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迷途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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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途 作者:rouwenwu

    倒是找了点事情做。有一次我看到他在做几何题,忍不住说:“你算错了。”我在纸上写下答案,然后说:“算不出这个结果就重新做。”他开始不以为然,第二天从监学回来,便不得不虚心向我求教。当他拿出教材来的时候,就轮到我傻眼了,我盯着那天书似的满文,问:“有没有汉文的?”他摇头。于是我让他把书翻成汉文,可他翻得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我只好自己动手,把手边的英文版《几何原本》翻译成中文。好在我平时闲得很,除了找小钟学拉丁语之外没别的事可做,这也算打发时间的好方法。后来我翻书翻出了瘾,入冬以后整天做的就是这个。

    这天,十四来了,见我在抄抄写写,便问:“这是什么文字?”

    我仍旧低着头,答道:“英吉利文。”

    “你怎么懂这个?”他惊讶地问。

    “闲着没事,跟洋夷神甫学的。”

    他也不起疑,只是静静地坐着看我做事。这家伙今天这么安静,当真奇怪。半个小时之后,我抬头问他:“有事?”

    他眼神闪烁:“没事。”毕竟太年轻啊!

    我笑着对他道:“你啊,还得跟八爷多学着点。”

    “学什么?”他奇道。

    我笑答:“他说谎的时候,我就从来不能在他脸上看出端倪。”

    他神色尴尬,没坐多久就落荒而逃。我懒得深究里面的内情,估计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腊月的某天,我在炭炉边歪着打瞌睡。外房的小丫头绮云蹑手蹑脚地进来,红月儿拉住她轻声说:“小姐正睡着呢。有什么事儿?”她们便耳语起来。我揉揉眼,打了个哈欠,问道:“什么事?”

    红月儿见我醒了,便回道:“有人要见小姐,正在门房候着呢。”

    “什么人啊?”我懒洋洋地站起来,用茶水漱了口。

    绮云说:“不知道。那人说见着姑娘,姑娘自然明白。”

    这倒挑起了我的好奇心,就说:“让他进来吧。”

    绮云答应着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十七八岁,皮肤黝黑的少年进了院子,怀里还抱了一个半人高的东西。按规矩他是不能进屋的,不过我从来没那穷讲究,对红月儿说:“难道要我到院子里跟他一起冻着?叫他进屋说话。”

    绮云便掀帘子让他进屋。他看着红月儿问:“这位是李小姐?”红月儿抿嘴笑着,指了指坐在太师椅上逗着敏敏的我。

    他脸微微地红了,但很快恢复过来,恭敬地道:“奴才是代我们爷来送礼的。”

    我抓着敏敏的耳朵,轻轻地提拎着,晾了他一小会儿,然后说:“三个问题。你叫什么?你们爷是哪位?送的又是什么礼?”

    他笑着回答:“奴才名叫钟平。爷让小的带了一封信来,姑娘看了自然明白。”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条。红月儿接了递给我,我摊开一看,没有一个字,只夹了一小穗芦花。

    钟平揭开了盖在怀里东西上的薄布,原来是一只阔口白瓷瓶里插着一枝红梅,红白相映,极是鲜艳。他把花瓶交给红月儿,然后道:“我们爷说,府里的梅花开了,请姑娘明儿去赏玩。”

    我对红月儿点点头,她便捧着花瓶摆到窗下花梨木书案上。我收好纸条,对钟平道:“你请回吧。帮我多谢你家主子雅意。”

    “那明儿……”他试探地问。

    我打断他道:“你就回话说我知道了。”

    他这才满脸喜色地行了礼后退了出去。

    红月儿笑道:“这花真是好看。不知是哪位这么有心?”

    我笑而不答。哎呀,撂下那么久,还以为他忘了,我都快忘了呢!

    第二天下午,还是钟平这伶俐的小子来接。坐的马车进了府,然后由他领着来到一进院落。钟平打起堂屋厚厚的帘子,待我跨进门槛,他便放下帘子退了下去。

    我绕过一个雪压墨竹的画屏,便见到老四俯身站在书桌前,手里还提着笔。他看到我,便搁下笔,招手让我过去。

    我走到桌前,低头看他写的东西,轻轻地念出来:“嗟彼官吏者,其职称长民,衣食不蚕耕,所学义与仁。仁当养人义适宜,言可闻达力可施。上不能宽国家之利,下不能饱尔之饥。我饮酒,尔食糟,尔虽不我责,我责何由逃。”字是好字,只是以我的水平还点不出好在哪里。至于这诗嘛,虽是有感而发,但不像是他作的,我于是问:“这是谁的诗?”

    他点了点我的额头,笑道:“不学无术。欧阳修的《食糟民》也不知道。”

    我说:“说得对,我大字不识一个。”

    “胡说八道!”他笑斥,然后又问,“在家临不临帖?”

    “不临。”我才静不下那心。

    他便把笔塞到我手上:“来,写几个字看看?”

    “还是算了吧,我写得没你好。”我抗拒做这种丢脸的事。

    他不容我拒绝,一手揽着我,一手握住我拿笔的手,问:“你喜欢谁的句子?”

    我叹了口气,答道:“白居易吧。”浅显好懂。

    他想了想,便抓着我的手写下两行字:‘春风桃李花开夜,秋雨梧桐叶落时’。这到底是算我写还是他写啊?

    我挣开他说:“我自己来可以了。”他便放开了手。

    我拿笔在砚上舔了舔墨,在空白的地方写了两句:‘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含笑凝望着我,我也对他一笑,继续补上后面的两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你!”他看到这里就开始瞪着我。

    “是你自己选这首的。”白居易好诗那么多,谁让他偏偏挑这悲惨的?我说:“别管意思了。不是看字吗?就字论字好了。”

    他语气僵硬地说:“那就说字,惨不忍睹,糟糕之极。”

    我不满地道:“用得着说得那么刻薄吗?你好歹也忍一下,给点比如‘力透纸背’之类的评语。”

    他挑眉道:“就你这手破字,还想叫我说什么好听的?回去好好临一临闺阁名家的帖才是正经。”

    我连忙摆手说:“四爷您就饶了我吧!”

    他一听,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我道:“别四爷四爷的叫,听着别扭。”

    别人不都这么叫的?我皱着眉问:“那叫什么?”

    “叫名字。”

    我怔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言不发地盯了我半天,最后拿过一张新纸,在上面写了‘胤禛’两个字,递给我。

    我问:“怎么念?”他便念了一遍给我听。

    既然问了一个,不如全了解一下,于是就问他,老八、老九、老十、十三、十四分别叫什么。

    他一一写下。我笑道:“我最喜欢十三的名字。”

    他问:“为什么?”

    “因为这两个字我都认得。”其他人的全是冷僻字。我指着十四的名字说:“原来十四叫胤祯。”

    他扯过那张纸,丢到炭盆里烧了。

    我笑道:“说起十四,我觉得他最近着实有点奇怪。”

    “十四弟这些日子喜事不断,自然跟往常不一样。”

    “哦?什么喜事?”我好奇地问。

    他平淡地答:“他三个月前刚喜获麟儿,前两天皇阿玛又指了刑部侍郎罗察之女给他做嫡福晋,明年春天完婚。”

    “那倒当真是喜事。”我笑着说。没想到十四这小子手脚也挺快的,而且一举得男,不让 十三专美于前。既然十三的女儿满月都送了礼物,对他,是不是也应该意思一下?

    老四抚着我的脸,问道:“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现在有几个儿子了?”我仰头问道。

    他动作停了一停,然后回答:“两个。”

    我又问:“有几位夫人?”

    “你真想知道?”

    “十分好奇。”我笑看着他说。

    “就你见过的两个。”

    我想了想后笑道:“那也不算多。”

    他搂紧我,轻声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吃醋?”

    我挨在他的怀里说:“你请随意。”

    第十五章少年时光的终结

    琼华岛顶峰的喇嘛塔与三百年后没有多大区别,在冬日的晴朗阳光下白得耀目。我站在高台之上,望着太液池冰封的开阔湖面上影影绰绰的人群。冰面上,上千名八旗士兵,有的进行速滑竞赛,有的分棚掷彩球,有的悬靶演习冰上射箭,还有的做出‘大蝎子’、‘金鸡独立’、‘哪吒闹海’、‘双飞燕’、‘千斤坠’等动作——我看是类似花样滑冰的表演。搭建在湖畔的临时看台上,则坐满了满洲权贵、皇亲国戚。远处,还隐约看得到皇帝明黄装饰的御用坐席。

    我被八福晋一句不容拒绝的“带你去看冰嬉”拐到这里,欣赏着壮观的冰上表演,不能说不享受。但是,我更愿意和李浩两个到积水潭跟小孩子推冰车,因为玩得自在才最重要。

    “啪啪啪”身边的红月儿用力地拍着手,一张俏脸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寒冷,红通通的。她跟我一样,是被顺便稍带的旁观者,但看来,她比我容易适应这种场合。

    “李涵。”老八带着他的跟班兄弟们走了过来,我连忙起身行礼。

    他对我笑道:“多长日子不见了?怎么像转了性子似的。”

    我小心翼翼地笑着,低下头去。

    “她那是装样子。”老十冷不防冒出一句。

    我抬头向老十看去,他目光炯然,警惕地盯着我。这小子也真是!好像我是野蛮人,会随时扑上去咬他一口似的。我只对他笑了笑,又向他身边的老九点头致意。

    再往左看,十四默然而立。只有他,眼里是没有笑意的。

    我对他微微一笑,想问问他他儿子的情况,他却移开了视线。

    老八问道:“怎么都不上我那去玩了?”

    “八爷您诸事繁忙,不好打扰。”上次的教训还没受够啊?我哪还敢去!

    他笑道:“你别这么说话,我听得肉酸。”然后他又压低了点声音说:“说了是‘共犯’,躲着就管用了?”

    他还敢说!我怒瞪他,他却若无其事地笑着:“今天的节目如何?在盛京家里看过吗?”

    老九、老十和十四似乎凑在一边说着什么,并没有在听我们交谈。我呼出一口气,对他笑道:“我有什么好躲的?”然后转身面向冰湖:“以前看过的,哪能跟这皇家气派比!”

    他轻得几不可闻地叹息:“气派又如何……”他或许是以为我没听见,马上换了种轻快的语气,指着南边的几个人影说:“你弟弟在那边。”

    “李浩?”我奇道,“他在那里做什么?”李浩若是来,肯定是十四拉他来的,那他怎么没跟他们一起过来。

    “刚才碰到容惠,她闹着要跟你弟弟玩。”他答道。

    我极目望去,还是不能分辨那几个黑色的人影。这时却听到老十自以为压低的声音:“老十四,你艳福不浅啊!她身边的那个丫头也是不错,将来她要进了门,这主子奴才两个可够你消受的!”边说边促狭地瞄着红月儿。

    “十哥!”十四急道,接着便带些尴尬又有些惶恐地看向我。

    红月儿抓住我的袖子微微发抖,不知是恼怒还是羞怯。

    老十啊!你未免说得太现实,太直白了!我暗叹一口气,安慰地拍了拍红月儿。

    “这是怎么了?”八福晋娇柔却爽朗地声音适时插了进来。

    老八对夫人笑道:“你刚才去了哪儿?伤风还没好利落,就乱跑。”

    八福晋也笑:“我跟嫂子们请安去了。别又让人说我不知礼数。”

    老八笑着摇了摇头。八福晋又说:“就没见着四嫂,听说身子不大好。那侧福晋李氏也没来,她过两个月就该生了,挺着大肚子不方便走动。”她向我努努嘴说:“喏,就是上次跟李涵坐一块儿的那个。”

    “我哪记得。”老八道。

    这时表演终于结束,兵士们都循序离开湖面。

    “啊,他们撤出去了。我们上去玩玩。”八福晋娇喊一声,拉着丈夫走了。临去问我: “李涵,你来不来?”

    我摆了摆手:“不用,我不会,怕摔着了。您不用顾着我。”

    他们走了,其他几人自然也要跟着离开。我喊了一声:“十四爷,请等等。”

    十四想不到我会叫住他,傻愣着不动。老九老十笑着推了他一下,然后便追着老八他们去了。红月儿也退开了些,我也随她去。

    他老半天终于说:“你真的不会溜冰吗?我看李浩玩得好着呢!”

    我笑着摇了摇头:“真不会。”凡举运动,没几样能难得着我的。以前因为觉得花样滑冰姿态优美,又好玩,还练过一点点。盛京的冬天比京里长,冰雪也好,我和李浩还经常玩各种花式。但在这种地方,我实在没兴趣当众表演。

    扶着栏杆的手冰麻了,我便对着呵了口气,搓了两下。

    十四皱眉看着我的手说:“你怎么连手炉也不用?看你冻得!”

    “我哪那么娇贵!”我笑道,“说说你那小阿哥吧!得了儿子,酒也不请我吃的。”

    他听了也不说话,只望着冰面上稀稀落落滑动着的人影。

    我掏出长命锁给他:“送你儿子的。祝他聪明健康,长命百岁。”

    他轻轻接过,然后还是发呆。我就说:“这也就算了,但明春的喜酒可不能再不声不响了。”

    他身形一滞,咬牙道:“你真想喝这杯喜酒?!”

    我刚想说什么,却见远处冰面上似乎有异样,人影都更矮了几分,且一个个全停住不动了。仿佛有明黄的身影挺立其中。

    十四神色郑重了几分,道:“你待着,我去看看。”

    他匆匆离开后,我便坐回位子喝着热茶静等。看这情形,也不像出了什么大事,否则周围也不会如此平静。约半个小时后,老八他们一脸诡异地回来了,独不见十四。

    “十四呢?”我向老八问道。

    “被皇阿玛召去悦心殿回话了。”他平淡地答。

    我嗅出了他话里一丝不平常的味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老十抢先说:“皇阿玛给容惠指婚了。”

    “是吗?对方是谁?”八岁的毛丫头,等她能嫁人起码还得五六年吧,现在就推销出去的确早了点。不过就因为这,他们也不至于这样吧!

    老八表情怪异地说:“是你弟弟,李浩。”

    我一眨不眨地盯了他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这个消息确实吗?”我应该没听错吧?

    老十说:“旨意过会儿就到你家了,还能有假?”

    这么快?效率真高啊!不过谁能告诉我这种奇怪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啊?!

    八福晋对我笑道:“呵呵,这下成亲戚了。”

    老十古怪地笑:“八嫂,她早晚是我们家的人,这下好了,亲上加亲。”听了这话,老九窃笑着,老八和她老婆对望一眼,也无声地笑开了。

    我对老十的话没上心,只想着李浩和容惠这对奇异的组合。一个十五一个八岁,小孩子扮家家酒似的。不过,五六年之后应该就像样了,李浩满了二十之后再成婚,对他也有好处吧。不考虑容丫头的家世背景,我也还算满意这个弟妹。

    “啊,四哥。”忽然听到老九喊。

    我才从自己的世界回到现实中来,抬头看见他,便对他微微一笑。反正跟他们家也撇不清关系了,多这一层也无所谓。

    他的神色始终平静,目光却比一开始时柔和了些。

    他们这堆兄弟哥哥弟弟地喊了一气,终于见礼完毕。老四问:“你们刚才说什么那么有趣?”

    老八笑道:“没什么。就是今儿容丫头的婚事。”

    老十说:“四哥你也瞧见了,容丫头那个不害臊的样子!皇阿玛不过跟她说笑呢,她就指着人家说,长大了就要嫁给他!啧啧,真是……嘿!”他又指了指我说:“那个摊上她的小子,就是她弟弟。”

    老四便看向我,眼里满是好笑,我瞬间对他使了个眼色,也不管他看懂没有,便低下头。 他说:“容惠率真可爱,皇阿玛就喜欢她这点。”

    “直成她那样,不是不要脸是什么!”

    “老十……”老八又好气又好笑。

    我实在忍不住,也笑道:“对,要直得如十爷您一般,才叫恰到好处。”

    “就是就是。”老十满意地对我笑。我的确不是讥讽他,也对着他笑。

    但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都在看笑话似的看着他。唉,人总是爱把话往深里想。

    我瞅了个机会,找借口离了这堆人。转到楼梯口的时候,他从后面伸手一抄,搂住了我,吻着我的耳际,说:“以后少跟老八他们混在一起……”我转身,凑到他耳边说:“明天晚上空出来。”

    “你想做什么?”他问。

    “愿不愿意随你,过时不候。”说完推开他,走下了看台。

    这夜的月亮真好,冷冽的清辉均匀地撒在万物之上。而冰雪的反射更使这夜晚显得梦幻般明亮。

    我和老四批着厚重的大氅站在冰面上。他笑问:“你把我拉来这里就是为了赏月?”

    我答:“不是。我想玩滑冰。”

    “你不是不会吗?”他奇道,“昨天都没看你上过冰。”

    我对他笑了笑,便换上冰鞋。这时代的冰鞋是用木头和铁做的,鞋底硬得很,我稍加改良,起码能做稍有难度的动作。“帮我拿着。”我脱下斗篷交给他。为了便于运动,我里面穿着束腰的短衣,下面是长裤,有点像穿着裤子再穿超短裙。

    他惊道:“你穿这么少!”

    我脚下一蹬,轻轻滑开,对他笑道:“你就看着吧。”

    我把以前的一套动作做了些改变,增加舞蹈,滑行和旋转的分量。减少跳跃动作是因为装备不允许,而我的水平也不是太好,所以只留了一个两周跳。整套表演也就三分钟不到,最后以原地旋转做结束。

    我气喘吁吁地滑回他身边,说:“我的斗篷。待会儿就该冷了。”

    他却忽然将我的氅衣抛开,“你干什么!”还没等我喊完,他就将我拉到怀里,用他的斗篷围住我。滚边的貂皮风毛压在我脖子上,我痒得不行,想挣脱出来。可他的手臂紧紧地箍住我的腰身,我只能上身往后仰了仰。

    “一定是老天派你来勾引我的!”他说着便吻下来。

    我笑着避开:“那你喜欢吗?”

    他深深地望着我说:“喜欢。”

    “你喜欢我什么?”我很无聊地问。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你长得很美。”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是吗?我也对这张脸挺满意的。”

    他笑了:“忘了说我还喜欢你的厚脸皮!”

    “啊,那我是看上你什么呢?”我沉吟道。

    他很有兴趣地道:“说说看吧,我也想知道。”

    我环上他的腰,一项一项地数:“嗯,你家世好,有权势,有钱,你应该有钱吧?”

    他点头说:“还算不穷。”

    我于是继续:“长得也不赖,不过不如十三。”

    “想气死我这点还不够。”他扣着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

    我想了想说:“我还欣赏你说话够毒辣。”

    “彼此彼此。”他印上我的唇,轻浅地吮吻着。

    我依在他怀里,承受着回应着。然后我认识到,接吻的确是件舒服的事情。

    伸手试了试水温,正好。我跨进澡盆,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对红月儿道:“我要泡会儿,你先出去吧。”她便收拾了我换下的衣物到外间去了。

    被稍烫的水汽一蒸,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真舒泰啊!别人冬天只是擦澡,我却要弄个尺寸惊人的木澡盆,像蒸桑拿似的泡上很久,一次得用掉十几桶热水。

    唉,看来还是陆颖说得对,我就是一身资产阶级腐朽贵族的臭毛病,奢侈到骨子里,却老以为自己随遇而安。不知道我穷到一毛不拔的时候怎么过日子。

    把自己整个沉入水中,隔绝外界的一切声响,慢慢吐出肺里剩余的空气,直到因为缺氧胸口发闷才浮上来。可没想到我刚出水,就看到这么一出。

    “少爷,您不能进去!”

    然后,房门便被“嗵”地被撞开。一股冷冽的气流扫过裸露的肩膀,使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李浩像只蛮牛一样冲进来,此刻却泥塑似的一动不动,只瞪着眼看我。

    我抹了抹脸上不停往下滴的水珠,眯着眼问:“你是想和我一起洗?”

    “不、不……”他憋红了脸道。

    “那还不滚出去!”我冷冷瞪他。

    他立刻夺门而出,到了外间好像还“乒乒乓乓”地踢倒了椅子凳子。

    这小子是怎么了?这两天都没怎么见他人影,不知又发什么疯?被他这么一闹,我也没泡的心情了。草草擦干了身体,穿上睡衣,去外厅的时候顺便披了条棉袍。

    李浩依旧红着脸,在茶几旁坐着,看我出去,马上站了起来。红月儿给我端来一盅银耳,给他上了茶。

    我敲了敲桌子说:“晚上就别喝酽茶了,好像还有牛||乳|,给他倒一碗去。”这年纪要多喝牛奶才长得高。

    红月儿出去后,李浩低着头叫了声:“高凌。”

    “嗯?”

    “高凌……”

    “说吧,我听着呢。”我用勺子搅着银耳羹。

    他终于抬起头,却只是默然看着我。

    “怎么了?”我忍不住笑道,“你跟容惠的事定了,恐怕以后要避嫌,不能再跟她一块儿玩闹了。”

    他别过脸说:“我不要她。”

    我拍了下他的头,道:“这种心思你动也不要动!我看你们两个很好。”对你的前途也有好处。后面一句就功利了,我没说出口。

    他‘哎哟’一声,然后便呆看着我,半晌才道:“姐,我……”

    我等着他说下去,他却缓缓起身,往门口走去:“我回房了,你早点睡。”

    他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叛逆期到了?

    算了,想也是白想。我打了个哈欠,听他的睡觉去。

    北京漫长的冬季终于过去,我开始恢复去郊外跑马。因为射箭的水平大有提高,顺便带上弓箭,想着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打个野兔什么的。李浩有时会跟我一起,幸好他还跟以往一样,那晚阴阳怪气的状态没带到康熙四十三年的春天来。

    这天刚想出门,却意外地碰到十四来访。我只能暂时搁置外出的计划,请他进屋奉茶。

    我问道:“明天是你的大日子,怎么这会儿跑出来?”

    他今年十七了吧,也该为一时的年少轻狂划一个句号了。

    “我想见你,就来了。”他平静地道。

    我便说:“你今天不来,明天也能见到的。我会去观礼。”他的婚礼将在他新分的府邸举行,如果是在宫里,我想去喝喜酒也不能的。

    他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受不了他这种眼神,只好说:“好吧,你若不想我去,我不去就是了。”

    他马上道:“我不想你去。”

    “我明白了。”我暗叹一声,心想,究竟是无法实现当初的诺言啊!他的两场婚礼,我注定一次也不能见证到,而将来我的婚礼,他肯定也是不会来的。既然我不愿意做他的女人,而他又绝不愿意只做我的朋友,那么我们的关系注定到此为止了。

    他从一只布袋里掏出一个白乎乎毛绒绒的东西递给我,说:“冬狩时猎的狐狸,我叫人做成手笼,一直忘了拿给你。”

    这都春天了,他居然才送我这个?罢了,反正今年冬天可以用,他也是一番好意,就别刺激他了。我于是笑着接过道:“谢谢。”摸着手感还不错,怪不得人说女的都爱绒毛玩具。

    我已经拿到了,他却还不放手,我便用力扯了一下。岂料他猛然放开,双臂一张,紧紧抱住了我。

    我挣扎了两下,不但没有效果,反而被他越搂越紧。他的下巴压着我的肩窝,紊乱的气息吐在我耳后颈侧,弄得我好痒。

    这小子简直欠揍!我直觉地想狠踩他的脚背,却听到他似乎有些发颤的嘶哑声音:“别动——就一会儿,求你!”

    好吧,反正也最后一回了,也不过是个拥抱而已。

    他知趣地没再做其他出格的事,抱了我一会儿果然就放开了。他最后问我:“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

    我松了松被他的巨大蛮力箍得发疼的筋骨,说:“对新娘子温柔些。”

    他闭了闭眼,握住我的手,轻吻了下手背,道:“如你所愿。”

    第十六章蜜月

    送别离京的人 ,往往都在彰仪门外的卢沟桥。桥头上有一截官马大道,两旁林立酒肆茶馆,店门外的廊柱上拴着骡马牲口,廊下闹哄哄地停满了板车篷车。空气中充斥着土路上被过路车辆碾起的滚滚黄尘和牲畜便溺的隐隐臭味。

    我和李浩把马匹交给店里的伙计照料,便上了二楼,在东头雅间见到了相对而坐的陈时夏和达兰。李浩抱拳笑道:“建长兄,青濯兄,我们来迟了。”

    陈时夏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会儿,便起身握住李浩的手,笑道:“哪里,是我二人来早了!冀之,呃,李姑娘,请坐。”

    达兰不像他这般处之泰然,惊讶地盯了我很久。我对他笑了笑,他反倒红了脸移开视线。

    李浩举杯道:“建长兄此去,不知何日再会。我们以茶代酒,祝你一路顺风。待你归来之时,必定备下好酒为你洗尘。”

    陈时夏也捧杯而起,道:“好,我们共饮此杯。”

    我们四人仰头将自己杯中微涩的茶水一饮而尽。坐下后,陈时夏叹道:“自去岁进京,已一年有余。本愧见父老,不欲就此返家。无奈老母突然染病,我虽不肖,也必然要随侍榻前,尽人子之责。”说到这里,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大约既担心母亲的病情,又为与好友离别而伤怀,也许还有未能再战考场一雪前耻的不甘。但他生性乐观豁达,悲戚不多时就恢复了,开始谈论起云南家乡的风土人情,气氛马上变得轻松起来。

    云南的昆明、大理、丽江都是我想去,而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去的地方。在我的想象中,那里有滇池、洱海、美丽热情的异族少女、满坡的山茶花,当然还有宣威火腿、过桥米线和汽锅鸡。

    说到山川地理,达兰就有滔滔不绝的议论和见解。我和李浩只有听的份。陈时夏开玩笑说:“青濯若肯将研究这些的心力放一半到仕途学问上,怕早就有功名在身了!”

    达兰红着脸道:“像我这般的纨绔子弟,过惯了尸居肉食,无所事事的日子,恐怕应付不了事务纷杂和人事逢迎。”

    呵呵,这个人是另一种类型的不务正业的旗下子弟!

    陈时夏笑道:“青濯是‘心无驰猎之劳,身无牵臂之役,避俗逃名,顺时安处’,哪如我辈终日汲汲营于役啊!”这番话如果是别人来说就有种尖酸讽刺的意味,但出自陈时夏之口,说的又是达兰,便只是朋友之间最无伤大雅的玩笑。

    然后,陈时夏和李浩谈起‘经世济国’的话题,那我和达兰两个以闲为业的人便只好聊聊天文数理、山岳河流之类。达兰说他还收集有许多陨石,引起了我的兴趣。

    闲聊了约有一个多小时,眼看也不早了,我们便结了帐,一行人直要把陈时夏送过桥去。刚出茶馆,便碰见了上次和老四一起的朱从善。我们随着骡车缓缓而行,朱从善热切地拉着陈时夏嘱咐,让他一定不要误了后年的春闱。

    不长的平直的石板桥面,很快便走到了头,陈时夏含泪向我们挥了挥手,登车去了 。我们目送他的那辆骡车,汇入离京的车马队伍中,渐渐远去,消失。

    与朱从善告别的时候,居然见到钟平为他赶车。他见到我,喊了一声“李姑娘”,然后打千请安。朱从善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我。我‘嗯’了一声,忽略朱从善锐利的目光,打马离开。

    和李浩在郊外跑了一圈,过了中午才往回走,反正刚才在茶馆吃过东西,也不觉得饿。眼看就要到家门口了,却远远瞥见街角处,钟平在一辆马车前垂手而立。这显然不是原先朱从善乘的那辆。

    我翻身下马,对李浩说:“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儿。”说着把暴雪的缰绳交给他。

    他却也跳下马来,拉住我说:“姐,你去哪儿?”

    我抽回手道:“我和人有约,你就别管了。回去好好预备着几何的功课,晚上我会检查。”说完便向马车走去。

    回头看见李浩还站在那里,我就对他打了个手势,他便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钟平要为我放下脚凳,我摆手示意不用,轻轻一跃上了车。刚掀起车帘,被人用力一带,便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我抬头笑问:“你在等我?”

    他理了理我的鬓发,扶我坐好,笑道:“今天陪我。”

    “你叫我来,就是让我在这儿呆坐着?”我坐在炕沿,左手支着脑袋撑在楠木黑漆炕桌上。

    他终于从公文堆里抬起头,用哄小孩的语气说:“我这会儿没工夫,你乖乖坐着。”

    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我便说:“你要有事我先回去得了。”

    他安抚道:“要是觉得无聊就挪张椅子坐我边上来。”

    唉,他是打定主意拉我当摆设。那我也总得找点事情坐吧!于是说:“我要吃东西。”

    他‘啪啪’击掌两下,唤了钟平进来,问我:“你想吃什么?”

    我说,弄些各式点心就行了,只点名要了一样雪笋春卷。随后又想了想,对钟平道:“再给我做一碗胡桃茶,加少许牛||乳|,少糖,不要放芡粉。这样吃着爽口。”

    钟平听完我的要求,眼睛眨也不眨就答应了退下。

    “偏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头。”老四摇头笑道,“我看你啊,真不好养!”

    我不接他话头,问道:“有没有什么书能让我看的?”

    他指了指炕桌上放着的几本,道:“那不是有吗?”

    “我不看佛经。”唯心主义的、怪力乱神的我都不看。

    “还有两本《宋书》压在下面,你找找。”

    “不要,我看过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这史书看过一遍,就不能再翻翻?”

    我随口说:“我都能背了。”谁耐烦翻第二遍。

    “那你想看什么?”

    “稗官野史之类。”

    他干脆地回答:“这屋里没有。”

    我皱着眉瞪他,他最后说:“那边架子上有我录的几本札记。也不是什么稗官传奇,你若不看就没别的了。”

    我便从那个紫檀木镶象牙书格上抽出他所说的笔记,有两本是满文的,我翻了两页仍旧插回去,只把汉文的几本捧到炕上细看。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都是他的笔迹,偶有删改和边注。内容很杂,有生活轶事,读书心得,出行见闻,当然最多的是政治评论。虽然没有小说情节跌宕起伏那么有趣,总也算不无聊,就一页一页地看下去了。

    其间钟平进来送过食物,搁下后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我一边吃点心一边翻阅,看到其中一段说,有个叫汤斌的,任江苏巡抚时在苏州搞过一个“禁滛祠”的运动。大抵是当地打牌、妓乐、礼佛、庙会等太盛行,为了整肃社会风气,他对前面提到的那些活动厉行禁止,据说出现了‘寺院无妇女之迹,河下无管弦之歌,迎神罢会,艳曲绝编’的景象。不过,似乎效用也只是暂时,没过多久又恢复旧观。

    看到这里,我不禁“扑”地笑了出来。这种“整风运动”完全违背经济规律,会有长效才怪!

    老四闻声,向我招手道:“笑什么呢?难道我还写了什么笑话了?”

    我便把这段指给他看,他奇怪地问:“这有什么好笑?”

    我说:“这个人,一定没听说过什么是‘繁荣娼盛’。”

    他不解地看着我,我就找了张白纸,提笔写下这四个字递给他看。他正巧啜了口茶,看了这个,一口茶水全喷在了纸上,而后大笑不止。等他终于缓过来,才对我道:“原来此‘娼’非彼‘昌’,亏你想得出来!”

    我把这张脏纸揉作一团,扔在案侧,说:“你不也认为他多此一举?”虽没明写,字里行间还是透露出不赞同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笑道:“汤斌此人的确是一等一的廉臣干吏,但这事办得也委实过了。苏杭等江南富庶地方,多得是酒船戏子匠工之类,此辈无产无业,就在这声色晏会中觅食乞生。他禁了弦歌、迎神赛会和演剧,无异于绝了人家的生路。能不让他们心生怨望吗?治国之道,第一要务在安顿百姓,那些原非犯法之事,禁之何益!”

    我笑着听他侃侃而谈,心中对他添了几分佩服。中国封建社会一直秉承‘以农为本’的精神,经商都不被视为正道,何况娱乐、服务等第三产业。他的实用主义,简直太难得了!

    “听烦了?”他见我兀自出神,便抚了抚我的脸问。

    我依进他怀里,轻声回道:“没有。”

    他搂住我,低头问:“你吃了什么?有股甜香的味儿。”

    “豌豆黄和胡桃茶。你要不要也尝尝?”我指了指炕桌上的栀子花剔红雕漆盘问。

    他寻到我的唇边来,轻喃道:“不用。我尝你也是一样……”

    他在我唇上稍稍辗转,浅尝辄止,然后又坐回去看他的公文。只是这回硬要让我挨着他坐。于是他做他的正事,我看我的笔记。

    不知过了多久,他捏着肩膀站起来。我问:“这算结束了?”

    “没呢,对完这笔糊涂帐才算完。”他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啪’地甩到桌上,苦笑道。

    我好奇地看他翻开那本册子,只见内页满满地列着似乎是收支明细的数字。什么田赋、盐税之类,字又小又密,数字是汉字表达不说,还是首位对齐排列,看得眼都花了。难为他还拿出个算盘,一条一条核对。我看也不过是加加减减,容易得很,就是费神。

    我很快对那个没了兴趣,靠回椅子里看他记述的热河一代风光和承德避暑山庄的建造情况。看着看着居然盹着了,睡得也不沉,感觉他靠近的气息便醒了。他轻拍我的脸颊,柔和的呼吸拂在我的鬓边耳侧:“若是困了,就去炕上歪着。别在这儿睡,仔细着凉。”

    我倒是不怎么困了,却看他眼里隐有血丝,神情略显疲惫。我伸了个懒腰,坐直了,问道:“你今儿多早起的?”

    “过了寅时吧。”他回答。

    那不是凌晨三四点!我如今也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但最少要从晚上九点睡到第二天早 上七点左右。相比一天睡足十个小时的我来说,他也真是可怜啊!我问:“今天有午睡过吗?”

    他揉了揉太阳|岤,看了看我没说话。行,不用说,我明白了。我转而看向书案问:“还算帐呢?”

    “只看了一小半。”他望着那册子叹道。

    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说:“我帮你核吧。”

    他惊讶地看着我,然后笑着说:“你?你会算这个?”

    我回道:“这又有什么难的?你要是信不过我,待会儿自个儿再对一遍得了。”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笑道:“那你就试试吧。”

    “你去炕上靠会儿。我弄完了叫你。”我推了推他道。

    “不用,听着打算盘的声音我也睡不着。”他那眼神,摆明了信不过我。

    唉,不是真的连四则运算的能力也要被人看不起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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