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迷途第13部分阅读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小贴士:页面上方临时书架会自动保存您本电脑上的阅读记录,无需注册
    迷途 作者:rouwenwu

    骨,一向是江南冬季的特权。北国的冬天,只该是千里冰封,银装素裹。

    正月里,天气又不好,陶然亭没有其他游人,很容易便订到茶室的雅间。

    我靠窗坐着,一边烘着炭火,一边看外面萧瑟地雨景。僧人端上热腾腾的茶来,好奇地看了我这唯一的茶客一眼,道:“公子好雅兴。”我对他笑了笑,他便搁下茶盏,说了句,“请慢用”,便退了出去。

    刚喝下半杯茶,便见他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独自一人,撑着把油伞,缓步而来。即便只看得见靛蓝行袍的下摆和皂色的靴子,我也知道是他。他忽然抬头看向我,对视的瞬间,我扯动嘴角对他笑了笑。

    不一会儿他就上了楼,见面的第一句话是:“你又扮成这样。”

    我为他斟了杯茶,回道:“出门方便而已。”

    他没有接茶盏,却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冰冷,也许是刚才在外面冻的。我对他道:“去烤烤火吧。”

    “我要你收回上次说的话。”他的语气跟他的手一样冷。

    我抽回手,看着他的眼睛说:“不。”

    “为什么?为了八弟,还是十四弟?”他语带讥讽地问。

    我摇头道:“跟他们没多大关系。只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他抓住我的手,用拇指死死地压住我的手背,冷笑道:“不合适?呵,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合适的?”

    “一开始。”我回答,“一开始就该发现。会变成这样,是我的错。”

    他偏转头,压住火轻道:“先不说这莫名其妙的。你前些日子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为什么要为了老八得罪太子?你根本没必要趟这混水。”

    我睁大眼望着他,问道:“什么太子混水?你说的什么?”

    他愣了一下,继而圈住我笑道:“对,你不明白,那正好。”然后吻着我的耳侧道:“过两天,我就给你阿玛去信要你,好不好?”

    我挣出他的怀抱,冷冷地道:“娶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也看不出什么坏处。”他把我拉回怀里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你愿意跟我就行。”

    “我不愿意。”我说。

    他放开我,疲惫地问:“你究竟要我怎样才满意?我只是想要你,想我们在一起,想一直宠你疼你,为了这我迁就得还不够吗?”

    我闭了闭眼,道:“我知道我让你很累。但我也知道,我要是嫁给你,我不会快活,你也不会快活。你明白的,我们再不会像以前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低下头,轻道:“我不是能站在你身边帮助你的人,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妨碍你。”

    我们默然而对,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问:“徐杰在哪里?”的

    我呆了一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那个不经吓的眼线,便淡淡地回答:“我料理了。”

    他一把握住我的喉咙,我哼了一声,闭上眼睛,我知道他不会掐死我,起码不会在这种时候亲自动手。但他还是慢慢用力,越扼越紧,我只好往后仰,给气管争取更多的空间。

    就在我快忍不住反抗的时候,他差点要了我命的手松开了,往上移捧住我的脸轻抚着。我睁开眼,想他大概暂时发泄够了,或者是克制住了。喉咙好难受,还没等我咳嗽出来,他就俯身狠狠吻住我,唇齿纠缠,气息紊乱。我的头脑明显缺氧,再不呼吸,我肯定会晕厥。

    他很快就离开了我的唇,紧了紧我的衣领,柔声道:“你这样怕冷,以后要记得穿暖和些。”然后放开我,平静而冷淡地道,“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点头道:“我明白,再给我几个月时间。”在他转身之前拉住他,把那轴红梅消寒图塞到他手里,轻道:“还差三朵没填完。”

    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没把图轴扔到窗外,只紧紧握住了跨出门去。

    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奔到窗前,看他在有些泥泞的小路上越走越远,一次也没有回头。

    当再也看不见他的时候,我回身发现他的伞就立在窗台下,再看外面,雨停了呢。

    第二十五章誓不再见

    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二月中旬的时候,老爹来京了。

    老爹看起来跟四年前差不多,他见到我,却拍拍我的头顶说:“真是长大了。”对,长大了。这个身体从十三岁到十七岁,是女童到少女的变化。我就喊了声“爹”,然后低头站着。对于这位父亲,我写信倒比跟他说话自在些。

    一问一答说了几句家常,马上扯到我的婚事上去了。看得出来,对于我去了秀女的身份, 他很是高兴,我想为这事,老爹也一定是走了不少门路下了很多功夫的,并不是完全靠幸运。他递给我一沓信封,笑眯眯地道:“这几家爹找人打听过,年轻人也都找机会照过面,你看看,先挑着。”

    就是说品质有保障。老爹的话可信度很高,但点头之余,我还是忍不住掂着信封轻声说了一句:“可我还没见过,顺眼才行啊……”

    老爹正用杯盖拨着茶叶,听到我嘀咕,玩笑道:“对,该让你见见。爹让他们站一排,任你选如何?”

    说得好像指任嫌犯似的。于是我也笑:“我随口说说而已。”

    老爹喝了口茶,微笑道:“嗯,你放心,到时候,爹准让你先看上一眼。总也不至于叫你嫁个看了生厌的。”我听人说过这种看的方法,找机会让男方到家里来,然后叫女孩在屏风后面,或者扒着门缝偷觑。

    我笑着把几个信封里的纸抽出来,按顺序叠好,忽然想上次那几份似乎也没仔细看。

    李浩这时候掀帘子进来,爹心情大好,对他笑道:“浩儿也过来,给你姐姐参详参详。”

    “是。”他没有任何犹疑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就拿走了我手里的纸。

    李浩在我左手边官帽椅上坐了,皱着眉浏览。我笑着摇了摇头,转向老爹道:“爹,等你公事办完了,我跟你回盛京家里好不好?做女儿的老在京里呆着,不曾一日承欢膝下。”

    老爹看着我,温和地笑道:“好好,爹也想多留你两日。”

    我又问起小妹的情况,老爹摇头道:“跟你们两个小时候一样,看着像懂事,其实爱淘气做怪。好在只她一个在家,容易立规矩。”

    我想象十一岁的顽皮毛丫头,不禁莞尔。李浩这小子,也是那样过来的呢。忍不住向他看去,只见他紧抿着唇,冷然地睨着纸上的文字,便笑问道:“怎么,都是你仇人?”

    他弹着纸道:“爹,这个罗其勉,我在府学就认识,最出名就是几十字的《读孟尝君传》,读了整日还不通顺。姐姐看书,两三遍就能背,这笨蛋也配!”

    我猜这罗其勉小时候可能有点口吃,不想被李浩说成这样。刚想阻止他刻薄下去,却又听 他说:“还有舒穆禄家的辛泰,谁都知道他娘是个狠辣人,家里还有个刁钻的寡姐,姐姐怎么能嫁他?”

    爹沉吟道:“我倒是不知道这根底的……”

    “还有这个戴绀,家里兄弟九个,他行最小,一屋子嫂嫂,谁要是嫁过去,名副其实‘小媳妇’!”

    再说下去,我估计我是嫁不出去了,忍笑抽回李浩手里的资料,自己翻翻最后几张,指着其中一个问:“尹德赫呢?你也认得?”

    爹笑道:“他是纳喇家的,齐苏勒大人的二公子,跟你同岁。这孩子我见过,样貌人品才学,都是不错。”

    李浩冷哼道:“稚气未脱的小子,如何指望他照顾姐姐?”

    我却由纳喇家和齐苏勒这些名词想起个人来,向老爹问道:“爹,他们家是不是正白旗的?”见老爹点头,又问:“他应该有个哥哥吧?”

    爹答道:“对,他们家就两个儿子,好像兄弟俩差着七八岁。你怎么问起这个?”

    我放下纸,看着老爹,说:“爹,我中意他们家大爷。”

    老爹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半晌才道:“小涵……大的那个都二十四五了,怎么能还没娶亲?”

    我答道:“爹您放心,我也没想做小。我知道他妻过世好几年了。”又向李浩努了努嘴道,“喏,李浩也认得他的。”

    爹看向李浩,这小子“嗯”了一声,便低头吹茶不再响了。老爹转而看着我,犹豫了一会,还是道:“但是嫁过去做继室,这……”

    “爹,年岁小的怕是跟我不合的。继室也没什么,我和达兰谈得来……”我对爹道,侧头想了想又说,“不过不知道对方乐不乐意呢。”

    老爹手一抖,茶盏晃了一下差点掉地上,我叫了声“小心”,连忙伸手帮他捧住。老爹接过茶盏搁到桌上,关切地问:“烫着了没?”

    我拿帕子擦了擦溅到手上的茶水,对老爹笑道:“没事,已经凉了。”

    老爹放了心,却又皱眉道:“这事,容爹再想想。”

    “嗯。”我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我不急。”

    老爹开始了忙碌的京城生活。除了常往兵部衙门跑,还得拜会熟识的同僚以及上司交代了必须代为拜见的官员,也递了牌子,看皇帝能否拨冗接见。

    另外,老爹还想武职改用文职。盛京那边出了个道员的缺,地方上似乎已经没什么问题,只是吏部还在纠缠什么题缺、补缺的。但老爹也没太担心,跟舅舅深谈了几回,得出的结论是,类似这种繁缺要缺,吏部一般不会驳议各地题授,另行选补。

    我就是不太明白,都是四品,又没升官,值得那么费力么?

    上次提过的事也暂时搁下了。那些可以婚配的对象,大都是毛头小子,还真让人提不起兴致。老爹见我都不满意,也补充过几个人选,我只用微微蹙眉表示。

    马上能回盛京,我觉得很开心,离开这里,我想我迟早能淡忘一切。如果可以不用这么早结婚,还能撺掇着老爹带我去东北各处玩玩,比京城可通气多了。

    所以,我真是一点都不急。

    但十几天之后,爹却又问我:“小涵,你是不是就认定那小子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说达兰,点了点头道:“嗯,我喜欢他。”说完又觉得太过直接,老爹不知道受不受得了女儿这么不知羞耻。说不定还以为我跟人私定终生了呢。达兰是很有趣,也觉得不论哪方面都适合我,不过就怕人家不是那么想的。综合来考虑,也不是想想就能成,于是对老爹笑道:“爹若觉得不合适,就算了。我不着紧嫁人,还想多陪您几年。”

    老爹听了却直摇头,叹气道:“唉,你啊,真是个痴孩子……”

    我不明所以,睁大了眼看他。老爹只顾叹气,然后摸了摸我的头,一脸无奈地出去了。

    几天之后,舅妈来找我,笑道:“这些日子光忙着你两个妹妹阅选的事,也没顾上你。”笑眯眯地看了看我,又道:“明儿,那家的夫人要来,想见见你。你也打扮打扮……嗯,不打扮也不打紧,这样就成。”

    我一头雾水地问:“谁要来?”

    舅妈掩嘴笑道:“你这孩子,也会装糊涂?你爹都跟我说了,呵呵。那小子……她娘想见见你。”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达兰的母亲。老爹是真疼爱我呢!

    第二天,我在舅妈的屋子见到了达兰的母亲。她是看起来颇为慈祥的中年妇人,我向她福了福,她牵着我的手,仔细打量我,然后点头笑道:“好俊的姑娘。”

    我心想,她儿子才俊好不好。我也对她笑了笑,很想感激地对她说,‘多谢谬赞’,不过想想觉得还是沉默给人的印象更好些。

    分宾主坐定,她笑着问我:“李姑娘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怎么答才算过关呢?刺绣缝纫什么的,我真是不擅长,说大话很容易被拆穿;莳花弄草吧,显然也不是淑女的正事,况且我也不怎么懂;琴棋书画,这个,我的水平嫌寒碜了点。想了想回答:“闲时喜欢研究菜式。”

    她满意地笑道:“大家小姐,愿意学这个的不多呢,真是能干的孩子。”

    嗯,爱吃也算优点,这应该算蒙过去了吧?

    舅妈在一边对达兰母亲笑道:“这孩子孝顺,她爹要回奉天府赴任,她也一定要跟着去服侍。性子也静,平时就在房里看看书。”

    她听了,有些意外,仍点头笑道:“识文断字的,果然是书香门第。我家那小子,也就爱读个书……”

    然后这场相亲就算顺利结束了,心里稍有些忐忑,应该算成功了吧?

    接下来几天,达兰家遣人送来礼物,表示求婚,是为六礼第一步。通草贴的第二天,三叔抵京了。

    三叔来京据说是为了一单生意外加一笔帐款,本该年前就到的,却因为祖父身体状况不好耽搁了时日。老爹跟兄弟好像很多年没见,在房里谈了很久,出来时眼睛都有点发红。

    晚饭的时候,老爹让我和李浩给三叔见礼。三叔从南方带来很多礼物,给李浩的是笔墨纸砚和一把龙泉剑,我则收获了两匹江宁的织金缎,四匹杭州的都锦,还有珍珠和翡翠镶嵌金步摇一对,红玉银兰蝴蝶耳坠一对,嵌红宝点翠掐丝头簪一个。

    老爹似乎有点炫耀似的叙述李浩的学业,三叔听了捋须点头不已。我好笑地瞄向他,李浩这小子毕竟脸嫩,低着头不说话。三叔又问我许配了人家没有,爹回答说,刚定了一门亲,然后他们便开始核实达兰的祖宗三代。这种状况让我有点哭笑不得,为了引开他们的话题,我很不厚道地提起了容惠。我认为,相对而言,容惠的身家背景比较值得研究(三代以内一直可以追溯到皇帝,这晚上估计还不足够把宗室的名单翻个遍,聊资丰厚,应该没空再回来挑我这头了)。

    老爹是有些骄傲又有些忧心,三叔看起来既惊讶又兴奋,而李浩则是从脸颊一直红到脖子根。他无可奈何地瞪了我一眼,压着嗓子叫了声:“姐……”总觉得他两眼水汪汪的,像被我欺负了似的。

    这个晚上是愉快而自在的,但是第二天,就收到了两个表妹被留牌子的消息。舅妈和莫姨娘从那时便开始提心吊胆,表妹们回到家后几天,舅舅就得到确实消息,婵雪被选入宫,而婵霖则被指给某个宗室。舅妈几乎哭晕过去,而莫姨娘和婵霖也以泪洗面,只有婵雪还强自坚持着。

    就比如现在,一堆人闷坐着不动,还是婵雪端着杯子站起来笑道:“都怎么了?过几日我就走了,伺候皇上是荣耀的事,也不为我庆贺庆贺。来,陪我干了这杯!”

    这样的强颜欢笑让人伤感,但我还是带头站起来,举起杯子,接着是李浩、庆均、庆培和婵霖。婵雪笑了笑,一仰而尽,用帕子抹了抹唇角,又道:“我先饮三杯,谢大哥哥、二哥哥、浩哥哥、涵姐姐今儿设宴为我送行。”

    庆均握住她举杯的手,婵雪笑着拉开他道:“大哥别拦着我,也没几日可疯了,今儿就不妨让我尽兴行不?”庆均闻言松了手,她便又是两杯下肚,嫌酒辣‘咝’地吐了吐舌头,接着施施然坐下,夹了几筷韭黄炒干丝放进嘴里去酒味。

    大家都默默地吃东西,也许觉得气氛太沉,庆培没话找话道:“也该贺二妹妹,平郡王年少有为,这门婚事也算好……”

    庆均听了这话直拧眉,不过还没等他发作,就听婵雪一声娇斥道:“好个屁!又不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地去当正房福晋,门不当户不对,哼,还不知以后怎么看人脸色!”

    庆均叹气道:“大妹……”偏又说不下去,只把面前的酒盅喝干了。

    婵霖干脆趴倒在桌上呜咽。

    这顿饭,桌上的菜几乎无人动,酒倒是喝得差不多了。庆均和庆培送哭得累了喝到吐了的婵霖回房,婵雪拉着我陪她在园子里坐会儿,李浩便自个儿回房。

    婵雪靠着我,轻声道:“涵姐姐,我可羡慕你呢……我以后,怕见不着爹娘,见不着哥哥们,见不着婵霖,也见不着你和浩哥哥了……”她忽然直起身子问:“涵姐姐,你有意中人吗?”

    我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她凄然笑道:“我还没有呢……”然后再也压抑不住,哭着说:“涵姐姐,我不想进宫!”

    抱着伏在我肩头抽泣颤抖的小女孩,我除了轻拍她的背安抚她,什么也做不了。

    几天后,一道旨意,一乘轿子,就把婵雪带走了。曾经,我也有同样命运的可能,但我实在无法在这时庆幸自己的好运。

    寒食之后,两家下了定贴。达兰家送银一锭、金如意一枝(取“一定如意”之吉祥),另加朱翠首饰绫罗绸缎,装成十盒到舅舅家报定。我家则回以笔墨文具。

    放定后不久,按满礼达兰到舅舅家来拜见老爹。说是拜见,不过是两家找机会见见面,老爹跟达兰的父亲本来就是相熟,便在家里设宴,款待亲家。这天,达兰的父亲带了两个儿子,我家则包括舅舅、三叔在内的男性长辈都出席,李浩当然也要坐陪。

    宴席过半,爹让我过去给未来公公敬酒。我听下人来传这话,不禁莞尔,想爹一定是有些醉了,不过这在旗人家也不算什么,于是便整了整装到了花厅外。绮云帮我掀起藏蓝的板帘,我稍躬了躬身进了屋里,抬头迅速一扫,除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和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子没见过,其他都是熟人。我想这两位应该就是达兰的父亲和弟弟了。

    见我进去,里面的热闹气氛立时冻结,所有人都看向门口的位置。我低头唤了一声:“爹。”老爹笑着向我招手,让我见过达兰的父亲。下人早备好了两个杯子,我提过白瓷的长嘴酒壶,斟满两杯,先向他福了福,接着自己喝完了一盅,然后双手端起另一盅,敬到他跟前。达兰的父亲笑着说:“好,好。”然后伸手接过,满饮杯里的酒。

    达兰站在他父亲身后,开始觉得他在看我,当我望向他的时候,目光一触,他便转开眼去。我对老爹道:“爹,我下去了。”

    老爹笑点了点头:“嗯,你先回屋吧。”

    临走前,又扫了眼达兰,发现他心不在焉盯着桌上的碗碟,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这种反应,还真是让人放心不下来。

    于是,第二天我就派人送了封信给他,约他出来谈谈。

    崇福寺后有一片海棠林,正值盛放时节,开得灿如云霞。我刚好到早了,便自己先在林子里逛逛,我以前不知道海棠居然比桃花还艳丽的。海棠树普遍植株不高,花数朵族生,林子里最多的是红海棠,间或有几株白色的。仔细看,发现花蕾是嫣红色,完全开的则稍淡,呈粉红色。

    我边赏花边等,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就见达兰沿着山墙疾步而来。他见到我,却忽地顿住脚步,我对他笑了笑,他便低着头有些紧张地走近来。我大概了解他的想法,到了跟前,没等他开口,我就说:“是我来早了,不是你迟到。”

    他这才松了口气似的抬头看我,可我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为了这个约会,我还特地穿了新裁的袍子(我让人用三叔送的都锦做的,这织锦的工艺有种工笔重彩的感觉,最喜欢其中一幅珍珠白底子织着大朵的牡丹的。裁的时候特意要求把花纹留在一侧,腰际稍微收拢)。当然,这完全是依我的喜好,尽管自己还满意,也许看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一反效果。

    也管不了这身打扮成不成功,眼前的人一点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只有我开门见山了:“今天约你来,只想问你一句话。”

    他认真地道:“李姑娘请说。”

    “你愿不愿意娶我?”我看着他的眼睛又补充了一句,“我是问你自己的意思,不是你父母的。”第一次向人求婚,措辞不好把握,这样应该没错吧?毕竟还是有点紧张的。

    达兰听了有些呆,这是正常,我在说之前就想该留点时间让人家适应,不过还是为自己捏一把汗。我的脸皮也不是想象的那么厚,如果他说不,我想我只能说‘抱歉,打扰了’,然后再任性一次,把这事结束。只怕老爹为难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他说:“阿玛第一次跟我说这亲事的时候,我就一直想,是不是你……知道是你,我很高兴,很高兴,真的!”他红着脸,说到激动处握住了我的手,发现后脸更红,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却忘了放开。

    我笑着说:“不要紧。”然后回握他的。

    他解下腰间佩的一块栗色的玉璜,半个手掌大小,正反两面雕着古朴的花纹,放到我手里,道:“这个给你……”

    我仔细看了看,道:“好像古器。”

    他摆了摆手道:“不不,这纹路是我自己刻的。当初找来的时候,只觉得这玉石有异香。”

    放到鼻下轻嗅,果然有股似有似无的香气,非檀非麝,便道:“果然有香味。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他笑答道:“我也研究了好些年,猜想可能是奇南香。这玉该是出自海南,因为那里才产奇南香木。香木与玉皆埋于土中,年久玉受其沁,沾其香,才会变成这样。”

    “有意思。真的送我吗?”我问道。

    他看着我笑道:“不值什么的。只是我这么多年一直戴着,觉得这香味可以安神静气,你留着它吧。”

    我笑了笑,收下这礼物。

    谈完了关键的事,便开始说些闲话。达兰告诉我,红海棠是西府海棠,花梗细长、花朵下垂的是垂丝海棠,花色洁白或稍带晕红的是重瓣白海棠。我感叹道:“不知道这景致,比不比得上四月丰台的芍药,六月苏州的珠兰茉莉,八月杭州的桂花……”

    达兰接道:“我曾看有人记述,滇西白马雪山,每年春夏之交冰雪消融时,各色杜鹃漫山遍野绽放。满坡满谷或粉或白或紫的花,那景色,一定很美……”听这样的描述,连我也不禁神往啊。他微笑着向我问道:“以后,我们一起去看好吗?”

    我笑着点了点头:“嗯。我想离开京里,行吗?”

    他没问为什么,只是望着我道:“好的。先成了礼再走,或者去阿玛任上过门,你觉得怎样好?”

    “再问问家里意思吧。”我笑道。

    他忽然又道:“你头发上有花瓣。”

    我偏头用力摇了摇,问道:“掉下来了没有?”

    “还在。”

    “在哪?”今天梳了发髻,我不敢随便乱弄,怕整成个疯婆子回去,便对他道,“帮我拿下来好吗?”

    他刚从我头顶上摘下一片残瓣,立刻又一阵风吹过,各色花瓣掉了满身。我们对望着,不禁都发笑,他难得吟了句:“果然是‘海棠开后春谁主,日日催花雨’。”

    我拍完自己身上,看见他肩头还残留了几瓣,便伸手轻轻一扫。

    这时,发现有人走近,抬眼刚好对上十三探究的目光,我对他笑着点了点头,便是招呼了。

    “青濯兄。”

    达兰应声回头,然后对来人道:“用方兄。”

    居然也是我认识的,李浩的朋友顾琮,他惊异地道:“月余不见,青濯兄可好?听闻贤兄家里已为你订了亲事,这位李姑娘是……”

    达兰有些羞赧地道:“这便是我的未婚妻。”

    顾琮看看达兰,又看向我,我回了他淡淡一笑,他终于对达兰笑道:“哈哈,那可要恭喜青濯兄了!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然后他又为达兰和十三介绍,十三没有说话,只淡然地点了点头。

    听他们谈话,我才知道顾琮和十三是相约来踏青的,原来还有另外几个人,都进寺里去了。顾琮和达兰多日不见,便走在前面,交谈起来。十三和我落在后面,前面的人稍远一些时,他轻问道:“你定亲了?”

    我笑答道:“是。”

    “他,是家里为你挑的?”十三看着达兰的背影问。

    我摇了摇头道:“也不尽然,是缘分吧。”

    “你愿意?”他又问。

    “那当然。”我玩笑道,“我是不是该讨句‘恭喜’?”

    十三神色漠然,我知道他在疑惑什么。我跟他,终究是分开了,从那天开始就决定了再不相见。心底难免泛上一阵阵的冷,脸上的笑也挂不住,随着身体轻微的瑟缩,被莫名的虚弱感压得粉碎。

    顾琮和十三要进寺里,达兰和我则告辞,各自回家。

    分别的时候,我对十三道:“我要走了。以后恐怕也没机会再见……请珍重!”不想再继续离别的感伤,我笑着对他挥了挥手,登车而去。

    春日的午后,最是让人昏昏欲睡,我支肘靠在窗台上,眼皮快要合上的时候,茜云轻手轻脚地进屋来。我眯眼看了看她:“有事吗?”

    她咬着唇,似乎犹豫着该不该说。这样子看来,还真是有什么事发生啊。我对她笑道:“有什么就说吧。”

    茜云低头回道:“纳喇家派人送信来给老爷……”

    我皱眉问:“人呢?”

    “送了信就走了。”

    “我去看看。”说完便起身往前厅走去。

    刚到厅外,还没跨进门槛,就见一个物体飞过来,我赶紧抬脚,只听“乒啷”一声,刚才还能被称之为茶盏的东西碎在我鞋边。我抬头看见老爹铁青的脸,摔出杯子还没放下的手,有些担心地唤了一声:“爹。”

    “小涵……”老爹一脸的沉痛,“碰着你没?有没有伤着?”

    我笑着摇了摇头,问道:“爹,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这茶太苦……”老爹坐回椅子里,蹙着眉道。

    我走到他身边,轻道:“爹,该我知道的事,再坏,也告诉我吧。瞒也不是办法,迟早是要知道的。”

    老爹长叹一声,看着我道:“小涵,他们家……要退婚。”

    虽然有预感,我还是愣了。我不信达兰忽然不要我,如果他不愿意,以他的为人,那天就会当面讲;再退一步说,就算他忽然改变主意,也会先跟我说清楚。绝没可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

    我问道:“爹,他们说原因了吗?”

    “哼,他们说得清楚吗?”老爹冷哼道,“顾左右而言他。信里拉拉杂杂一堆话,除了要退婚的意思明白,其他全不明白,什么‘齐大非偶’,莫名其妙之极!”

    原来如此!我说达兰不可能忽然就这样的……握紧了椅子的扶手,不禁凄然,我甚至不想知道是哪个。

    “这事得弄明白了!他们家要不给个说法,就到顺天府去说!”爹冷笑道。

    “爹,算了。把定礼退给人家吧。”我知道自己笑得勉强。原来大家都得不了痛快的!

    老爹握着我的手,心疼地道:“小涵,你别太往心里去了。那家人全混蛋,爹肯定能给你找个好人家……”

    我回道:“我没事,只是让爹难堪了。”

    老爹又恨又气又痛心,都是我的错。是啊,所有的一切,全是我不对。

    下午,李浩得了消息冲到我房里来。他看了看我,咬牙道:“我找他们去!”

    “坐下。”我对他道。李浩不甘愿地斜身坐着。我淡淡地道:“你去找他们,他们就肯要我了?”

    他转过身,攥紧了拳头,拧着眉喊了一声:“姐……”然后一拳砸在桌上,起身出了屋子。我知道他不会去做傻事了,随他去吧。现在这情况,我不知道是侮辱了别人,还是被人侮辱了。

    第二天,又有别的事情让爹烦心了。三叔得到家里的消息,祖父的病又重了。老爹一方面盛京那里马上得到任,另一方面,也不知道回去见决裂了一半的祖父,会不会更让他生气。我于是便说:“爹,让我跟三叔回去看爷爷吧。”

    爹想了想,叹气道:“也好。让浩儿去监学里请出假来,陪你一块去吧。”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老爹大概也觉得让我离开京里是件好事。既然得走,也有些东西要置办,两三天里去了好几趟街市。这日下午,买了送给堂姐妹的嵌珐琅片金累丝簪子和珊瑚蜜腊手串,刚想上车,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追上几步叫了声:“达兰。”

    他立刻僵在原地,等他缓缓转过身来,我已经走到他面前。他脸色有些白,唇微微颤抖着说了句:“对不起……”

    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轻声回道:“不怪你的。”然后,把佩在身上的玉璜解下来,放到他手里。

    他呆呆地看了很久手里的东西,然后,我们各自转身往自己的方向走去。上车前,我回头看他渐远的背影,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总是不能走对路,或者错误地得到,或者错误地失去……

    老爹先我们一步离开京城,回盛京去了。而我也收拾好了行装,临行前一天,我去向八福晋辞行。说了几句话就辞了出来,快到正门口的时候,却见到十四面无表情地靠在廊柱上,看到我,他拍了拍袍子站直了,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堵到跟前,冷然道:“本想过了午时找你的,这会儿正好。也该说清楚了。”

    我冷冷地睨着他道:“有话就说。”

    他上来抓住我的手腕拖着我就往外走:“那就找个能清静说话的地方。”

    我挣不开,只能回头对茜云道:“你先回去,就说我在福晋这儿多坐一会儿。”他说得也对,是该了结得更彻底些了。

    上了马车,我用力一挣,他也就放手了。他一脸阴郁地盯着我,我活动了一下被捏的手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转而看车外。觉得走的路陌生,才问:“你到底想去哪?”

    “去我府里。”

    我皱眉道:“费那么多事干什么?找个地方停车。”

    他冷笑:“你不是没去过吗?正好赏光一游。”

    我们瞪彼此的功夫,马车就到地方了。前面有人带路,他在后面跟着,往里走了几进院子,进了一间还挺敞亮的屋子。我问道:“这算可以了吧?”

    他却不急着说话,挥手让人端上茶来,还递了一杯给我:“尝尝,特地为你备的闵茶。”

    我把茶盏推开了些,道:“也没太多话,渴不着。”

    他压住我桌面上的手,看着我问:“你就不愿意跟我多说几句话?”

    我使劲抽回来,冷冷道:“想说什么就说,今天就是来说话的。”

    “那敢情好。”他啜了一口茶道,“我只想跟你说,跟别人,你想都别想。”

    我是他的玩偶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努力克制着自己,道:“你十八了吧,应该知道 不是任何东西想就能得到。”我都可以放下,为什么他不可以?

    他怒道:“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不是你弟弟!”

    我冷笑道:“我什么口气?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知道!”

    十四“哼”了一声,望定我阴狠地道:“你该庆幸那小子没碰你,否则……”

    果然是他!我咬牙切齿地问:“否则怎样?”

    “否则我就杀了他!”他平静地回答。

    我心里像着了火,闭上眼睛好久,也不能让情绪平静,缓缓起身道:“没必要再说了。这事完了,你该满意了。”

    他也站起来:“满意?你知道还没有。”

    我走到门口道:“那很抱歉让你满意不了。对,我也许嫁不出去了,但我也不会跟你。永远都不可能。”

    他跨到前面拦住我,盯着我好久,然后问道:“我认识你四年,等了你四年,你就这么对我?”

    我冷淡地看着他道:“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来都不认识你。”

    他脸色铁青,牙咬得咯咯响,拳头攥紧了又放开。当他伸出手来的时候,我以为他会打我,直觉地闪避,他却只是在我肩头用力推了一下,我被他推得往后栽去,一个踉跄撞着了桌子,幸好不是撞得太重。他却闪身出去,把门带上,我立刻上去拍门,可拉啊撞啊都弄不开,然后就听见落锁的声音。

    我怒极喊道:“你个混蛋……”

    但是我的声音没他的响,就听他在外面吼道:“别让她出来,也不许任何人进去!”然后是他远去的脚步声。开始还有下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后来索性连这也没有了。我隔着门缝往外看去,目光所及处,不见一个人影。我就知道,想出去,除非撞破这道厚实的门,是不用指望任何人来解救我的。

    这间屋子很大,宽约十米,纵深超过十五米,却只在当中用一个八扇的花鸟博古纹曲屏做间隔。除了一些必要的家具和墙上挂的几幅字外没什么摆设,显得很空旷,也一目了然——通往外面的,只有一道正门两扇窗户。

    那门看着就厚重,我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倒是对木纹精美的菱花窗还有些期待。但尝试之后却发现白费力气:推了,不成功;用踹的,我脚疼(想着如果是硬橡胶底的军靴结果可能就不同);不得已操起一条凳子砸向雕花的窗楞,发出好大的响动……凳子弹回来,差点压到我脚背。开始没有根据地怀疑是谁在什么时候把窗户给钉上了。

    这种木结构的房子,比想象的结实多了。整治了半天,累得自己一身汗,坐下休息会儿,居然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好像听到自己肚子叫唤,才醒过来。天已经黑了,摸索着在一个柜子上找到火燧,点亮了蜡烛。

    早饭之后,我就再没吃过一点东西——居然没有任何人来给我送饭!想起十四说过不许人进来,但没想到这会造成我无食果腹的下场,他不是打算饿死我吧?幸好桌子上有茶水,算是唯一的安慰。花茶的茶叶是上好的紫茸,清香扑鼻,凉了以后感觉还有些微甜,饿的时候就抿一口。

    家里八成以为我留宿八府了,而十四的仆婢,恐怕在他们主子回来之前是不会放我出去的。这样想着还真有点麻烦,也不知道那小子什么时候消气。我已经平静下来,希望他也一样。事已至此,我也没力气想谁对谁错。等他回来,好好道个别作为结束吧。

    行李都收拾齐了,就等明天三叔和李浩从郊县办事回来便出发,走陆路到三家营,自清江浦雇舟便可南下杭州。

    “喀啦——”终于开门了。

    我的辘辘饥肠没拖后腿,反而促使我第一时间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十四垂着头,背靠门站着,我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这小子喝酒了?他往前跨了一步,却似站不稳,整个人往桌角撞过去,我便伸手搭了他一把。他抓着我的手站住了之后,却不放开,用另一只手撑着桌子,抬头看我。他的脸因醉酒微有些红,目光却是沉静的。我使尽全力想抽回我的手,他却像毫无感觉似的,握着我的手放到唇边,轻吻着每根手指,道:“你知道吗?我一直想这么做……”

    自背脊升上一股凉气,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甚至没经过大脑思考,自由的左手便一巴掌甩过去。“啪”地一声,他的右颊就多了几道指印。但他却对脸上挨的这记耳光毫不在意,只一把抓住我正要收回的左手,用唇摩挲着我的手心,轻问:“疼不疼?”

    这一瞬我有种尖叫的冲动,而下一秒,他便用力一扯,把我扣在怀里。“涵……”他的呼吸灼热而急促,带着不算浓烈的酒精味道。我的挣扎在他的力量下像个笑话,只能偏头闪避着他唇的追逐,他便用一只手抓住我的双手反剪在背后,另一只手捧住我的脸,然后低头覆上我的唇。我逃不开他的吮咬,便反咬他,狠狠地用力地咬,他却像没有痛感似的,仍旧不肯放开。嘴里咸腥的味道散开,我恶心得想吐,只有尽量把脸埋在他怀里才能躲开?br /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