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第40部分阅读
凤凰花开 作者:rouwenwu
么证明清白。”“混账,我再不济也是诰命夫人,你们算老几?竟敢以下犯上?”
“夫人果然好气势。”啪啪啪几下巴掌声,莫将军缓缓走近前,嘴边噙着一丝淡笑,眼神却是冷酷。“早听闻夫人有些不同寻常之处,这几日相处下来,才知是个贵气,竟让人不敢侵犯。”两名副将被他的气势所迫,狼狈得退到一旁,莫将军直视跌坐在地上的我,突然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可你是否想过,这样的荒郊野岭,我就说你失足掉下山崖了,太子难不成还能让我偿命?”“疯子。”我忍着泪,双目已酸涨不堪,这几日累积的好感一瞬间荡然无存,甚至后悔居然会相信他、依靠他。
莫将军脸色一沉,目光随之凛厉,猛地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今日倒要让你知道些厉害。”一面说一面拖着我往座骑处走,倒是那络腮胡子的副将上前拦阻道:“本是玩笑,将军犯不着真动怒。”“让开,不如此这女人如何心服?”他将我扔到马背上,自己也纵身上来。那两名副将相视一笑,皆站在原地,不再相劝。“放我下来。”我嘶吼。
“哦?夫人不想送送小郡主?”莫将军挑眉一笑,惊得我两眼昏花。
“你若敢胡来……”
哈哈的笑声响彻云宵,这个男人狂妄得让人脊背阵阵发凉。
我慌了,想叫,他已打马前行,四足放开,逛奔于山林。
“将军莫走得太远……”身后还传来众人的哄笑,一时间情转急下,我都不知道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
“木桢~”不由高声呼唤,声音里带着哭腔,满腔悲愤,已不能言。
“你还想叫谁?一并叫了。”
“骗子。”
“骗了夫人什么?”
“放我下来。”
……
一切挣扎无济于事,他带着我不抄小道,径直往京城方向奔。我哭得累了,这才发觉有些异样。
“多有得罪,只是末将有命在身,不得不如此,方能将夫人带出来。”
“你~”
“前头已有人将郡主送至钟将军处,夫人莫怕,末将这就带夫人面圣。”
“面圣?”
“五皇子言,不面圣,如何揭穿萧木绎的阴谋?只有带夫人面圣,才能让皇上知道这厮背后的算计。”
“可他们就不会追?”
“一时片刻不会,夫人坐稳,末将这就催马。”
莫将军突然变得彬彬有礼,与刚才的他判若两人,我有些想相信他,又犹疑着不敢相信他。木桢真这样打算的吗?他是木桢的什么人?为什么这般年轻,倒练得如此老练沉稳。万般狐疑间,我们已驰远了,待反应过来时,隐约听见背后有追兵赶上,下意识抓紧马鞍,想问的话太多,可都不是这个时候。因为有箭从身后射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密……我最后听见莫将军说话,是他在我身后低吼,“趴下,抱紧马背。”说时将缰绳硬塞在我手里,这才发现他满手皆是血污。“将军。”惊呼着想要回头,可他紧紧抵在我后背,身体原先还硬郎着,慢慢竟软了下来。那马匹失了控制,又受惊吓,在林间狂奔不已。强忍着悲痛与惧怕,我俯低身,在莫将军身体的护庇下,抓紧缰绳,试着控马。
“快,生擒住那女的,太子定然重赏。”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我几乎能感觉到身后有他们座骑粗重的喘息声。而莫将军气若游丝,他的血流在我的后背上,开始是温热的,然后冷了,然后贴近我的衣裳,在这样寂寂的冬日,令人彻骨寒冷。“撑住。”我的声音带着颤音,被迎面而来的风吞没,我知道,也许他不行了,但不到最后一秒,如何能够放弃?
人在危难的时候,总会爆发出难以想像的潜力,我俯低身,使劲儿用身体驮着已失去平衡的莫将军,两手紧抓缰绳,双腿夹紧,只觉马腹都贴在地面,身后的追兵时远时近——我在逃命,他们在执行命令。两相比较,纵然他们勇猛,又怎比得上我决绝?风刮过面庞,生冷疼痛,但知觉全集中在奔跑上,仿佛逃过一劫,就能逃出生天。驰过一座小山包,不提防间,前方突然飞来一枝羽箭。我惊得相避,却听见身后一声闷响,有人落马了。紧接着就是第二枝、第三枝。那些箭从我前方射来,目标是我身后太子的士兵。救援到了,不算很晚,我低着头,眼睛只瞄着前方数米的距离,不敢稍有松驰。“将军,前方有埋伏。”
“他娘的,想不到这娘们儿还能引起这么大动静。听我号令,放箭。”
“可太子说要活的。”
“放箭,人若放走了,还管什么死活。”
……
这样冷酷的声音被风送到我耳朵里,这时候想哭已经晚了,我有些绝望,更多的是对死亡的恐惧。抬起眼角往前方一扫,几个人影骑着马朝这边驰来,为首的一个身影熟悉,手持弓箭,英姿勃发。“嫣然别怕。”他吼着,同时冲我身后道:“若想活命,速速后撤。”
是钟骁,我哭着笑了,他的到来打乱了追兵的步伐,身后的马蹄声开始零乱。“是钟将军。”慌乱的声音揭示他们内心的敬畏,钟骁的军队越来越多,身后一个副将并几个士兵见势不妙,终于不再追赶。我冲到林中,与钟骁擦肩而过,瞟见他凛厉的眼神,挽弓搭箭,如同志在必得的猎人瞄准了猎物。
可我顾不了那么多,持续的紧张让我脱力,发疯的马儿继续冲向前,而我,竟无法控制住它的势头。几名将领欲上前拦阻,马势凶猛,皆无功而返。而我已驮不住身后的莫将军,他朝侧边一倒,我空出一只手徒劳的想抓住他……“嫣然~”有人惊呼,我只觉得仰朝天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好象摔了很久,那蓝天就在我眼前,而我,好象在蓝天里面。“砰”一声落地时,混身尽是酸痛,我以为等这阵疼过去,可以好好的闭上眼睛休息,随后却发现,我从马上摔了下来,一只脚还挂在马蹬上,马儿长鸣一声,拖着我继续向前。“嫣然,小心~”钟骁打马而上,我惊得忘了疼痛,使劲儿想要摆脱束缚,谁料越是挣扎越是捆绑得紧。
只顾眼前,没看见危险就在近旁,所有的声音都离我远了,当头顶一阵巨痛传来之后,我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就彻底的沉入黑暗。这肯定不是梦,因为这比梦境要实在得多。整块整块的黑暗密不透光,我努力的想睁开眼,一切都是妄然。
意识极慢的恢复,最初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然后才开始缓缓变实,这个时候才感觉到隐约的疼痛,额间稍一蹩眉都会让人钝痛到呼吸困难。似乎有人替我拂开额间的发,清凉的药膏抹上去,只是轻松一瞬间,马上就被体温捂热了。
我痛苦的翻转身子,被人压住手臂,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无比温柔。“嫣然,别动,一会儿就好了。”
这声音真熟悉,但我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只是每次听见他这么说,我就放心的睡去,尽管梦中也一样煎熬难耐,混身如同火烧,我有时猛地坐起,然后尖锐的疼痛让我无法睁开双眼,又被人扶着躺倒在枕间,满身满头全是汗,一时是头疼,一时又是混身都疼,每一处筋骨,每一根神经,都被火焰吞噬,连泪水都被蒸干,只知道干嚎,却没有眼泪。就好象在炼狱中挣扎,动静皆被火烧,我疑心自己挺不过这一样,却又牵挂着什么,始终不想放手。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无边境的痛苦让我几乎放弃自己的生命,每次绝望着想往深渊中去,每次总被一个声音唤醒,他那样温柔,我想像着他应该有的样子,只是脑海里却是一片混沌。终于,他的泪滴在我的面颊上,就像一滴露水,顺势滑落,让人无端心碎。微眯开眼,眼前一片白茫茫,隐约间有模糊的人影在我眼前晃,晃得我头晕恶心,那个身影一时是两个,一时是几个,一时又重叠成一个,我尖叫着挥手双手,气若游丝,混身疼痛。“嫣然,嫣然……”他在我身边哽咽,重复着我的名字,我认得他的声音,却……不认得他是谁。
“宝宝呢?囡囡呢?爹娘呢?”我抓住他的衣袖,意识一时聚拢、一时散开,我不认识他,但我莫名其妙的就很信赖他。面前的男人一愣,他离我那么近,我能看见他憔悴的样子——满脸的胡茌、深陷的眼眶、疲倦充血的眼神,还有瘦削的脸颊。“你放心,他们都好,都平安,宝宝会唤娘了,整天哭着要娘抱,囡囡又长大了很多,还是一样的霸道;爹娘也好,所有人都好,你放心。”他一面哭一面说,有些语无伦次,泪水顺眼角而落,滑过似悲似喜的表情,让人心痛不已。“你该刮胡子了~”我伸出手拂过他的面庞,并不觉得陌生羞涩,一切再自然不过,好象我们理所应当这般亲密。
“嫣然~”他的泪珠大滴大滴的滴落在我手上,那泪水好象雾花了我的眼,他的样子也跟着模糊,模糊到看不清他近在咫尺的样貌。“郡王,太医在外头候着。”有丫头掀帘回话,我茫然的看他,有一个名字始终在我嘴边,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快唤。”他忍着哽咽,别开头胡乱用衣袖抹了抹,才一离开,我抓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让太医号号脉,嫣然别怕,咱们已经在京城家里了。”
“木~”我张嘴,吐出一个字,然后所有意识就好象潮退一般,迅速的在脑中消失,一切都走了,一切都变成空白,只有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嫣然~”
“王妃~”
“快,快给王妃请脉。”
……
所有的人声还在我耳边,只是我听着有些昏乱;所有的人应该还在我床前,只是我徒然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所有的记忆都急速的消失,消失在空茫茫的宇宙……每个人、每件事、生命中过去的每分每秒,就这样被抹杀了,就像从来没有过,没有过我,没有过你,没有过一切纠葛,没有过一切经历。“回禀郡王,王妃虽醒了,奈何脑后的伤势重,一时半会儿有些迷糊。”
“迷糊?那她怎么看不见?”
“这~”
“滚。”我听见他一脚踢在别人身上,那太医咚一声摔在地上,倒不敢哼哼。
“去把太医院所有太医召来,所有,立刻。会诊,马上会诊,若是治不好王妃,本王让你们烟消云散。”他的嘶吼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急,我本能的晃动着手臂,想寻找那个暴怒的人,还有那双刚刚抚慰着我的双手。“王妃,您要什么?”身旁有丫头相扶,我推开他,只是哭泣着想找那个熟悉的感觉。
“嫣然~”他走近前,坐在我的床榻,我看不见他的样子了,甚至不认识他是谁,可只要他来了,我突然就心安了。
“别走。”
“我不走。”他的声音再度哽咽,我却笑了,偎在他胸前,听见一下下急速的心跳,引领着我,引领着我不至于彻底迷失方向。太医院的各院正、参院齐聚这个不算小的房间,床帐放了下来,我的脉搏被每个人都仔细号了一遍,然后听见他们窃窃私语,叹气不已。“如何?王妃的伤势如何?”
“郡王借一步说话。”
……
“嫣然,我去去就来。”他安抚我,当他的手指离开我的那一刹那,心里的空洞足以将自身淹没。
我胡乱的理了理头发,却触到额际包裹的纱布,引起一阵疼痛;我扯起被角,想看清上面的花纹,但眼前一片模糊;我一把拽开床幔,以为可以看清一切,但外面也是模糊的,偶尔能看见晃动的身影,一闭眼,又全景了。“什么时辰了?”我冲眼前唯一的微光喊,并不知道那儿是门还是窗。
“回王妃,此时将近晌午。”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有婢女欲将我放回枕间。
“阴天?”
微一怔愣,那婢女回道:“不,今儿天晴。”
天晴……我知道,自己瞎了。而且,忘记了一切的人和事……
愣愣的坐在床边,恍惚听见外头桌椅倒地、瓷器碎裂的声音,我木然一片,也许因为这满世界昏暗的光线,心底某处突然荒芜了一点点。饶是这样,我的伤也在慢慢的康复当中,那个我莫名依赖的人每天都陪着我,甚至同床共枕,很奇怪的,我竟不排斥,好象我们天生就应该这样。于是我问他,“你是谁?”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受伤,可脸上的微笑并没消失,“我是……你的丈夫。”
皱了皱眉,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有些愧疚,“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他答,声音有些微颤。
“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我继续,小心翼翼,就像做错事的孩子,害怕惹他生气。
“萧木桢,你从前喜欢叫我木桢。”
“木桢~”我笑了,分明第一次听见,却好象那般熟悉。“今天,你命人抱来的宝宝们,是……我们的?”
“对,我们的,一对龙凤胎,姐姐叫萧瑶,弟弟叫萧景衍,你总叫他们囡囡和宝宝。”
“那他们依依呀呀学说话,唤的娘,就是我?”
“对,是你。”
我笑,目光落向一处黑点,又有些惆怅,“可惜我看不清他们。”
“会看清的。”木桢将我揽入怀中,他的声音那样低沉,带着哽咽,带着安慰,“有一天会看清的。”
然后,我慢慢知道了,常来看我,却沉默不语的那个人,是我的爹。不用说话,我能感觉到空气里的凝重,还有那份父爱的深沉。只是我不知能做什么,我看不见,而且世界越来越黑暗;我记不得,虽然总会有一些记忆碎片闪过脑海,可只是一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常来我床前嬉闹的一对宝宝,是我与木桢的骨肉,我看不见他们,可我能分辩他们的声音,囡囡的洪亮,宝宝的斯文。还有他们的皮肤,光滑细腻;他们的||乳|香,让人爱不释手。常坐在我床前喂我喝粥的人,是我的娘,她偶尔会低泣,背着我,偷偷在角落强忍着悲痛。但大多数时候,她都笑着与我说些人和事,还有我小时候的故事,于是我知道,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是睿朝五皇子的正妃。除此之外,我还知道,我有一个哥哥,他叫钟骁。“骁哥哥也在京瑞吗?”我问娘,她似有一窒,半晌方道:“对,他也在京瑞。”
“那怎么不见他来瞧我?”
……
“如果你想,明儿他就会来。”答话的人不是娘,是从门口进来的木桢,我已经熟悉他的声音了,还有他的一举一动,真奇怪,他说什么、做什么,我仿佛能看见他的表情、他的样貌。“好啊。”我冲他的方向咧开了嘴,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也许,忘掉从前,未尝不是件坏事。
“桢儿~”
“娘,女婿自有分寸。”
“可皇上说要见嫣然~”
他们的对话很轻,因为他们走到屋外低语,可他们不知道,自从失明,我的听力越发好了,就像能听见……花开花落的声音。……
“四皇子那边~”
“父皇尽知他做的事,只等嫣然养好身子,朝堂上对峙。”
“对峙?可嫣然什么都不记得,前天,她甚至又忘了囡囡和宝宝是她的骨肉。”娘说着哭泣,压抑的声音,让我觉得内疚。我常忘事儿,刚才告诉我的,下一刻就会遗忘。“没关系,她的伤,她的人,就足以说明一切。”木桢的声音那样冷,冷到我几乎不认识,冷到我莫名心疼。张嘴欲唤他,又忍了回去,独自躺回枕间,似乎我的人生有些不同寻常呢~可我没见到钟骁就先进宫了,头上的伤没好,眼前已是一片死寂的黑暗,甚至坐得久些都会头疼,我丈夫的父亲——睿朝的皇帝就急急召我入宫,躺在一张竹榻上,太监急步将我往宫里抬,一刻也不停留,因为,我的公公,病危了。皇宫应该富丽堂皇、沉稳大气,但我看不见,我只知道走了很久,拐了无数道弯,进了无数道门,当太监终于拖长声音尖声报道:“五皇子妃到~”时,我已经累了,躺在榻间,纵是寒冷,额际阵阵发烫。“让她过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角落响起,我被太监扶下榻,架着我一步步朝里走,这时才感觉到,满屋跪满了人。
“嫣然~”木桢也在?他小声唤我,下意识停了脚步想要追寻他的所在,永隆帝急喘道:“让她到朕这儿来。”
“坐吧~”当我被扶着走至他跟前,太监搀着我欲行礼,龙榻上的皇帝突然拍了拍他的床榻。
有一瞬间的冷场,众人都有些惊异,我跌跌撞撞朝前摸索,直接坐在床前的厚毯上。
“让朕瞧瞧你。”他的声音老了,样子应该也很老,我抬起头,尽管眼前是一片黑暗,但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久久在我脸上徘徊。“父皇,嫣然她身子没好。”木桢沉不住气,跪着上前。永隆帝长叹一声,一阵急咳。
“皇上,您没事吧?”我想替他捶背来着,可跌跌绊绊全是东西,不是碰到床沿,就是碰到一旁的矮几上的药碗。
“罢了,看座,扶五皇子妃躺椅上歪着。”
一句圣旨,我又被扶着摸索那张躺椅,屋内一片嘘吁声,我几乎能看见木桢握紧了拳头,嘴唇紧抿,眼角是痛苦也是狠绝。“老四~”
“父皇,儿臣在。”
……
“你可知罪?”
……
“传旨,削萧木绎太子爵。”
“父皇,容儿臣解释。”
“贬为戍人。”
“父皇~”四皇子高声喊着,声音越来越远,被人拖到屋外。
“桢儿~”永隆帝气若游丝,似乎也哭了。
“儿臣在。”
“大睿的江山,全在你手里了。”
“父皇~”木桢开始抽泣,永隆帝的话音却越发透着死亡前的不平静。
“祖宗家业,不可荒废。”
“儿臣懂。”
“答应朕,励精图治,建大睿雄风,俯瞰天下。”
“儿臣遵旨。”
“答应朕,修生养性,重皇子德育,以免重蹈复撤。”
“儿臣遵旨。”
“贻养后宫,孝顺为先。”
“儿臣遵旨。”
“皇位既定,后位空悬,在位之年,不可立齐嫣然为后。”
“父皇~”木桢猛然,声音里充满惊异。
我的思维缓慢运转,好象他们说的,都与我无关。
“答应朕。”
……
“立此人,天下难服,一女,不可侍兄弟二人。”
“那是四哥胡说的。”木桢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
“住口,你用什么证明?证明……”永隆帝一阵气急,屋中一片惊呼。
我却颓然倒在枕间……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不再是那个嫣然,也不会是睿朝的皇后……
永隆二十三年十二月三十日,永隆帝驾崩,没有等到新年来临的那一刻。他临终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终于确定了江山的继承人——我的丈夫,萧木桢,同时逼着他答应,有生之年,不立我为他的皇后。就这样咽气了,带着他一生的功过,还有无限的期望与挂碍,留予世人品评,留予世人谈笑。
这就是人的一生,欢笑怒骂、波折坎坷,都随之入土,也许亲朋好友仍会怀念,可对于这个人来说,一切都过去了,不留一点痕迹。木桢呆呆的坐着,安静得有些出乎寻常。我摸索他的双手,他没有反应,又摸索到他的脸庞,被风吹得寒冷,脸上,木无表情。“木桢~”刚一开口,他的泪就毫无预警的落下,直接滴落我的掌心,温热的,带着他悲伤绝望的心情。
“一切都会好的。”
“嫣然~我……”
“我知道。”
……
我知道他在看我,那样仔细,那样深情,又那样痛苦。良久,木桢突然抱住我,用尽力量,将我紧紧圈入怀中。他的心受了重创,如同我的身。两相比较,我更愿意承受身体的痛苦。任由他抱着我,任由后脑一阵紧一阵松的疼痛,任由全身骨架酸软无力……总有个度,总有个度。登基大典于一月后举行,送别死者、迎来新帝,最伤痛与最高兴的事,都通过两场不同意义的盛大典礼完成。木桢忙于国事,只有夜深了才有空闲陪我,我每天独自吃饭、独自养伤、独自漫步、独自逗囡囡与宝宝开心……并不觉得寂寞,只是眼前总是一片黑暗,让人无端烦躁。钟骁没事常来看我,我看不见他,可我总觉得他不仅仅是哥哥那么简单,几次张嘴欲问,还是忍了回去。面对这个细心体贴并且温柔的男人,下意识里不敢想起前尘往事。他也从不提及,只是守在我身边,用另一种方式,陪我解闷,逗我开怀。御花园很大,如果有人听见新搬进御花园的娘娘清脆的笑声,一定是因为钟王爷在她身旁给她讲了一个又一个有趣的故事。每天夜里,我会笑着对木桢重复钟骁说得那些趣闻,可木桢并没有像我意料中那样,听见后忍俊不禁,他沉默着,拥着我,似乎有很多心事。“怎么?骁哥哥说得不对吗?”
“对~”
“那你不觉得可笑?”
……
“木~”
“嫣然,我累了。”他打断我,声音里果然透着疲倦。
哦了一声,我的眼角有些湿润,强忍着莫名的委屈,既懊恼自己无法看见他劳累的表情,又有些心酸我们之间聚少离多的现状。“那好好睡吧,明儿你还得早起呢。”
“嗯~”
……
“嫣然。”
“嗯?”
“对不起。”木桢突然轻声道。我有些愣神,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待要细问时,他已转身睡了,不过片刻,呼吸变得绵长,显然已进入深眠。那一夜辗转,心底似乎总有件事,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我贴近他的后背,那样坚实温暖、值得依赖,唯有此时,心里才是平静的,也是安宁的。娘说自从我出事,好象变了个人。我也这么觉得了,可不是变成另一个人,而是变成小时候的自己——任性、单纯,并且没有负累。我知道木桢在登基前就做了很多决定,比如他罢免了国安王爷一家的爵位、官位,并且押入大牢候审;比如他派出使者前往邻国桑夏,签定边境协议,重开商道,开市通商;比如他安抚边陲人口稀少的民族部落,许以土地重金,以怀柔之道重修民族和好;比如他下令修凿河渠,开南北水路,通东西有无……还比如,他休了他的另一个正妻——国安王爷的妹子,睦王妃许蕊儿,理由是善妒易怒、心怀叵测。一个皇子可以有两个正妃吗?我有些不解,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些故事,而我,连那个王妃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只是偶尔在花园里听见有宫女小声议论:“不知道皇上怎么安排咱们这位瞎眼娘娘?”
“嘘~小声些,你这蹄子越发胆大了,若让皇上知道你背后这么议论新娘娘,吃不了兜着走。”
“我说的也是实话,再者说了,皇上也答应过永隆帝不立她为后的。”
“要说也是,眼睛瞎了不算,又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孩子都记不牢靠,况且,一女侍几夫,啧啧~”
一女侍几夫?我曾经嫁过其他人吗?木桢从未说起。
“可不是,你不见那钟王爷见天儿过来瞧她,旧情难忘。这也罢了,若是她真与从前的四皇子有染,这可怎么母仪天下?”……
仿佛晴天霹雳,我愣得说不出话来。钟骁,我的骁哥哥,他曾是我的丈夫吗?努力去回忆,脑海里一片空白,而她们,还在继续私语。“可依皇上对她的感情,随便立个妃子什么的,恐怕也不妥当。”
“一介妇人罢了,虽说长得美貌,究竟当不得回事儿,如今皇上可是江山在握,比不得从前做皇子,在不在心随意为之。今时不同往日,纵然皇上想独宠,哪有这么简单?”说得是啊,我喃喃自语,沿着墙根回到屋里,心下凄楚一片。
第二天,听见人说我的栖凰殿里调走了两名丫头。木桢夜里归寝,我突然觉得他有些陌生,不是我本能依赖的那个深情温存的男人。第三天,被先皇贬为戍人的萧木绎被剥夺萧姓,赐白绫一条。
我有些后怕,下意识躲过木桢的怀抱,他似有一窒,反倒笑了,“今儿这是怎么了?不怕冷了?”
我摇头,又点头,紧闭着唇,不敢说话。
他的气息一顿,几乎强迫的,将我揽入怀中,就像赌气的孩子。
“嫣然,你看不见,所有我当你的眼睛,如果路上有阻挡,我就帮你移开;如果后面有追赶,我会带你躲闭。”
我哽咽着在他怀里缓缓点头,不为别的,只为他说:我当你的眼睛。
“再过五天,就是你的登基大典。”
“你来看我……不,我要你陪着我。”他改口,因为我看不见。
“不,我还是留在这儿吧,省得错了规矩。”
“朕就是规矩。”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为朕,两个人都笑了,因为那份不习惯与故意夸大的口气。
末了,他低叹道:“幸好你没事~”
我有些茫然,这样的我,还算没事儿吗?
“平安就好。”他继续道,就好象听见我的心声,“平安就好。”
对我来说,世界是混沌的,他做任何决定,仿佛都离我很远,可每当他如此深情,我就无法抵御,我想自己很爱他,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把什么都忘了,也忘不了那份刻骨的爱意,所以我满足于他的怀抱,不介意那个母仪天下的荣誉。那个荣誉与我们无关,与情爱无关,只与他的江山有关。木桢登基前夜,我睡得很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全是风来风往的呼啸声,梦境一片混乱,分不清人、物、事,只是如天地未开时的混沌。闭着眼,我寻找枕畔的他,只摸索到一个微陷的枕头,不由惊恐,低呼一声醒来,睁开眼,还是一片黑暗。“娘娘要什么?”值夜的宫女推门而入,却听见木桢应道:“下去吧,朕在这儿就行。”
“木桢。”
“怎么了?”
“我以为你走了。”有一个阴影压在我心头,让人喘上不气儿。
他微微一笑,坐到我身后床榻上,让我靠着他。“皇上不待在皇宫,能去哪儿?”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稍一稳神,查觉到今晚的他有些不同往日的深沉。
“睡不着,起来略坐坐。”
我无法安慰他,无从接口,半晌方道:“你的新年号叫什么?”
他笑了,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在我的耳后,咧开嘴,一个灿烂的笑容。
“凤凰~”
“凤凰?”
“嗯。”
“京瑞有很多凤凰树吗?怎么叫这个名字?”
……
“哦,对了,凤凰花落了吧?我记得夏天才会盛放,花期时,花红似火,连结成片,就像……就像黄昏时的火烧云。”
“嫣然~”他突然唤我,声音微颤。
“怎么?”
“没什么,凤凰花……还没开呢。”
我笑,笑他痴傻,“凤凰花怎么会开在正月里?”
木桢嗯了一声,环住我的手臂紧了紧,就这样拥着我躺回枕间,替我拨开耳前的碎发,以吻轻啄我的额头,“睡吧,我的皇后,明儿你还要陪我参加登基典礼。”我想推辞,但不忍心让他独自面对。我想无论是什么,都应该和他站在一起,哪怕未来并不见得轻松。
天还没亮,就开始准备相关事宜,其实一切都妥当了,唯有我们的穿戴,每一样都马糊不得。我看不见木桢新制的龙袍,但摸上去,那些繁复的花纹,每一样绕着绕着就绕得没了始终,我想像着龙驾祥云的花样披在木桢身上,他的面貌显得沉稳了些,还年轻的脸庞上,突然就多了几分凛厉与深刻。我的呢?后宫从上至下,从皇后到普通宫女的衣物,都有定例,我不知道自己穿上了一件怎样的衣裙,我只知道头上顶着沉重的冠饰,金步摇垂在鬓边,有时拂过面颊,一阵酥痒。“这衣裳上绣得什么图案?”我问一旁忙碌的宫女,她们给我结着盘扣、梳理头发、点缀胭脂。
“回娘娘的话,奴婢也不认得,一簇簇盛开的红花,缀在明黄|色绸缎上,当真艳丽。”
“难不成是凤凰花?”
那两名宫女一愣,倒笑了,“娘娘打趣儿,这世上,谁见过凤凰树会开花呢?”
凤凰不会开花吗?为什么我记忆里那成片成片的火红那样鲜明,把一切都忘了,也忘不掉它的艳美与灿烂。不及细想,我被宫女搀着坐上小轿,与木桢一道,前往大殿。我以为只是一个仪式罢了,尽管冗长些,总归会顺利。谁知道最大的不顺利就是我。一帮老臣跪在大殿外,阻挡我的进入。木桢不让我下轿,命人将我送到一旁的偏院休息。我听见他们在身后吵嚷,每一句话如同芒刺扎心,深深伤在那儿,拔不出来。我知道他们不愿我进殿,因为木桢违背了先皇的意愿;
我知道他们不愿我站在木桢身边,因为我的历史太过复杂;
我知道木桢下的很多圣旨都与我有关,我在他们眼里,真的只是红颜祸水;
我知道一个瞎了眼睛的女人,不配堂而皇之的站在一个皇帝身边;
我知道有些东西,木桢可以做到,有些东西,越是高位,越是做不到……
我等得太久了,几乎失去耐心,我抓着自己的衣裙使劲儿搓扭,想把那些难听的话赶出耳朵,想抵挡一阵阵涌上来的泪意。囡囡和宝宝被抱到我身边,依依呀呀兴奋的唤娘,这是我唯一能感觉到的真实——他们细滑的肚皮,还有浓郁的||乳|香。现在,我不会再忘记他们了,我和木桢的骨肉,有了他们,我们就不可能彻底分开。“嫣然~”过了很久,天光应该亮了,我没听见登基大典的喜乐,木桢倒来找我。
“怎么?”
“咱们走吧。”
“嗯?”
“回栖凰殿。”
“可登基典礼……”
“由他们闹去,朕没空陪他们胡扯。”木桢轻哧,很是不屑。他牵着我的手,让我整个依靠在他身畔,走出偏院那一刻,外头山响齐呼,“皇上三思,不可逾祖宗规矩。”“规矩?朕说过了,登基的是朕,不是祖宗。朕现在累了,各礼仪照行,朕回宫歇息。”
“皇上,若为这妖女……”
“住口,文相,你若敢再重复一遍,当心身家性命难保。”
“纵如此,老臣亦要说。”
“推下去,斩了。”
我低呼一声,慌乱的寻找木桢的眼睛,抓紧他的手,急切摇头,“别~”
“传朕旨意。”木桢没搭理我,继续一字一句道:“立皇长子萧景衍为太子。”
又是一片哗然,宝宝年纪还小,诸事难料,况且木桢亦还年轻,倘若之后又有皇嗣出生呢?我不敢猜,只是混身乱颤,似乎又有什么变化横在眼前。登基典礼就这样不了了之,这也许是睿朝这片土地历史上最滑稽的新帝继位仪式——皇帝并未出席,他和自己的后妃待在后宫,玩着解九连环的游戏。这消息一在坊间流传,木桢就成了昏君,而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祸国妖女。纵然木桢励精图治,纵然睿朝日强一日,黎民百姓还是对这样的香艳故事更感兴趣,他们不会骂木桢的,他们只会骂瞎了眼睛的我。可我并不在意,失忆之后,想得不多,总是万事不萦心头,昏昏噩噩倒也轻闲。只是木桢的心思越来越重,他喜欢和我待在一起,但不喜欢说话,我能感觉到他在思量、在筹划。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能感觉到他的矛盾与复杂,竭力护着我,却越发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不错,他没有立我为后,追封了私邸的各位夫人,以他的长女兰儿的生母身份最高,她与另一名名唤柳青的贵妃同掌后宫,除此之外,这若大的后宫,充斥了很多年轻的宫女与嫔妃,但他好象看不见她们,他陪着我,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打压着朝中反对的声音,似乎平静了,但这平静下面,包藏着太多不平、怨忿,还有暗涌。木桢的心情变得微妙,朝上的事儿太多,后宫的事儿也让他头疼。何况,我不能分忧,甚至连生活都要他照顾。不是不愧疚的,他越是温存耐心,我越是自责自怨。每次拥着他想分担他的烦恼与琐碎,最后都是他安慰了我,而我,无法走进他现在的生活。我有些伤感,因为感觉到他无法释放的压力,江山与爱情,没有孰重孰轻的关系,只是某些时候,你必须得忽略一样,去成就另一样。说到底,这也是一种责任,由不得自己选择。他不再是我一个人的萧木桢了,他是天下的,而我,只是天下的一部分。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听说朝堂上又联名上折参我,罪名还是那些——祸国、媚主。不由苦笑,却又无奈。如果我能看见,木桢的表情一定是疲惫不堪的;如果我能站出来替自己辩解,哪怕没有作用,我知道木桢也一定是欣喜的。但现在,我什么都不能,我被封闭在一个黑暗的世界,找不到出口。当我站在他身边时,我甚至不知道周围有多少目光是支持我的,或者可怜我,或者是恨我,又或者是妒。“现在头不疼了吧?”有一天,我坐在栖凰殿后院,钟骁来看我,一壶茉莉香片,在春天的花园里,四处弥漫着清新怡人的花香。“不疼,只是娘说额际留下一块疤,不知道有多难看。”
他似乎凑近前细细端睨,反而让我不好意思了,低唤了声“骁哥哥~”坐在对面的男人笑了起来,“极淡极小的一个印子罢了,若不细瞧,当真发现不了。你的鬓发又长,挡住了根本看不见。”虽然知道是安慰的话,还是很高兴,一阵风来的时候,我突然有了另一个想法,也许,现在,是我该走的时候。
“这里,不是我该留的地方。”
“嗯?”
“带我走好吗?”
……
“不是不爱的,只是,我想,我们都应该活得快乐一些,人生苦短,我可以等待,但不能压抑着荒废。”
……
那天,骁哥哥并没答应我,我也没逼着他要那个答案,他离开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很长时间。
如果有什么值得后悔的,等我年老以后回首一生,也许,只是在当时,我不能求木桢满足我的这个愿望。可是后来我想,原来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当我带着囡囡离开,木桢前来相送,一切语言都显得多余,当我们互相了解与体谅。他把我安置在京郊一处山谷,沿着那条婉蜒的山路,我似乎来过这里,风里有阵阵浓郁的花香,钟骁扶着我的手,让我抚摸那娇小又厚实的花瓣。他告诉我,“花儿是黄|色的,一簇簇开放,比桂花艳些,看着让人无忧。”“无忧?”
“对,这山谷里有一对凤凰树,开辟空地建别苑时,山谷里突然就开满了这种小黄花。”
“无忧花?”
他一顿,带着哽咽的笑了,“对,无忧花,所以这山谷就叫无忧谷吧。”
……
朝来暮往、风起风落,我并不孤独。爹娘陪着我,还有那对沙沙作响的凤凰树。在这里,凤凰树果然不会开花,而满山遍的谷的无忧花,遮敝了外界好奇的目光,也安抚了曾经苍桑的心情。我在这里静静等待,囡囡在这里慢慢长大。也许有一天,还能重聚,但我并不期盼,如流水般的日子安静流淌,我平静下来,就好象那满山的无忧花——开放、凋落,不为了谁,只是本身就应该那样。……
“娘,钟诚又欺负我。”
“他怎么欺负你了?”
“空竹,我玩得那么好,可每次都输给他。”
……
一转眼,囡囡长大了,变成十四岁的大姑娘,身量比我还高半个头,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