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王妃冷王爷第41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rouwenwu
视,南司月当然知道,他倒没往心里去,只是有点担心云出。
自那个人自刎后,云出就处于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手,给我。”等他们站定后,南司月拉起她的手臂,说。
云出仍然蒙着黑巾,她看不见南司月的具体位置,只能由他自己来。
“还好,没有伤到筋骨。”他为了断完脉,很自然地撕下一条衣襟,轻柔地为她包扎好。
云出一直乖乖的,手动也不动。
“在想什么?”他禁不住问。
“我在想……那位长老的声音如此好听,只怕是个大美人呢。”云出听南司月问她,略怔了怔,然后呵呵地笑道。
笑声听上去依旧天真烂漫,南司月却知道她心中其实并不好受,可情势至此,什么安慰或者解释都是徒劳的。
——她固然一直挣扎在生存线上,但并没有经历太多的抉择,那些小坏小闹,在真正的大是大非,在真正的生死无物面前,是如此渺小。
世间种种,唯有自己体味。
别人爱莫能助。
“南司月。”笑罢,云出突然叫了他一声。
“嗯。”他侧头。
“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她一字一句,非常坚定地说。
南司月沉默了一会,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半柱香未过,女长老显然已经做了决定。
“我愿意向神灵起誓,带你们去神庙,但你们也需要答应我的一个条件。”女长老对南司月道。
“长老请说。”南司月请示。
“除了解决这次蛇患外,我还要你们在神庙里呆足一月。”女长老提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要求。
在神庙里呆上一月?
这……这……这不是求之不得吗?
“如果你们受不了,在那里呆不满一个月,我们的协议便取消,到时候,你们的人身安全,也不再受到神灵庇佑。到时候,你们也随我族人处置。”女长老说完,回头示意身后的人道,“准备祭坛,我们立誓。”
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三十四)逆转(4)
双方既已达成协议,南司月也是守信之人。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只短笛,婉转地吹了一曲短调,远远的笛声也随之消弭,果见外面的群蛇一点一点地游走,不再像方才那样躁动地聚集成一团。
云出眼上的黑布巾仍然没有取下来,可单单只是听这声短调,她已经足够吃惊了。
原来——
南司月还会吹笛……
“这是蛇毒解药与解药的配方。”南司月搁下短笛,取出剩下的东西,递给他们。
他们赶紧拿来,喂服给长老吃了,确认长老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还不知这位公子和姑娘如何称呼?”等了一会,女长老问。
“敝姓南,她叫云出。”
“哦,南公子,云姑娘,请随我们来吧。”
外面的蛇群慢慢地散了,为防止行踪被彻底泄露,他们要连夜转移地方,南司月与云出,当然也要跟着他们,连夜离开。
到了第二天清晨,云出眼睛上的黑布才被他们揭开,那个声音低沉好听、似有蛊惑力的女长老,已经先行一步,他们由其余五个蛮族人带领着,紧随其后。
因为之前的因由,他们对云出和南司月绝对谈不上友好,一路上的气氛很沉闷。
云出尝试了几次调节气氛,可她抑扬顿挫的故事,在他们耳中,好像没什么效用。
她自觉无趣,索性也放弃了。
蛮族人所走的地方,当然不是驿道那种康庄大道,也没有马车,尽是一些崎岖泥泞的灌木丛,他们穿得很少,鞋子也不过是普通的韧草编成,速度却不俗,而且,他们根本没有要顾及云出他们的意思,如果见他们跟不上,就会在前面,用非常难听的话讽刺催促。
南司月有武傍身,照理说,应该不会太累。可他自出生起,即便是强化训练时,也没有在这种环境下生活过,那高低不平的地势与那些带着倒刺的植物,着实让他够呛。
尤其是生了尖刺倒刺的地刺,他因为辨识不了,经常被刺中,袍摆之下,白色的布袜已经鲜血点点。
云出看在眼里,每每想提醒,可一路上太多太多,她提醒了这一次,下一次却来不及了,南司月终于沉声制止了她,“没事,我会习惯。”
他说这句话时,坚持得近乎倔强。
云出随即默然。
大概,只有在这几日,她才这么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眼疾。
从前,即便南司月会主动地提醒别人自己看不见,但他行动自如,任何事情都在掌握中,那些正常人在他面前,反而像个瞎子。
可到了这里,南司月对恶劣自然环境的适应力,明显差于一个正常人。
因为,植物不会呼吸,不会透露出任何讯息,即便透露出来了,那些罕见的植物,走南闯北的云出都尚且不认识,何况一直在高门深院的南司月?
这让他狼狈,大概是六岁之后,第一次觉得这样狼狈。
正想着,南司月又被那个可恶的倒刺刺了一下。
尖利的,长着倒钩的地刺,毫不留情地穿过他的袜子,在脚踝处上增添了一个红点。
南司月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痛感或者为难,可慢慢地跟在他身后的云出,却看得揪心揪肺。
走过去,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刺痛,她抬起腿,使劲地朝那个地刺重重地踩了一脚。
然后,脚底板被刺得伶仃一痛,让她直吸气。
“你们两个快点,按照你们的速度,明天都赶不到神庙了。”已经走到前面的五个蛮族人转身催促道。
他们肯定不会专程等他俩的。
这两个试图去神庙的王朝人,如果自己跟不上、走丢了,或者中了什么毒草啊毒花,自个儿死了,那就更皆大欢喜了。
“知道了,你们走你们的,我们自会跟上。”云出说着,脚程反而慢了一些。
那五人见状,相互望望,不约而同达成一致,故意加快速度,很快便将他们甩得没影了。
云出踮着脚,远远地看他们快步走远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头对南司月道,“你放心,我刚才在他们身上洒了痒痒粉,他们现在还没发作,等会儿发作了,痒得受不了的时候,自然会回来找我们的。我们就让他们来回奔波,看明天这几个人的精力还是不是这么好。”
南司月闻言一怔,随即哂然。
“现在啊,我们也别走了,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五个小笨笨重新跑回来。”云出左右瞧瞧,见不远处有一片灌木杂草没那么多的空地,便赶紧带着南司月走了过去,用手随便扒拉一块地方,便让他坐。
南司月没有拒绝,很自然地坐了下来,一腿曲着,手搭在膝盖上,头微微侧向一边,一脸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出也不和他多说,巴巴地跪坐在他的面前,然后,手一伸,便将他的脚给抬了起来。
“你干什么?”南司月有点吃惊,手连忙扶着左右的地面,腿被她半举着,收也不是,避也不是。
“我能干什么,当然是拔刺啊。”云出嘿嘿笑道,“能让我为你服务一次,真是荣幸。你千万别拒绝我唯一一次、给债主当狗腿的机会。”
说话间,她已经脱掉了他的鞋子,双手开始扒他的袜子了。
“不用。”他窘然,淡淡地说,便要将脚缩回来。
“不用你个头!”云出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里已经是蛮族的地方了,你认为他们这里等会有大夫啊,消毒药水啊,在驿馆等着伺候你么?如果此时不处理,到了明天,那些刺就会化脓,到时候,就算你有轻功,那也跳不起来了——还万一,万一感染了,你死翘翘了,阿呸!我这个乌鸦嘴……那个时候,我可怎么办?”
这是实话啊,如果此时南司月不在身边,她留在这里可怎么办?
南司月愣了一会,突然微微垂眸,唇角轻扬,似笑了笑。
云出懒得和他废话,已经很熟手地将袜子拽了下来,目光往他的脚底板一瞧,这一下,可真的是惊得不轻。
她只想,南司月这样一路地走了两天,刺应该是不少的,但没想到,竟然多得如此离谱。
亏他还能行走自如,面色如常……虽然今天得速度确实慢了一些——可谁能想到啊,他的脚上,竟是密密麻麻的刺,有些还是两根刺到了一处,新的倒刺刺进旧的伤口……
单单只是想一想,云出就觉得头皮发麻。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么严重,晚上休息时我可以帮你清理啊。”她口中虽然这样埋怨着,心里却很清楚:如果南司月会说出来,他就不是南司月了。
更何况,他更不可能当着那五个蛮族人示弱。
他们选择走这条路,根本就是玩他们两个!
欺负南司月看不见!
好,等着,等下指不定谁玩谁,谁欺负谁呢!
她心中一面腹诽,牙齿一面嘶嘶地吸着凉气,不知道为何,在她拈着手指,为他拔掉那些刺时,南司月没什么表示,她的脚心却痛啊痛,痛得好像是在给自己拔刺一样。
好不容易给他拔干净了,云出舍不得太快地为他穿上鞋袜,不然,摩擦着伤口,他不觉得什么,她又要痛了。
不过……不过,认真地说……南司月的脚却很漂亮。
一如其人。
宛如整玉雕刻而成,秀长均匀,骨骼分明。
大功告成,云出站起身,朝远方眺望了一下:那五个小笨蛋还没有赶回来,估计是痒症发作后,还在硬撑。
撑吧撑吧,他们撑得越久,云出就越开心啊越开心。
她绝对邪恶地暗笑了几声,然后坐到了南司月的旁边,眼珠子转了转,决定寻一个开心点的话题,“哎,你说那个神庙到底有什么状况?那个什么长老干嘛让我们在神庙里呆足一个月?”
“不知道。”南司月实话实说。
两族一直结有仇怨,但从未相互了解过,他对蛮族的事情所知也甚少,否则,他也不至于连神庙都没听说了。
“嗯,里面肯定有古怪。”云出仔细地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她很自动地将这个话题滤了过去,冷不丁地,转到下一个话题,“哎,南司月,到底有几个女人见过你的脚啊?”
南司月本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问题,正认真地倾听呢,等云出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他愣了一瞬,然后,口水一呛,干咳了很多声。
云出见状,不屑地撇了撇嘴。
还咳嗽呢?
明显心虚,心虚就是掩饰。
哎,想想也正常啊,人家好歹是南王呢,如果不是因为性格孤傲,只怕早妻妾成群了,和夜嘉一样才对。
不过,那双脚,还真漂亮啊,就是现在红斑点点的,让人看着心疼了一些。
126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三十五)神庙(1)
“你是第一个。”正在云出有打算将这个话题略过去时,南司月终于回答。
声音平淡自然,没一点涟漪。
反正,这个问题什么都不能代表……
云出‘啊’了一声,眨眨眼,正不知如何继续话题,被云出算计的五个人终于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更准确地说,是六个人。
似乎还有一个人能和他们一同过来了。
待走近一看,那个人与云出同时吃了一惊。
“御钰?!”
“云出?!”
来人正是云出京城结识,并对她有一命之恩的御钰。
“没想到会是你。”御钰率先笑了笑,又露出灿白的牙齿,“我还在想,会是谁想去神庙呢?”
“你又怎么来了?”南司月说草植的身份不低时,云出就有想过:御钰的身份只怕也不低。
现在,那五个不停搔着脖子的人都站在御钰后面,毕恭毕敬的模样,显然,她的猜想是对的。
“你先把这痒粉的解药给我,我再慢慢告诉你。”御钰笑着向她伸出手。
云出瞪了那五人一眼,慢条斯理道,“我身上只带害人的东西,可没带解药,不过,这种痒粉并不难解,你们随便找个什么烂泥坑,在里面滚一滚就成了……”
她的话音一落,那几人已经发足狂奔而走。
御钰又笑了,没有一丝责难的意思。
另一边,南司月已经收拾妥当,缓缓站了起来。
“南司月,我给你介绍。”云出很自发地将御钰介绍给他,“他原先是和草植他们一起的,叫做御钰。哎,御钰,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来了呢?”
“我本来就是专门守神庙的啊,你们既然要进去,我当然要来接你们。”御钰每次说话之前都会笑一笑,让人心情大好,云出刚才想找他们报复的阴暗心理也顿时没了,看在御钰的面子上,暂且饶了那五个人吧……
“你既是守神庙的,那我问你,那个什么女长老——”
“我母亲。”
“恩,你母亲……啊,你母亲?!”云出吓了一跳,眨巴着眼看着御钰。
完了,他们竟然暗算了御钰的母亲?!如果那日女长老真的死在了蛇毒之下,那她就对御钰亏欠大了!
“是啊,我母亲。”御钰却好像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一样,仍然温和阳光的瞧着她,笑着点头,“不太像吗?”
“我都没见到她,怎么知道像与不像。”云出有点抑郁地说。
话说,她的眼睛被蒙着,根本没有机会目睹真颜啊。
“哦,那真可惜。”御钰看着她,很认真地说,“我母亲可是全族最美的女人,你见到她,肯定会赞叹的。”
云出打了一个哈哈,心里不怎么良善地嘀咕:再美的女人,有你这么大的儿子,也不过是半老徐娘了……
哎,美人迟暮才是真正的可怜啊。
“御钰,你母亲让我们在神庙里住一个月,可有什么用意?”南司月忽然在旁边问道。
“怎么?我母亲让你们在神庙里住一个月吗?”御钰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有点讶异,他赶紧摆手,道,“万万不可,那里是不能住人的。”
“为什么?”云出好奇地问。
难道那个神庙果然有古怪?
可是,能有什么古怪呢?说到底,不就是一个庙吗?
“哎呀,说不清楚,总而言之,就是不能住人。”御钰说得斩钉截铁,“你们不用担心,我去向母亲求情,让她免了这一条。”
“只怕她未必肯。”南司月淡淡道。
御钰似乎也觉得,让母亲改变心意太难,一脸踌躇地站在原地。
“多说无益,我们先去神庙再说。”还是云出精神大条,陪两人站了一会,小手一挥,大咧咧道,“万事啊,都等你的眼睛恢复了再说。”
更何况,就算是龙潭虎|岤,住一个月也未必会死人啊。
何必那么害怕。
御钰想想,也觉得只能如此了,他看了看天色,提议道,“要不,我们连夜赶路,明天天亮前就能到神庙了。从这里到神庙有一条小路……说起来,他们怎么带你们走这条路,这条路的刺草最多……”
云出闻言,刚才熄灭的报复之火,又熊熊地燃烧起来。
小子们,最好不要再让我碰见你们……
南司月倒不以为意,反正是他算计别人在先。
御钰指的路果然顺畅许多,看得出来,这条路也常有人走,有一条平整的小道,南司月的速度也快了很多,三个人星夜兼程,终于在黎明曙光乍然时,抵达了那个所谓的‘神庙’。
在抵达之前,云出脑子里层描绘过无数个猜想:既然叫做神庙这么有气势的名字,又是神族遗址,好歹,也应该占地如南王府,建筑如皇城,构造如唐宫,总而言之,怎么恢弘怎么来。
可是,眼前的一切,让她惊呆了。
神……神庙……
这哪里是庙宇啊。
根本就是一片废墟!
准确地说,是一片占地极大的废墟。
方圆几里,目之所及,非但没有一面完整的墙壁,而且,连一棵树一棵草都没有。
遍野的断壁残垣。高高的、折断的圆形柱子,间或掩映在那些倒塌的墙壁间,宣示着曾经的繁华无铸。
可多看几眼后,云出又从心底生出几分肃穆之情来。
清晨的阳光鳞片般洒下来,照射在那些古旧的砖墙上,便好像时光都停住了流转,世界静止在这里,没有呼吸,没有生机,没有爱恨,只有毁坏的建筑,诉说着古老的、已被众人遗忘的故事。
“这里就是神庙了,我们只允许白天来这里的。你们现在这里办完你们要做的事情,到挨晚的时候,我再接你们去见我母亲。”御钰很贴心,俏皮的卷发此时也沐浴在阳光中,竟有点隐约的金色。
“对了,这是干粮和水。”临走前,他将一个皮囊递给云出。
云出接过来,道了谢,然后,有点困惑地问,“你们不用在旁边盯着我们吗?”
“不用的。”御钰微笑着摇头,“神庙自己是有知觉的,你们若是有什么不妥啊,自然会受到它的惩罚。”
说完,他也不管云出有没有听明白,折身钻进了来时的丛林。
云出无语了一会,然后抬头看南司月,“接下来怎么做?”
师傅在信上只说,只要陪着南司月来神族遗址,就能助他恢复视力。
可现在,他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方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呢?总不能就这样傻站在这里吧?
南司月并没有回答,从他来到站在神庙旁边时,便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中。
俊魅沉静的脸,便好想重新找上了一层坚硬的寒冰,然而,冰层之下,却远远谈不上平静。
他一步一步,缓缓地向神庙走了去。
奇怪的是,明明是不熟悉的环境,若没有人在旁边先描述一遍,他不会像现在这样,那么娴熟,那么精准,踩过凌乱的石板,绕过断裂的石柱,缓缓地走上台阶,终于,停在了那片唯一平整的平台中。
云出没有跟过去,只是站在原处,看在高高的台阶上,被石柱遮住半边身影的南司月,如此熟悉。
那种熟悉,并不是对南司月的熟悉。
而是,一种悠远的,来自远古的记忆。
那么深沉,那么模糊,却又执着地存在着。
恍惚间,面前的景致旋转起来,剧烈的旋转着,缓缓地变化着,在她的视野里,那残缺的墙壁,坍塌的地板,缺角的台阶,消失的屋宇,都慢慢地恢复成了原状,那么恢宏壮观,地板光鉴照人,石柱林林,飞檐直入白云间,硕大的广场上站满了人,他们穿着奇怪的衣服,举着右手,有力地做着手势,好像在高声喊叫,而众人之上,南司月也穿着奇怪的衣服,藏青色的制服,腰间系着纯黑的皮带,那么挺拔高贵,他站在平台前,金发飞扬,意气风发,手只平平地往前一伸,便止住众人海潮般的欢呼。
而那个时候,她在哪里呢?
她正藏在人群里,藏在茫茫人海中,远远地看着那个金芒四射的天之骄子,阳光闪了她一头一脸,刺痛了她的眼。
南司狐。
心里默默地、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
南司狐……
——有史以来,最年轻、最卓越,拥有战无不胜神话的帝国元帅。
127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三十六)神庙(2)
云出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前方波澜壮阔的景象,顿时如崩塌的流沙,水一般,穿过她的指缝,拂过她的发梢,带着一股阴冷的风,消失如梦像。
在她的视线里,依然是断壁残垣,依然是倾倒的石柱,依然是紫衣黑发的南司月,静矗在平台上。
风声呜咽,四野寂沉。
她呆站了一会,然后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有点自嘲地笑笑:哎,大白天的,做白日梦……
正想着呢,刚才还好端端的南司月,突然捂着胸口,“哇”得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云出看得一惊,当即什么都顾不上了,撒着脚丫便跳上了台阶,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他身边,“怎么了怎么了?”她扶着他的肩膀,急忙连问。
南司月摇摇头,直起身,用指腹拭去唇角的残血,然后转身,遥指着神庙后面的一片丛林,低声道,“我记得,那里应该有一条河,河边还有许多苜蓿。”
“……哪里明明是原始丛林。”云出嘀咕了一句,但没敢高声,她想了想,很认真地说,“这里真的有古怪,你有没有察觉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恩。”南司月不置可否地应了声,神色素淡,只是唇上没有擦净的血痕,映着苍白的脸,那么俊美绝伦,又显得触目惊心。
“你肯定是累了,这几天一直在赶路,要不这样吧,你先在这里等一会,我去周围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发现。”云出环视着周围,对怎么让南司月复明,还是没什么头绪,既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南司月没有做声。
云出看他的脸色,虽说苍白了一些,可精神还好,应该没大碍。
只是不知为何会吐血……
她挠挠头,又罗里吧嗦地嘱咐了一通,这才扭身,朝其他的废墟跑去。
等云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南司月才缓缓转身,面向着那片本应该是苜蓿地的丛林,心中刺疼愈重,那来回翻滚的,与其说是澎湃的血液,不如说,是千年未断的执念。
它们在他的胸腔叫嚣,想冲膛而出,奈何,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这个地方,他来过。
多少次午夜梦回,在深寂粘稠的夜里,他悬浮在亘古的黑暗中,回想着那一次又一次的梦魇,这样的建筑,这样的台阶,这样的声响,风拂过他的脸,下面欢声如雷。
他们,曾是他的子民。
可他遗弃了他们,他辜负了他们。
南司月不知道他是怎么遗失、怎么辜负的,只是,当他站在这个平台上,听着耳边似幻似真的呼喊,眼前浮现着人头攒攒的轮廓,那种歉疚与刺痛,让他无法呼吸,心口绞痛,全身骨血都奔腾逆转,恨不得炸成粉碎,变成尘埃,从此解脱。
那种沉痛自厌不可言状,直到吐出了那口血,才略微缓解些许。
然后,云出跑来了,她的声音唧唧呱呱的,将他从至黑的梦靥里扯了回来,南司月重新回到神庙,回到阳光清风下的今世。她的手抚着他的背,搭着他的肩,小小的,柔软的手,却好像光源体,将汩汩的热量,透过掌心,传到他业已冰寒的体内,让他能再次呼吸,再次,从毁掉自己毁掉一切的冲动中,归于她的身边。
“我记得,那里应该有一条河,河边还有许多苜蓿。”他指着远处,说。
云出却否定了。
可是南司月知道,那里确实有过河,也有过苜蓿,他分明能看到,茂密的苜蓿,绿色伸展的叶弥漫着整个河滩,紫色的花瓣,偶尔夹杂着白色鹅黄的色彩,被风卷得处处皆是,河边,有许多汲水的人们。
然后,骑着马的他,撞见了拿着水瓶的她。
她似乎是附近的人族,衣衫单薄随意,宽宽松松的麻质长裙,头发也松松地系在脑后,衣袖捋起,抱着足有她半个人大的水瓶,神色慵懒如梦游,便好像刚刚从床上醒来,便被母亲骂着懒骨头,推到河边劳作的孩子一样。脑子里还在回味着方才的美梦,一身的心不在焉。
她是真的心不在焉,所以低着头,竟没看到没过花丛、马蹄轻便、汹汹来势的他。
在撞上的那一刻,他猛地提起缰绳,训练有素的骏马往后疾退几步。
她这才恍然觉醒,抬起头,无所畏惧的看着他,素白的脸,迎着阳光,突然灿灿地笑,阳光掉进那双纯净如一泓春水的眼里,亮若星辰,“大人,你的马惊到了我。”
他愣了很久,才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微笑着,笑意直达眼底,“小姐,是你惊到了我的马。”
风乍起,苜蓿花从他们脚下漫舞着盘旋而上,落在两张同样含笑的面容上。
那一刻,阳光很暖,风很轻,花很香,远远有孩童打闹、村人劳作的喧嚣。
那一刻,即是永恒。
南司月忍不住,往那边走了几步,他的手伸了过去,想触摸眼前隽永的画面,可天地摇动,一切便如砸在地上的琉璃,刹那粉碎,碎在他的指尖下,“哗啦”一阵,好像心的某一部分,也随之成为了碎片,那碎片插入心脏,痛得彻骨。
“南司月!”底下传来云出的惊呼。
他这才醒悟,自己已经走到了平台的尽头,若不是云出出言提醒,只怕会一脚踩空,从高台上跌下去。
真……真丢脸啊。
“哎,我真觉得这个地方有古怪。”说话间,云出已经折了回来,她也不拉回南司月,索性坐到了平台上,一双腿垂在外面,就这样晃啊晃,转头,见南司月还站在旁边,云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招呼他道,“你也坐啊,现在着急也没用。”
南司月犹豫了一下,依言坐到了她身边。
只是,他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云出那样,将双腿悬于半空,甩来甩去,只是略略往后移了移,腿微微地曲了起来。
“你说,是不是千年前,这些神族被夜玄大帝灭的太不甘心,所以怨气不散,这才保存了这个遗址呢?我跟你说,我刚才看见好多幻想。”云出说到这里,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南司月那边靠了靠,“后面有一个长廊,保存得还算完整,我刚才去那边查看的时候,居然还看到了走廊尽头有两个守卫,你说古怪不古怪,走近一看,又什么都没有。见鬼了,这里有脏东西啊,难怪御钰说,晚上绝对不能来神庙。
南司月没有说话,垂眸沉思着什么。
”师傅也是,没头没脑地留下这一通话,也不说到底要我们怎么做。“云出又懊恼地自语了一句。
她将这个神庙前前后后地检查了很多遍,除了断壁残垣就是断壁残垣,如果一定要说发现,那只能是——在毁坏之前,神庙应该很漂亮很宏伟。单单只是走廊间的大柱子,便有九十九根,更别说其他的房间啊,广场啊,喷泉啊,雕像啊——不过,它的建筑风格与唐宫倒蛮相似,都是整石雕刻,严丝合缝,既大且空,让人只是看着,就生出对权势的畏惧之情来。
“刘红裳说过,这里是神族的遗址,也是唯一能与远古神族沟通的地方,让你同来,只是因为你有能力与他们沟通。”南司月终于开到口为她释疑。
“我能与他们沟通,怎么沟通?”云出闻言,又惊又喜,赶紧扭头问他。
“风舞云翔,那本是祭司独有的舞蹈,可以与神灵相通的仪式。”
“原来跳舞就成了,你也不早说。”云出嗔了一句,麻利地爬了起来,依着记忆,将那个舞蹈跳了一边,可——长风寂寂,什么都没发生。
她不甘心,又跳了一遍。
耳边风声依旧。
一遍一遍又一遍。
她都跳乏了,跳得全身没了力气,神迹并没有发生,别说和神族沟通了,再跳下去,只怕跟南司月都沟通不了了。
“哎,南司月,好像没效诶,师傅不会是耍我们吧。”她扶着腰,抹了一把如雨滴的汗,哀哀地叫唤。
心中也觉得奇怪至极:为什么那一日,在唐宫中,在雕塑前,起舞的心致,那种忘我的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
南司月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气喘吁吁的云出面前,第一次,用一种低沉得近乎失常的声音,对她说。“云出,我不想复明了,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现在就离开。”
128第三卷 烟雨江南 (三十七)神庙(3)
云出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南司月为什么要放弃。
他们那么辛苦才到神庙,离成功不过咫尺之遥,为什么要放弃?
“云出。”南司月的神色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他突然向前一步,将云出拉入自己的怀中,仿佛用尽全部力气,紧紧地抱着她,“我们离开这里,什么都别管了,我们回江南。”
云出猝不及防,就这样被南司月牢牢地箍住,错愕之余,心底忽而一阵柔软,她安静地缩在他怀里,轻声道,“等这件事一了,我们就会江南啊,不着急一时半刻的,对不对?可能是我刚才跳的不对,再不就是时间不对,我们可以慢慢研究,南司月啊……”
“现在就走。”他有点蛮横地打断她,然后拉着她,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往平台下走了去。
云出打了一个趔趄,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喂,喂,你没事吧?”她在后面高声喊着,“不是中邪了吧?怎么无端端的……喂,你好歹也慢点。你……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终于讷讷地问了这一句。
南司月此时的表现,像极了逃避。
云出从来不知,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会值得南司月逃避的。
他那么强大,那么无所不能,好像泰山崩于前,都能做到不动声色。
南司月陡然停住脚步,他们停在台阶中间,停在这巨大的古迹中,如历史里两粒无足轻重的尘埃。
“难道你都没有知觉吗?”他低着头,额边的长发掩着他的面容,看不清神情,“我已经不能够再失去你了。”
“啊?”云出一怔。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南司月缓缓抬头,笔直地面向她,面色沉静得近乎强硬,他一字一句,仿佛那些话,一旦说出,便连他自己都无法左右,“就算再次背叛所有,放弃信仰,抛却一切,结果都不会改变,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我就在你身边啊。”云出愣了片刻,然后仰面回答他,“你不需要在牺牲什么,我当然会在你身边,不在你身边,我能在哪呢?南司月,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她有点慌乱,只因为南司月此时的模样,也有点奇怪的狂乱,让她那么不安。
“是啊,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一个遗址……”他突然低下头,凄冷一笑,笑容如罂粟,绝美而危险,“他们是在指责我,他们在怪我,他们将所有的怨气化成这样一片废墟,等着有朝一日,告诉我他们有多恨我。控诉我曾是怎样一个罪人,我是神族的罪人,就算死一次死两次死千次死万次,永堕地狱,永不超生!都不能补偿他们分毫!”
“什么神族,什么罪人!”云出伸出手,捧着他的脸,牢牢地盯着他道,“南司月!你给我醒过来,这里没有神族了,神族已经灭了一千年,我们在神庙,我是云出,你是南司月,你是南王,生在江南,长在江南,你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不,我是南司狐。”他摇头,叹息般说。
“不是!”云出非常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同样,一字一句道,“你就是南司月!你不是其他任何人!你说过,无论我做什么,一转头就能看到你,如果你不是南司月,那南司月在哪里,我一转头就能看见的那个人在哪里?你还回来啊,你把他还回来啊!”
“怎么还……”南司月突然颓然地后退一步,神色落寞而怅惘,“就算我一直在你身边,你心中想要的那个人,却并不是我。”
这句话,他已经分不清是谁在说。
他自己,或者南司狐?
无法去分辨,甚至无法去体味,那种深深倦倦的厌世之感,那一瞬的万念俱灰,彻底地击垮了他。
什么都没有,他放弃了所有,背弃了一切,然而握在手里的,仍然是一片空茫,一句谎言,一个红颜若花的笑话,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纵然如此,他却不曾后悔过,直到最后一课,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那是他的抉择,他的劫难。
可心会不甘的,那么不甘心,就像千年前,他独自站在怒江之边,望着大属湛蓝如洗的天空,长剑滴血,众叛亲离,一个人,面对着整个世界。
就算她在最后一刻终于奔向他,那又如何?
孤寂已入骨,在她奔来的前一刻,他已把自己放逐永夜。
不甘心啊。
就算千年时光倏忽已往,终究意难平!
云出怔怔地看着南司月的绝望,看着他努力平静的容颜下,刻骨的沉痛与哀伤,心顿如刀绞,痛到窒息,这一刻,哪怕让她付出她的所有,去换得他的展颜一笑,她也是愿意的,甘之如饴,义无反顾!
“混蛋!”她突然咒骂了一声,用比南司月更快的步伐,跨前一步,站在他上面的那个台阶上,抓着他的肩膀,突然俯下身,狠狠地咬住他微启的唇。
他的唇上,还残着之前的血腥味。咸涩,揪心。让人恨不得将全部骨血都化在这一吻中,吻着他,咬着他,让他不在胡思乱想、害怕,心有不甘,不要迷失在这千年来缠绕至今的梦寐!
云出的动作很生涩,可带着一股属于她的莽撞,勇往直前,没有犹豫,一旦做了,就不要再左顾右盼,不要再权衡,不要理智,不要矜持,不要内敛,那就倾尽一切吧,能给他的统统给他,把自个儿整个压上去。
这就是她所有的重量。
她仅有的、全部的重量。
南司月初时一愣,然后,对于这种事,男人永远比女人享有主动权,即便是后知后觉。他伸手环住她,将她拉向自己,不顾一切地回吻过去,纠缠厮磨,唇齿间,已经辨不清是谁的血谁的呼吸,谁沉进去出不来的爱恋。
他们站在台阶之上,与这片矗立千年的建筑融到了一起,身后,风穿墙而过,演变成一种低低的呜咽声,如群神的叹息。
直到肺部再无一丝空气,云出才推开他,喘息了两声,然后低着头,异常坚决地说,“以前我不知道,但现在,我心中想要的人,只是你。是你,南、司、月!”
她强调着他的名字,然后,迅速低头,在他微肿的唇上啄了一口,满脸通红,却努力装成若无其事道,“你既然不想呆在这里,我们这就离开,现在就走。”
如果他不想恢复眼睛,如果他不愿意,那就不要复明了,不论南司月看得见还是看不见,在她心中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嗯。”他安静了一会,然后极乖巧地应了声,环在云出背上的手,很自然地滑下来,紧紧地握着她,“我们走吧。”
声音已然恢复平静。
可握住云出的力道,却那么大那么大,几要握疼她。
云出嘶嘶地吸了一口气,正要提醒他轻一点,头一扭,却看见他一脸的笑容,唇角上弯,连眼睛都有点微微眯起,睫毛上凝着璀璨的光晕,就好像阳光穿过菱形的冰晶,耀眼的五光十色。
她突然觉得幸福。
真的,那么清晰而触手可及的幸福,从前不知道幸福是何物,这觉得每天开开心心,一直乐呵乐呵,那就是幸福了。
原来还不够。
幸福是,当它来时,你可以那么清楚地看到全世界乍然盛开的繁华,看着七彩霓虹,在身边缠绕飞翔,不论天上人间。
好像,只要有了这一刻,便值得你拼却这一生,经历再多的苦再多的磨难。因为,短短一刻,已足以弥补一时的曲折反复。
而那抹笑,她已经,等了整整一千年。
似察觉到云出的凝视,南司月扭过头,那双漂亮若?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