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第12部分阅读
迷途 作者:rouwenwu
颠下来,旁边的十四和八惊呼“小心”,我紧了紧缰绳,呼喝了它两声,然后对他们摆了摆手,示意没事。暴雪安静下来,但还是喷着气抗议我虐待它,我拍了它几下,惩罚它上不了大场面,它便大大不满,绕着圈子,打着响鼻,摇头晃脑,就是不好好听话。我啼笑皆非,没见过脾气这么大的主,只好又俯下身摸摸它的鬃毛安抚它。
有随从把兔子捧上来,老八笑问道:“看看是谁的头功。”
那随从回话道:“回爷的话,共中了两箭,这耳朵上的箭是十爷的,这身上致命的……是李姑娘的。”
老八讶异地看了看我,然后吩咐道:“给大家看看吧。”
随从捧着兔子的尸身在众人面前绕了一圈。我明明知道那会变成食物,还是对那血肉模糊拧了拧眉。老八了然地看了看我,让他们把猎物拿下去。
老十对着我嚷嚷着:“我都射中了,你还凑什么热闹!本来可以抓个活口。”
“承让。”我对他拱了拱手,笑问道,“抓活的干吗,怎么也是宰了吃 ,你还想用兔子皮啊?”
老十不满道:“活的还能让容丫头她们玩玩……”
我于是对他笑道:“好吧,再有兔子,只请十爷您一个上,我不乱来就是。”
火星,荧荧如火,在深蓝的夜空中,明明灭灭。我仰头出神地望着这颗被称之为“荧惑”的行星,在这个闪亮的光点之上,砂砾遍地,荒凉沉寂,遍布陨石坑和蜿蜒曲折、纵横交错、绵延数千千米的干涸河床。每个火星年,都会出现笼罩整个星球的大尘暴……
“在观星?”
我没回头,答非所问地道:“很久以前,我梦想飞到这颗星星上去。”小学的时候,我最大的梦想是登陆火星,相对来说,我是火星地球化计划的忠实支持者。也许需要几百年的时间,我坚信可以实现火星移民,它会成为人类星际开拓旅程的首站。但是,现实跟理想很少能够重合,宇航员的梦想终究是破灭了。
老八绕到我前面来,笑道:“你的想法一向与众不同。”
我揉了揉仰得酸痛的脖子,对他笑道:“我明白现下来说不实际,不过想想而已。”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走吧,也许就等我们两个开饭了。”
“八爷。”我叫住他,迎着他疑惑的目光,我轻声问道,“你说过不会后悔,是吗?”
他怔了一下,凝神看了看我,继而温和却肯定地笑道:“是。”
我低了低头,起身道:“走吧。”
进入摆饭的花厅时发现,果然其他人都到了,只等我们两个。六个人围着一张圆桌坐,我 右手边是容惠,左手边是十四。各人坐定后,老八说了句:“开饭吧。”我便老实不客气了。
席间,他们用满语轻轻交谈着,让我想起若干年前的经历,只不过老九换成十四,还多了个容惠。八福晋笑道:“九弟把他新雇的苏州厨子借我们了,且试试看这手艺如何。”
这种尝试我很乐意,只是吃东西的时候,被两边一大一小两位祖宗盯着的感觉,实在称不上好。我停了筷,向容惠问道:“容格格,你不饿吗?”
容惠摇了摇头,娇声道:“李姐姐,这个好吃吗?”
“什么?”
她指了指我夹了一筷放在碟子里的豆芽,眨着水灵灵地大眼睛看着我。
我笑道:“这道菜叫做‘熘银条’,用的是绿豆芽、葱丝、白醋、花椒、线辣椒、精盐、芝麻油,先将辣椒炸成深红色,豆芽入锅后即烹醋引火,片刻熘成,最是脆嫩鲜辣。”
容惠看着似乎心动,便有太监上来伺候。她吃完了这道,又问另一道我尝过的,非得我说出个所以然来。木犀肉、虾卧金钱香菇、烧如意冬笋、十锦豆腐一样一样尝过去,我吃什么,她吃什么。及到后来,我说到哪个菜,太监们就分一份到各人碟里,我就不知道我是来吃饭还是来表演的。咽下最后一口米丰糕,我也不顾礼节,起身道:“我饱了,各位慢用。”说完微福了福,便出了花厅。
回到房里,就见聂靖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喝茶。我挑眉问道:“什么事?”
他指了指对面被他塞住嘴巴,五花大绑在楠木官帽椅上的一个人,道:“这家伙鬼鬼祟祟,好像对你很有兴趣。”
“你问过了没有?”我坐炕上,拿小刀破了个橙子,立时橙香四溢。
“没问出什么来,就等你回来一起找乐子。”聂靖笑嘻嘻地扯掉那人嘴里的布条,走过来拿了半个橙子过去啃。“嗯,甜。”他边吃边道,“这小子嘴硬,不使点手段怕是不行。”
我看向那人,他跟我目光一触,立刻垂下眼去,一声不出。我用手指敲了敲炕桌,对聂靖道:“你先出去一会儿。”
聂靖瞪着眼看了我好一会,问道:“你,行不行?”
我笑道:“不行再见识你手段好了。”
他摸了摸鼻子道:“好吧,我给你把风。”说着把另半个橙子叼在嘴里,出去带上门。
我走到那人面前,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低着头回道:“回姑娘,小人名叫徐杰。”
“做什么的?”
“小人是庄上马夫。”
我拉了条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道:“哦,新来的吧。以前哪个府里伺候的?”
“小人不明白姑娘意思……”他支吾道。
“不明白啊?”我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啜了一口,道,“不知道见了八爷你会不会明白?”
“小人、小人只是给主子们伺候马匹、鞍具的,不知哪里得罪了姑娘……”他似乎一脸茫然地祈求道。
我笑着打断他道:“得罪,呵呵……是得罪了,不如我跟你们四爷说,你企图非礼我如何?”
“爷不会信的!”他急道,说完立刻知道失言,低下头一声不吭。
“嗯,是不会信……”我把茶盏“嗑”一声搁回桌上,他被这声音震了一下,却仍旧压着脑袋。我绕到他身后,一手放到他肩上,道:“今儿你的表现要是不让我满意,恐怕不会好过……”我轻捏了捏他的锁骨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干人?”
“小人不知。”他回道。
“在西边一个很远的国家,那里的人喜欢把死人做成干尸,那用活人做的自然就叫干人了。”我指了指他的鼻尖,笑道,“先是从鼻孔插进一根管子,一直插到脑子里,把脑浆一点一点吸出来,然后用酒把脑壳里洗干净。对了,你喜欢汾酒还是蜡酒,两粤的椰酒也别具风韵。嗯,洗完以后,还得从鼻孔里塞进麻布,把脑子填上,不能让它空了不是。”
徐杰的脸上冷汗一滴滴滑下来。“这还没完呢。”我又指了指他的腹部,道:“还得在这里开个口子,把胃啊、肺啊、肝啊、肠子啊都拿出来,也用酒洗干净,填上浸过香料的麻布和锯木屑,龙涎香好不好?但是,取了脑子人就死了,开肠破肚都觉不出了啊。你看是先洗脑子呢,还是先洗身子?”
他猛地一动,椅子‘扑通’一声翻到在地,他睁着惊恐的眼道:“姑娘饶命!饶命啊!”
“饶什么命啊?那样子身体不还是全的,脑袋什么的都还长在脖子上。不挺好的。”我蹲下身,对他粲然笑道,“你有没有家人?爹妈啊,兄弟姐妹之类,也好把你领回去?有孩子没有?总也要个给你捧灵位的。”
“姑娘、姑娘,我说就是了,我说……”他鼻子呼呼地出着气,被绑着的腿想动又动不了,椅子在铺了毛毡的地板上摇着蹭着,却也没什么大响动。看来聂靖绑得挺严实的。
“肯说就好。我也就问你几句话。你们爷派你来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就吩咐我看着姑娘说什么做什么,我说的是实话,真是实话!”他瞪着眼道。
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跟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累了。我点了点头道:“算你说的是实话,还有呢?”
在我的逼视下,他又说:“顺便看看形势……”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一共几个人?”我问。
“不知道。就我一个,兴许还有其他人,但我不知道。”他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不骗您!”
骗不骗我也无所谓,我并不那么想知道。站起来揉揉麻木的膝盖,叫了聂靖进来。聂靖看了看地上的人,问:“怎么样?”
“差不多了。你先想个办法,我不想让他听我们说话。”我对他要求道。
聂靖走过去,在那人后劲踢了一脚,他就昏过去了。
我道:“不过是个眼线。”
他点了点头,问:“怎么处理他?”
这人知道的不少,又经不得问,若是被人拿了,恐怕对他也是个祸害。沉吟了一会儿,对 聂靖道:“你看着料理吧。”
聂靖看了看我,诡异地笑道:“明白。”
聂靖弄了那人出去,我刚坐下,还没歇上五分钟,就听扣门的“笃笃”声。万般不情愿地打开门,果然是十四这小子。
“什么事?”我冷淡地问。
他却问:“我能不能进去?”
原想说不能,但这家伙没那么好打发,不如看看他想干什么。于是退开些让他进来。
“坐。”我拿了个杯子放在他面前,刚拎起桌上的茶壶,他便抢着说:“我自己来。”
我看了他一眼,道:“得了。这茶壶我还用得着。” 没带茜云来,又不想别人吵,这种小事,我总还是能做的。
他只好坐回去,看着我给他斟上茶水。
“说吧,找我什么事?”我理了理袖口问道。
“也没什么事……”他一手握着杯子道。
若是闲聊,抱歉,不奉陪。他看我摆出一副困顿的样子,立刻没话找话说:“刚才听容丫头说,你给她说故事了,还真挺有趣的。”
“你觉得有趣吗?”我笑道,“想不想听下去?”
他疑惑地问:“下面还有?不是完了吗?”
“对容格格,自然是完了。你要是有兴趣,倒可以跟你说说后面的。”我道。
“洗耳恭听。”他兴奋地坐直了,等着我说。
我摆弄着自己的茶杯,道:“灰姑娘姒雪嫁给了公子燕几。日子过得倒是顺心,只是想到继母蔡夫人,十几年对她呼来喝去,百般虐待,心里发恨,便派人抓了蔡夫人来,给她穿上烙红了的铁鞋,蔡夫人惨叫不已,姒雪听得够了,便让人把继母装了麻袋,扔到宅子外面湖里。至于两个妹妹,在家时对她也不好,便也叫了来,强灌下两杯鸩酒后,埋到花园里桃树下。”
我注意着他的反应,他道:“她们原来对她不好,也该……”
我笑了笑,继续道:“除掉了让她不痛快的人,还有那个曾经见过她半身灰半身泥、狼狈不堪的厕神倩夫人。姒雪也不乐意再有人知道她落魄时候的样子,命人把老宅家里厕所填了,用石膏泥厚厚地封实,又把藏着倩夫人精魄法力的八宝琉璃鞋砸个粉碎。”
见他只是愣愣地看着我,便接下去道,“这样她终于爽快了。着实过了几年舒心日子,还生下了小公子。可好景不长,随侯死了之后,公子燕几成了新随侯,他对着姒雪这么多年,多少也有些厌烦了,于是开始纳宠妾蓄美婢。姒雪怎么受得了,夫妇两个见了面不是吵架就是冷战。又过了几年之后,姒雪再也忍不下去,找了个机会,勾结内侍毒死了丈夫,对外宣称是急病暴毙。”
十四皱着眉头道:“这燕几是活该,谁叫他变心。”
我叹了口气,说:“活该吗?也许。再说随侯夫人姒雪,摇身一变,成了新随侯母亲。把持着随国的所有大权,把她讨厌的亡夫燕几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绞的绞,砍的砍,总之是全灭了。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才算干净舒服了。”
十四低头喝着茶,也不说话。我对他道:“故事完了,我也困了,你回去吧。”
他点了点头,看着我道:“你早点休息。”
我送他出门,他临走前问:“怎么不见红月儿?”
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我问道:“送她回盛京了。对了,你认不认得瑜真格格?”
他茫然反问:“那是谁?”
“不认得就算了。”我打发他出去,在他面前合上门。
躺到炕上的时候,心想,真是漫长的一天,明天,还不知怎样呢。
第二十四章决裂
这样冷的日子,天却格外地晴朗,阳光灿烂。天空中仅有的几片云,厚实绵软地贴在远山的腰间。
从山坡上往下望去,景致被尚未冰冻的小溪一分为二,左边是枯黄的草场,右边则是苍翠到幽暗的松树林。他们在溪边的草地上搭了白色的帐篷,架起柴堆和两口双底大锅,据说是要烧全羊。
“李姐姐,你想家了吗?”
听到这清脆的声音,我望向身边骑着枣红马的容惠:“容格格,为什么这么问?”
她微侧着脸回答:“你的样子像是想家了。”
我对她微笑道:“你猜错了,我只是在想一个人。”
容惠眨着眼,微微嘟起嘴道:“可是……李姐姐要是想别人,十四叔会伤心……”
这小丫头,居然调侃起我来了!
刚想逗逗她,却见聂靖策马飞奔而来。我便对容惠道:“容格格先回去吧。”
“李姐姐不走吗?”她仰着脸问。
我用马鞭在她的马屁股上轻拍了一下,笑道:“让我一个人伤心会儿。”
“过了今晚没事,便没事了。”聂靖慢慢靠过来道。
我一边向远去的容惠挥着手,一边道:“那好,我明天回去。”
“嗯。”他难得的,没有嬉皮笑脸,“现在要不跟我转转去?”
好的,我监工。
淌过不到一尺深的溪水,进了林子,他伸出一只手,示意停下。我跟着他翻身下马,他轻声道:“得把马留在这儿。”
我弓着身子,跟着他在阴森森的林子里穿行,偶尔听见一两声鸟鸣,分外惊心。他脚下极轻,落地无声。我却没这本事,踩着林地上经年累积的松针,总是会发出‘嚓沙’的声响。他回头瞪我一次,我便放轻一点,走得非常之累。我不禁想,这位‘大侠’是不是对我要求高了点?
这样走了约二十分钟,又听见“啾啾”的鸟叫,聂靖反应怪异。他停步跟我做了个手势, 我看了半天,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他要跑开,让我待在原地等。对着他凝重的神情,我硬是把疑问吞下肚,也比划了一下,表示我知道了。
他还对我耳语了一句:“千万别乱跑。”说完就脚不点地三两下窜出了我的视线,动作迅速得不可思议。
我背靠着一棵树坐在地上,盯着十米开外的一株老松发呆。这样坐着,我完全没了时间长短的概念,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等待被枯黄掉落的松针活埋。除了冷,我再没有其他感觉。没感觉也好,什么也不用想……
忽然间,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运动的物体,我睁大眼,以确定这是不是幻觉。那是一个猎户装扮的男子,他提着一把双机弩,猫着腰,悄无声息地移动,然后在距离我三十米左右的斜前方伏下。我的心剧烈地收缩,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我双手紧紧交握了一下,极力把恐惧感压下去。
他没有发现我,我知道不能让他发现,否则,我大概再不用烦恼明天的事了。他平托着弩,瞄准的却不是这林子里任何一只动物,而是林子外面,一溪之隔的地方。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点点白色的帐篷顶。
我想站起来,身体却发麻而僵硬,勉强挪动了一下,换成单腿跪地。我把右手放到嘴边,咬住羊皮手套脱下来。居然没有任何犹疑地,从背后箭壶里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弦,动作连贯利落得自己都震惊。
仿佛间,好像回到了大半年之前,靠在熟悉的怀抱里,他温暖的大掌包住我握弓的手,在我耳边轻缓地说:“别抖。瞄准的瞬间,不妨屏息……对,就这样。”
我拉满了弓,这样轻松,也像是了用了两个人的力量牵引似的。他匀长的呼吸拂着我的鬓发,低低地耳语:“现在放手,别害怕,一定要相信会命中。”于是,我放手了。
用力的瞬间,踏断了脚下的枯枝,“噼卜”一声,那人猛地转身看向我。
箭离弦之后,我立刻又抽了一支搭上,然而这个预备用不着了。第一支箭穿胸而入,那人一声闷哼后载倒在地。
我缓缓站起来,明知不对,仍旧鬼使神差般走向他,蹲下身子,把他翻转过来。我的力量终究是太小了,箭尖没有刺入心脏,人也还没有死。他用仅存的力气死死箍住我的手腕,不长的指甲竟然抠破我的皮肤。我稍皱了皱眉,屏弃任何情绪地看着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握住刺入他胸膛的那支箭。他觉察到我的意图,却松开了手,脸上浮现了然的笑。这笑容,在我用力把箭戳进他体内时,依然不褪。他嘴角涌出血沫,瞳孔先是收缩,然后放大,直到断气,眼睛也没闭上。
“你这样的大小姐,真看不出啊!”身后传来聂靖的声音。
我起身看向他,冷冷道:“我付了钱,却要亲自动手。这帐不知怎么算得回来!”
他哼笑了一声,道:“这个只收尸,算你半价得了。其他的全解决了,你可以先回去。”
我擦着他的肩膀走过,恍恍惚惚地不知转了多久,找到了我们的马。暴雪像不喜欢我的味道似的,朝我喷气,我硬拉着它出了林子。
天变得很暗,我开始以为是傍晚了,但后来看太阳的高度,似乎不像。手搭凉棚,眯着眼看天上,太阳已经有一大半被黑影侵占。只看了不到一秒,我已经眼前一片昏花,忙闭上眼睛。是日食啊!不知道会不会演变成日全食,那时真就一片黑暗了。我不敢在这时骑马,再说暴雪似乎也陷入某种恐慌当中,便把它拴在树干上。
我蹲在溪边,把双手伸进冰冷刺骨的溪水里,不停搓揉着。杀了人,夺去了别人的生命,是不是我自己动手又有什么不同!只是我更清楚的知道,我无法逃避、不可辩驳是一个凶手事实。这样洗手又有什么用?只不过是强迫症的表现罢了。我站起来,手指上彻骨的冰冷,一直透进心里。
“李涵!”
是谁?谁在叫我?我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骑在逐渐昏黄的天地中飞奔,急速驰近。因为背光,看不清楚来人的面目,直到他跳下马扑向我。我被这突然而来的冲击力撞倒,身下是不厚的枯草层,身上还有一个比我体重大得多的十四,理所当然非常地痛。
在最后的光线消失前,我看到远处被一片朦胧的淡黄|色薄雾笼罩,群星浮现在天际。这个半大的少年紧紧地抱住我,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着,气息急促而紊乱,他用低哑的嗓音道: “别怕……”
不过是一两分钟的事,只要不是他想用拧断我骨头的方法谋杀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于是,半带安抚地道:“我不怕。”
那两分钟左右的时间,四周是看不到边际的黑暗,万籁俱寂,只听得见十四和我自己的呼吸。被他这样抱着,暖是暖了,可他实在太用力,勒得我连喘气都困难。我挣了一下,他却把双臂收得更紧,我觉得我肺叶的体积起码被压缩了百分之三十。他的鼻尖和唇似乎触到了我的脖子,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我用尽全力推着他,他却像跟我作对似的丝毫不肯放松。
拉锯中,他的额头撞到了我的下巴,我闷哼了一声,他终于松开我些,抬起头问:“撞着了?疼吗?”
我皱眉不答,他就一直看着我发怔。这时,天一点点亮起来,月球开始重新把太阳的光芒还给这片大地。我发现他的呼吸很急很乱,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有点烫,就问:“你是不是病了?”
他愣愣地答:“我、我不知道……”
不是烧傻了吧?我看着他淡淡道:“你起来。”
他这回倒是一点没犹豫,马上从我身上挪开,站起来。他伸手来拉我,我装作没看到,自己爬起来,背对着他拍身上的尘土草屑。
他低声嘀咕了一句。我转身问:“你说什么?什么‘手’?”
他稍有些慌张地道:“没什么。”
我也无意深究,点了点头道:“走吧。他们可能在到处找我们。”
沿着溪流往东走,很快便接近了营地,容惠、八福晋和老十迎了出来。八福晋拉住我问,刚才去了哪,老十则和十四大声讨论着日食。
我笑笑解释说就是到处逛了逛。看到八福晋和容惠的笑脸,心里安定了许多。环视营地,似乎平静而有序,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刚才没什么事吧?”
“有什么事?”八福晋奇怪地反问,然后看了看十四,又看向我,别有深意地掩嘴而笑,“该我问你们有没有什么事才对吧。”
十四闻言大窘。
我冷淡地带开话题,问道:“八爷呢?”
八福晋笑答:“他在帐篷里,不知在看什么书。”她忽然盯着我的衣摆惊问:“哪来的血渍?”
被她这么一呼,所有人都盯着我看,十四紧张地问:“不是伤着哪儿了吧?”
我低头看了看,若无其事地弯腰抚了抚脏了的地方,也就在袍角有一点铜钱大小的血污。平静地答道:“没事,刚才射了一只狐狸,大概就是那会儿不小心沾上了。”
老十问道:“那狐狸呢?”
我淡淡笑道:“血乎乎,怪恶心的,我没带回来。”
老十‘哇哇’地叫道:“哪有你这样人?打了猎物扔了不要的……”我只是笑,随他叫嚷。
“姑娘家都这样,哪像你们!”八福晋又对我笑道,“现在正让他们整治羊肉呢,晚饭就能吃。”
我看到一个随从正往大锅里放佐料,八福晋见我盯着看,便道:“这做法我也是第一次见,说是每翻一次肉都要入广料、口蘑、生姜、花椒、冰糖、大葱和甘草。也不知道烧出来有没有厨子说的好。”
随着那随从不断翻动锅子里的肉块,羊肉特别的香味扑鼻而来。
“香倒是很香的。”老十吸吸鼻子道。
平时这味道总会吊起我的馋虫,可今天不知怎的,没什么食欲。我对八福晋福了福,道:“福晋,我有些累……”
她拍拍我的手道:“得了,别那么多虚礼。你先去休息会儿,开饭叫你。”
我点头退下,回到自己的营帐,倒在塌上就不想动了。
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天全黑了,想是我睡得太死,八福晋便没让人叫醒我。我暂时也睡不着了,于是换下脏了的衣服,到帐篷外面走走。我不知道聂靖有没有回来,既然他说解决了,我想是可以相信的。
几个营帐中间燃着一堆篝火,除了柴火的‘噼剥’爆燃声和守夜侍卫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声响打扰到夜的平静。我在篝火边找了个位置抱膝而坐,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出神。
忽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刚想转身看是谁,就有一个盘子递到我跟前。抬头一看,居然是老十,他努了努嘴道:“喏,给你。就知道睡,晚饭也没来吃,老十四还担心你病了呢!”
我看了看盘子里热腾腾的羊肉,又看看老十,愣了会儿,直到他嚷了句,“看什么?你倒是接着啊。”才说了句,“多谢”,接过来。
没有筷子,也没有刀叉,我就用手抓着,一口口咬着吃。这羊肉做得很入味,香嫩而且没有膻味,我细细咀嚼着,不会儿就吃掉一大块。发现老十吃惊地盯着我,便问:“怎么了?”
他收回目光,望着火堆,过了好久才吐出一句:“别辜负老十四。”
我被一块软骨噎了一下,用力咽下去后,对他道:“这勉强不来吧。”
老十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时怔住了,反应过来后,立刻跳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问:“老十四有什么不好?”
“他没什么不好。”我又抓了一块肉,咬了一小口,淡然道,“只是我不喜欢罢了。”
“你、你、你!”老十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生气,也懒得去想,只管吃我自己的。老十愤然转身,走开的时候,甩下一句:“看你能喜欢什么样的!”
抬头仰望深蓝夜空中忽明忽暗的繁星,我想,上天也许很公平,喜欢什么却不一定得到什么,所有人都一样。
第二天一早,我便让人收拾好了不多的行李。走之前还得办件事。
到了十四的帐篷外,刚好碰见他的太监傅有荣从里面出来,便问道:“你们爷呢?”
傅有荣躬身答道:“回姑娘,爷昨儿晚上就发烧了。现刚吃了药睡下了。”
我又问道:“严重吗?大夫怎么说?”
他答:“王郎中说,爷只是小伤风,不碍事,吃几服药,休息两天就好。”
我点了点头道:“我进去看看。”
他乖觉地退到一边,给我掀起厚实的帐帘,我微弯了弯腰进了里面。
帐篷里铺着厚厚的毡子,当中摆着一个炭盆,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十四在榻上侧躺着,睡脸看上去比醒着的时候还要稚嫩。我怕吵醒他,轻轻地走到旁边,掏出袖子里揣的小匣子放到他枕边。这个扳指我想我再用不着,也该物归原主。
出了帐篷,却见八福晋正往这边来。她拉着我笑问:“看过他了?怎么也不多待一会儿。”
我淡笑道:“我又不是大夫,多待有什么用。”
八福晋笑道:“你要肯多陪他会儿,保准比什么大夫都管用。”
我垂下眼道:“我要回去了。劳烦福晋代我向十四爷说声保重。以后恐怕也没什么机会见。”
“怎么会没机会见……”她开始还是笑着,然后发觉不对,才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道:“过了春天我就回盛京家去,不再来京里了。这几年,真要多谢福晋和八爷照顾。”说完福了福。
她脸色有些白,盯着我问:“你……你真不愿意跟十四弟?”
我回望她,肯定地道:“我不合适他。麻烦福晋帮我传个话,请十四爷能忘就忘了吧。”
她微怒道:“要说你自己去跟他说!”
我想了想道:“也好。有机会我再跟他说吧。”说完便福身告辞。
抚抚暴雪的鬃毛,它打了个响鼻,右前蹄不耐地刨着土,我拍了拍它的脖子,道:“我们回家了。”抬头时,见到老八正背手站在远处看着这边。这么老气横秋的姿势,却被他表现得非常优雅,他微笑着抬了一下手,算是招呼。我也向他笑着挥了挥手,在心里祝他好运,然后踩着马镫轻快地跃上马背,把尘土留给身后的人。
聂靖在进城之前就跟我告别,恢复了他那种惯常的奇怪的笑:“后会有期。欢迎再次惠顾。”
我‘嗯’了一声表示回应。他不太满意我的冷淡,拉弓向我射了一箭,但来势缓慢。暴雪也没躲,等箭到面前,我居然可以伸手抄住。看着那没有镞却绑着一张纸条的羽箭,我挑眉问:“这是干什么?”
他笑着拍马而去,临了抛给我一句:“那一个说了收你半价……”
我取下纸条,发现是张一百两的银票。这家伙,难道就不能换个方式给人东西吗?这架势,一般都会理解为挑战书。
书案上摆的水仙,从小年夜一直盛放到现在。今天天气好,茜云便把它搬到屋外台阶下晒晒太阳。我靠栏杆坐着,敏敏在我膝上午睡。我的两个表妹齐齐蹲在廊下,指点着,轻抚着,嗅闻着那一穗穗芬芳扑鼻的小小花朵,不时轻声交谈着,发出银铃般的的笑声。
庆培进了院子,见我们都在,便笑道:“就差大哥和浩哥哥了!今儿是涵姐姐千秋,我们一定要玩它个痛快!”
大表妹婵雪站起来笑道:“二哥肯定想喝酒胡闹来着,仗着涵姐姐生日,部不怕爹教训。”
庆培嘿嘿笑道:“喝酒有什么?等你阅选过被退回家来,我们再好好喝一回庆祝!我前两日刚写了一首诗,叫《贺大妹子撂牌子》,你想听不?”
婵雪啐了他一口, 却又红着脸向他福了福,轻道:“承二哥吉言,但愿如此。”
唉,这便是这个娇俏秀美的十六岁少女最大的愿望了!
庆培听她这么说,摸了摸后脑勺沉默下去。
为了打破有些沉郁的气氛, 我笑这向他们招呼道:“上屋里玩吧。难得我们姐妹兄弟几个聚聚,又是我生日,今儿晚上不醉不归,婵雪和婵霖也不许逃。”
我大概真是喝多了,头昏昏沉沉的。遣退了收拾好残席的丫头们,连茜云也打发回屋,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盯着灼灼烛光下分外娇艳动人的水仙发呆。
葱绿细长的叶片中间抽出一穗穗花茎,每穗三到七朵不等,每朵有六片莹白的花瓣,里面是金黄|色酒盅形的环瓣,守护着正中的花蕊。我忍不住伸手抚摸,稍一用力便扯下一朵来,放到鼻下轻嗅,那醉人的香气更显浓郁,浓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唤:“姑娘……李姑娘……”
我挣扎着分开一点眼皮,却只看到一个模糊陌生的影子,然后,又睡着了。
我似乎被人抱着,忽快忽慢走走停停。可惜我已经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只能由着自己的精神在虚无中漂浮着
“她怎么了?!” 一声低喝惊醒了我。这声音如此熟悉呢。
只听抱着我的人答道:“回、回爷的话,李、李姑娘她……喝醉了。”
“给我!”随着他沉声命令,我被交到他怀里。
我动了动,他伸手往边上压了压快盖住我整张脸的风兜。我睁开眼,正对上他微怒的眸子,他的脸贴到我颊边,皱着眉轻道:“又喝酒了,嗯?”
我“唔”了一声。他便抱着我要往内院去。我酒醒了大半,轻呼道:“我不进去。”
他骤然收住步子,不悦地看着我,我对他道:“放我下来。”
他依言放下我。虽然双脚落地,却还是站不稳,晃了一下,仍旧被他搂住。“还是这样比较暖吧?”他把我压到怀里轻笑道。
的确是暖和,但这种温暖却是我不得不拒绝的。轻推了推他,他稍微松开我些,我仰头道:“别靠这么近。”
他没理会,脸反而越加凑近来,轻声道:“ 我不觉得近……”然后就印上我的唇,开始是轻轻的摩擦,接着是舌尖温暖湿润的碰触,后来便成了不可控制的纠缠。
现在这种状况,以我的反应来说,只能用一个词容,就是“欲迎还拒”。没有力度的挣扎,他搞不好还以为是增添情趣,索性不再做无谓的努力 ,让彼此享受个够好了。
“无锡惠泉酒?”结束之后,他抚着我的脸声音低哑地问。
他不也喝了?我都能嗅着他衣襟上的味道。于是也问:“房山的房酒?”
他触了触我的唇道:“错了,是沧州十年陈的沧酒。”
我点头道:“哦,我对酒没什么研究。”
他吻着我的发际道:“你还是不要研究的好。”
“我口渴。”我推开他道。喉咙干得难受,似乎也是醉酒后遗症。
“那就跟我进屋里喝水。”
我却越过他往园子里走,边走边左右环顾着。
他三两步追上来,问道:“你在看什么?”
“在找池塘。”我答。
他扶住跌跌撞撞的我,无奈道:“你到底喝了多少?”
“没多少。李浩比我喝得多,他醉了……”我抓住他的手臂,总算站稳了,“不行,我要走一走,醒醒酒。”
他叹了一声,搀着我沿鹅卵石小径往园子深处走去。后来居然爬上建在假山上的凉亭,吹了点冷风,倒真是清醒了不少。
看到前面几进院子灯火通明的样子,便问道:“你在宴客?”
“嗯,还没散呢。”他答。
“那还在这应酬我?”我奇道。
他从背后圈住我:“谁让你这位‘贵客’的架子比谁都大!”语气似乎是平常的淡讽,箍住我腰的力量却那么大,腹腔很受压迫,我怕他再用点力,我会把晚饭都吐出来。
我扭了一下,他就改抓我的肩,感觉……稍微舒服了点,只是不知道腰上会不会留下指痕。我皱眉问:“心情不好?”
他冷笑了一声,贴着我的耳边道:“你说我怎么顺心?”
我低头不答。他扳过我的身子让我面对他,抬起我的下巴问:“一个多月没见,你就没话跟我说?”
我对着他微眯的双眼,可以感知他的怒气,却没有面对的精力。我拿开他的手,冷淡地道:“我现在不清醒,说不清楚,明天约个时间见吧。”看来还是要把话说开了才行,一次讲个明白,我们也许都能轻松。
这时有太监端了茶水上来,我咕咚咕咚灌下一肚子水,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把杯子放回去道:“不错的银针白毫,最好再泡久一点,还没完全出味。”
他拧眉看着我,没说话。
夹着茶盘的太监还没退下去,低头轻声禀道:“禀爷,三爷他们正等着您……”
他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那太监躬身退下。听得脚步渐远,我对他道:“我回家睡觉,明天……”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紧紧搂住。用力地近乎粗暴的拥抱法,让我本来就因为酒精原因负荷很大的心脏跳得更激烈,身体有种被揉扁的感觉。他埋在我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却又很清晰:“明儿巳时初刻陶然亭见,你要是敢不出现……”
“我不会迟到的。”我立刻答。又不是郊游,哪会爽约!
他终于放开我,说了句:“在这等着,我让钟平送你回去。”然后就转身下‘山’了。
他走后,我靠着栏杆吹风。过了大约两三分钟,忽然间一只手搭到我肩上来。我吓了一跳,不过猜他去而复返,转身问:“怎……”没说完的话,在看到来人的面孔时噎在喉咙里。
“原来如此!”十四眼里平静得看不出一点情绪,嘴角却挂着让人惊心的笑,“呵呵……真是我的好哥哥!”
这小子什么时候来的?他没跟他碰上,应该是从另一条路上来的。还是反射性地问:“你听见什么了?”
他冷笑道:“看到我的哥子和我的女人在一起,还用听到什么?!”
也就是说没听见,这倒让我松了口气,我可不想让他搅了明天的计划。紧张感一褪,便冷淡地对他道:“别跟我说‘谁是谁的’这种话。”说完便挤开他往回走。
十四被我撞得踉跄退了一步,我走出不到两步,就听他一声低喝:“站住!”
我脚下一顿,回头看向他,用眼神询问,还有什么事?
他却没看我,只一脸阴沉地盯着地面,冷冷道:“跟他断了!”
“不用你操心,我不会跟他的。”我冷淡地回答。
他猛地抬头,眯起眼盯着我:“那是最好。你别逼我。”
“十四爷。”我对他笑道,“你就当从来都没见过我,便什么事也没了。”最后看他一眼,然后就拾级而下。
看来也不用担心他会闹出去,他其实并不那么莽撞,有足够的理智控制自己的冲动。我只是头痛自己怎么会陷入这种关系,好在马上就可以解决。
出门的时候,天开始飘着丝丝细雨,让我有种身在南方的错觉。这种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