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第35部分阅读
凤凰花开 作者:rouwenwu
面颊上轻轻一啄。
“我是有事,可不一定出去。”
“那~”
“怎么不见国安侯?”木桢接口,挑眉道:“还没到时候。”
“这么一来一去,从冬天都到春天了,你们到底玩什么鬼把戏呢?”忍不住问他,却见他扬眉一笑,摆手道:“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没得烦气。哦,对了,今日进宫,娘给了许多东西,都是给你安胎保养用的。”“上次赏的都没吃完,让娘娘留着自个儿用吧。”
木桢不接话,瞟了一眼我的肚腹,“咱们的宝贝又踢你了?”
一说起这个,就会忘记烦恼,我笑着低头,好象看见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可不是,小家伙越来越不安份了。”“再忍耐些日子,产婆说预产期就在二月底。”
“我想永远怀着他呢~”轻轻叹了一声,突然舍不得我的宝宝离开我的身体,那种孕育生命的奇妙感受,虽然累,也有说不出的充实与幸福。用自己的身体,感觉他的成长变化;用自己的营养,补充他的能量需求……木桢一怔,哈哈笑了,末了又在我耳边低语,“那我怎么办?你打算一辈子都用……”
“木桢。”我急着打断他,想起每晚他的欲望不禁脸红心跳。似乎到现在,怀了他的孩子,才真正做到全心全意相爱,也正因为此,两人越发难以分开。“那国安侯,来了几次,你总不给他面子,也不怕他恼羞成怒?”坐在椅前,他的案几上放满奏折,似乎永远都有那么多,又永远都批不完。“恼羞成怒?他怒什么?”木桢不以为然,低头批折子,眉头习惯性微蹩着,认真、沉毅,是另一个我熟悉的他——满怀抱负,同样也满怀热忱。轻轻一笑,转身接过侍女替上前的茶水,放在他跟前,如今我的肚子大了,久站不住,径自走到贵妃榻上斜依软枕,看着俯案办公的他,不由痴了过去。离晚膳还早,冬春之交,让人生出无限郁郁之情,可并不觉悲伤,只是感觉到屋外的阳光慢慢西移,光线渐渐温暖了、柔和了,虽睁着眼,犹如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时候,屋里只有木桢悉索的写字声、侍女轻巧的脚步声,还有放下茶碗时清脆的碰撞声,我在想,是不是该出城去看看爹娘?想着想着,问题又滑开了,思绪落在更远的点上,飘忽而又不真切,点点滴滴,往事很少,尽是俗事中未了的心愿。“嫣然。”良久,木桢突然唤我,在这安静的屋里,他的声音为得特别清晰明朗,反而不够真实。
顺口嗯了一声,抬眼瞧他,他看着我,若有所思。
“怎么?折子批完了?”
“我在想~”木桢接口,“要不改天咱们在府里设宴如何?”
“设宴?平白无故的设什么宴?请谁过来赴宴?”
“看你有了身孕之后,总有些懒惫,又不易远行,咱们就请人过来热闹上一天半天的,也换换心境。”
“都请谁?”
“请谁随你的喜欢,依我的意思,朝里的重臣都请来,不分厚薄才好。”
“那是你的宴,我无所谓,你看着办吧。”其实不喜欢这样的宴会,但偶尔为之倒也不枯燥,何况他要请朝中重臣,只怕用心比替我解闷深得多,微一思量,开口问道:“年上,皇上病了一次,除夕宴上一见,竟比从前瘦了许多,不知这些日子可调养过来些?”“父皇?”木桢似乎明白我的心思,神色有些复杂,说不清是担忧还是期待。“病虽好了,身子骨儿大不如前,走几步也喘得慌,这不,朝堂上的事儿,倒有一半儿都在我这儿,另一半儿由四哥担着,若非万分紧急,父皇也懒得动心思了。”“一半儿的一半儿。”我喃喃自言自语,轻叹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皇上还没下定决心。”
木桢不接话,起身走至我跟前儿,将我身后的靠枕扶高了些,“不操心那些个,再不济,这江山也是我萧氏的,咱们且想想什么时候设这个宴?”“你定吧。”我有些懒,夕阳的余辉穿过窗户,正好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混身发软,“只是一件,别漏下国安侯,也别漏了睦王妃。”“王妃好生贤良。”木桢打趣我,只一思量,我知道他心里已经做了决定,“既如此,那就定在二月十五吧,月圆之夜,总有个名目。”“十五?那不就是大后天?来得及?”
“家宴罢了,不用多累赘,一会儿就吩咐奴才们各处送贴子去。”
“既是家宴,又这般大张旗鼓,岂不招人猜忌?依我的意思,明儿上朝的时候你随口一提,先请你四哥过府叙旧,顺带的把大家伙都请来,又不着痕迹,又省了那些力气,岂不两全其美?”我也学得世故,凡事想得比实际中艰难,小心提防着外面的世界,生怕一步走错,满盘皆是不由自主。却见木桢嘴唇上扬,颇有欣慰之色,“当真是本王的好王妃,比我想得还周全。”
“人老了,胆子自然小了。”与他玩笑,假意叹息。木桢开怀大笑,将我搂入怀中,“老在哪儿?让本王瞧瞧。”
“无赖。”我嗔他,却也跟着一道展颜,管他世事如何,且做一个全心爱着又被爱着的小女人,撑起自己的一方天地不崩塌,就是现世最大的幸福。二月十五那天,月朗星稀,只是夜里风凉,月光显得有些凄清。纵然人间繁华,也解不了分毫寂寞。
朝里重臣来了多一半儿,笑语不断、杯盏往来,睦王妃与国安侯都来了,两人相邻而坐,倒像客人,看得出睦王妃眉目间的落寞与尴尬,强撑着笑,很不自在。我也不太自在,没料到钟骁也来了,席间爵位最高的几个王爷同坐一席,他和木桢、木绎依次而坐,皆面向我的方向。三人表情各异,木桢惯常的嬉笑里已经有了岁月沉淀的成熟;木绎似有所思,笑里藏着绵刀;而钟骁呢?他时不时看向我,有祝福、有担忧,更多的是复杂。他的嫡妻没来,我突然觉得,他想抛开自己的家庭,见我一面。可这样的宴会,想要私下见面谈何容易,我举起面前的茶杯冲他示意,钟骁明白了,回我一个多少有些牵强的笑,将他面前的佳酿一饮而尽。“五弟今日设宴,莫不是提前为和王妃即将生产祝贺?哥哥已请人算过,和王妃丽质天生、贵不可当,这次一定会为五弟诞下子嗣。”木绎带笑不笑的瞟了我一眼,他的王妃接口道:“可不是?连皇上都等着抱皇孙,早早就在宫里备下了祈福典礼。”“四哥说笑了。”木桢打着哈哈,但看得出他心底真实的欢愉。他也盼我能生一个儿子吧?下意识抚上小腹,不禁有些闷闷——生男生女岂由得了我?照我的本意,更喜欢女儿的贴心,可照现在的局势,若木桢再无传承,这皇位,不争也罢。想说什么又觉多余,坐得久了,有些疲累,扶着翠茹起身欲回屋休息,没走几步,木桢已追了上来。
“前头还有客,你不去陪?”
“累了?”
“嗯,回屋略躺躺,不用管我。”
“我送你。”他回身看看席间的热,搀着我的手臂,却见后头国安侯急步跟上,站在稍远处,似乎在等木桢。
“你去吧,几步路罢了,没得又让他们拿我们打趣儿。”
“那~”微一沉吟,木桢吩咐翠茹,“好生伺候王妃,晚间不用等我,先服侍王妃安寝。”说着整了整衣裳,嘴角噙笑,转身与国安侯寒喧了几句,两人相约往席间去了。心下疑惑,总觉得他们有些私事要商议,可瞧他们的样子,又似乎云淡风清,什么都不曾发生。
府里的下人大多聚在前头伺侯,紫菡苑显得比往日冷清,天边的圆月倒映有平静的池塘中,偶有微风拂过,月影随着水波一漾一漾。带醉的心情,不用饮酒,也能半醉。园中的玉兰盛放,梅花已开始发叶,残留在枝头的数朵,开得有些寂寞。夜色中,和着淡淡的花香,深深吸了口气,反而比在席间清醒,舍不得这美得有些不真实的月色。翠茹的手有些微凉,我们跨进内院,门外的小厮刚欲关上院门,有人喝了一声,“慢着。”
惊诧间回头,因为我熟悉这声音,是钟骁。
“骁哥哥,你怎么来了?”回身,果然是他,站在夜色里,灯笼将他的脸庞映得微红,可他的眼眸也有淡淡的血丝,应该是因为酒,让他忘了那些规矩。“怎么?既是哥哥,不能来瞧瞧妹子?”钟骁扬眉,也不管两旁的小厮兀自为难,单手推开半关的院门,一脚跨过那道门坎。“这是打哪儿说起?原想和哥哥说几句话的,只是前头人多,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所以我来了,瞧瞧妹子的住所,也好安心不是?”
翠茹瞧了我一眼,主仆心意相通,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让刀到前头和木桢说一声——不怕木桢误会,却怕旁人误会。
“不欢迎?”他眉间有丝痛苦,看着我变样的身材,说不出的复杂。
笑着摇头,引着他往一旁的花亭中去,“既来了,咱们好好叙叙。”
夜里光线昏暗,虽有丫环掌灯,通往花亭的山石小径高低不平,我提着裙摆,感觉到他的气息,未免有些心慌,思量着想说些什么,不提防脚下一绊,刹那失去了重心,一旁的丫头低呼一声,扔下灯笼扶住我,可她的动作没钟骁的快,钟骁抓住我的手臂,微微用力,我已站直。羊角灯笼在地上乱晃,里头的蜡烛熄了,小丫环怕责怪于她,忙不迭俯身拣起,垂头道:“奴婢这就去换蜡,王妃稍等等。”没人说话,我试着挣脱,他握得紧,好象犯了别扭。
“骁哥哥。”弱弱唤了一声,眼中不是没泪的,为了那些曾经的造化弄人,可一低头,腹中的宝宝狠狠踢了我几脚,踢得我笑了,“待宝宝出生,你备了什么厚礼?”钟骁一愣,迟疑着松开手掌,勉强道:“你要什么?”说时抬脚往花亭去,极快的转头,怕我看清。但我还是看清了,衬着那丝月华,看见他眼中蕴着的泪意。“什么都齐全了,就差一个表弟妹陪他。”
他身影一窒,并未答话,负手走向花亭,那个背影,多少透着落寞。
“你当真甘心?”良久,久到丫环们掌了灯,又摆了一样点心,站在稍远处伺候,他才打破这难堪的沉默。
“我很好。”答非所问,慢慢冷静下来,抬眼与他对视,“骁哥哥,我很好,你应该知道。”
“知道。”他苦笑,“我很久以前就知道。”
“那又何必……”
“谁曾料,越是知道,越是不甘心。”钟骁打断我,今晚他喝得不多,但心里的话憋得太久,也会发酵,映着月色,在这个难得的独处环境中,终于一一渲泻。“嫣然,永隆帝心思不定,若是你生下女儿,只怕皇嗣之选旁落他人。你竟不怕?”
“若我生下儿子呢?”不禁反问,不是想帮木桢夺嫡,我只是恨,恨把所有的赌注压在我身上、压在我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你这么想帮他?”钟骁突然有些忿忿,神色里有些凶狠。
“我是想说……”尝试着理清自己的思绪,越想越乱,稍稍定神后方道:“天子天子,自然是天定的,如果注定是他,争与不争都是一样的结果。如果注定不是,就算他儿女成群,又能如何?”“你是说四皇子也未必成功?”
“我什么都不想说、不愿想,现在,只想平安生下孩子。”
“孩子?可自从你有了身孕,这朝野上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算他情义,到如今还能保你周全,只是这里头也有皇上、皇后及丽妃回护的功劳。可你想过没,百密一疏,那睦王妃虽不得宠,却有一个得力的哥哥相助,这孩子出生以后,你又如何能保他的周全?”我有些怔愣,说不清的复杂感受,有些问题其实是我一直不愿面对,可当着钟骁,我能说什么呢?只是牵强道:“她有个哥哥,我也有一个,她哥哥是侯爷,我哥哥是王爷,这么一比,我还占优不是?”“你~”
“真的,骁哥哥,我也知道自己没个依靠,从前不敢说,今日既是提了,我也想求你一句,帮木桢一把,就如同帮我一把。”钟骁一窒,竟无从接口,半晌,这寂寂的沉默压得我心慌,起身欲走,却被他拉住,“嫣然。”唤了一声,又无下文,我静等着,可我等得太长,从前没想过,乍一提及,突然觉得无限委屈。“你怎么知道木桢比木绎更适合?”
“我不知道。”我几乎嘶吼,泪涌了上来,“若论朝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我丈夫,他想要做什么,我愿为他做什么。至于这江山,正当势胜之时,无论谁坐那个高位,他们两个,都会是称职的君王。可我总记得木绎曾想灭了戬国,我总记得他充满杀戮的眼神,我总记得他强硬的作风……”使劲儿摇头,想要甩开那些痛苦的回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喜欢木绎的处世,习惯了把他当作强势暴躁的另一面,习惯了……”“我也习惯了。”钟骁接口,“习惯了把你的木桢当作敌人,习惯了与他作对,习惯的想要抢回他手中的一切。”
话音落了,两人都不知如何说下去,一切都是习惯,他的爱也是一种习惯,而我的重生,不过是另一种习惯。
夜色里,钟骁深深看我一眼,径直往院门走去,“我会好好想想。”
我愣在那儿,久久不能回神,他说的话,我仿佛听不懂,最后那一句,更是想不透。天色晚了,不知前头还要聚到什么时候,我想也许快结束了,却不知宴席早散,而与此同时,木桢也与另一个人在密谈。“和王妃在私苑款待钟王爷,王爷不会不知吧?”
“侯爷消息真快。”木桢轻笑,在他外院的书房,烛火辉映下,他稳坐案前,而国安侯则站在屋子当中,魁梧的身影被前方的烛光拉得斜长,投影在地上,摇曳不定。“王爷果然大度,这样的秘事,若放在他处,不知是怎样的大罪。”国安侯冷哼一声,嘴角却噙着一丝狡猾的笑,像猫,又像老鼠。“他们兄妹经年不见,就算苑中叙旧,有何不妥?”
“兄妹?王爷岂不是自欺欺人?这世人皆知,他二人曾是夫……”
“住口。”木桢低声喝,敛去脸上的笑意,微眯双眼,冷冷道:“侯爷是否关心得太多了?这崇亲王府的私事,何时轮到侯爷操心?”国安侯脸色一窒,又极快恢复了常态,自嘲一笑,“王爷果然胸襟豁达,不枉吾妹得配良婿。”
木桢似是料到他会这么说,并未作答,只是低垂着眼睑,顺手拿起案上的奏折细看。
半晌,屋里静得只有蜡烛的噼叭声,站在下首的国安侯倒也沉得住气,心下了然一笑,自退向一边静等崇亲王爷开口。
“这钟王爷果然是个人才,不过三几年功夫,就把这同治洲治理得上下同心、百业齐兴。”木桢合上手中的折子,等了这许多年,也许今日就是挑明的时机。果然,国安侯接口道:“钟王爷自然是不可多得的良才辅将,奈何他是四皇子的亲信,越是厉害,越是棘手。”
“哦?那侯爷有何高见?这朝中上下,还有谁比得上钟王爷年轻有为、气势如虹?”
“王爷何等聪明人,何必凡事与微臣兜圈?微臣虽说封了爵位,到底是武将出身,直来直去惯了,王爷莫怪。”
“侯爷客气,你我本是一家,有话但说无妨。”木桢挑眉,只见那国安侯微微敛神,思量道:“当今皇上年事已高,而太子之位迟迟未定,皇亲及众臣皆持观望态度。王爷是人中龙凤,奈何朝中没有雄厚的支撑;而四皇子麾下的钟王爷,可说得尽恩宠,世人皆妒。”“有能者自然得高位,这也不足为怪。”
“王爷洒脱,只是若四皇子继承大统,王爷如此人才,四皇子又怎会放心?”
“本王与四哥素来亲睦,这江山,交给谁也是萧姓。”木桢故作轻松,其实他内心何尝不知其中厉害。木绎为人,虽说果决,也易偏听偏信,凡事宁可事先想到,不可等发生再做打算。国安侯微微蹩眉,有时候摸不透这妹夫的真实想法,夺嫡之争,出力看似绵软,但以他现在还无子嗣的状况,永隆帝居然迟迟不立太子,又不可小觑他的能力。自己戍边多年,一旦回京,自然少不了思量今后的仕途,按说娘舅帮着妹夫,也算天经地义,谁又知道造化弄人,自己的妹妹不但不得宠,且嫁到王府多年,竟未能圆房,这事实在两难。“钟王爷虽说是良才,究竟曾效命于戬国,皇上心知肚明,不过用他安稳同治洲的动荡局势,一旦达到目的,势必借机削弱其势力。如此看来,王爷与四皇子上下难分,也因此,太子之位至今悬而未决。”“依你的意思,本王该拉拢些大臣以壮声势?”木桢懒洋洋问,心下自有盘算,钟骁眼下虽效力于木绎,究竟难忘旧情,不到最后时刻,还不知他到底帮谁。国安侯微一沉吟,突然单膝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微臣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一瞬的沉默,木桢并未立即回话,只是慢慢从椅中站起,一步步踱到国安侯跟前,心中反复思量的,不止是皇位那么简单。“王爷~”
“侯爷的心意,本王早有猜到几分。” 良久,国安侯忍不住开口相询,却被又桢打断。“那玉盏、鹤鼎想必也另有深意,倒没想到,侯爷也是心计深沉之人。只是,但不知侯爷此举,是为了帮本王,还是帮你家妹子?”一语中的,跪在地上的国安侯吃惊于这样的直白,初春的夜,还带着凉意,可他的鼻尖,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说吧,侯爷有何条件?”
“这~”国安侯抬眼欲瞧木桢,只能瞧见他的一处锦袍,华丽繁复,烛火半昏半明,看不清图案的始终。
“有话直说,既说到效犬马之劳,首当坦诚以待。”
“如此,微臣斗胆,只求妹子一个位置。”
“哦?素闻国安侯与睦王妃从小亲近,如此看来,果然不假。”
木桢的声音冷下来,连他自己也摸不透怎么突然就失了几分兴致。
国安侯稳了稳神,沉声道:“王爷回微臣的发簪,本是女人之物,既当作回礼,微臣就当作是王爷的承诺。”
“你以为本王承诺了什么?你又想为自家妹子求什么位置?”
“微臣只求……”
“需知令妹已是正妃,身份尊贵,众人不及,侯爷还嫌不够?”木桢打断国安侯,语气隐着不耐烦。
“正妃?一个府里不会有两个正妃,若有两个,这正与不正有何区别?”国安侯猛地抬头,带着不忿,带着恨意。
木桢倒不以为忤,看见国安侯如此反应,反倒笑了——沉不住气的人,谈何共谋大事?也许每个人都有软肋,如同嫣然于自己,这国安侯,显然是为睦王妃才欲投靠门下。这样说来,辜负早成,心中怨愤,不用亦罢。“看来,侯爷不懂那凤簪的意思。”他微俯低身体,直直看着国安侯,两个男人对视,地上跪着的那个,目光越来越软、越来越困惑。“凤?凤不是指……”
“凤凰凤凰,凤是雄性,凰是雌性,侯爷不会不懂吧?”
“这~”国安侯蹩眉,心下一片乱麻,正欲说什么,门外有小厮轻声回,“王爷,和王妃来了。”
木桢哈哈笑着迎出外,才一开门,却见嫣然站在阶下,月华下的她,散发着与以往不同的柔和舒展的美,因为隆起的肚腹,让整个人添了几分母性的柔软,眉眼带笑,走上前道:“骁哥哥才去紫菡苑找我,这会儿刚走,谁料你们的宴也散了。”……
一晃眼,我瞧见屋内跪着的国安侯,正诧异间,他站了起来,下意识拍拍袍角,回礼道:“见过王妃,既是王妃有话要说,微臣先行告退。”“我打扰你们了?”不由嗔了一旁的小厮一眼,他们竟没人提醒一句。
“没,不过几句玩话,说完就完了,侯爷慢走。”木桢淡淡笑着,见国安侯面有郁色,又加了一句,“侯爷何不去问令妹要一张她的嫁妆清单,只怕就明白了。”“明白什么?”我抬眼问木桢,这两人打谜语,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儿了,今日定然谈了些什么,只是那许世杰,为何满脸忿然?“怎么又提到睦王妃的嫁妆上?”木桢淡笑不答,携了我的手,往内屋走。
他的书房,我向来少到,今日钟骁才走,心里憋了许多话无从说起,左右辗转,走着走着竟走到这儿了。
“木桢,今儿晚了,就留睦王妃一夜吧。”想说的话到了嘴边,突然变成这样一句,连我都有些吃惊,下意识里其实同情那个得不到爱的女人。“就算留她,她也不留。”木桢扶着我,两人相对坐在房中的软榻上,那精致的窗格近在眼前,华美的满月越升越高,高到只是一个小小的亮点,清晖遍洒人间,人间世事变迁。“可她好歹是皇上亲封的睦王妃,你如此绝情,竟不怕皇上怪罪于你?”
“月亮升得高了。”木桢答非所问,我看见他年轻的脸,映着月华,比初识时多了几分苍桑世故,然而还是那样明朗开阔。侧脸的轮廓刚毅坚定,微抿的嘴唇似乎决定了什么,清澈的目光里,蕴着我看不懂的纯净透明,这后面,仿佛预示着我们的未来。“今儿你怎么了?”不由追问,挪动身体依在他怀中,与他一起,展眼望那墨蓝色的天空。
“嫣然,你说,凤凰花真的会开?这世上可有如天鹅一般的帝后?”
“凤凰花?”我想起京郊那对凤凰花,每次梦里相见,树叶婆娑,迎风而展,我等了数年,都不见它们开花。可我前生的记忆告诉我,凤凰花海是怎样的灿烂夺目、振憾人心。“凤凰花一定会开,至于可有如天鹅一般的帝后……”我不敢说,甚至不敢想,虽然事在人为,可老天向来不会让世人万事皆全。得了江山,又得了爱情,这是比童话更不真实的臆想。“我今天~”木桢缓缓开口,说着一顿,方继续道:“和老天爷打了个赌。”
“嗯?”
“我赌凤凰花开之日,定是你我俯瞰众生之时。”轻轻的话语,透着莫名的坚定,我看向他,他一直看向窗外,那月亮隐到屋子后头,在视线里消失,可他的眼眸,仿佛被某种信念点燃,始终这般明亮。“木桢~”怔怔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我想起从前的梦想——寻一处清静之所,与爱的人一道,半隐于世,潇洒余生。“大隐隐于世。”他仿佛听见的心声,垂下眼睑,看向我时,无限温柔,“天鹅钟情,凤凰花灿烂。若我做不到……”说到这儿,又住了口,我皱眉相问,不懂他今夜怎么这许多感触。木桢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将我搂到怀中,“你总说我说得多、做得少,且看将来吧。”
“将来如何?”我问,抚着高高隆起的肚腹,有一种希望,慢慢打心底升腾。
“如你所愿。”他答,眉目含笑,深深看了我一眼,唤屋外的小太监道:“准备热汤,再把王妃用惯的被褥搬过来,今儿晚了,就在这儿安寝吧。”“不回紫菡苑了?”
“夜里风凉,一来一回没得累赘,倒不如留在这儿,伴着书香,别有一番情趣。”
那一夜,半梦半醒间,总感觉身边静静躺着的木桢并没入睡,他似乎在思量什么,心情复杂。也许这次,赌注下得太大,我理不清头绪,可有他陪在身边,总是心安,下意识握住他的手,他微一愣,反握住我的。掌心温暖,将我的手整个包在内,让人无限踏实。想不透他的心思,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记得自己含笑睡去,梦中,全是红灿灿的凤凰花,一漾一漾,如水面般将人心融化。……
从此后,国安侯再没踏入过崇亲王府,连睦王妃也绝少出现,只是命人将她的一应器物皆搬到丽妃宫中,她的屋子越搬越空,伺候的下人越来越少,不过数日,她所居住的院落物稀人走,比从前更加冷清。我想劝,但摸不透木桢的心意,而且,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的手脚浮肿得厉害,饮食不进,只觉疲累,但木桢仍坚持陪着我在院中散步。我也怕生产时有什么困难,勉强自己每日必然绕着紫菡苑走上那么一圈。娘不避人言,搬到崇亲王府与我同住,顿时安下心来,一心一意只等宝宝出世。
几个宫里的产婆也住在府中,每日为我摸胎位、号脉搏,日子临近了吧?她们每个人都变得异常紧张,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还是吩咐下人们忙前忙后为即将出世的皇孙做最后的准备。只是这宝宝磨人,胎动的如此明显,又迟迟没有临产反应。连我都有些不耐烦,因为这怀孕的最后个把月,生生把人累死,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负荷,无论坐、站、躺,都笨拙不堪。每每抱怨,木桢就笑我,“是谁当初说想怀着他一辈子?”“谁知道他这会儿这么皮实?”我有些烦躁,看着鼓鼓的肚子,从前每次胎动都是欣喜,到了现在,每次胎动都让我混身一酥,混身麻软。木桢笑着上前,替我除去脚上的鞋袜。
“你干嘛?”
“身子沉了,知道你难受,听娘说,现在腿上抽筋越发频繁了。”说着他竟替我轻轻揉捏着浮肿的小腿,力道不大不小。我说不出话,看着他专注的神情,眼前有些雾湿——不是没想过,总以为自己太求完美,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在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怎么敢有这样的奢望?试问连他平日微有小恙,我都缺乏耐心,何况我这一“病”,将近十个月光景。木桢不说话,他带着薄茧的掌心,磨擦在我疲劳的肌肤上,有一种莫名的安慰与镇定,仿佛堵塞的血流畅通了,下身的劳累很轻易的得到了缓解。“嫣然~”正感动于他的细心,屋外有人隔着窗户唤我,外头的丫环也随声回道:“回王爷、王妃,夫人来了。”
“娘。”忙不迭缩回脚,木桢了然一笑,撩袍起身相迎。
“桢儿也在。”娘寒喧着,见我窝在榻上,不由皱眉道:“产婆说你的月份足,平日又少活动,越是临产越该出去走走,整日这样坐着,现在倒省力了,只怕生的时候费力。”“娘,嫣然今儿腿上酸涨不堪,这才没出去,这会儿好些了,待我陪她周围略散散吧。”木桢抢先道,替我挡了娘的埋怨。“罢了,你朝里事多,这样没日没夜的守着她,一则惯坏了她的性子,二则误了你的事。还是我陪她去吧。”娘说着过来扶我,现在,我比娘胖,手上肉肉的,一应镯子、戒指都不愿戴了,只喜欢松松的挽个发髻,随便绾一条丝带,不施粉黛,镜中的自己倒也清爽。木桢吩咐下人跟着,又低声在我耳边道:“别走远了,累就回来。”
“知道。你还能比娘懂?”我嗔他,却也忍不住偷笑,这满溢的幸福,生生将人醉倒。
最初的紫菡苑并不大,自从木桢在崇亲王府扩修了后花园,这后花园连着紫菡苑,若当真要走完,就我现在这速度,怎么着也得小半天。幸而有娘陪着,有侍女跟着,渴了有茶、饿了有点心、累了也可以在一旁休息,如果身体没那么笨重,这花园倒是个赏景的好去处。春天不知不觉来临,万物复苏,满丛的迎春花谢了,又有桃李盛放;梅花已发出新叶,玉兰花犹剩下枝头几朵,过了赏期,但在阳光下,还是那样脱俗清丽。垂柳还未扯絮,嫩叶招人喜爱,淡黄发绿的细小叶子,点缀长长的柳枝,随风轻摆。天空湛蓝,白云高洁,是个出游散心的好天气,但因为我的缘故,连格拉塞也好久没外出纵马了。也许等我生产完毕,他就会离开,不留一点痕迹,不留一点迅息。有时我会想,以他的性格,只怕某天醒来,就有下人来回:军师走了……甚至没有一点前兆。念及此,不由拉住娘道:“每天都在这儿散步,看也看乏了,要不今儿娘陪嫣然到外院走走。”
“也好,只要你不闹着出府,什么都由你。”娘有些担心我的任性,在她眼里,我还是从前顽皮的孩童,时刻需要父母操心。我们谈笑着往苑外走,倒也不觉得累,一出紫菡苑,就是规规矩矩的皇亲私邸——少了几分随意浪漫,多了些庄严周正。下意识朝格拉塞的住所而去,这一带少人,丫环们跟得远,连鸟声也稀松,倒也清静。
“嫣然~”娘思量着欲说什么,还未成句,已听见有人在花屏后窃窃私语:
“自打上月家宴,怎么竟不见国安侯来访,连睦王妃都不见回府,且把东西全搬走了?”
“你还不知?”
分明是两个小丫头,趁着无事,找了个僻静角落聊天儿,我听住了,娘也听住了,一时忘了我待产的身体。
“怎么?有什么消息?”
“我听人说,国安侯投在四皇子门下,与咱们王爷断了往来。”
“这是打哪儿说起的?侯爷就算不为王爷打算,也得为自家妹子打算不是?怎么倒成了四皇子门下呢?”
“亏你是二门内当差的,消息这样愚钝。那睦王妃不过顶着个名份,王爷专宠和王妃,这也是世人皆知的事实,连皇上、皇后、丽妃都拿王爷没办法,他一个侯爷,见这边没了希望,岂不得替自家多谋算谋算?”“如此说来,他倒也放心睦王妃独自在这府里苦撑?”
“话不能这么说,我听见人说……”
说到这儿,那丫头似乎摒息四处张望,我下意识朝花阴处躲,余光瞟见一个人影顺小路而来,身形高大,仿佛是格拉塞。却也顾不得多想,只觉心上盘横了数日的谜题即将揭晓答案。“好姐姐,你听见别人说什么,告诉妹妹知道吧。”
“你这丫头不省事,听见了也不能乱说。”
另一个满口应承,听声音不过十岁上下。
“我听人说,王爷把睦王妃当年陪嫁过来的凤簪送予国安侯了。”
“那又如何?”
“傻丫头,这陪嫁也能随便送的?且又是送给睦王妃的娘家人,这样看来,咱们王爷有休妻之意。”
话音刚落,娘倒吸一口凉气,看了我 眼,又捂住嘴,只是挽着我急速朝前走。
我的思绪混乱,理不清头尾,跟着她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听见后头的丫头与格拉塞请安,也反应不过来究竟意欲如何,就这么被娘拉着,十来米的距离,走得我满头大汗。“娘~”我反拉她的手,小腹隐隐作痛,一阵紧一阵松,娘惊异间回头,“怎么了?可是腹痛?”
使劲儿拽住她的衣袖,咬牙点头,片刻功夫,头上已布满细汗。
“嫣然。”她唤我,我站不住,顺势就想坐在地上。
“嫣然~”还有其他人唤我,虚睁开双眼,是格拉塞,他扶着我,比娘有力得多。
“军师,嫣然怕是要生了,快送她回屋。”
格拉塞一言不发,不等娘说完,已将我抱起,没料到阵痛这样强烈,全身紧绷着犹不能抵挡一、二,我狠狠咬住格拉塞的手臂,他仿佛没有知觉,大步往紫菡苑而去,同时沉声喝着丫头小厮们,“快去召唤产婆御医,若有延迟,按罪论处。”木桢番外——新生
嫣然生产那天,我被挡在屋外,隔着那道不厚的木门,听见她痛苦的呻吟,混身力量无处可使,不禁想起早殇的皇姐,心下慌恐一片,坐立难安。不经意间回头,瞟见远处的格拉塞,藏在树荫当中,看不清表情,但身影坚定,一直望着产房的方向,整个人如同入定。是他把嫣然送回来的,我记得他怀中的嫣然,满头大汗,神色痛苦,丝丝碎发黏在额边,疼得紧时,狠狠咬住格拉塞的手臂……那儿已渗出血印,可格拉塞恍如不觉,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那一刻,我有一种幻觉,就好象,她……是他的。来不及细想,一阵忙乱后,嫣然被安置在辅了厚纸的床榻上,两条布帛悬在她头顶方向,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木桢~”她轻声唤着,有时疼过去了,微眯着眼似乎就要睡去。
“嫣然~”我害怕独自面对,原来自己如此怯懦,还没替她拭干脸上的汗痕,宫里的接生女官已走近前,胡乱一摸,已沉声道:“还请王爷出去吧,血房不吉利,王妃想来快生了。”“滚。”我嘶吼着,如同受伤的兽——我的女人,为什么让我离开?
那女官倒淡定,面无表情,冲一旁使了个眼色,微福身道:“奴婢秦氏,乃皇上亲派来为娘娘接生的三品女官,皇上有旨在先,若王爷一意孤行,不肯按规矩行事,奴婢可依旨行事,命人将王爷逐出产房。”“放肆。”猛地起身,脚才提起,嫣然虚弱的勾住我的衣袖,努力笑道:“快出去吧,何苦与她们为难。”
她额上渗出汗珠,顺势流下,流到眼边,如同一滴泪水。一瞬功夫,我的心就软了,俯身替她吻去那滴咸湿的露珠,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澈透、清亮,又蕴藏着无数期盼与希望。“嫣然,若你有事,我绝不能独活。记住,别让我等得太久。”这话不经思索已说出口,我知道一旁的宫女一句句皆听在心里,必然一一回予父皇知晓。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不知不觉间,得失心已深深驻扎在灵魂深处,宁可她平安,不要她离开……嫣然的呻吟声时断时续,我的心也跟着时紧时松,屋内不断有婢女来回往来,可那道木门一开一阖不曾泄露一点她的消息。“王妃怎样,可生了?”抓住从里头出来的一个丫环,她略显惊慌的神色看得我心下一凉。
“回王爷的话,奴婢只在外间候着,这会儿秦姑姑命奴婢去膳房备汤水,实在不知道王妃的情形。”
“你~”我瞪大了眼,还没等一拳挥下去,那丫头已唔唔哭了起来。
“王爷稍安勿躁,她一个茶水丫头,年纪轻不省事,在这儿动怒,倒惹王妃牵挂。”说话的是格拉塞,他竟比我还沉着。太阳开始西沉,映红了格拉塞的面庞,他冷静背后,分明也藏着担忧与紧张。重哼一声,甩袍独自坐在回廊里,我也分不清当下是怎样的心情,只知道从前有多期盼这一天的到来,现在就有多恐惧面对这样的束手无策。天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回廊里的灯笼被点亮了,有下人来请我用膳,有下人来请我饮茶,有下人来劝我回房,有下人……慢慢的,那些纷扰都被我挡了回去,我只想守在这儿,片刻不离,直到我的女人平安。月亮升了起来,椭圆的形状,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打更人的声音在静夜里传得很远,时辰晚了,里屋似乎也安静下来,只是偶尔听见女官的私语,还有嫣然似喟叹一般的喘息。不知过了多久,那道门再一次吱哑打开的时候,我看见娘提裙而出,脸上尽是疲累。
“娘,嫣然怎样?”忙不迭走上前问,娘看了我一眼,她与嫣然长得很像,但她的神情比嫣然多些世故,眼角的细纹让她的眼眸在暗夜里有些混浊。“阵痛来得早,可羊水还没破,产婆说只怕要等到明天早上。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这儿我看着就成。”
“那嫣然呢?总没听见她的声音。”
“她疼得吃力,这会儿才好了些,已经睡着了。”
“我进去瞧瞧。”
“别扰她休息,产妇最怕脱力,这孩子素日身子骨虽不弱,可生孩子是体力活儿,她也只能趁着间隙养养神罢了。”
“娘~”
“你放心,没事儿的。”娘柔声安慰我,眼底布满血丝,“快去吧,别让嫣然担心,我也进去了。”
嗯了一声,又坐回阶前,我身边除了嫣然,只有格拉塞,他一直在那儿,一直陪着我,抑或陪着她,这些都无所谓,这时候才知道,什么都不重要,甚至相守都显得肤浅?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