。而另一方面,萧木绎被封为麟德将军,领军40万,征讨桑夏国。大军压境之日,将是我抵达通城之时。戬国前有和亲公主,今又反悔发兵,输在一个“理”字;后有两大强国对峙,牵一发而动全身,输在一个“弱”字;而木桢将在辽洲结集地方军队,掐断通商驿道,打压戬国经济,并挑起戬桑两国矛盾,前后夹击,容不得信义胡作非为。永隆帝毕竟老谋深算,一夜功夫,他已部署妥当。我们是一颗颗棋子,每行进一步,都是为了最后的胜局。
“让格拉塞陪你从丛屏入境吧。”分离前一晚,木桢淡淡说了一句,他背对着我,面向窗外,负手而立,紧握的双拳泄露了他的心事——平静表面下其实暗藏汹涌的内心。微一思量,迟疑开口,“木桢,我想求你件事儿。”
“嗯?”他略微转头,只转到一半儿,看见他紧咬的牙关,坚毅的侧脸,努力压抑自己非理性的情绪。
“求你设想偷偷将爹娘和钟伯父一家接出戬国。”
“爹娘可以,钟家?凭什么?”木桢提高半个音调,明是问我,其实只是自问。
“就当他是我哥哥,也是我的家人,如今我只要他们平安,富贵功名已不奢望。”
“你当他是哥哥,他却从没这么想过。”
“事到如今,你还怕?”我接口,抓住他的衣襟,“木桢,我与钟骁已成过去,无论他心中作何想法,我只是凤烨镇国公主、睿朝五皇子妃。莫说此次来不是为了儿女私情,就算我存在私心,又有何面目坦然面对尴尬往事……”“行了。”他打断我,却又没了下文,半晌,方俯身将我扶起,长叹道:“你没了牵挂,做事往往决绝。”
“嗯?”
“记住。”木桢的眼神慢慢坚定了,那些犹豫挣扎变作自信肯定,“你若无事返国,什么都会平安;你若不顾念我们的将来……”说时一顿,方继续道:“我自会缮养爹娘一生,可那些无关之人……本王可没那个耐心。”泪光模糊双眼,我们都有所畏惧,希望这一步迈出去,结果尽如人意。
第二天,格拉塞与我改装起程,我的公主朝服藏在箱底,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亮出公主身份,翠茹和几个随行侍卫也打扮成普通家丁丫环,在一切都不确定之前,木桢并不放心我只身以公主身份前往。可这也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的障眼法,相信此刻戬国朝堂内早有风闻——关于睿朝的一切举动。我只希望,在身份暴露之前,爹娘和钟家已被送出通城,如此,才能安心承担起所有凤烨镇国公主的义务与责任。格拉塞的梭克族面貌,让我们轻易过关了。在过关当日的夜晚,飞鸽来信:萧木绎大军已抵达睿桑边境,驻扎完毕,蓄势待发。这只是样子,如果桑夏国聪明,他们一定不会轻易应战。戬国虽是块肥肉,究竟还没到为了这块弹丸之地,正面与睿朝为敌的重要地位。只是对格拉塞,还是隐隐有些歉疚,我想解释什么,又觉得多余,讷讷不知从何说起,格拉塞轻笑道:“别顾虑着我,若果真要打,这步棋行得恰到好处。我不是你,没那么多妇人之仁。”我笑了,感激他的宽容,半晌方道:“不会打的,只要有个姿态,我所认识的梭克族人可没那么傻。”
他一愣,继而开怀,“就算打起来,你以为梭克族人是吃素的?到时不知谁占上风。”
知道他在玩笑,开解我过于沉重的内心,于是拿出酒壶,在入通城前夜,我们痛饮了一回——前尘往事,就丢在这儿吧,真正的只身前往,才能无所畏惧。城门易进,家门难入。入城后,我们找了一家僻静的客栈落脚,我躲在车内,听格拉塞和掌柜的交涉。
“客倌从桑夏国来?”
嗯了一声,格拉塞问道:“可有上房?我要两间,再来两间普通房。”
“客倌,您有所不知,咱们景云帝殡天后,衙门命各客栈盘查住店的外地客人。还烦请客倌具体说说都是些什么人,在通城做什么,要到哪儿去?小的也好备案以防衙门查问。”心下一紧,我侧着耳朵细听,戬国果然有所防备,我的身份不知能瞒多久,也不知朝里现在情况如何。
格拉塞没回话,半晌,那掌柜陪笑道:“对不起客倌了,这也是衙门最近定的规矩,小的不敢乱来啊。”
“不碍的。”格拉塞淡淡道:“我本是桑夏国人士,常年在睿朝经商,家也安在睿朝,今日来通城,是为了给,给内人看病。”“夫人病了?什么病?可要紧?”掌柜的说着往马车这边张望,隔帘望出去,看见他走近几步,似乎想掀帘开视。
格拉塞不动声色拦在他身前,沉身道:“内子身体瀛弱,不能见光见风,在睿朝也曾走访名医,总不能根治,因此带上她游历天下,总能碰到识得这病的良医圣手。”“客倌倒是可以城西的本草医馆看看,那儿有几个大夫,行针抓药都灵,就是费用贵些,寻常百姓请不起就是了。”
“费用倒是其次,只要能治好内子的病症就好。”格拉塞说得煞有介事,微蹩着眉,好象真遇上了这么件难事儿,倒惹得我笑了,捂着嘴害怕外头听见声音。“既是盘查清楚了,烦请掌柜的收拾几间房出来,车马劳顿,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得去医馆诊治。”
“客倌请随小的来。”那掌柜一摆手,又有些为难看向马车,“只是夫人怕光,倒有些为难。”
忙用纱巾裹严了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翠茹坐在我对面笑,顾不上搭理她,掀帘准备下车时,格拉塞抢先一步进来了,看见我微一怔愣,二话不说解下身上的披风,将我裹严,又用纱巾蒙住我的双眼……看自己这身打扮,倒真让人看不透本来面目,我展着双臂,站在马车当中,笑问格拉塞,“可以出去了吧?”“得罪了。”他沉吟道,猛地将我抱下马车,有一瞬的惊慌,本能想要挣扎,却听见那掌柜道:“也只能如此,只是辛苦客倌了。”“走吧,前头带路。”格拉塞抱紧我,不曾低眸看我一眼,只看见他紧咬的牙关、上下滚动的喉节。
满脑子都是疑惑,可他的身体语言告诉我,不容我动弹。
不高的两屋楼梯,让人觉得很长,乖乖躺在他怀中,闻见一股淡淡的艾草味儿,若在平日,那味道颇为安神,可今天闻起来,却让人混身紧张,不过一会儿功夫,我已出了身虚汗。“就这两间,客倌先歇着,小的自会带人接待客倌的家丁丫环。”
终于到了,掌柜的还在关门,我已长长吐了口气,低声道:“还不放我下来。”
听见门“嗒”的一声关紧了,那掌柜的脚步声从楼上下去,格拉塞这才将我放在地上,兀自走到桌前,背对我呆站着。
“说兄妹就成,怎么倒成了,成了……”我呐呐接不下去,脑海里却突然出现翠茹刚才的笑——与柳青有几分相似,无奈的、认命的,也带着自嘲。“兄妹?我们像吗?”格拉塞反问。
对,我们不像,不可能是兄妹。扯下头巾,床角立有一面镜子,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我们都在镜中,我的弯眉、他的高鼻;我的长发乌黑,他的发质带卷;我的黑瞳,他的褐眸……劣质的镜面,扭曲了两个镜中人,就好象我们扭曲虚假的关系。侧身走开几步,我从那镜中消失,可格拉塞仍从镜中看着我,似乎没表情,又似乎内心复杂难明。“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绕到他跟前,坐在床榻边,仰头看着他。一在我什么都不关心,除了父母亲人,除了这风起云涌的局面。“我以为你有打算。”格拉塞淡淡道,调开视线,坐在椅中,把玩着茶盅,若有所思。
“我想见爹娘。”
“恐怕不容易。”
“知道,所以才要你想办法。”
我也有些办法,都是前生从小说、电视里学来的,可从没实践过,不知道中不中用。没有执行力,只有想像力,永远都无法实现梦想。格拉塞微蹩着眉,茶盅轻轻叩响桌面,我们都在思考,每行一步都是全局里至关重要的一步。如今大军压境,桑夏国派出使者,前方还没有谈判消息,而木桢虽答应过我设法救爹娘及钟家出境,毕竟鞭长莫及,不知他可有良策。“明日我去探探风声,你们留在这儿等消息,不可擅自主张。”半晌,格拉塞开口,话音刚落,人又起身,往门口走去,“我在隔壁,让翠茹伺候你早些休息,万事明日再说。”还想说什么,一切又都没有头绪。在情况不明之前,纵有混身力气也使不上劲儿。等待,等待最能磨人心志,痛得你说不出话、流不出泪,想要放下,又不舍得;想要坚守,又不清楚究竟那个命运的拐角存在于何方?那夜无眠,静静躺在枕上,脑中总浮现我成长的那个小院,还有院角的那丛蔷薇——花木也有知吗?如果有知,它们可知如今它们的家园即将面临变化呢?睡在榻上的翠茹也无法安睡吧?我听见她辗转反侧的声音,很久很久,会有轻轻的一叹。
眼下,所有人都看不清未来。我还有可牵念的家人,她只剩下只身一人,国虽在,家早无,回来一趟,连个可记挂的亲人都没有。孤独是最可怕的敌人,在孤独里,我们变得烦躁、脆弱、意志消沉。想要安慰她几句,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我无法承诺,别说家国,就算她的终身,我也无法承诺。想起格拉塞今日的举动,伪装成夫妻并不奇怪,可我奇怪他紧抿的嘴角,不敢看我的目光,每一样都透着复杂与纠结,再一想,一切又都无法确定。我突然心慌了,心慌事实是我不原面对的那样。注定的无缘,注定的无情,就注定了痛苦,注定了亏欠。而我,本已亏欠太多,实在负担不起更多深情。心情上上下下下、忽明忽暗,一时是三国混乱的局面,一时又是格拉塞猜测不透的内心,我理不清自己乱如麻生的心景,在昏昏愕愕间半梦半睡,枕着客栈半新不旧的床褥,闻见一股洗涤频繁过多的棉质的“绪”味儿,刚一眯眼,听见鸡啼,再睁眼时,帐帘有些发白,天将亮了,等待,又开始新的轮回。无法静守客栈,在我的一再要求下,格拉塞无奈,只能将我藏在马车内,放下厚实的车帘,我们穿过通城的集市,还有那些我熟悉的街巷,不用看,我也知道马车走到哪儿民,即将到哪儿。这是我成长的地方,不但留下亲情的温暖,也有对这个城市深刻的感情。空气里流动的味道,是我久违的亲切;车帘用的青黑色布帛,是通城寻常富贵人家常用的中等面料;还有车外那些人来人往、笑语声声,是我久违的乡音……怎么可能将一切置之度外呢?当我再次站在这片土地上,心潮汹涌,无限难以言明的情绪皆在那红润的眼眶当中。
集市已过,人声渐寂,我的家近了、更近了,然后是钟伯伯的威武王爷府,再然后,就是我住了没有一年的新巢,工程尚未完全竣工,我们心目中的小窝还没完全建立,池塘里是否有人灌水养鱼?梅林里是否有人剪枝修叶?雕栏玉砌是否还是原来模样?没了恩爱的小鸟,鸟巢是否还如从前一般温暖?我不敢想,每想一次,总忍不住抽泣,我也不敢停,在任何一座府门前,只能若无其事的经过,我与爹娘只隔着那道朱门,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遥远。几乎所有重臣皇亲门前,都有大内侍卫层层把守,每进一个人、每出一辆车,都要经过仔细盘查。
“哪儿来的马车?快走快走。”思量间,听见有人吆喝,“吁”的一声,格拉塞跳下车陪笑,“官爷,小的刚从睿朝来,不识戬国路径,正要去本草医馆寻医,不知前头可通医馆?”“睿朝?你分明就是桑夏国人?怎么倒从睿朝来?”隔着布帘,看不见外头的情形,我的心提到噪子眼儿,怕那官吏盘问得久了,露出马脚,又希望干脆扯掉这层面纱,是生是死,只要和爹娘在一块儿。“回官爷的话,小的本是桑夏国人,在睿朝经商,已在那儿睿朝安家,这才带着家人前往戬国寻医,谁料到遇上三国边境交恶,好容易到了戬国,又人生地不熟,做什么都摸不着头脑,冲撞了官爷,还望见谅。”莫看平日格拉塞少言寡语,他其实也是一个可以圆滑、可以真挚的人,否则,不会成就他独特的个人魅力。
那官吏显然还在思量,又退回去与同伴商议,还未等开口,格拉塞已走上几步道:“敢问官爷,这是哪位大人府上?端得好排场,小的久居睿朝,也见过些达官贵人,却没戬国这般阵仗,果真有些气度。”官吏哈哈笑道:“你是外乡人,不知道也罢了。”即而压低声音,带些得意,“这阵仗,送给我我也不要。”
“哦?官爷此次怎讲?”格拉塞假意惊呀,我能想像他瞪大双眼的表情,虽然我从没见过。“千里为官只为财,小的看了戬国重臣门前这般阵仗,还打算待局势平静,举家迁往通城。”“看你外乡人不懂,告诉你也无妨。这儿是戬国前宰相齐烈府上,从前咱们皇上还是信义王爷的时候,就与他家不睦,先皇才一殡天,这些人就被削官去爵,只等着定罪论处的份儿。这排场越大,罪越大,谁想要这排场?”那官吏轻哼一声,被一旁的同僚拉开了,“这些话都是拿来混说的?我看你是不要脑袋了。”“兄弟整天守在这儿,又没什么事儿,闷得慌,他一个梭克族人,就算日后说出去,谁信他的话?”说着不耐烦起来,直嚷着,“快走快走,不说还好,越说越郁闷,他妈的守着这一屋子主子奴才,都是男死女卖的结局,还费老子天天杵在这儿,想偷偷回家看看老娘都不成。”男死女卖。这句话总在我耳边重复,可又麻麻木木不知怎么反应,直到马车重又开始向前,终于忍不住捂着嘴死命嚎哭,却又无泪——我不是悲伤,我是害怕,害怕这局面最终无法扭转。再抬眼时,格拉塞已掀帘进了马车,他犹豫着,良久,轻轻抚上我的肩头,“放心,就算是死,是必然救你爹娘出去。”我压抑着自己的哭声?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