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第11部分阅读
迷途 作者:rouwenwu
他的手掌压迫着我的胸腔,闷得我透不过气来。我转开脸道:“有没有资格都无所谓。你也不是非我不可。”
他几乎捏碎我的下巴:“看着我说话!”
我闭了闭眼,然后以最平静的目光迎视他:“再这样继续下去我们都会后悔。”
他松开我,放柔了声音问:“你后悔跟我好?”
我摇头。“那就好。反正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冷冷道,“你就等着开春嫁给我吧!”
“我不愿意嫁你。”我回道。
“为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
我淡淡道:“不为什么。我烦了京里,不想再待了。”说出来无益的理由,不说也罢。
“你简直莫名其妙!”
“对,我就是莫名其妙。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他怒火熊熊地瞪着我,我则努力克制着自己焦虑的情绪。“我再问你一句,你这里,到底有没有我?”他指了指我的心窝,问道。
从不知道我还有心律不齐的毛病,似乎跳得很乱,但总算我还能呼吸。收在衣袖内的手, 指甲抠进掌心里,轻微疼痛的刺激让我可以平稳地说出话来:“那个一点都不重要。”然后睁大眼睛看着他的满心期待,化为眼里的利剑,几乎刺穿我的心脏。
“哈哈哈!”他怒极反笑,“你真懂得怎么叫我生气!偏偏你这没心肝的样子我也喜欢,真是要命不是!”
我已经没有力气看他,僵硬地弯腰拾起地上的斗篷,背对着他道:“话说完了,我走了。”
“你以为甩下一句‘断了,分了’就结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叫我心悸。
缓了缓气,转身面对他:“那还能怎么样?”
他一把抱起我,几乎是扔我到炕上,还好没摔晕,马上挣扎着要坐起来,他却压了上来。 我推着他道:“别告诉我你要用强的!”
“用强?”他冷笑一声,唇就压到我脸上。“我叫人换了这炕毡,软多了吧?”他吻着我的耳垂,以诱哄的语气道。
他领子襟口油亮柔软的狐狸风毛,在我脖子上磨蹭着,变成一种别样的刺激,害我说起话来也没了中气:“被你这么摔,再软也没用……”
他封住我的嘴,双手在我身上摸索着,棉腾腾的冬装当然降低了应有的敏感,但我还是觉得热,而两人喘息的声音也似乎很遥远。他在我唇上辗转,然后触着我的唇瓣,低低的几乎是类似耳语地道:“喜欢我这样亲你吗?”
我揪住他前襟的袍子,硬抵开些他,缓慢但肯定地道:“是不讨厌,所以我不会反抗。你想继续就继续,完了就放我走。”
他眯起眼盯着我,我也盯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久得我们的呼吸都变得极轻极轻时,他终于道:“我会继续的,但不是现在。”
他抚上我的脸,我冷淡地转开,只感觉他的手指从下颚滑到颈侧,稍稍停留后,握住我的左手腕。我皱了皱眉,便听他柔声问:“疼吗?”
“没事。”急切地想抽回来。他却紧紧抓住不放,我蹙眉瞪向他。“都肿了,还说没事。”他轻吻着我的手腕内侧,语气和目光一如往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刚才谈论的只是天气或笑话。
他嘴唇的温度是烫人的,手腕上的酥麻感一直钻入心底。我忽然觉得无力而惶恐,慌忙推开他,稍整了整衣饰,就往外走。
他背对着我,只说了一句:“记住我跟你说的!”
我不理他,也不顾院外钟平惊异的目光,匆匆出了府。
聂靖跳下马车,看着我疑惑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我几乎是爬上马车,放下帘子道,“表哥不是约了那个文五爷吗?走吧。”
我现在是极之不痛快,也不知道怎么吐掉这口浊气,看谁倒霉吧。
马车停在胡同口,撩起一点车窗帘子,只见茶楼后门,庆均正与一个中等身材的锦袍男子告别。这个,应该就是他口中六部衙门里‘混’的文五爷吧?
庆均送走了文五,从对街走过来,站在车旁往里面看。
“好了?”我问道。
他跳上车,对我笑道:“回去细说。”
我拿火钳拨着炉灰,搅得炭火噼啪作响很是有趣。
“涵妹妹……”
“什么?”我搁下火钳,抬头问。
庆均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怀疑我有没有听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刘大人为人刚正不阿,又偏爱读书人。我看可以从他那里想办法。”
我捧起紫砂壶暖手,然后对他道:“知道了。大理寺寺丞啊……那还剩下都察院御史和刑部堂官。”
“都察院委的是察尔奇,这人……找不出下手的地方。至于三司会审时候的刑部堂官,按定例是初审司部郎中。”庆均道,“还是先盯着刘寺丞那儿得了。”
我想了想,从书案上抽出杨季绍在狱中写的一篇文章(聂靖不知怎么弄出来的),交给庆均,道:“你看这个,我觉得不错。你弄给刘寺丞看看,也许好开口。”
庆均双手捧纸,认真地看了一遍,惊喜道:“好!这杨秀才还真有两下子!这下可又多了些把握。”
我笑道:“至于御史察尔奇,他那儿下不了手,就看看他信得过的属员、幕僚、笔帖式之类,总是有缝可钻的。刑部那里嘛……我来想法子。远亲,呵呵,就算是亲兄弟,我也要你生分了。”
正说着,李浩掀帘子进来了,见着庆均便笑道:“表哥也躲这儿来了?府里就数姐姐这屋子收拾得暖和!”
他瞥着庆均手里的纸,叫了一声“好字”便抢过去,一边看一边大声念道:“狱中疾易传染,遘者虽戚属不敢同卧起。而为老监者四,监五室,禁卒居其中,牗其前以通明,屋极有窗以达气。旁四室则无之,而系囚常二百余,每薄暮下管键,矢溺其中,与饮食之气相薄。又隆冬贫者席地而卧,春气动,鲜不疫矣。狱中成法:质明启钥。方夜中,生人与死者并踵顶而卧,无可旋避,此所以染者众也。”读完这段,赞叹道:“好文章!谁作的?”
我对他道:“写得出这么深刻体验的文章,当然是被关在大牢的倒霉鬼。”
李浩坐下弹纸感叹:“唉,可惜了这样的文才!”
“到时候你也能帮他一把的。”我对他笑道。
他疑惑地看着我,刚想问什么,却吸了吸鼻子道:“什么味道?好香!”
红月儿笑答:“少爷鼻子灵。小姐命人做了酥鲫鱼,早上烧滚后就掣去火,说是要燃灯一盏烧着锅脐满五个时辰才入味。这会子该是差不多了。”
我对庆均道:“表哥一起用饭吧。把庆培也叫上,尝尝这个鱼的味道如何。”
睡前,捧着达兰送来的旅行笔记细读,每晚只看一段,平静了就能睡去。
“湫水入黄处,乃大河于晋陕峡谷最大之碛,名曰大同碛。此处水流湍急,浊浪排空,咆哮如雷,声震十里。‘碛,水中沙堆也’,河道在此弯急、浪大、石多、水浅,故漕船至此只得抛锚收帆,望河兴叹。两江交汇夹一山,是为卧虎山。湫水上游有侯台镇,颇俱古意……”
进入腊月,自初一起街前便满是卖粥果的摊贩,年节也不过就这二十几日了。
杨季绍的事颇顺利,文五爷那里回话,除刘寺丞应承了尽力而为之外,还搭上了御史身边最得力的书吏。据说此人有一独生爱子,犯了一种罕见的咳嗽症,南城富户罗显鸣有祖传偏方,苦求不得。庆均未来岳丈跟罗家倒有些交情,送了副琉璃围棋给那嗜棋的罗财主,换来他隔几日便遣家人按方抓了药给书吏送去。于是,这书吏在上司察尔奇面前狠下了些功夫。
庆均道:“不是主事的点头,也不知管不管用。这位御史大人真当是精明干练,且滑不溜手……”
我笑道:“自然是管用的。这种人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要,无非就想做点实绩给上头看看。”
“对啊!这案子要能翻过来,才能显出能吏的派头!”庆均顿足道,“我明白了,这就去再下点功夫。”
庆均前脚出去,绮云丫头后脚进来,回话说有人求见。我听了她形容,便知道是钟平,叹了口气,还是让他进房来说话。
钟平进来后先请了安,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他越发显得小心翼翼。我不开口,他只好道: “爷派奴才来请姑娘……”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我不会去的。要说的上回都说了,再见也没新鲜的话,不如不见。”
“但……”
我冷淡道:“你先回吧,就把刚才的话回你们爷。”这样拖拖拉拉,何时是个头?既然已经残忍,不如就绝了他的(也是我自己的)念头,痛一次也就过去了。不过是儿女情长,他,不会在这上面纠缠太多吧!
看着钟平沮丧地走出屋子,我的情绪也淡了,淡得酽茶喝到嘴里也没了任何味道。
“你就这么对你那位?”聂靖不知道什么时候掀帘子进来。
“你又知道什么?”我恼怒道。
他嬉皮笑脸道:“姑奶奶别发火。我不过是奇怪,前一阵还如胶似漆,这会儿说散就散, 你这人也真够……嘿……不说了。”我凶狠的瞪视迫使他不再继续,换了个话题道,“你让我打听那作供的家丁,有信了,他平生最信鬼神。”
我喝了口热茶道:“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想我们治到他改供?”他沉吟道,“也不是不行的。”
我嗤笑一声:“呵,用不着这么过。只弄到他神智不明,三两个月下不了床就行了。”然后再串上郎中,报个笃疾,这证人就算废了。
他看着我愣了愣神,然后道:“对了,那些疯子教的人想干什么,我这也大概知道了,你想听么?”
出乎他意料的,我回道:“不想。”
“你说什么?”
“我不想听。”
他阴沉地盯着我:“你前几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淡然笑道:“忽然之间不想知道了。你说得对,我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所以,到此为止。”
“即使有关人命也不在乎?”
“人命?”我笑,“那是老天的差使,我管不了。”
他冷笑道:“哼哼,他们谁恨谁,谁要谁的命,你是管不了!”
我冷淡地道:“够了。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完。至于其他,随他去吧。”
他愤然转身,摔上帘子前,恨恨道:“这原委目前还只我一个知道,改主意乘早!”
光收红利不做事,他还有什么不满的?这年头什么人都难伺候啊!
户部终是批了免选,老爹的来信欢喜之情溢于字里行间,也着实让我松了口气。原是打算回盛京的,便干脆让红月儿把所有的东西都打点收拾了。整理着,居然发现有那么多他送的,绿地粉彩花鸟纹笔筒、妆花缎骑装、银面嵌螺钿怀表、白瓷画珐琅酒杯、楠木镶玳瑁书格……
红月儿问:“这些都收拾了吗?”
“理个空箱子收起来吧。”我轻道,“怪累赘的,也不必带回去了……”
第二十三章童话的结局
李浩进屋来,先解了身上的斗篷,红月儿从旁接过,抖落上面的雪片,拿到熏笼边仔细烘着。
我搁下手头的书,对他道:“外面冷吗?坐炭炉边上来。”
“雪大着呢!”他在我对面坐下道,“幸不辱命。”
“你我是信得过的。”我笑道,“说说情况吧。”吏部山东清吏司郎中海都,是最后的难点,的确让我费了些心思。托那文五爷约了几次,终于勉强答应见一面。让李浩出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事也真只有他能办。
李浩啜了口热茶,道:“也就照你编的身世说,谎称那杨季绍是表叔。‘大姐为了表叔的事忧心致病,我和二姐知道大人最是公正廉明,还望大人明察秋毫,还表叔清白’——就这样是吧?噢,对了,还真在那茶楼碰见九爷了。”
那是当然的,否则聂靖可以提早回家抱孩子。李浩有些疑惑道:“我照原先预定的说了,情形跟你想的差不多。但是,姐,‘老爷子我们会照看着’是什么意思?九爷认得杨季绍吗?”
“不认得。你别管,我诓他们的。”我又问道,“九阿哥还说了什么没有?”
他便答道:“九爷没说什么,就问姐最近如何。姐,你打的什么哑谜?”
我叹了口气道:“唉,你别问了,不知道比较好。”
他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问:“高凌,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对他笑道:“没事,我自己会解决。”
他望着我只是发呆。我想了想,握住他的手道:“我想最早年前,最迟四月回盛京去。以后,就只得你一个人在京城。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姐,你想说什么?”李浩紧紧抓住我的手,焦急地问。
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和容惠的事没法改变,但,以后尽可能不要跟那些皇阿哥们走得太近。若是有机会,寻个放到外面的差使,一来为着历练,二来……京里,不适合你。”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我压着他的手背,问道:“你能答应我吗?”
李浩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我就这样一直盯着他,直到他微微点头。我才松了口气,对他笑道:“我知道有些事由不得自己,在有选择余地时尽力而为,也就是了。”
我不知道他听懂没有,他已经不是孩子了,话说到这样我想也足够了吧!
权势真是一个好用的东西,放了一点点关于‘大姐’与老九虚无缥缈的暧昧风声,演了完全没头没脑的一出,郎中大人就上钩了。
我在马车里隔着窗口纱质的外帘,对另一辆车里的海都幽幽叹道:“姐姐便是那晚差了人去看表叔,才害得他被指认会见可疑之人,受这牢狱之灾。若是表叔有个三长两短,姐姐便……唉……还劳烦大人为表叔之事多费心。”
只听那边道:“那是一定,一定。”
“如此,我便代姐姐和小弟谢过大人了。”我说完,让红月儿捧了锦匣下车交给海都。
“这是?不敢当……”对方推拒不受,红月儿只是举着不动。
我笑道:“早闻大人清正廉洁,匣内只是几样点心,家里的厨子做这个还算过得去。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命小厮收了礼物。
点心之外,匣内还放了一个小小的玉包拯像,玉石成色不错,雕工也勉强能看,送这么个东西,也只是过过场而已。
待红月儿上了车,我便向他告辞,然后放下内帘,叫聂靖赶车离开。
复审的结果,没几天就出来了,疑窦重重,自然是发回重审。接着,便有人举报事主龚额为强占邻宅之地建造花园,逼死人命。取供后,便也怀疑其陷害杨季绍,为的是同一目的。杨家的房子跟龚额家的后院只有一墙之隔。
聂靖奇怪地瞪着我问:“杨先生能无罪也就结了。你还找那些人翻老帐出来干什么,又治不死龚额?”
我喝了口银耳羹,搅着勺子道:“哪能这么便宜了他!呵呵,不是听说这家伙钱多么。”
“他有钱关你什么事?”他道,“我说你原先那么无关痛痒,现在这么积极又是为什么?”
“叮”我把调羹放进空碗里,对他笑道:“不为什么,也就发泄一下。”
现在不挺好,所有人各得其所:姓杨的不用被砍了脑袋或者绞断脖子;刘寺丞满足了他的正义感;察尔奇赢了上司的欣赏,得了宪眷;海都么,也没被揭发失于回避,丢了乌纱。至于龚额,只要他识趣,也不会怎么样。
聂靖的婴儿脸,气鼓鼓的样子挺有趣,我便想再刺激他一下:“对了,听说你们三合会,最近又抢了两户旗民,一家还是闲散宗室,打死一人,伤了七人,挺能的啊!害得京里薄有财产的,人人自危。”
“放屁!”他太阳|岤青筋直跳,然后,似乎努力压低声音道,“疯子邪教,受了那‘老二’的指使收买,放烟幕乱闹腾,这也算了,最不该冒了我们的名义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老二?”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瞪着眼,半是讥讽半是怀疑地盯着我。我吸了口气,我想我大概是明白了。
他冷笑道:“我不管你想不想听,实话告诉你吧,他们最迟也就在这二十天内下手。恨谁杀谁,你应该知道,不用我说了吧。这是前两天刚抓到一个邪教人拷问出来的,除了你我,没别人知道。”
“那个人呢?”
“谁?”他问。
“就是你抓到的。”
他掸了掸袖子道:“哦,料理了。”
不想知道的,也知道了。我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道:“我有个让我们都轻松的办法。”
他挑眉道:“说来听听。”
“你把他们的行止踪迹透给步军统领衙门。自然都解决了。”我用茶水漱了漱口道。
看他半是犹疑,半是不屑,我又加了两句:“既然都不是朋友,让他们一方帮你铲除另一方,你不觉得方便多了吗?要是依了我的法子,就算把搞姓杨的事欠我的两清了。你想想吧。”
两方面的事情都算顺了我的心,龚额那方,果然托了海都奉上两千两银票,只说给杨季绍压惊。我给了文五爷三百两,再加上活动经费用去的六七百两,净赚了一千有余。我让文五传话,不过是误场会,表叔既然只是受了牢狱之苦,龚爷担着些旅途劳累也就算结了。
文五走之前,我又对他说:“诬告人死罪未决,按律须连坐,也不用太难为他,打发去黑龙江蹲个两三年就算了。”多好,支援边疆建设。
而聂靖那儿,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我的建议。但闻步军营、巡捕营最近破获了不少‘三合会党徒’强盗案,也就放心了。
喝完了腊八粥,过年的气氛便更浓了。家家户户都买年画、春联、挂钱、金银箔,请门神。穷人家只备些铜板当压岁,有钱人家则到钱店银号换金银小梅花海棠元宝。
老爹来信说,挑了几门合适人家让我先看看。我对那些家世描述只匆匆扫了两眼,便扔在一边,准备回盛京再细细选。反正老爹都让我慢慢来,不用急了。我本来就不急。
这天,我正想午歇的时候,红月儿捧了茶盘进来。她放下之后却还直直杵在那里,我便问: “有事?”
她回道:“舅太太叫巧燕姐姐过来传话,让小姐去舅太太那里挑料子,裁新年衣裳。”
“哦,知道了。待会儿过去。”我应了一声,看她还没有移动的意思,就问,“还有什么事?”
她咬了咬下唇抬起头,道:“小姐,求你依了十四爷吧!”
我愣住了,好一会才眨了眨眼,问:“我依他什么?”
“这些年,十四爷对您的心思,难道您不知道!既然您跟四、四爷都……为什么不跟了十四爷呢?”她莹莹的眼含着水气,对着我大声问。
我真是不明白,只能柔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一下跪在我面前,‘咚’地一声,震痛我的鼓膜。她紧抓着我的手,泣道:“小姐,小姐,求你了!”
我捧着她的脸,问道:“红月,你……你是不是喜欢十四?”
泪水从她眼眶里溢出,一滴一滴滑下脸颊,落到衣襟上。这样的脸,我似乎很熟悉,却又觉得如此陌生。喉咙发出的声音,也不像是我自己的:“我不能答应你。你也不该奢望跟他的,你明白吗?”
她摇着头,珍珠的耳坠和滴落的泪水一样,在空中颤成闪亮的弧线。她泣不成声道:“小姐,我这种卑贱的身份……从没……从没有想过得到十四爷的垂青!但是,您不一样!十四爷心里只有你啊!”
我深吸一口气,肯定地对她道:“红月,我不会适合他们任何一个,你也一样。知道吗?”我不理她哭泣求饶,掰开她的手,也不顾她扑倒在凳子上,颤抖着抽泣着,就这样木然地出了屋子。十二月的寒风,也没让我清醒。
恍惚地沿着回廊往前走,直到一条斗篷兜头砸过来,才感到刺骨的冷。赶紧抓过披上,打了个冷颤后,对站在廊下斜睨着我的聂靖道:“出去透透气,要不要跟着来?”
鞭策着暴雪冲上山坡,刺骨的风钻进衣领里,脸跟手都冻得发僵,却奇怪地有种畅快的感觉。快到坡顶时,缓缓地勒住缰绳减慢速度,北京城雍容繁华的远景就这样毫无障蔽地展现在眼前。巍峨的城墙,层叠的屋宇、盘旋在城市上空的鸽群……构成了一幅和谐优雅的画卷。
聂靖驭马与我并列,举着马鞭遥指隐约可见的宫城道:“你看,景山之南便是神武门。我真是很好奇,十五丈宽的护城河环绕、三丈高的青砖城墙包围的紫禁城之内,是怎样的花团锦簇、富丽堂皇!”
我看了看他,笑道:“你要真想知道,只有净了身去里面当公公。”
他这次却没多大反应,无谓地笑了笑:“你就不好奇吗?只要你愿意,要见识什么是天家富贵真是一点不难。”
我往冻僵的双手上呵着白汽,对他道:“我去过里面的。不过是湖广、山西的木料,房山的汉白玉石,盘山的虎皮石,曲阳县的花岗石,苏州的墁地砖,山东临清的砌墙砖,山东鲁山和宣化烟筒山的颜料。”参观故宫博物院的时候,足够看个尽兴了。而且也不觉得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面会舒服。
聂靖狐疑地看着我道:“你真进去过?”
“我做梦呢!”对他笑道,“就是做梦的时候,也没什么兴趣。”
聂靖似乎了然地瞟了我一眼,喃喃自语道:“也就想看看罢了。真要把我圈在里面,换个皇帝给我当也不干……”
“你放心,没人会换给你的!”大笑着对他甩下一句,我便勒转马头,沿来时的路奔下坡去。这回映入眼里的全都是起伏的山峦,总觉得这样的线条比刚才所见要娇媚得多。
回去的时候,在大街上被一个长随模样人的拦住了。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路边马车里英苏稍稍露脸,对我笑着招手。我叹了口气,下了马,硬着头皮走到车前。英苏催促道:“姑娘快上来。”没办法,只得跳上车,掀了帘子钻进里面。
八福晋笑盈盈地指着英苏对我道:“还好她眼尖,要不还截不着你!”
我笑道:“福晋也出来逛,好兴致。”
“哪里,从庙里酬神回来。”她拉着我的手道,“见着你正好。我还想差人跟你说,十九 封印之后,跟我们去庄子里玩两天。”
我婉拒道:“谢福晋盛情,只是……”
她打断我道:“别跟我说你要回盛京!我都听说你阿玛过了年便要到京里述职,这节骨眼上怎么会叫你回去?”
我顿时语塞,拿捏着想找别的借口。八福晋不等我说话,便道:“就这么定了。这会儿我看你也没事,到我那儿去坐坐去。”
于是,又被押到老八家里陪玩陪吃饭。后来倒是还见到了老八,刚说了两句闲话,他便问道:“你跟四哥怎么了?”
我张了嘴又合上,只瞪大了眼看他,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
他笑道:“四哥面上看来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你喜欢什么却瞒不了人。”
我垂下眼道:“我们完了。”
他也不多问,只说了句:“怪不得四哥最近有些心气不顺。”
从老八那里出来,我琢磨着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便对聂靖道:“封印之后,京里的官可都不办事了。”
聂靖沉吟道:“嗯,城里也松懈了。这京郊庄园的守卫,恐怕还不如……”
我皱眉道:“那你就先别回去,等跟我这趟之后再说。”
谁知他笑着说:“呵呵,事做完了还不回去?我又不是当奴才上瘾了!”
我瞪他:“就说你要多少钱得了。”
他竖起一根手指头,道:“一千两。你别骂人,这回不比上次,可能还有……”他右手做刀,比了个切脖子的动作,接着道,“……这样的差事。我的价码不贵。”
我只能笑道:“你打听得倒清楚。就这样吧。”
傍晚回到舅舅家,被唤到舅妈屋里选衣料。我便对舅妈道:“舅母,您房里的茜云能不能借给我十天半个月?”
舅妈笑道:“你要喜欢她,只管领她过去,还说什么借不借的!只怕你嫌她不如你那红月贴心。”
我笑着挨到她身边坐:“爹爹一个人在盛京,我倒是怕旁人服侍不尽心。先送了红月回去,也好代我好好伺候爹。”
舅妈拍了拍我的手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我只是沉沉地笑着。
脚下“叮铃”一阵脆响,敏敏抬起一只前爪搭在我鞋上,仰着脑袋看我。是饿了吧?以前都有红月儿按时给它准备食物,脖子上的铃铛,也是她给它戴上的。我蹲下身,抱起它,手指搓弄着它脖子上的软毛,轻轻对它道:“就剩我们两个了。”
它不耐地睨了我一眼,从我手里跳下去,团在圆凳边上清理自己的毛。我叹了一声,让茜云进来,吩咐她给它准备吃的。
聂靖在门外大声道:“回姑娘,车备好了,可以启程了。”
马车有规律地震动着,八福晋闭目养神,容惠枕着我的膝盖睡着了。这次连十福晋也没来,怪不得她一定要拉上我,否则就只有跟一堆男人和一个小鬼待上两三天了。
“老十四,你的马无精打采,昨晚没喂饱吧!”老十的声音传来。
十四哼了一声,道:“不知道怎么当的差?回去赏他们几鞭子才知道厉害!”
就听老八笑道:“跟底下人较什么真。”
十四没作声。
我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去。他们只带了不多的侍卫家仆,也许庄子上还有些人……就算这样,也不够啊!没见着聂靖,大概是跟在最后面,这家伙办事还是有一套的,不用担心他。
收回看向队伍末尾的目光,却和十四碰个正着,他脖子卡住了似的看着我,眼睛越瞪越大。我对他点了点头,扯动嘴角,给了个不知道算不算是笑的表情。
刚放下帘子,便听老十吼道:“老十四,你那马眼睛也瞎了吗?怎么尽往坑里踩!”然后是十四控马的呼喝声。
“我说老十四,你家里那群奴才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老十大笑道,“主子爷的坐骑也敢怠慢!哈哈哈!”
十四答道:“那些个猴崽子,打了骂了也是没用,一样偷闲躲懒。我也不来费这个心……”
“我没先告诉他。”八福晋不知什么时候靠过来,凑在我耳边说。我转头,正好对上她促狭地笑眼。她继续说道:“就怕你临了不来,这小子又该不安生了。”
“福晋……”我都没力气分辨了。
八福晋低声笑道:“我说你啊,也别老让他这么吊着了,倒是给人家一个准信。这都拖好几年了,要是别人,孩子都抱上了!”
我深深呼气,道:“是,我会再跟他说。”没想到两年之后,同样的话还得说第二遍。
车里车外都吵闹,容惠也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和容惠说笑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她缠上我要我给她讲故事,我扭不过她,只好答应了。快十岁的小女孩,正是看格林童话的年纪。我于是说:“春秋时候,有一个叫随的诸侯国,故事的主角是一位隧正的嫡长女。”
“李姐姐,隧正是什么?”容惠打断问道。
“哦,那时候的地方官名。”我接着道,“这个叫姒雪的女孩子很可怜,一生下来娘就死了,爹不久就娶了个继室,接连生了两个妹妹,姒花和姒玉。后妈蔡夫人对姒雪很坏,经常命令她做这做那,后来根本把她当下人使唤。”
容惠又打断我,急问着:“那姒雪的爹怎么不管管啊?”
我怎么知道?我当初听故事看书的时候也想这么问来着。想了想答道:“也许是因为蔡夫人太厉害,她爹惧内;也有可能是她爹觉得大女儿不够可怜,为了将来听故事的人都同情她,所以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童话故事的主角不都是这么虐待出来的?
容惠似乎有话要说,我便道:“容格格,你想继续听下去,还是问问题?”
她侧了侧头,道:“听下去。”
“那就继续说。姒雪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担水、生火、做饭、洗衣,弄得混身脏兮兮,就得了个诨号叫‘灰姑娘’。这年姒雪十八岁,恰逢侯爷要为大公子挑选未婚妻,贴出告示,全国良家未婚女子皆可参加阅选。”
容惠兴奋道:“好呀,这就选秀了。”
“对,选秀。蔡夫人把自己生的两个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配上他们家最好的马车去参选。灰姑娘姒雪没衣服没装备,只好留在家里哭。”
八福晋插口道:“这做爹的也真是偏心!”
“就是偏心才好,否则怎么显出我们主角灰姑娘特别呢!”我继续道,“再说姒雪在空荡荡的家里哭。忽然跳出来个装扮妖娆亮丽的贵妇人。她自称倩夫人,乃是此宅厕神,为了表彰灰姑娘对茅房打扫勤劳,决定帮助她选秀。倩夫人用树叶变了套漂亮衣服,竹篾丝变出首饰,指着厕所的老鼠变成骏马,把家里新箍还没来得及用的马桶变成非常气派的马车……”
“马桶……幸好是没用过的。”八福晋呵呵的笑。
“嗯,反正这两样东西就差一个字,也凑合了。最麻烦是鞋子,找不到新鲜东西变,倩夫人就把自己得意的八宝琉璃鞋借给姒雪,万幸还合脚。临走之前嘱咐,二更之前一定要回到家,否则法力过时,老鼠变回老鼠,马桶还回马桶。姒雪就这样去了侯爷府,公子燕几一眼就看上了她,不理其他小姐,单单对她献殷勤。山盟海誓了好久,姒雪差点忘了时间,忽然想到待会可能只有树叶蔽体,也不再管公子燕几苦苦挽留,急急奔回家。逃走的时候,失了一只琉璃鞋。公子燕几捡到了,发文全国寻找这位神秘美人,以试穿这一只琉璃鞋为依据。再千人万人试过鞋子之后,公子终于找到了他的心上人,我们的姒雪姑娘。”
“然后呢,然后呢?”容惠问。
“然后?”我道,“然后姒雪就嫁给侯爷公子,从此夫唱妇随,幸福美满了啊。”
“真是怪有趣的。你哪儿听来的啊?”八福晋笑问。
“神怪书上看的。”我随口笑道,然后又问容惠,“听了这个故事,你明白了什么没有?”
容惠仰起脸答道:“美人才会被公子看中。”
我道:“其实我想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你看那姒雪固然好看,没有漂亮衣服首饰,也显不出高贵气派来。”
容惠摇头道:“才不是,李姐姐穿什么都好看。”
我点头道:“嗯,容格格让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马屁永远是没错的。”
八福晋暴笑:“没见过这样互相吹捧的!”
马车忽然停了,八福晋问了句,“怎么了?”便有小厮回话说,到了。
“情况如何?”
聂靖看了看我,也不回答,只是问道:“你这什么装扮?”
我皱眉道:“方便而已,管这种闲事干什么?快点说正题!”我不过借了李浩的衣服穿,骑马打猎,还是男装清爽便利。
他不满地瞥了我一眼,嘀咕着“不男不女”之类的词,我懒得搭腔,只是瞪着他等待答案。他在磨光我的耐性之前终于说:“眼下没动静。”
“就这样?”
“就这样。”他打了个哈欠道。我恨不得抽他一鞭子。他懒洋洋地又补充了一句:“这里几个容易出事的地方我都看过了。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会知道,你放心吧。”
我冷哼一声:“这诺大的庄子,就你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你让我把心往哪放?”
他白我一眼,道:“一千两的生意我还没自大到一个人吞下去。”
“总算还记得拿了我一千两来着!”我冷笑道,“整副家当都被你掏了,最好别让我发现物无所值!”
“你会没钱?!”他差点没朝我喷唾沫,“要不你把书案上摆的汝窑水仙盆给我,我就算你没钱!”
那盆水仙啊,都抽穗了,就快开花了吧?摆着我都忘了。记得去年他拿给我的时候说,“等到过年的时候也该开了。要是嫌香气浓,就放远些。”我那时看着那一个个大蒜似的水仙球,对他笑道,“这盆子颜色真好。”他也笑道,“就知道你喜欢这雨过天青色的。”前些日子红月儿又拿出来,装进新的水仙球,也会在年节时候开吧……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轻道:“那个盆不能给你。”
聂靖哼了一声,道:“我也不要。”他话是这么说,却盯着我拇指上套的玉扳指看。
我斥道:“怎么我的东西你都想要?”
他仍旧盯着看,咕咕囔囔地说着:“啧啧,极品的羊脂玉啊!瞧这颜色……多白腻多油润……坠水也不粘……”
我不再理他,策马往山下奔去。缓坡下面立着几骑,驰近了发现是老八和他的随从。老八对我笑道:“挺精神的。”扫到我手上的扳指,微愣了愣,既而又笑道:“呵,像是来打围的样。”
我笑着回他:“要不我干嘛来了?”
这时身后传来滚滚的蹄声,十数骑不一会儿就到了近旁。老十老远就叫:“八哥!”他看到我,先是瞪圆了眼,然后对身边的十四‘嘿嘿’地笑:“老十四,心里总算不憋得慌了吧?”
十四只是笑笑,没说话。
老八笑道:“散开来吧,要不今晚一个野味也尝不着。”
老十闻言领着几个人沿着小溪跑开了些,还不忘三步一回头对我们这边笑,我都担心他一个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扭断脖子。
没发现猎物,我放马慢慢溜达。溪水潺潺地流着,冒着丝丝水汽,这寒冬腊月还没封冻,不知道是不是源头是温泉来着。
十四默不作声地跟着,眼睛一直盯着手上的扳指看。这玩意还真能引人注目,要不是好用我才不戴。这小子看什么呢?不是想要回去吧?这会子不行,等回去了,还给他也可以……我皱着眉,瞪了他一眼,他才挪开视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道:“你没扔了啊……”
我就“嗯”了一声,心想,奢侈也不是这么个奢侈法的。
那边忽然有了动静,叫喊声、呼哨声、马嘶声混成一片。我招呼了十四一声:“走吧,看看谁拿下今天头一个彩头。”
被赶入包围圈的是一只野兔,这个倒霉的小东西已经惊惶失措,两头被堵之后往枯草堆林立的地方窜去。其实这么大帮人马就为猎这么个玩意挺浪费的,而随从们也不会动手,这是让主子们找乐子的游戏。我一夹马腹也冲上去加入战圈,既然是玩,就要玩得尽兴不是。的4e0928de0755
老十老八他们也赶上来,老十第一箭过去,那兔子正好往一块石头后面钻去,落了个空,他好不懊恼。我正好截到兔子窜来的方向,大好机会怎能错过,放开缰绳,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弓上弦,移动的目标不好瞄准,两三秒后才射了出去。这时候,还有三四支箭同时往兔子身上招呼,好嘛,估计可以变刺猬了。
可惜不知哪个瞄得不准,一箭过来正好落在暴雪蹄边,惊得它嘶鸣一声,抬起前蹄跳将起来。这么一蹦达差点没把我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