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9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rouwenwu
“老南王是老南王,南司月是南司月,两者不能相提并论的!”云出顾不上去分析夜泉话语里的阴冷,急忙为南司月撇清道,“夜泉,就算老南王当初对不起你,那已经是上一辈的事情了,你不能迁怒南司月的。”
如果他们两个真的为敌,云出真的会很为难。
她不想见到这一幕。
“是吗?”夜泉微微一笑,几乎柔和地看着云出,轻声道,“你是个小笨蛋,所以,才这么拼命地为别人找借口。”说完,他根本不等云出反驳,将方才的话题重新提起,“你说能为这个小笨蛋做任何事情,能为她杀了夜嘉吗?”
南司月默然。
“你不能。”夜泉笑着踏前一步,拉过云出的胳膊,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可是我能。”
“夜泉……”云出有点烦躁地想制止夜泉的追问。
“云出,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事实。”夜泉几乎不给云出说话的机会,打断她,继续盯着南司月,仍然是讥讽的语气,“你就像从前的老南王一样,就像我的父王一样,被太多大义,太多私欲所束缚。你明知自己终有一日会与这个笨蛋为敌,明知自己给不了她真正想要的,就不要给她温暖,不要让她欠着众多感激你,因为——她真的是个笨蛋,从来不欠人情,谁对她好,她就会掏心掏肺对对方好。你这样做,只能让她陷入两难!南司月,别太自私。你可以去骗任何其他女人,却不能骗她。她不再是你以为的、可以任人欺凌的小丫头了。”顿了顿,夜泉一字一句道,“因为,她的喜怒哀乐,我会全部负责。并且,追究到底。”
南司月还是默然。
“夜泉,你越说越离谱了。”云出甩开他的手,恼火道,“南司月骗我什么了!”
夜泉有点无语地看着她。
一个男人无缘无故地对你好,还不是想骗你的色相?
而比起骗色想更可恶的,是骗你的心!
——亏她还是从男人堆里混出来的小骗子。
“我确实不能杀夜嘉。”南司月似刚刚听到夜泉的话,一晌沉默后,他轻声道。
夜泉冷笑出声。
这是他早就预见的答案。
这样一来,云出应该能认清他们之间的立场了吧,她不用再徘徊为难了——不是南司月这个人不好,而是,他们本不该是一路人。
67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四)立场(2)
听到南司月亲口说出来,老实说,云出心中没有一点失望或者怅然。
她本来就没有指望南司月为她放弃什么。
这就好像,如果南司月要求她为了他放弃复仇——作为施恩方,他是更有资格开口的——她同样不能够放弃。
己所不欲,又何必施于他人?
可是夜泉的意思,她也是懂得的。
有朝一日,她与南司月,必然会为了夜嘉的事情,针锋相对。
那时候,任何私情,恩情也好,友情也罢,都会成为两人的羁绊。
既已经知道结果,又何必开始?
不如趁早斩断一切联系。
可,为了以后的事情,而斩断眼前,也未免太无趣了。
这个世界,可是每时每刻都充满了变数。
“你不能杀夜嘉也很正常啊,那本来是我的事情,与你没多大干系的。”云出唯恐夜泉继续无理取闹,赶紧打断这个话题,“走吧,我先送你到城门。”
这才是一早说好的事情。
好吧,她确实是个目光短浅之人,只想顾好眼前,只想在此时,对南司月好一点,再好一点,好到自己心安为止。
“云出?”夜泉未料云出能这么坦然地接受南司月这个答案,忍不住疑惑地唤了她一声。
“我等下找你,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话对你说。”云出突然拿出了当家长的气势,慎重地吩咐他道,“不管你现在是小树,还是夜泉,你永远是我的亲人,所以,听了我等会儿要说的话,你不许生气。”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夜泉怔怔,随即一脸了然,“你是笨蛋,但不能要求别人和你一样都当笨蛋。”
她必是责怪他草菅人命,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去玩一场可有可无的开幕式。
只不过,这些人即使不被他所用,也终究会默默无闻而死的。
夜泉觉得坦然。
只是坦然归坦然,他却怕透了云出的唠叨。
难道,这么多年的跑江湖混日子,仍然没能教会她:在这个世界,烂好人是最最艰难而无用的人种。
“别扭孩子,回来再教育你!”云出恨恨地丢下一句话,然后,扯扯南司月的袖子,催促道,“别理他了,也别把那些话往心里去,我们走吧。”
夜泉被她训斥了一句,愕然之余,又觉得好笑。
他并不觉得气恼,反而很亲切——云出越是和一个人不熟,就越会客气贤淑,等熟悉了,便会口不择言,像只老母鸡一样,又聒噪又护短。
她这样骂他,便不是真的与他置气,至少,她始终当他是自己人。
是……亲人。
这层关系,大概是南司月之流拍马难及的。
眼见着云出扯着南司月,酷酷地擦过他身侧,就要走远,夜泉无语地片刻,然后,沉声问,“喂,你知道等下怎么找我吗?”
云出抬起的脚立刻一僵,马上,便颠颠地折了回来,“对啊,怎么找你?”
从前要找小树,只要回粤州就好了。
所以呢,在云出的潜意识里:只要回家,便能找到小树……也就是夜泉。
她忘了,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回家就行。”夜泉却似看穿她的心思,轻声道,“我已经把那片小院买了下来,一切都在。以后,那就是我们的家。”
那片小院,便是他们刚到京城时,为孩子们租用的房子。
听夜泉重新提起,云出脸上的表情有点僵住,随即,变得萧瑟。
对夜嘉和四殿的恨意,更是不知打哪儿来,一阵一阵地鼓荡着她的心扉,几要爆炸。
夜泉没有再说什么,更没有再找南司月的麻烦,他一言不发地转向,往许家庄那边走去。
还有很多后事,他得料理。
既然云出已经承诺了回家,那就给她一个接受现实的时间好了。
“夜泉。”等他走了几步后,一直寡言的南司月忽而开口,淡淡地叫住他。
“南王改变主意,决定弃暗投明了?”夜泉戏谑地问。
“并肩王还活着。”南司月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极事不关己地丢下一句话,然后,缓步向前。
云出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看看南司月,再看看呆住的夜泉,正想说点宽慰的话,夜泉却抢先笑了笑,别开脸,低声道,“可笑,他活着或者死了,和我有什么干系。”
说完,他又重重地看了云出一眼,语带威胁道,“你啊,最好早点回来,不要在外面厮混了。不要让我再去揪你。”
他的语气放得很凶狠,与平时装凶的夜泉并不一样,好像……好像在掩饰什么情绪似的。
云出不和他计较,翻翻眼,也就算了。
相处六年,她如果尚不能辩出他的口是心非,那她真是白活了。
夜泉终于离开了,头也未回。
云出望着他的背影,擦了擦汗,又追到了南司月身边。
南司月面色沉静,并没有因为夜泉的出现而显得忧虑,但比起方才,却多了一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夜泉是真的很喜欢你。”云出跑过去,气息尚未稳,便听到南司月这般说。
“啊?”云出没听清,张大嘴巴应了一个拟声词。
“没什么。”南司月有点自嘲地推翻自己的话,非常自然,非常理所当然,也非常慎重地问,“你呢?喜欢他吗?”
“你说夜泉啊?”云出挠挠头,嘿嘿笑道,“他就跟我的儿子我的弟弟我的血亲一样,我怎么人示喜欢呢?”
“那么我呢?”南司月问。
还是那种云淡风轻,超极自然,超极理所当然,又一点也没有开玩笑意思的语气。
“啊?”云出又张大嘴巴。
“譬如,你现在陪我,只是因为报恩吗?还是——喜欢?”南司月没有缓下脚步,没有面向她,没有迟疑,就像问‘喂,你吃过饭吗?’“喂,你喜欢蓝色吗?”这样寻常的问题一样。
这一次,云出为难了。
肯陪着南司月,肯亲近他,应该,不止是报恩吧?
当然,报恩占了绝大部分因素。
但是,南司月这个人,并不让人讨厌,或许从前讨厌过,但现在不讨厌,不仅如此,他身上还有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让她忍不住想亲近,就像,冥冥中被牵引一样。
怎么说呢——人格魅力?
或者,是他长得太妖邪了,美得让人错不开眼,让人有飞瀑蛾扑火的冲动?
“……喜欢吧,喜欢你身上的熏香。”云出又开始打酱油的回答,“你的熏香很好闻,是不是哪里的贡品?”
“我并未熏香。”南司月浅笑,回答。
是的,浅笑。
如果说,他以前的笑容太难得太珍贵太欲说还休,那现在的笑容,却绽放得如此突兀,又那样自然,与这春日的风一样,拂人面庞,美得无声无息。
云出看得恍惚,半天才回神,挠着自己的小脑袋,疑惑地说,“那我怎么总能闻到……厄……苜蓿的味道?”
南司月不置可否。
“估计是我鼻子出问题了。”某人又嘿嘿地自我圆场,说完后,又觉得无话了,低下头,默默地跟在他的左右。
穿过田野,再走过一条有点荒芜的驿道,就是夜都的城门。
也是云出答应陪南司月一起走到的目的地。
眼见着他们已经快要穿完田野了,那片绿莹莹的春色,就要甩到脑后,云出忍不住又回头张望一眼——那日离开唐三,正是因为见到这片绿色,心情才重新欢愉起来,所以呢,这片田野对她而言,多多少少是有点纪念意义的。
“哎,你还记得绿色是什么样么?”她一面回望,一面信口问南司月。
南司月面色微滞,淡淡说,“不记得了。”
一个人,若是在黑暗里呆了太长太长的时间,就会渐渐忘记色彩的模样。
云出愣住,她扭头去看旁边的南司月:他的神色一切如常,没有悲戚,没有惋惜,依旧疏清傲。
因为,这对他而言,只是一个事实,一个不能改变的即成事实。
那就,什么都不要喟叹吧。
其实,他的眼睛就是很美很美得色彩,剔透繁复,琥珀般晶莹,光线般繁褶,特别,在有火光的时候,眸底那变换的深浅,足以溺死任何一个凝视着他的少女。
可是这样的美,却独独他自己看不到。
云出眨眨眼,看着看着,心口就疼了起来。
只是,这缕疼痛逸到了嘴边,不是变成如别人那样的同情,而是一阵欢快的笑,“那我就让你重新认识绿色吧,下来!”
说完,她抓住南司月的手,将他从田间小道上,扯到了田野湿漉漉的泥泞里。
68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五)立场(3)
南司月并没有防备云出,这样冷不丁地被她往下一扯,本来便对这里的路况不太熟悉,脚一踩空,他正想稳住身形,云出已经率先往后倒去,南司月下意识想拉住她,根本来不及顾自己,这一下,两人都重重地摔了下去。
照理说,应该是云出先着地,只是南司月的手在最后一刻勾住了她的腰,脚跟微旋,将她带到了前面。
结果,是云出砸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后背,压着初春湿润馨香的泥土。
刚吐出绿芽的菜圃,还不足以遮住他们的身影,但把这一幕点缀得生动有趣,春意盎然。
云出匍匐在他的胸前大笑起来,“我以后要向别人吹嘘,我压倒过南王!” 把他扯到地里,本是她刻意的
只是落地的姿势有点出乎意料罢了。
云出的插科打诨,正好解除了他们此时的尴尬。
南司月却没笑。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摔倒过了。
从六岁失明那年,他在王府跌跌撞撞地练习闻声走路,每天都摔得鼻青脸肿,却执拗地继续起来,继续走,终于在大半年后,他可以不再摔跤。
从此以后,他便真的没有再摔过。
——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决计不给自己在别人面前出丑的机会。
以至于,这上上下下的南王府,竟有许多人不知道他失明的事实。
南王的一切言行,都是那么无懈可击,威严清高,让人挑不到一丝一毫的毛病。
所以,即使是摔跤的感觉,对他而言,也是如此久违。
积雪初融后的泥土,如此柔软,雪的纯净与清新刚刚渗了进去,还未来得及被这微弱的阳光蒸发,便一股脑地钻进呼吸里。
后背有点痛,可是这种小痛于他而言,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胸口上,那个倒在他身上的小丫头正在吃力地爬起身,手压在他肩膀两侧,双腿曲起来,像一只可爱的小动物。
什么是绿色?
他依稀,仿佛,又能记起那抹淡漠的颜色。
就像小时候,不小心扑倒在南王府的花圃中,那些钻进口鼻的、小草的颜色。
然而那记忆,真的太远太远,好像从一条瀑布朔溪而上,千辛万苦到了上游,却发现记忆里的景致,早变成了蒸腾的水雾。
前尘往事,是穿过指缝的流水,不可追,不可留,不可忆。
他下意识地将手指拢起,却不小心抓到了一株小小的草。
冷冰而粗糙的叶瓣,闲闲地擦过他的指腹。
那种感触也很神奇,好像,这个称之为绿色的东西,透过指尖,穿透黑暗,直达眼底似的。
他心中忽而一悸,那种悸动很奇怪,来得突然而汹涌,刹那间,凛冽得不能呼吸。
“怎样,想起来么?”云出见他神色微怔,满是希望地问道。
却忘了,自己刚刚爬到一半,整个人都半悬在他的上面。
她的阴影投下,堪堪,映在了他的脸上。
那张美到窒息,又迷惘到窒息的脸。
南司月松开青草,右手抬起来,划过她的脖子,抚上了她的脸。
云出愣了愣,本打算躲开,想了想,没有动。
这本来就是南司月与她‘见面’的方式罢了。
她不该大惊小怪。
可脑里如这般想着,心里却明白:这不是单纯的‘见面’。
他不是在描绘她的轮廓,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感知,那种深沉说不出也道不明,只能,从他凝然的眉眼,从他微合的唇,从他手指轻微的抚动,一点点地读出来。
它让她心慌。
“南司月……”她小心翼翼地叫着他的名字。
尾音还未落,南司月忽而翻身,手从她的脸颊滑到她的手臂上,然后,形势陡转,变成了他在上,她在下。
“你到底是什么模样?”他与她离得很近很近,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几乎吹到了她的脸上。
她又闻到那要命的苜蓿味,让她恍然,心中隐隐作痛,惆怅而慌张。
“就是……就是那个样子……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她结结巴巴地回答。
南司月闻言,低下头,抿嘴微笑。
不得不笑,因为真的很好笑。
只是,他似乎笑得太过,云出不禁有点恼了,她双手撑到南司月的胸前,将他用力地一推,南司月也顺势松开她,两人便从刚才那极其暧昧的姿势,变成了并排躺在田野上。
微风阵阵。
云出这才觉得自己呼吸正常了,刚才的情况真是太过诡异。
“如果你以后不想被夜泉找到,就取下手链。”南司月已经恢复正常,他仰躺在她的旁边,淡淡提醒道,“那条手链,施有夜氏独有的咒语,能够在很远的地方感知物体主人的位置。”
“啊?”云出还沉溺在刚才的情绪中呢,南司月又轻易地交话题扯到手链上,她还有点适应不来。
“夜泉是近百年来夜氏一族最有潜力的一人,否则,当年他们也不会如此忌惮他的存在,他施的锁心咒,也无可解这法。可是他为了不伤你,并没有直接施在你身上,而是转移在手链上,如有一天,你不想被他知道行踪,记得解下手链。”南司月难得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很平静很耐心地为她解释道,“或者,不让他再往这条手链上续血,超过三月后,效用也会自动消失。”
“什么锁心咒?”云出惊愕地扭过头,看着南司月,“夜泉会对我施咒吗?他又不是神棍,哪里会咒语?你……你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太熟悉了。”南司月轻声应了一句,“如果你并不介意行踪被他发现,你也可以不取,它并不伤人。”
“厄……夜泉他,他其实人不坏的……”云出弱弱地冒出一句。
虽然知道无力,她还是试图做一个和事佬。
“我答应你,只要他不负你,南王府永不会主动与他为敌。”南司月淡淡地打断她,然后,在云出感激万分的目光中,缓缓地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眨眼,又恢复了一个王朝南王应有的模样。
“云出,我不会让你站在我的对立面。”他淡而坚定地说。
69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六)夜嘉(1)
听完南司月的话,云出沉默了片刻,也微微一笑,“我也不会与你为敌的。”
无论世事发展得如何迫不得已,只要他们有心,总能避免兵戎相见的那一天。
“走吧。”南司月向她伸出手来,自上而下。
他刚好面向着东方,逆着下午的阳光,明暗重叠,周身浮出一层金黄的晕泽,宛如神祗。
云出看得一怔,然后,将手伸了过去,握住他的,稍一用力,已经站了起来。
“等一下,你头发上还有草屑。”在南司月转身的时候,云出赶紧凑了过去,很自然地踮起脚,手摸向他的脑后。
在丝缎般的黑发间,果然夹着一株断裂的草叶。
云出做这个动作时也没多想,因此,没注意到自己摘草叶时,她离他那么近,她的脸颊几乎擦过他的鬓发。
南司月的脸朝她偏了偏,似乎要说什么,想想,又维持了他的沉默。
这一迟疑,云出已经退开了。
“好了,走吧。”她笑嘻嘻地将那枚草叶往旁边弹了弹,招呼南司月道。
南司月没有应声,很安静地跟随了她的步伐。
在他们身后,草叶随风滚动,眨眼,落进了田野里,再也不能寻。
他们又走了没多久,城门便遥遥在望了。
南司月已经尽可能地放慢脚步,甚至,曾一度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
可是,只要是路,就一定会有尽头。
他并不擅于自欺欺人,因为,无论想还是不想,你总得一直往前走。
等城廊的形状映在视野里时,云出便自发地停了下来,转身,面向着南司月,很诚挚地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南司月,要记得我们的约定。”
永永远远,不要站在对立面,不要为敌。
“嗯。”南司月淡淡地应了一声。
云出搓搓手,正打算做最后道别,南司月忽而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矮下身形。
“前面。”他简短地提醒她。
云出愣了愣,赶紧蹲下来,凝神往前方望去。
在不远的前方,也就是城门的旁边,果然有一堆人。
看外围人的装束,似乎是夜嘉的黑甲兵。
那些黑甲兵拿着森冷的刀戟,将里面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的,最里面的一层,隐约能见到一堆弓箭手。
看来,被围住的人大概插翅难飞了。
既然是黑甲兵,又在京城附近,云出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里面的人是谁。
一定是许家庄逃离的余党。
她不会担心是夜泉,夜泉刚刚还在她面前出现过。
自然,更不会是那些死士了,他们悍不畏死,如果被围住,肯定会拼得同归于尽。
剩下的答案只有两个:乔虞武,或者许庄主。
除了对乔虞武还有那么一点点同知之情外,对什么许庄主,她可没有任何感情,所以,此时尚能心平气和地躲在远处,看着前方的发展。
他们现在的位置是驿道尽头,还没有走到城门前,驿道这边刚好有一个显示夜氏建都历史的石碑,南司月便是将云出按到了石碑后,让她将自己隐藏好。
至于城门口的其他人,早已被黑甲兵驱逐,城门紧闭,这方圆十里,再无闲人。
他们显然并未发现南司月和云出。
云出屏息等了一会,等一顶黄|色御辇被抬至的时候,黑甲兵终于散开一条路,露出被围住的人。
“许思思?”等看清里面的人,云出稍微愣了愣。
想了想,却也觉得合理。
许思思本来是被许庄主拉走的,他们此时一起被围困住,很正常。
然后,御辇被放了下来,有黑甲兵上前,恭敬地掀开黄|色的轿帘。
夜嘉款步走了下来。
还是刚才在许家庄的装束,只是被火药波及的碎屑已经清理干净,头发也重新被金冠束得一丝不苟,夜嘉仍然笑容满面,俊美非凡,纯净得像一个暗世事的纨绔子弟。
“思思,你这样抛下朕不管,真让人伤心啊。”他慢条斯理地走到内圈,站在许思思面前,有点委屈地诉苦道,“朕还以为,这些日子,就算你本来无心,好歹也会喜欢朕那么一丁点呢。哎,没想到朕那么让你讨厌,你还是想置朕于死地。真伤心。”
他的声音圆润好听,再加上刻意的腔调,真的有种让人疼惜的娇憨。
可听在许思思的耳里,却有种心胆俱裂的感觉。
他越是这样装腔伤作势,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已经不想杀你了。”许思思挣开许庄主的手,轻轻地走向夜嘉,看着他道,“我不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叔父说,叔父说他只是要擒住你,并不是想炸死你……”
她的眼神纯净清澈,仿佛蕴藏着不可名状的情感,真切得不容人怀疑。
夜嘉的眼中划过片刻的阴影,随即,再次恢复他玩世不恭的面相。
“也许吧,是朕错了,这世上本无可信之人,何况是一个处心积虑找你复仇的女人。”夜嘉的声音稍微变得沉凝了一些,细细辨别时,竟然还有一丝难言的必然,“大概是太久没让女人哭了,我竟然相信了你的眼泪。”
这句话,别人或许不懂,许思思却懂。
她怔了怔,随即大恸地看着他,“你真的相信过我?”
“现在追究这个,不是没有意义了吗?”夜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而一笑,白皙漂亮的手指,轻轻地勾起了许思思的下巴,“你别忘了,你们现在已经是钦犯,明日午时,就要在菜市口斩首示众了。哎,可惜了这张漂亮的脸。”
许思思还是穿着刚才那身黄|色的贵妃装,明黄的色彩,映着她素白娴雅的脸,有泪珠缓缓滚落。划过脸颊,剔透晶莹,越发显得肌肤若玉,气质如兰。
确实是美女。
斩首,真的很可惜。
“你一早就知道思思的身份?你是怎么知道的?既然已经知道,怎么还那么宠幸她?!”在一边听着的许庄主面色微变,沉声问。
“你以为,朕真的昏庸到糊里糊涂地就收一个妃子么?”夜嘉笑笑,非常纯洁地看着许庄主,俊美得像只小恶魔,“我还记得当年乔虞武进宫见朕时,曾经落了一块玉佩,上面刻着许娟的名字,他说,那是他的妻子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听说她来自许家庄时,我一时还没想起来,不过,后来终于记起来了,去年朕微服到庄园时,曾在庄园后面见过一个墓碑,上面正写着许娟之墓。朕还记得,夜泉身边的贴身女官,也是姓许的。不过当时只是匆匆一瞥,并没有细想——哎,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很巧?”
许庄主沉默。
真的只是巧合吗?
六年前,乔虞武去见夜嘉,夜嘉才不过十三岁罢了。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能将区区一块玉佩上的名字记得那么清楚,只怕,并非巧合吧。
那需要怎样的集中力与心机!
“朕虽然到处留情,但总会记得与自己相好过的女子模样,之所以对许思思没印象,只是因为,她与朕本不过是几面之缘,朕从未许诺给她什么,倒是她对阿妩他们说了一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如果这个女子是什么风尘女子也就罢了,偏偏思思是一个极内敛的女孩,虽然她努力地伪装了,奈何人终究无法改变性格。试问,这样的女子,又怎么会那么大胆地牺牲自己的名声去纠缠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
“你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许庄主激愤地问。
“因为好玩啊。”夜嘉笑得越发恶劣,“我就是喜欢看她左右为难的样子,一面不情愿,一面又逼着自己做。我就是暗示她去勾引南之闲,暗示她表现得豪放一些,暗示她朕喜欢滛荡点的女子——她真的很乖,朕都不需要说出来,她就会完成的妥妥帖帖。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玩?”
许思思脸色煞白,咬紧自己的下唇。
“只可惜,装的到底是装的,一点味道也没有。”夜嘉耸耸肩,笑眯眯道,“反正朕已经玩够了,你——可以安心去了。”
如此凉薄的话,他可以轻轻松松地对自己曾经的枕边人说出来,连一点涟漪都不曾泛起。
许思思闻言,倒没有多受打击的样子,只是低着头,默默地看着脚尖,沉默了一会,忽而笑了起来,“那么,都是假的?”
70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七)夜嘉(2)
“那末,都是假的?”
夜嘉神色如常,不置可否。
“包括那晚,你见我哭不,对我说的那些话,也是假的?”许思思凝视着他,定定地问。
“无一真话。”夜嘉眉眼未动,语中带笑。
许思思点了点头,“好,很好。那我也告诉你,其实南之闲和我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从来不曾被我勾引过。”
“嗯,朕猜到了。”夜嘉并不吃惊。
“他之所以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乃是因为——因为他已无力回天,因为祭天司的取缔与消亡,同样也是星相中显示的预言。他只是借了我的意图顺应天命而已。”许思思淡淡道,“天意上还说,无论你怎么努力,怎么去试图掌握自己的命运,都不能够逃脱命定的结局——夜嘉,你注定做不了这个夜王。”
“朕已做做上了。”夜嘉挑眉,冷然道。
“是吗?真正的夜王,必须得到南王全心全意的臣服。而自你执政以来,朝廷与南王府的关系,一直是分庭抗礼。你虽然利用血咒制住了南司月,可南司月却不受你的指挥,即便是刚才,你将他扯到了你的战线上,可那又如何?这不是巨服,只是强求罢了。”许思思极犀利地指出夜嘉最大的弱点,“更何况,其实在你心中,你自己都对自己没有信心。不然,又何必忌惮唐宫和祭天司,又何必觊觎唐宫传说中的神器,又何必,让四殿到处布下暗卫,来监视众人的言行举止呢?”
夜嘉的笑容已经完全敛起,他沉着脸,低低地吩咐道,“把他们带下去关押起来,就和南之闲关在一起。”
他要让他们一起看看:天命,不过也只是一个骗人的东西!
黑甲兵闻言,立刻将他们押了起来,城门缓缓开启,众人正要进城,只听到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一人策着马,闲庭信步地从城内走了出来。
云出眯着眼,透过疏疏落落的人影,定睛朝那个人看过去。
等看清后,不禁大为不解。
那个坐在马背上的修长少年,分明,就是刚刚和她分离的夜泉。
他这样一人一马地走到黑甲兵中去,岂非自投罗网?
云出的心脏几乎都跳到了嗓子口,她哑然地看了一脸平静的夜泉,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南司月的胳膊。
南司月本站在她旁边,离她很近,虽然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云出的紧张。
“怎么?”他侧脸,轻声问。
“夜泉……”
云出吞了吞口水,一句话没有说完,便被夜嘉的笑声打断,“你便是夜泉?怎么,难道你自知抵不过朕,特意来投诚?恩,你好歹也是朕的堂弟,只要你真心诚服,朕自然不会亏待你。”
口中这样说着,心中却止不住地懊恼:四殿办事越来越不利了,说好要见尸,偏偏要放这么一个大活人到他面前来!
说起来,这是夜嘉第一次见到夜泉。
虽然一直知道他的存在,虽然两个人的命运一直息息相关。但一个养于深宫,一个囚于荒野,即便是六年前的灭门惨案,两人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在场如果有细心的人,便会发现,两人的长相其实有五六分相似,五官清秀疏朗,身量修长高挑,只是夜嘉更白净一些,有一种不经人事疾苦的脂粉气。夜泉却因为常年被海风洗礼,肤色黯然深刻,却显得五官更为立体,贵气凛然。
骨子里的血缘亲,还是让两人同时悸了一悸,而后,夜嘉冷下脸问,“既已见到朕,怎么还不下马?”
“为什么要下马?”夜泉清淡而傲然地看着他道,“如果是下马取你首级,还可以考虑一下……只可惜,我现在并不想你死得太快,太快,也就不好玩了。”
“放肆!”夜嘉斥了一声,往后退了三步,“把这个大逆不道之徒拿下来!”
他本想再说几句话,可不知为什么,自夜泉出现在他面前时,夜嘉便觉得心慌。
就好像,你在一座不属于你的房子战战兢兢地住了太久太久,现在,主人回来了,门外脚步及近。
他不想信天命,也不能去信!
在他还是一岁襁褓婴儿的时候,就注定要逆天而行。
可这些看的戚戚,也许,真如许思思指出来的一样,那么如影随形,让人不能安寝!
夜泉回来,是要拿走本属于夜泉的东西,也是要拿走他的一切。
如果夜泉不死……
那种不安将伴随夜嘉终身,直到生命终结。
那么,这个帝王,未免当得太憋屈了。
在场的黑甲兵本是夜嘉的死忠,既然陛下发了话,除了个别几个擒住许庄主外,其他人全部横起刀剑,凶神恶煞地围上夜泉。
夜泉是没有武功的,他可没有唐三那种一人可敌千军万马的能耐。
云出看得着急死了,赶紧左顾右盼,琢磨着等会怎么为夜泉解围,南司月则恰如其分地说了一句,“他不会有事。”
“啊,为什么?”云出诧异地反问,不过,心却莫名地安定了一些。
南司月没有回答,那一边,情势又是一变。
夜泉并没有一点惧色,他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筒模样的东西,缠在修长的指间,若无其事地把玩着,“这就是你几次攻打唐宫想得到的神器么?夜嘉。”
夜嘉在见到那东西时,脸色微变。
“传说中,能够经天纬地的神器?”夜泉似很专注地观察眼前的东西,指腹滑过它表面繁复的花纹,如喟叹般,自语道,“难道是我没有发掘出它的全部威力,为什么觉得有点言过其实呢?”
云出在远处听得清晰,闻言,立刻想起在唐罗的金身那边找到的画卷。
想起唐三口中,“其中最简单的装置”,那具让人瞠目结舌的‘云翼’。
也许,神器并不止一样器具,而是——一批器具?
这个想法闪电般滑过云出的脑里,但又被眼前的景象赶走。
夜嘉似想示意旁人将他手中的神器夺回来,夜泉却已经扭开机括,俯身,笑着对夜嘉说,“不过,对付你,却绰绰有余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晚,在圣山出现过的神迹再次发生。
青天白日里,天色陡然一暗。
从圆筒里射出万丈光芒,将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黯然无光。
天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人形,通体发亮,同样,折射出无与伦比的璀璨光线,让底下的人刺目头痛,哀哀出声。
夜嘉曾听上次去过圣山之人仔细描述过神器的模样和效用,所以,早有准备。
他袍袖一挥,遮住自己的眼睛。
夜泉却似浑然不受影响,双腿猛地夹住马腹,穿过那些蜷缩在地的黑甲兵迅疾地靠向同样呻吟着的许庄主和许思思身边,手朝他们一伸。
“上来,我们走!”
许庄主借力跳上了夜泉的马腹,见许思思在难受之余,仍然扭头看向夜嘉,不仅大为恼怒,长臂一卷,将思思也捞了上来。
三人一骑,策马扬尘而去。
那盘旋在半空中的发光人形,却足足延续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在场的人,无一能幸免。
包括——
包括云出。
云出一直紧密地关注着那边的事情,所以,夜泉拿住神器的时候,她还一眼不眨地看着呢。
看着光柱升天,看着那乍然出现的人形,倾射出绚烂如烟花的光芒。
然后,眼睛一阵刺痛,脑子里嗡嗡鸣响,如万千细针从眼睛里钻进脑髓,又钻到四肢百骸,无一不痛。
云出被击中得狱猝不及防,禁不住低呼一声,抱着头,蹲下身来。
南司月因为眼疾,反而未没影响,可听到众人的呻吟,又听到云出的惊呼,他迅疾地转过身,将云出带入自己的怀里,右手拂过她的脉搏,而后闪电般封住她的几处|岤道。
“不要睁眼。”他低声叮嘱道。
云出弱弱地‘嗯’了一声,有点战粟地缩在他怀里。
第二卷 京城风云 (二十八)绑架(1)
等天上的幻象消失后,云出的症状也略微缓解了一些,她扶着南司月的双臂,脸色煞白地往后退开。
南司月却没有动。
“抱歉……我先回去看看夜泉,你——”她低低地说着,再抬头时,却发现出异常来。
南司月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嘴角浮着一丝苦笑。
“你怎么了?”云出摸了摸还有点生疼的头,诧异地问。
“他被我点|岤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从南司月身后响了起来,然后,从刚才开始下落不明的乔虞武,慢慢地转了出来。
“乔老爹?”云出愕然。
以南司月的能耐,他怎么会那么容易被点|岤?
——其实,这一点,乔虞武也不太清楚。
他只是在赶去营救许庄主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他们,从远处以石粒击之,没想到,竟然得手了。
其中的道理,只有南司月明白。
他刚才的全部心思都在云出身上,云出惊呼的时候,那心神俱裂、猝然失措的感觉,又该如何一一述说?
在那种情况下,自然没法子去顾及身旁的事情。
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失误,果然,就堪堪被人钻了空子。
如此轻而易举地被乔虞武得手,连南司月本人都觉得无语了,唯有苦笑。
“乔老爹你干嘛?他又不是你的敌人,你快放了他!”云出认出来人后,赶紧说道。
“你刚才说到夜泉,老夫且相信你是少主子那边的人,老夫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