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夫记第9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狠狠向唐十九打去!
他原本一百招攻得都是天秀,然而在对方变招的同时,却突然转了目标。
天秀万万没料到他会对唐十九下此杀手,拳风袭来,劲风割面,唐十九此时昏迷不醒,毫无运气抵抗,倘若打中了,则必死无疑。
他心念着抟扶心法,自然不能让唐十九死,只得临时变招,左手一送,将匕首向沈云谈腕上割去。
沈云谈见得匕首送来,不避不闪,拳风突收,反手将他手腕拿住。天秀一惊,此番下去别说唐十九,恐怕他都要落在沈云谈手中!当机立断,将唐十九往沈云谈怀里推去。沈云谈右手不松,左手接了美人在抱。
他刚接过唐十九,就见数枚寒芒在唐十九背后闪出。
原来天秀适才将唐十九推了出去同时,便从袖内抖出暗器。沈云谈唐十九身子挡着目光,一时半会儿看不见,待看见了,为时已晚。
沈云谈连忙松开拿着天秀的右手,身形后退,掌风催动,扑下几枚。饶是如此,一枚寒芒还是扑面而去。沈云谈抱着唐十九,同时翻倒在地。
天秀左手被沈云谈拉得脱臼,一时接不上,稍微动一下便疼得满脑袋汗。自己也为掌风所伤,一口鲜血喷在衣衫上。然而看沈云谈中了暗器,心中还是大喜。然而他一向狡猾谨慎,是以并不趋近,生怕又生出什么变故。
过了片刻,确定沈云谈已被那见血封喉的毒药毒得见了阎罗王,他才缓步走近。
沈云谈双目紧闭,脸色灰白。唐十九偎依在他身上,依然昏迷不醒。
天秀微微冷笑,伸手便欲将唐十九拉起来。
电光火石间,沈云谈猛然睁眼,张口一唾,便将那寒芒向天秀喷去。适才那点芒星扑面而来,他左手搂着唐十九,右手变招不急,的确险吃大亏。亏他急中生智,张口将那芒星咬在齿间,顺势翻倒诈死,诱天秀过来。
天秀急忙袖袍一挡,然而那寒芒受了沈云谈内力所趋,竟然穿透了袖袍,直打在肩上!天秀不敢大意,忙从怀里取了解药吞下。
他一向用毒,身体内的毒素比常人多了百倍,抗力也强了许多。也幸亏如此,才能在这见血封喉毒药发作前,拖延上一阵,让他有时间自吞解药。
左手受伤,肩膀中毒,天秀不敢久留。然而他依然是面带笑意,潇洒甩袖,如一朵云般飘然越墙而去:“云谈,这一次我又输啦。不过看好你的美人和心法,我迟早会来取。”
沈云谈嗤然而笑,笑意凝在脸上,眼底尽是深沉。
唐十九也好。
抟扶心法也好。
都是他的,谁也别想抢。
唐十九朦胧睁开眼,已经将近天明。她就睡在房内软榻上,衣衫完整,熏香香喷喷的,十分好闻。她的头有些痛,有些重,重得想不起先前发生过什么。隐约记得天秀与她在树下喝酒,问她,这树是什么树?
她记得,那时天秀一向灿烂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忧郁的神色。
唐十九撑着身子起来,第一眼就看见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沈云谈。
此时盛夏已过,将近入秋,夜里多少有些寒凉,他只着一件布衫,单薄得很。唐十九心头一动,轻轻起床,取了薄被子,蹑手蹑脚地走进,缓缓替他盖上。
几近碰到他身子时,沈云谈突然睁开眼睛,回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唐十九对上他的眼神,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那双眼,充满了不信任,猜疑,残忍……还有……一丝恐惧。
然而只那么一瞬,这些情感便消失殆尽,换上的又是平日里的一片和蔼:“哈哈哈!女侠唐十九,也有被我吓到的时候!”
他笑得毫无破绽,仿佛刚才那双杀人的眼睛,不是他的:“我在装睡,就等着看你会不会给我盖被子!”
唐十九先是一愣,转而被他的笑容所感染,轻轻抽出手,拍了拍他的脸:“坏蛋,你被天秀教坏了。”
她话一出口,立即有了新的问题:“天秀呢?”
沈云谈谎话说得习惯,脸不红心不跳:“天秀被桑门的人叫走了。”
这一句,倒不完全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笨拙。
下午,唐十九拎着徐子清的耳朵从后院出来时,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脸上的伤痛。那是一种失望,得知被欺骗后的失望。
他实在不愿意,让此时的唐十九知道,天秀对她这样好,究竟是为了什么。
唐十九五指为梳,随意抓了抓凌乱的长发:“云谈,你身子好点了么?怎么在这里睡着?”
沈云谈笑道:“天秀说你喝醉了,让我过来看着你。”
明灭的烛光下,十九的脸丽若朝霞,他忍不住,伸手将那一缕垂在脸上的发,替她抿去耳后。
不过是那么一个小动作,十九的脸却红了。他的指意外地粗糙,摸在脸上,酥麻地有些痒。这种痒穿过皮肤,一直入了心。
她抬了头,正正对上他的眼。
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中,此时映着的,是她的样子。
有人轻轻地在她的心湖一拨,水纹便荡漾着,让她无法淡定。等水纹荡漾开了,平静了,唐十九愕然地发现,那映在水里的,早已经变了一张脸,换了一个人。
一个,她以为她永远不可能喜欢的人。
一个首先就不符合她要求的人。
她脸上的表情/欲语还休,浮光流动,粉面带一抹嫣红,不须说什么,七情六欲已经写在上面。沈云谈得寸进尺,去拉她的手。
她没有拒绝,只是低着头,红着脸,细细喊了一句:“云谈。”
不是痰盂。
是云谈。
沈云谈的云谈。
这句话给他极大的勇气,他伸手一拉,将她牢牢拥在怀里,认真道:“唐十九,我喜欢你。你喜
欢我不喜欢?”
笑意在不知觉中就绽放开来,然而不知怎么的,唐十九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他得不到回答,心中忐忑,第一次失去了自信:“你喜欢我,不喜欢?”
唐十九重重回拥:“喜欢,我最喜欢云谈你了!”
沈云谈故意逗她:“我不会武功,如何降服得了你家师弟师妹?”
唐十九咬着唇,低声笑:“谁敢欺负你,我打得他们满山跑。”
他们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采,容光焕发,两人拉着手坐在凳子上,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
什么抟扶心法,什么唐惟七。
什么徐子清,什么顾师妹。
一切都不再重要。
她不追着他问,你喜欢我不喜欢我,我长得美不美。唐十九终于知道,原来当你喜欢上一个人,而那个人又恰恰喜欢你时,这些问题都是不用回答的。因他的眼,他的笑已经告诉你,你在他心里,如珠如宝,谁也比不上。
原来当时对某些人惊艳,只是因为见得世面少。
原来当时对错得人错付,只是因为没有遇见对的人。
唐十九嫣然一笑,主动投入沈云谈的怀中:“云谈,你不许骗我,骗我的话,我揍你哦!”
他吸了口气,抱紧了她。
找一个合适的时候,他一定会对唐十九和盘托出。
倒时候哪怕拼上一顿打骂,哪怕让她砍上一刀,他也会紧紧地抱着她,绝不让她走。
第三十章 唐鱼
两人坐在桌边,映着烛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拉着手说说笑笑就到了天明。其实正经内容没说多少,无非是无关紧要地捡着说。
十九说得多,云谈说得少。
他看她叽叽咯咯地说着她的师弟师妹,突然有些冲动,也好想将自己的故事完完整整地告诉她。
那些已经被他尘封的记忆,不见天舒天秀就不想被唤起的,充满了血腥和杀戮的记忆。他从未与人说过他的故事,然而此时,却想完完整整地说出来,将自己的过去,现在都交给她。
当然,还有未来。
太阳红彤彤地从东边露了脸,十九揉揉眼睛,伸个懒腰,吹灭了桌子上摇摇欲坠的蜡烛:“云谈,身上有银子没?我去买辆马车,咱们再去别的地方找你的家人。”
原来还会斟酌斟酌,如今她就那么直接地问,显然更是不当他外人。沈云谈微微一笑,对这种转变非常满意。
从腰间取出金叶子放在她手心,他顺势握住不放:“十九,我不去寻什么家人了。我们回逍遥山庄,你当我的家人。”
唐十九的脸又红了,想抽出手又抽不开。
“你答应我,我就放手。”他耍起了流氓。
唐十九低着头突然扬起,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那就干脆别放了,让本姑娘来摸一摸,看看你的肚皮好不好掐。”
沈云谈大笑放手:“十九,你就是个烈女型的女流氓。”
她像一只欢快的云雀,耀眼夺目地离开。
沈云谈只觉得心中异常充实满足,就那么拉着她的手,瞧着她,仿佛就能看上一辈子。他伸个懒腰,去后院抓了一只鸡,准备给十九露一手,告诉她,这个丈夫,抢得非常值!
沈云谈拔了鸡毛,熬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又去院子里摘了些菜,随意炒了炒。
眼看着接近晌午,揣摩着十九差不多回来,他摆好了桌子,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从晌午,等到傍晚。
从傍晚,到繁星灿烂。
唐十九没有回来。
唐十九再也不会回来。
唐十九睡在一辆晃荡的马车里,十分香甜。沈云谈太过欢喜,欢喜得忘记昨日里才得罪了唐门,欢喜得忘记了这是在锦湖山庄的势力范围,更欢喜得忘记了唐十九虽然武功不错,但终究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
她自以为选中了一辆很不错的马车,车身漂亮干净,马肥蹄子圆。白大叔有些灵性,没被锦绣医馆的烈火烧死,然而撒了蹄子不知去向,他们需要一匹新的马。
然而唐十九不知道,不是她选中了那辆马车,而是那辆马车就在等着她。
赶车的是个瘦小的青年,冷眼看着唐十九欢天喜地上了马车,然后在唐门特质的熏香中沉沉睡去,那种熏香沈云谈应该很熟悉,叫做百日酥。
达达的马蹄没有向南边的别院行去,而是一路向西,翻山越岭,将唐十九越带越远,远离了沈云谈的身边。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透过马车的窗子能看见皎洁的月光。唐十九暗中运了运气,气馁地发现一口真气也提不上来。自然是知道中了暗算,哭闹打骂都没有用,还不如闭上眼睛将真气运转几个周天,说不定什么时候能解了毒。
估计是算着差不多时间她醒来,赶车的少年回过头,递给她一个馒头。那少年带着极大的一个斗笠,半张脸都隐匿在斗笠下,月光照下来,只看得他的下巴,干净清爽,没有一点胡茬。
唐十九也不推辞,要杀人,要下手早就下了,没必要用馒头下毒。馒头不硬,显然是今天才买的,她放在口中细细地咀嚼着,想着那个有胡茬的男人,以后还能不能见得到他。
马车一路西行,赶车的少年却丝毫没有疲惫之色,十九睡了一天,也不累。真气提了好久也不见起色,慢慢也就放弃。她撩开窗帘,看外面的繁星和迷蒙的月。
仿佛一场梦一样,不像真的。
就那样轻率地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师门,一个人闯荡江湖。就那样轻率地抢了一个男人,被要挟着做了娘子。就那样轻率地,不爱徐子清。
然而她知道。
爱上沈云谈,并不轻率。
那个不会武功的男人,动不动就生病的大叔,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地侵入她的生活,攻占了她的心。
昨天还执手相看,共剪烛心,今日就被迫分离,事情变化得太快,快得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赶车的少年将马车停在一个破旧的客栈门口,率先跳下车,掀开帘子,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他举止斯文,且不多话,彬彬有礼地让人无端生了许多好感。虽然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地被绑架,但是十九并不讨厌他。
在马车里呆得久,又中了百日酥,一站起来就有些头晕目眩。然而她身子刚一歪,那少年出手如电,已经将她扶住,一手搂着她的肩膀,将她半扶半抱地带入客栈。
他声音清脆明朗,倒像个没变声的孩子:“掌柜的,麻烦一间上房,让我们兄妹二人住。”
兄妹?
十九扑哧一笑,姐弟还差不多吧!
她这么一笑不打紧,那斗笠下露出的半张白皙的脸,一下子红了。
唐十九心痒了半天,揣摩斗笠下的估计又是一个美少年!
总算盼着他解斗笠绳子。少年悉悉索索地摘下斗笠,回头向她羞涩笑笑:
“唐姑娘,我长得丑,你别害怕。”
倘若他不回头,唐十九绝对以为他是客气。
然而他回头了,唐十九知道这孩子还真没说瞎话。
下半张脸晶莹如玉,肌肤嫩滑得不比天秀差。然而上半张脸却是惨不忍睹,仿佛被恶兽撕咬过一般,红肉翻在外面,一只眼睛已经不见,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框子。另一只眼虽然完好无缺,但周围皮肤也是狰狞恶心。
饶是他出言提醒,唐十九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些惊吓的表情。
少年扯起嘴角,无奈地笑笑:“抱歉,吓到你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是诚恳,带着些无奈还有自卑。唐十九心头一软,抬起脸来,正视那只仅存的眼。
眼珠乌黑,单纯得没有一丝杂质,本能地让同样单纯的唐十九,觉得他是个好人。
“第一眼的确有点吓人,不过第二眼就没什么了!”唐十九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胆子很大,除了蟑螂外,轻易吓不着。”
她手拍到肩膀上时,少年身子一僵,却没有闪开:“谢谢你,唐姑娘。我叫唐鱼,是唐门下的杀手,这次是来保护你回去唐门的。”
唐十九淡淡“哦”了一声,在马车里她就猜到,与她过不去的十有八九是这个和她同一个姓氏的门派,是以唐鱼说出来时,她并不如何震惊。
“你们唐门介绍杀手的时候,都这样阳光大方,自自然然地报上家门的?”然而她却忍不住好奇起来,“杀手不应该是神神秘秘,不让人知道?莫非这年头的杀手都这样直白?”
唐鱼一本正经:“他们都是这样,只有我不是。”
“为什么?”
唐鱼道:“因为懒,懒得说谎。反正必要时候都杀光了,自然也没人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他这话说得风轻云淡,却没来由地让十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唐鱼明显地捕捉到了十九的不舒坦,道:“别怕,我不杀你。”
“额,谢谢。”其实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道谢,但是如果此时唐鱼要杀人,唐十九的确是毫无反抗能力。
唐鱼继续一本正经:“不用谢。”
唐十九道:“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唐门要绑我?为了那个什么抟扶心法?我好像已经说过很多次我没有那种东西。”
“我不知道什么心法,”唐鱼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但是门主说要绑你,所以就绑你。”
十九很无奈:“你们门主还是说什么了?”
“唐十九十分狡猾,武功也不差,唐鱼你须谨慎行事,十二个时辰守着,切莫让她有逃跑的机会,也切莫让神隐找到了她。”唐鱼突然换了一种苍老语气,将那门主的话重复了一次,他学得惟妙惟肖,以至于唐十九愣了一下,还以为有别人在和她交谈。
“神隐?”他提及神隐,唐十九忍不住有些头痛,“我也不认识神隐。”
“门主说你认识。”唐鱼恢复自己的语气,认真道。
“他说我认识,可是我不认识。”唐十九无奈反驳。
“可是门主说你认识。”唐鱼十分固执。
“我真的不认识!”
“门主说你认识!”
以上对话重复到第五次,唐十九投降:“好吧,你说什么是什么。”
唐鱼点点头,一副“门主的话就是对的,你早承认不就完了么”的表情。
“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十九姑娘请说。”唐鱼的耐性显然很好。
“我要是去解手,或者洗澡什么的,你也跟着?”
“门主说要十二个时辰守着。”
看着那么一本正经,不,应该说不知变通的唐鱼,唐十九彻底没了办法。
“好吧,十二个时辰守着,你们门主有没有说贴身守着?没有是吧!那么麻烦你在我去解手,洗澡换衣服的时候,在门外守着。”唐十九有些要被他气得发狂,“我中了你家的不知什么毒,什么内力都用不上,不用担心我逃跑了你追不上。”
“我没有担心,我本来也没打算看你解手换衣服。”乌黑的眼里突然有了些笑意,他笑起来肌肉扯动,脸上的伤口就更加难看。
唐十九忍不住又抖了抖。
唐鱼观察入微,垂下了头:“又吓到你了,抱歉。”
唐十九摆摆手:“没有没有,慢慢就习惯了,又不是你的错,不要老是道歉。”
“可是我不想你被吓到。”唐鱼转过身,慢慢带上斗笠,“我觉得你傻乎乎,挺可爱的。”
这个评语不知应该笑还是应该哭,唐十九心中一动,站起身,慢慢为他解开斗笠。
“我要是再被吓到,我就是小狗。”她学着唐鱼认真的口吻。
唐鱼扭过身,低着头笑。
他看上去也就是十四五岁,不过比田满大那么一点点,虽然武功好得吓人,但说话行事,也是十足的一个孩子呵!
唐十九仿佛在他身上看到田满,一时起了怜惜之意,忍不住像平时逗田满一样逗他:“唐鱼,我问你,你为什么叫唐鱼?不叫唐猫唐狗唐刺猬?”
她这话不过是想撩拨他和他斗嘴,像田满一样回击:“你才叫唐猫唐狗唐刺猬。”
然而唐鱼却认真起来:“唐门下的杀手里,也有叫唐猫,唐虎,唐白狸,不过唐狗唐刺猬却是没有的。”
他回答得认真,认真得有点教人心疼。
唐门下的杀手,叫鱼也好,叫猫叫虎叫白狸也好,不过都是些畜生,他们连人都算不上。
第三十一章 唐鱼(下)
自从十九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找不回体内蒸发的内力,且除了解手更衣等不方便的时候,唐鱼真的十二个时辰贴身跟着时,也放弃了逃跑的打算。虽然玄背刀没有被没收,但被没有内力的唐十九拿在手上,实在和切菜刀没啥区别。
其实弄清楚了唐门的意图,十九反而不心急了。
不就是关于那个什么抟扶心法么,横竖她是没有,唐门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不就是关于那个什么神隐么,横竖她是不认识,就算杀了她,她也不能就突然认识了吧!
因此反而盼着唐鱼快点回到唐门,快点见了那个什么门主,快点了解此事算数。
她唯一惦念的,就是沈云谈这个没用的家伙,会不会也遭到了唐门的袭击,还有……他有没有如同她惦念他一样,想着她。
一路向西,大约是回蜀地。锦湖城原本就在中原靠西,距离蜀地其实并不是太远,快马加鞭的话,不过五六天便可抵达。然而唐十九注意到,唐鱼虽然一直西行,却甚少走官道,往往绕去那些偏僻山路,崎岖而行。
十九盼着早点了却事件,总是催着快走。
这样绕了将近有七八天,好不容易接近了蜀地边境。
这些日子以来,十九发现唐鱼虽然不太爱说话,但究竟是个小孩子,还是挺不经逗的。有时候稍微开个玩笑,就脸红,实在可爱得紧。
然而她最喜欢的,还是唐鱼问什么说什么的性子,遇见些不好回答的,也直截了当:“对不住,十九姑娘,这个我不能说。”
天晚欲雨,唐鱼望着远方越来越阴沉的天,道:“十九姑娘,不是我不想走大道,快些回去。而是门主吩咐,神隐神出鬼没,行动难测,还是尽量避开的好。”
唐十九微微不满:“那个神隐有那么可怕么?听你们说的,好像个神仙一样。”
也许被沈云谈潜移默化,唐十九也开始用了“神仙”这个词。
唐鱼沉默了片刻,道:“神隐是一个好对手。”虽然半张脸藏在斗笠下,看得不甚清晰,十九还是捕捉到了,那清澈眼里的一丝跃跃欲试。
“神隐是江湖的一个传说,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和背景,更不曾有人知道他的师承门派,甚至见过他的人都极少。”唐鱼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按捺不住的兴奋,“见过他的人,没几个活下来,我就是其中之一!”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微扬,明显带着几分得意。
他平日里极力板着一副老成的态度,武功和行事都相当老辣,但究竟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总是忍不住流露些孩子气。
唐十九听他语调得意,不由得扑哧笑出了声。
唐鱼立即抗议:“神隐真的很厉害!我和他交过手!”
唐十九微微歪头:“打了几招?谁赢了?”
“呃……反正……他没输。”斗笠下的脸红到了耳朵根,露在外面的下巴都微微泛红,当年被沈云谈一掌震飞的战绩实在是拿不出去见人,但是他坚信,倘若再碰见神隐,一定能和他过上十招以上!
“不过我不知道他的样子,当时他戴着黑丝面罩,笼着半张脸。但是,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是极其英俊的。”
黑丝面罩……
十九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那个救她两次的白衣人,也是戴着黑丝面罩。想起他曾温柔地撕开自己肩上外衫上药解毒,那原本遥不可及的神隐也隐隐变得亲近起来。
唐鱼越说越兴奋:“神隐才是天生的杀手,冷酷睿智无情,出手狠且准。一旦认准目标,绝不轻易放过,手下不留活口。我见过由他经手的尸体,切口整齐干净,一气呵成,非常漂亮!”
他谈及杀人灭口时显然更加激动,滔滔不绝地用赞美之辞形容着神隐留下的尸体有多么完美,尸体残肢切口多么整洁。仿佛谈论的不是狰狞可怖的尸体,而是一件手艺精巧的艺术品。
唐十九的脸绿了,她想起那夜山神庙的惨况。
大火。
嗜血的乌鸦
乌渊的头颅。
散落在地上的尸块。
和不小心被她一脚踩个稀烂的眼珠子。
神隐的形象立即成为了摔在地上的杯子,四分五裂。回忆起初见神隐,他虽然出手替她打退了唐狄若,但那个动作,明显地……
是要将唐充璃的手臂,硬生生扯下来!
这样一个残忍好杀的人,唐十九死也不愿意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唐鱼难得兴奋一次,忍不住将想象中的分尸过程又重复了一次:“我相信神隐那套剑法是从脖颈开始,切破锁骨。内力入剑,直下腰际……”
“唐鱼……”唐十九忍无可忍。
“然后回手上挑,砍下头颅……”原来唐鱼不兴奋则已,一兴奋这么多话。
“唐鱼……”
“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他拦腰的那一招……”
“鱼鱼~~~~鱼鱼~~~哦~~~可爱的鱼鱼啊~~鱼鱼~~~你为什么这么可爱啊鱼鱼~~~~。”十九一番白眼,捏着嗓子,娇滴滴地叫起来。唐鱼打了个寒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十九姑娘”他的身子明显地僵硬,“请不要这要叫我。”
这一招见效,十九越发得意:“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呀,鱼鱼。鱼鱼,鱼鱼~~你是最可爱最潇洒,英明神武天下无双的鱼鱼呀。”
这种叫法的创始人叫田满,每次十九一有什么事情不依他,就开始捏着嗓子,撒娇地唤“九九,可爱漂亮美丽大方的九九呀。”他正处于变声期,公鸭嗓捏起来,实在有些惊悚。是以在这种攻势下,十九每次都鸡皮疙瘩满地,彻底认输。
可见,这一招不仅对唐十九有用,应用在唐鱼身上也是很好的。
唐十九暗自偷笑,决定那天拿沈云谈来开开刀。
一想起沈云谈,她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云谈……现在在做什么呢?
突然地不做声,倒使唐鱼慌了手脚:“十九姑娘,你要是想这样叫我,就这么叫也没关系。”他握缰绳的手微微紧了紧,努力寻找一个可以安慰的措辞,“其实,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只是有点不习惯。”
他窘迫的样子十分可爱,连带着手背都一片微红,唐十九唇边浮起笑意:“真的吗?可以这样叫你?鱼鱼~~~~~鱼鱼~~~”
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唐鱼重重点头:“可能第一次有人称赞我可爱潇洒,英明神武,天下无双,我有点不习惯。”轻轻咬了咬嘴唇,“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这样叫,我想过上一阵子,我会慢慢习惯的。”
十九的愕然还没回过劲儿来,又听唐鱼认真道:“于是十九姑娘,你介意我叫你九九么?美丽大方,可爱明媚,温柔动人的九九?”
一阵恶寒从脊梁骨里升起,浑身的肉一阵紧一阵酸,十九觉得牙床里都泛起些酸味儿,要使劲咬着才能蹭出一句完整的话。
“介意……非常介意……”
咬着唇的白牙微微松开些,唐鱼低声道:“哦……那我不叫了。十九姑娘,现在你饿了么?”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失望之意却还是清清楚楚。
就像是田满想吃糖葫芦,却知道她口袋里却空空如也时,那种懂事却失望的声音:“那我不要了……”
十九咬了牙,跺了脚:“你想叫九九……那就叫吧……”
唐鱼这才高兴起来,声调上扬,满是欢喜:“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我我好高兴。九九,我们快些赶路,在入黑前赶到前面的镇子,我请你顿好的!”
那个“九九”听在耳里,怎么着怎么别扭,十九默然,就算你不高兴,哪顿饭不是你掏的钱。
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散去,唐鱼心情极好地挥动马鞭。斗笠下的那张扭曲的脸也变得不那么可怖,仅存的一只眼里露出惊喜的神色,在他唤出“九九”时,突然溢彩流光,成为一颗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黑珍珠。
许是心情好的缘故,驾车也快了几分,还真在太阳下山前赶到了最近的镇子。天公算是作美,刚入了客栈,那积压已久的大雨,便“哗”地泄下。
唐鱼照例以兄妹的名义要了一间客房,向小二要了几个小菜,居然还有一坛子酒!
十九狐疑地看着唐鱼拍开红泥,为自己斟酒:“你居然要喝酒?”
“九九,有什么问题么?”唐鱼的手停了停,“你不喝酒?可是根据我的资料,你是个酒鬼。”
……
被人直接戳穿酒鬼这个事实,作为一个女孩子来说,还是挺不好意思的。十九沉默了片刻,干脆地承认:“我就是个酒鬼,所以这酒我可以喝,你不能喝。小孩子喝酒不好!”
唐鱼眼神一凛,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
唐十九吓了一跳,唐鱼已经俯身收拾其碎片。
“对不起,十九姑娘,又吓着你了。但是我不是小孩子。”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语气平缓,却隐着些杀气,“小孩是弱者,弱者就要被杀死,我还活着,所以我不是弱者。”
他捡碎片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倔强得让人想哭。
再抬起头时,唐鱼已经恢复了平静:“十九姑娘,你说的对,酒会乱人心智,实在不宜多喝。”他伸出手去,竟然将一坛子酒尽数倒在地上!
酒水顺着木缝,滴滴答答地流走。
唐鱼的眼里一片淡漠。
十九握着酒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正在僵持。
突然一声喝骂从楼下传来:“楼上哪个兔崽子!倒了老子一脑袋的酒!d,我x你全家的!”
十九撑不住,率先笑了出来。
唐鱼先是一愣,表情还是僵冷的,但是嘴角也跟着抽搐。反手抽出一柄飞刀,往下一掷,那飞刀穿过地板,直通下楼。
只听楼下客人一声惨呼,就再没了声息。
唐鱼毫不在意地笑着,给十九夹了一筷子菜:“这下没人嚷嚷,九九好好吃饭。”
第三十二章 神隐
十九摔了筷子:“吃饱了。”
唐鱼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这么快就饱了,好吧,既然饱了,就先去睡吧。”
十九坐在床边,看着唐鱼一口一口吃着饭,仿佛刚才谈笑间放飞刀杀人的,不是他。她虽然生在江湖,也砍过黑鹫魔的手臂,割过徐子清的耳朵,也不是没有打伤过人,但是若说正经杀人,却是从未有过。
唐十九自问不是一个软弱的女子,生在江湖的孩子,也早有了杀人和被人杀的打算。但是她始终不能接受这般无缘无故地,一出手就乱杀人。
“唐鱼,你以后能不能不要乱杀人。”她终于忍不住,直接说了出来。
正在吃饭的手停了,唐鱼抬起头,脸上有些茫然:“怎么区分乱不乱?刚才那个人乱骂人,惹我不高兴了。”
唐十九错愕:“惹你不高兴的人,你就要杀?”
“不,还有门主吩咐的人。”唐鱼回答得一本正经,“杀不了的另算。既然能杀得了,都是弱者,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他说这话时,口气淡漠,全然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头。仿佛在说着一些最基本的,人人都应该知道的常识。
“强者值得人尊重,比如神隐,就是我的目标。像楼下这种满口喷粪却不知道自己斤两的人,死一两个也没什么可惜的。”
唐十九默不作声,缓缓站了起来,走近唐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九九?”他仰起头,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
唐十九突然出手,一手捏住他的下颚,一手高高扬起,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她虽然失去了内力,但这一下是外家功夫。唐鱼又完全没有防备,被她打得脑袋偏向一边,重重地趴在桌上。
“十九……”唐鱼满脸错愕,完全不敢置信,她竟然敢出手打他!要知道杀死一个毫无内力的人,对于唐鱼便好似捏死一只蚂蚁。
那张美艳的脸上全是寒霜,刚才那一掌下手不轻,又没有内力护着,此时右手也隐隐作痛。十九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抓起唐鱼的衣襟:“我也打不过你,至少现在打不过。怎么样?要把我也杀了吗?”
唐鱼轻轻拨开紧抓住他衣襟的手,眼神闪烁:“九九……我不会杀你的……”
唐十九冷笑:“为什么?因为你家门主说要将我活着送到?好,我告诉你,我一没有抟扶心法,二来对神隐的事情一无所知,你家门主问不出什么迟早要将我放了。到放了我那一天,是不是就是你杀我之日?”
唐鱼低着头,哑声道:“你未必打不过我……”
“于是打得过,就我杀了你。打不过,就你杀了我?”太过激动,唐十九的声音也开始发颤。
仿佛受到极大的震动,唐鱼的身子不断发抖,头垂得越来越低。
有什么东西落下,打在木板上,凝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印。
他哭了。
一滴一滴的泪水从那张破碎不堪的脸上滑下,落在地板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泪痕。
唐鱼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对手是比自己弱,但是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办?他突然意识到,如果唐十九死了,对于他而言,会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
那一滴滴的泪水,濡湿了唐十九的心。
纵然他的人生观扭曲到变态的地步,纵然他心狠手辣拿人命不当回事,纵然他万般不对千般不是,纵然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还只是个孩子。
一个不过十三四的孩子。
唐鱼将头埋得尽量地,不想让唐十九看到他满脸泪水。
脆弱,是一个最卑劣无耻的性格。眼泪,是最肮脏低贱的东西。
一只温柔的手缓缓拂过他的头,抬起他的脸,不在乎那张脸上狰狞扭曲的伤疤,不在乎那些眼泪有多么的“肮脏”,仔仔细细地为他擦干了脸。
唐十九的声音意外地有些落寞:“对不起,唐鱼,我一直把你当成孩子。你不是孩子……真的不是。”泪水也从脸上滚落,划过白皙的脸庞:“孩子……没有这样隐忍的能力。但是……但是就算不是孩子,只要是一个人,就有哭泣的权利,就有发泄的权利啊……”
她再也说不下去,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下来,和他的一起,混在地上,不分你我。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从心中腾起,唐鱼再也抑制不住,带着压抑的喉音,低低饮泣起来。
这是他懂事以后,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哭泣。
他其实不是一个刚硬的人啊,以往在被窝里也偷偷哭过。然而当人这样饮泣,还是第一次。
两人坐在一块儿,你哭一会儿,我哭一会儿,都哭成了花脸猫。唐鱼就不用说了,哭过以后的那张丑脸,更加恶心更加难看。唐十九肿着眼泡笑:“明天不能出门了,喂,你明天把斗笠借给我。”
“不借。”刚刚哭完,唐鱼有些不好意思,别别扭扭地吐出一句话,“我这个样子走出去会很吓人。如果别人露出厌恶的表情,我怕我按捺不住,又会动手。”
唐十九看他低着头,扭着手指的样子像煞了一个普通孩子,险些忍不住笑出了声。
唐鱼侧着脑袋想了想,仿佛做出极大的承诺:“九九,我答应你,在你面前,不到万不得已,不杀人。”
唐十九吁了口气,好吧,虽然只是在她面前做做样子,但总比没有好。
正想开口表扬几句,顺便找颗糖果鼓励一下,就看唐鱼脸色一变,右手已经按住了腰际——
来不及出声解释,唐鱼手指微动,左手挥灭了蜡烛,右手将三枚黑黝黝的毒蒺藜已经向窗外打去。
蜡烛一灭,周围顿时一片漆黑。
唐十九心知有变,正要开口说话,却听“扑扑”几声,那三枚蒺藜竟然从原处飞回!
唐鱼一个翻身,将唐十九压在地上,险险地避过,随即腾空翻起,从腰际抽出一柄软剑,挡在唐十九面前。
唐十九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道:“唐鱼!你原来……”
“神隐来了。”他打断了她的话,握住长剑的手微微发抖,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十九张张嘴,头脑嗡嗡地乱成一片,还未曾说话,就听门外有人低声冷笑:“臭小子倒挺敏感。”
那声音钻入耳内,落入心间,狠狠地撩拨了心弦。
一声“云谈”险些呼出,唐十九的脸顿时变得惨白。然而只那么一瞬,她便冷静下来,垂首黯然了。
她一定是太挂念沈云谈了。那样一个动不动就生病,连玄背刀都挥舞不动的笨蛋,怎么可能是大名鼎鼎,名震江湖的神隐。
况且……在她第一次听到神隐说话时,就有点觉得神隐和云谈的声音像……
只是声音像而已……
毕竟不是云谈啊……
纤细的手指蜷起,抓住了裙摆,一个小小的念头突然浮起,她多么希望,如今来救她的英雄,是沈云谈。不,不一定是英雄,哪怕他打不过,救不得。只要他肯出现,让她看一看他,知道他平安无事,便足够了。
神隐的声音再度从窗外传来,意外地带着些关心:“唐十九,你在吗?”
唐十九刚要出声,就被唐鱼一把按住了唇了,在她耳边低声道:“千万莫做声,出了声音,他便知道我们位置所在,便要痛下杀手。”
无数个念头在唐十九脑子里飞快滚过,本能地觉得神隐不会对自己下毒手,但是……唐鱼呢……
她不敢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