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夫记第16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忘记解开那饥/渴难耐汉子身上的|岤道。
潇洒转身,将衣服碎裂的声音,还有汉子野兽般的咆哮声扔在脑后,并没有错过唐充璃求他杀了她的的哭喊声。
他翻上一匹马,掉过头,往逍遥山庄的方向赶去,往唐十九所在的地方赶去。在他的身后,唐充璃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飘荡在风中,撕得零落成碎片,最后消失不见。
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她都是输家。
斗不过死了的唐惟七,更比不上活着的唐十九。
第五十三章 生死
天秀提及玉佩,唐十九的心立即“咯噔”了一下——她向来对身外物不上心,压根没留意那玉佩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她心里想什么,脸上的表情就表现出什么。
天秀眨眨眼睛,故意道:“十九,我让你答应我的事情,是好好保管玉佩,我想你一定把她珍藏得极好。”
唐十九的脸绿了……她似乎,好像,也许记得那个玉佩是在山神庙之时,被天舒拿走了,但是具体到底怎么样,实在是一头雾水。
此时听天秀这么一问,当下不知如何反应只得期期艾艾:“天……天秀……我……”
天秀看那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也不再逗她,从怀里取出玉佩:“得啦!快收好,可别再让我哥抢了去。”
唐十九顿时眉花眼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挂到脖颈上:“天秀,为什么你一定要送这个玉佩给我?”
天秀把脸一扬:“说了不许生气,这个玉佩原本打算送给惟七的,没想到最后她看上我哥。你就姑且带一带,也算让我了一桩心事。”
唐十九同情地点点头:“天秀,你真是个情种。不,情圣。”
天秀苦了脸:“没人要的情圣,要不然,你包养我吧。”
唐十九敲了他一个榧子:“紫奴稀罕你稀罕得不行,你又不喜欢人家。我是你朋友,哪有人包养朋友的。”
天秀缩缩脑袋,吐吐舌头:“不包养就找借口把我踹给别人,十九,你好狠的心啊~~~”
她瞪他一眼,抿嘴一笑,不再说话,此时虽然入秋,但还是有些许热,天秀侧目,看她微微翘起的鼻子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忍不住伸手,替她抿了抿。
十九下意识地截住他伸过来的爪子,反手握住,“又动手动脚,欠揍!”话刚说完,便见天秀掌心被缰绳磨出了水泡,有的地方甚至早已破皮。
她眉头微微一皱,自然而然地从怀里掏出帕子替他按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疼吗?”
天秀笑笑:“原本疼,现在被你帕子一按,就不疼了。”
十九埋怨道:“你掌心嫩,受不得这些粗活,就叫我掌车嘛。”
天秀只是笑,安静地看着她用手帕仔仔细细地包扎,似乎怕打破什么一样,默不作声。待她包扎完毕,才道:“你是女孩子,我怎么能让女孩子来驾车呢?”
十九瞪他一眼:“是好朋友就别说这样的话。”
“十九,你刚才的样子,好温柔。从来没有人,这么细心地关心过我的伤口呢。”天秀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让她红了脸孔。可是接下来的半句,就让她恨不得把眼前的混蛋踹下去。
天秀说:“真温柔,我都怀疑眼前这个人不是你了。喂,十九,其实你刚才是被人上身了吧……”
两人说说笑笑,倒不觉得路途烦闷。他总是抑制不住地看她。唐十九灿烂的笑容,明亮的眼睛,仿佛这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让他自惭形秽。
“十九……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你,总是帮着你吗?”
“为什么?”虽然沈云谈一再叮咛着,天秀是个危险人物,但唐十九一直不这么认为。
“因为……你的脸上,没有面具。”天秀避过她的眼神,缓缓道,“你真实,直接。甚至有些傻气,单纯得近乎愚蠢,有时候直率得恨不得让人掐死你,但是……这样很好。让我很舒服,很放心。”
唐十九哭笑不得:“你这是赞我还骂我?”
“当然是骂你,这你都听不出来?果然是个小笨蛋。”天秀轻轻一笑,刮了刮十九的鼻子,然而他的眼神却有些惘然:“十九……可惜,你这样的笨,却是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得到东西呢……”
面具带久了,会摘不下来,粘在脸上,与皮肤生在了一起,连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若是非要将它摘下来,就得连着脸皮一起撕,彼时,脸面上血肉模糊,也再没有什么自己的样子可言。
他的面具,沈云谈的面具,都已经根深蒂固,与血肉相融,恐怕,再也分不开了。
“十九,以后好朋友什么的话,不要再说了。”天秀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你……你会后悔的。”
他说这话时声音极低,仿佛对唐十九说,又似乎对自己说。
适时天空刚飞过一群大雁,十九望着天空,也不知听见没听见。
天秀又唤了一声:“十九。”她才反应过来,看着他。
他低低一笑,脸上露出了极其奇怪的神情:“十九,你上次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到,要再补一件。”不等她答应,他继续道,“这一件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杀了什么人,总之,不能让自己死了……”
一滴一滴的鲜血从他唇边滴落,落在锦袍上,消失在暗纹中。
“缰绳有毒……别碰……”
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两眼发黑,身子倾斜,人便重重地靠在了唐十九身上。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前一刻天秀还谈笑风生,后一瞬便脸色灰白地倒在她身上。唐十九头脑瞬间空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在她还没回过神之时,又听那赶车的马一声哀鸣,接着口吐白沫,倒在地上,身子犹在不断抽搐。
唐十九眉头一皱,抱着天秀的身子,跳下马车。
此时正是荒山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把天秀放平在地上,发现他的手掌已然漆黑一片。
这样下去,他会死。
可是她连中的什么毒都不知道!
唐门的人很可能就在附近,唐十九不敢久留,奋力背起天秀的身子,迅速离去。她没有方向,不知去哪里,也不知这里是在什么地方。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的心,仿佛天秀已然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又仿佛周围已经布满了唐门的刺客。
夕阳西下,天色昏暗。唐十九的脚步越来越沉,天秀的呼吸,似乎也越来越轻。
终于,她累得走不动,靠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天秀蜷曲着身子,紧紧地挨着她,口中不断地喊冷。
唐十九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又捡了许多干枝枯叶点燃。时至入秋,她将所有保暖的衣衫都堆在了天秀身上,只着一件单衣,夜风一吹,不禁冻得瑟瑟发抖。
手掌的伤口已被唐十九割开,吸出毒血,然而还是于事无补,不久,天秀开始发起了烧,一时清醒,一时说胡话。
清醒的时候,笑着告诉她不要怕,又说死了也没关系,能博取佳人一滴眼泪也是幸福云云的混话。有时候,又或者叫她别管自己,一个人走。
糊涂的时候,只紧紧捉住唐十九的手,蜷曲成一团,像在防卫着什么一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戒备的嘶吼。
唐十九急的满脸眼泪,只能紧紧地将他抱着,却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慢慢的,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他的呼吸越来越弱。
他要死了。
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这个满嘴胡言乱语,满脸媚眼横飞的家伙要死了!
“天秀……天秀……”
他迷迷糊糊,似乎清醒又似乎没有清晰:“嗯?”
“天秀,天秀!”她奋力扇了一个耳光,直打得他头偏向一边。
“十九……”他似乎清醒了些,“你是在借机打我吧……”
唐十九咬咬牙,将他背起来:“我们走,一定能找到村子!我一定!不能让你死了!”
他的笑声不再魅惑,不再爽朗,像是破了气的鼓。然而他还是在笑着:“十九……算了吧……”
她不做声,饥饿和劳累让她腿肚子大颤,刚刚才康复的身子稍微一劳累便浑身酸痛,然而她还是背起了他,一步一步地,向夜的深处走去。
“天秀……”
“嗯……”他回答得没精打采,似乎又昏沉起来。
“天秀……跟我说话,不要睡着。”她用力掐他的小腿。
“十九……你一定是故意的……”似乎只要清醒,他就在开玩笑。
“对!你在那么多人面前强吻我,这笔账还没好好和你算,说吧,打算怎么补偿我?”她的声音也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语气却竭力地轻快着,不想让他听出些什么。
“我说了娶你……你又不干……”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你把我放在这里吧。”
“胡说!”声音里终于带了哭腔。
天秀半天没有出声,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十九碍你放我下来……”
“再说这种话!我就……我就毁了你的容!”她口不择言,只想挑天秀平日最害怕的东西来说。
背后的人虚弱地笑了起来:“你就算撕烂我的脸,还是要说的。我突然想起来,我怀里似乎有一种药,只是不知,能不能解了这毒。”
唐十九破涕为笑,狠狠在他腿肚子上扭了一把:“狗脑子!不早说!”
天秀服了丹药,过了不久,便沉沉睡去。
十九点了篝火,原本想撑着守夜,眼皮却止不住地打架,终于也掌不住,歪在了一旁。
她睡得那么沉,沉得不知篝火何时熄灭。
也不知道,一柄软剑,已然悄悄地缠住了她的咽喉。
第五十四章 伤逝
这一觉似乎睡过了很久很久,又似乎只那么一会儿。唐十九是被一阵争执声吵醒的,许是身子刚好太累,又或者其他原因,她浑身发懒,手脚有点不听使唤,倒像在梦里魇着了一般。
那争执声就在不远处,其中一个声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就是天秀。另外一个很耳熟,一时反应不过来是谁。
天秀声音很好认,无论什么时候都带着慵懒无赖劲,说话的时候,喜欢把尾音轻轻拖长,很有些余韵。然而此时,却明显地刚硬了几分:“不过是个傻丫头,碍着你什么了?何必对付她?”
另一人道:“你舍不得?”
天秀沉默片刻,轻声笑了几声:“就算是吧,又怎么样呢?”
那人不答,只冷哼一声。
这么一声冷哼,唐十九恍然大悟,立即认出那人身份——是天舒!天舒平时不多话,几次交锋说话次数也是少的可怜,所以听他声音,一时竟没认出来。然而这冷面变态话虽不多,却有个爱冷笑冷哼的毛病,是以唐十九虽然一时没认出他说话的语气,但这一声冷哼却是再熟悉不过。
她立马出了一手心的汗,然而身体偏偏像和她作对一般,脑袋清醒着,手脚却动不得。
又听天秀道:“这么多年了,咱们都睡不安稳。其实我知道,你想要抟扶心法,不是因其他,而是直怕被人杀了。其实你武功已经那么高,我看沈云谈那家伙也没有要办了咱俩的心思,你还在怕什么?”
天舒声音平板,波澜不惊:“山外有山,克敌的最好方法,就是防范未然。”
天秀道:“那丫头成不了祸事,总之,今日我决不许你动她!”
天舒冷笑一声,难得地多说了几句:“看不出来,这次你倒真在乎。当年唐惟七……哼,都不曾有这等待遇。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唐十九惊出一身一身的冷汗,天舒若真想杀自己,按天秀的武功,是断然不能阻挡的。
天秀沉默半晌,声音有些嘶哑道:“当年的事情,我决不允许再发生一次。你莫要说我,唐鱼那孩子……在你心里……恐怕也不止是个探勘唐门秘密的工具。”
“呛”一声,长剑出鞘,天舒的声音也比那冷箭暖不了许多“你话说的太多。”
十九知道他将动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树林马蚤动,一声闷哼传来,分不出是谁。十九怕天秀吃亏,紧张得只咬住下唇。却又听天舒倒吸一口冷气,语调终于有了些起伏:“你……你竟然……”
天秀没有答话。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不会杀她么?”
唐十九脑袋轰地一声,仿佛浑身血液凝滞,顿时一身冰凉。
她勉力睁开眼睛,正看见天舒一手秉着秋泓,一手提着一人,清泠泠站在她面前:“这次,连带天秀的帐和你一起算。”
那人垂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心口一片殷红,早晨新换的锦袍早已经血污不堪。
仿佛冲破了什么一般,唐十九手足一热,顿时又有了力气,翻滚起来,一脸地不可置信:“天秀!你……你竟然……”
“竟然冲破了|岤道,果然不可小觑。”那华光流溢的长剑直指她心口,长剑主人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杀了他。不,是你杀了他。”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天边刚泛鱼肚白,原来这夜如此漫长,现在还没过去。
刚才,她还在为天秀死里逃生而庆幸。
只不过那么几个时辰,他就已经成了软绵绵一具尸体,被人提在手上。
她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然而却由不得不相信。
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唐十九突然呆滞,天舒倒不知如何:“你动手吧,我不杀毫不反抗之人。”
他正了正身子,随手将天秀往身后一抛,丝毫不带感情怜惜的,那尸体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唐十九仿佛没有醒过来一样,疾奔上去欲扶起天秀的尸体:“天秀……”
天舒长剑一横,挡住她的去路:“死人没什么好看,你的对手是我。”
不……不能这样。天秀最爱穿漂亮衣服,最怕脏了。这样摔在地上,弄脏了衣服,等等他醒来会生气的。
她想说话,张开嘴巴,却只有冷气从喉咙里嘶嘶发出,吐不出一句话。
天秀……天秀最怕伤了脸,最怕乱了头发……
天秀……
天秀啊……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出声:“就算你是他哥,也不能这样对他。”
天舒皱皱眉:这个女人是疯了吗?
他长剑轻轻一送,便戳破唐十九的肩膀,鲜血立即濡湿了衣衫“拔刀。”
唐十九并未拔出刀来,只觉劲风拂过,一人便已然横在他二人中间。
“天舒,我的女人,你也敢碰吗?”
那道身影,是唐十九所熟悉的,所惦念多时的。身影主人,似乎有些不敢看她一样,一手将她护在身后,一手轻轻拿过她的玄背刀。
“我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更恨别人伤我的人。”
唐十九有些恍然,她熟悉的那个人,永远是温柔的有些懦弱,从不会用这种凛冽的语气说话。
沈云谈横刀在胸,扫了一眼天舒背后的尸体,皱了皱眉头:“你真不是人。”
“人?你也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天舒突然冷笑一声,异常尖酸“况且,她又几时成了你的人?”
“即使她眼里我什么也不是,在我心中,她就是我的人。我不像你,有自己亲兄弟还不懂珍惜。”他眼里有一丝沉痛,转而被杀气所弥漫,“天舒,你我同门多载,相识十余年,我真不想与你刀刃相见。”
“但是……我决不允许,对她生命有威胁的人,存活在这个世上。”
前几次相遇都带着面具,这是她第一次,在那张清秀儒雅的脸上,看到这般狠辣的表情。柔和的眼里不再是善良,而是浓浓的杀意和暴虐。
“死人不能说大话。”天舒将长剑缓缓收入鞘中,手指微张,晶莹的月光下,十个指尖泛出惨绿色的微光。
沈云谈一怔:“唐门秘传八毒掌,你几时练到了第十层?”
那八毒掌乃唐门秘传,非掌门不可修习,乃是至阴至毒之物,稍稍不留意,修习者就会被毒物反噬,下场极其凄惨。即将功成之时,更是百般折磨,肝肠寸断,稍有不慎便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唐十九稍微回过点神,看沈云谈脸色凝重,心知不妙,低声道:“他的目标是我,你走吧……”
“你在关心我吗……”他轻轻地笑,说不出的欣慰,“十九别怕,我是你的保镖,一定会保你平安的。”
这一句话,是刚认识天舒之时,在客栈门口,她亲口对他说的。
他一直都记得,没有忘记。
她也是。
沈云谈敛神低笑:“这么多年来,你和天秀一直寻机会杀我。天秀武功低微,我不会当真与他为难。但是你……我会全力以赴。”他们迟迟不肯动手,都是因为没有必杀死对方的自信,与其两败俱伤,拉破脸面,倒不如维持这微妙的平衡。
无奈这种平衡,今夜怕是要打破。
“可惜……就算你练成了八毒掌也没用,我是不会死的。”他终于敢正视唐十九,仿佛要将她看个够,“因为,要保护别人的人,可不能输。”
他的目光坚定而自信,浑身散发出慑人的气息。
两人相持许久,天舒忽然身形一动,拎起天秀的尸体,掠入树林。
沈云谈松了一口气,方才只要露出那么一丝怯意,天舒便当真会动手杀人——刚刚一番话不过是虚张声势,他还真没有必胜的信心。
东方已然翻了鱼肚白,十九缓缓地走到方才天秀躺过的地方,哪里还有一些血迹,未干。
“血迹弄脏了衣服,天秀一定会不高兴的。”
他有些不忍,轻轻扶住她的肩:“十九……天秀死了。”
她摇摇头:“那是他哥哥,不能够的。”
沈云谈不知如何规劝,她的小脸愈发惨白,眼里满是绝望,心底明明清楚,却愣是自我欺骗着不肯承认。
“十九,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要好好振作,为他报仇。”他只能想到这个理由激励她。
从前没出江湖之时,她曾听过那些广为流传的段子。什么这个大侠为了报仇,苦练二十年武功,最后手刃仇人。又或者那个大侠为了复仇,改头换面十年,最终刺杀成功。那些故事的最后,无不是大仇得报,大侠功成名就扬名天下。
那些光华风采,唐十九也向往过,憧憬过。
然而此时,真正的仇恨已经摆到了眼前,她却一点报仇的心都没有。
她不要什么风光,也不要武功,她只要天秀活过来,像平时一样说着不着边际的疯话,时不时动手动脚地小小调戏一下,又或者扇着扇子,用顾盼多情的眼神,迷一迷过路的姑娘。
第一缕晨光照入树林,地上的血迹已然干涸。
唐十九缓缓转过脸,低低地唤了一声:“天秀。”掌不住哇地吐出大口鲜血,眼前一阵发黑,便再看不清楚。
不知一向爱笑的天秀,在最后的时候,是不是也还是微笑着。
第五十五章 重逢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直到次日入夜,唐十九才悠悠醒来,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天秀。”
坐在床边椅上的人身子一僵,却没说什么,转手倒了杯水给她:“醒了?”
唐十九接过水,怔怔地看着他,说:“云谈。”
现在陪着她的人,是云谈。她一直很想念的云谈,她一直很牵挂的人。
一滴眼泪滴落杯中,天秀,天秀再不会回来了。
沈云谈僵在床边,不知如何相劝,只看她因天秀如此难过,心中像有根刺,突突地疼。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依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是附近的村子。”沈云谈道,“天秀……我在包袱里取了一些衣服,为他立了一座衣冠冢。天舒杀了的人,尸体是找不回来的。”
她不做声,半晌才轻轻地“哦”了一声,像怕惊着谁一样小心翼翼,“辛苦你了。”
“不用客气。”
唐十九似乎并无生气,也不像先前一样冷言冷语,然而…他们二人之间,却像隔了些什么,生疏客气得可怕。她不由自主地向他道辛苦,他自然而然地说了不用客气。像是陌生的外人,相隔千里。唐十九把他情诗扔出去时,沈云谈并没觉得危机,唐十九用窗户磕他脑袋时,他也不觉得怎样。然而,这样冷淡生疏的态度,却让两个人隔了更远。即使她让他接近,不再排斥,却比先前更难过。
沈云谈没话找话:“天秀最爱桃花,我将他葬在村外的桃林里。”
唐十九道:“嗯,他最爱桃花了。”
相顾再无言。
她原来满腹的话,满肚子的质问,很想问问,如果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能不能不再欺骗她,好好地爱她?
他原来很想解释,很想告诉她,其实唐惟七早已经成为过去,在逍遥山路上被她抢夫的那一刻,他心里就有了她。也很想说,他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她,再也不会让她的眼下,泛出失眠的乌青。
然而沈云谈看着唐十九,唐十九亦看着沈云谈。
满腹辛酸,却张口无言。
终于,唐十九说:“明天,去看看天秀吧。”
沈云谈说:“不如明日去看看天秀。”
两人同时开口,说的都是同一件事,不由得相视一笑,气氛顿时温和不少。十九垂下头:“我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唐门时,看着天舒救走了鱼鱼,我还以为,他变了。”
沈云谈道:“天舒不会改变,唐鱼不过是一枚棋子,谋求唐门秘籍的工具。”
十九一惊,猛然抬头,天舒已然炼成唐门绝技,那唐鱼……
沈云谈洞悉了她的想法,摇摇头,叹口气。十九颓然坐下,她想哭,却哭不出来。这是唐鱼自己选择的路,跟随天舒,至死不渝。无论天舒是怎样的恶魔,对她做出什么事,在唐鱼心里,天舒永远是神一样的人,是她的向往。
或许这就是江湖,人人都向往着自己的路,却总身不由己地被潮水冲到了别的地方。
她管不了,更无法阻止,只能学会接受,学会习惯这些生生死死,分分合合。
“天秀希望你快快乐乐地活着。”沈云谈出声安慰。
他说…新要求是要唐十九好好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事。
他说…他羡慕唐十九这种没有面具的人。
她捂住脸,紧紧闭上眼睛,一遍一遍地强迫说服自己,天秀已经死去这个事实。然而,她还是不能够完全相信,总是觉得,在某一个暗处,天秀就会突然跳出来,做个鬼脸,笑嘻嘻地逗她一逗,告诉她,一切不过是个玩笑。他只不过想看看,唐十九到底会不会为他伤心。
生死对于沈云谈来说,已经让他麻木,就算是天秀也没什么悲伤不悲伤。他现在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谁,给他指的路?
那日里,他策马一路狂奔,追到中途看见被毒死的马,车里却空无一人,周围荒郊野外,毫无人烟,也不知唐十九与天秀去了何处。
他当时真急的要发疯!
然而,紧接着,他却发现,或碎银两,或布条,一路上皆是标记,虽都在隐秘之处,但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若不是那些标记,他也寻不到唐十九。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脸,说:“云谈,我要为天秀报仇。”
沈云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天舒由我来对付,你不用担心。”
唐十九缓慢却坚定地摇头:“云谈,我要为天秀报仇。”她的眼睛有闪亮的光,那是从未曾出现过的光亮,“我说的,是我。这是我和天舒的事情,我一定要亲自解决。”
他有一丝惘然,报仇这个词,终于从唐十九口中说出,那种光芒,他再熟悉不过。
是恨意。
标志着血腥和杀戮的恨意。
“十九…天秀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他发现自己来来去去都是说这句话,再也找不到第二句来安慰。
唐十九咬了咬唇,凄然道:“可是他死了,死了的天秀……再也管不着我做什么。”
天秀的衣冠冢被沈云谈置办在村子的后面,那里有一片茂密的桃林,此时入秋,桃树上结的桃子又大又圆。
春天的时候,这里将缤纷烂漫,灼灼其华。
天秀会很满意。
十九与云谈站在树下,拜了三拜。空气中有桃子成熟后的果香味,带着些许的酒意。沈云谈鼓起勇气,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十九,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吧。”
唐十九下意识地一挣,却没挣脱。他的手宽大干燥,握得很紧却不至于攥疼了她。
沈云谈又重复了一次:“十九,以后,让我保护你,好吗?”
她很想说些拒绝的话,然而抽不出来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反握住了他。
一路东行,旁边的人从天秀换成了沈云谈,唐十九并没有感到开心。
她依旧是夜夜失眠,时常睁着眼睛,从漆黑的夜幕看到晨光熹微。
沈云谈时时照顾着,他比天秀更清楚自己的喜好,也更为贴心。十九不能否认,和沈云谈在一起,是比天秀多一份亲切的。然而,她却不想再更进一步。天秀似乎成了一堵跨越不去的墙,牢牢地横在两人中间。
即便,他时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温柔地体贴着她。她却觉得疲倦,只想速速回到逍遥山庄,躲到练功房去,再也不出来。
江湖很累人,一点都不好玩。
倘若没有遇见沈云谈,倘若没有遇见天秀,或许,她能不那么累。唐十九觉得自己的肩膀很重,像压着什么,抛却不开。
其实,成长本身就是一件很累的事,与江湖,与沈云谈和天秀无关。即便没有天舒天秀,没有沈云谈,人长大后,经历过了事情,本来就不比年少时无忧无虑。
几经跋涉,终于到了逍遥山下的城镇,从这里,再有那么一天的路程,就能上山。
唐十九把头探出马车,遥遥看着远处的逍遥山,心中有了几分安宁。
要回家了…真好!
不知师父现在这个时候,是否一手拿着小茶壶,一手翻着书看。也不知田满长高了没有。
正在思索间,沈云谈停了马车,一脸凝重:“镇子上有多少人认识你?”
“我一般都在山脚下的集市晃荡,极少入镇,应该……不多吧。”
“待入了镇子,少露面,更千万莫透露一句你是逍遥山庄的人。”他凝声道,向周围使了个眼色,“江湖现在传得沸沸扬扬,抟扶心法在逍遥山庄。又有人放出风声,戈鞅就是逍遥山庄庄主。如今想要心法的,寻仇的,借机打压的人比比皆是,各怀鬼胎,居心叵测,你千万别露出一点风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话刚说完,便有人拦下马车。那两人清一色道士服,神情倒还算恭谨:“这位先生请留步。”
沈云谈回敬一个礼貌的微笑:“原来是灵素山的道兄,不知有何指教?”
个子稍高一些的行了个礼,道:“先生好眼力,不知此番来逍遥山境内,是否也是参与灭鞅大会?”
灭鞅大会这四字一出,车内的唐十九倒吸一口冷气。
却听沈云谈道:“不,不,在下不过路经此地。内人染了病,须抄近路快些回家,否则在下明知此地有重大集会,绝不敢冒然路过,打扰众位。”
那道士似乎松了口气:“先生已经婚配?”
沈云谈道:“是,车内便是内人。”
那道士隔着纱帘,也隐隐看见车内人身姿窈窕,确是女子,心中舒了一口气,道:“叨扰了,不过贫道还是有句话,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先生明早尽快离开。”
沈云谈明知故问:“道长为何这般紧张?”
道士道:“这逍遥山上有一江湖恶人,名唤戈鞅。此番我等聚集在此,便是为了替江湖除一害。那恶人大弟子名唤唐十九,是一美艳女子,心狠手辣,狐媚害人。又听闻那戈鞅与神隐素来交好,是以近日里来,人人提防着这二人突然现身。神隐性子高傲,一向不与人往来,是以对青年单身男子,我们便格外留意。也还望先生小心,遇见红衣美艳女子千万不要大意。”
沈云谈忍着笑意,再三道谢,而后离去。
是夜,沈云谈带回了逍遥山庄的消息。不光是灵素道馆,连带着唐门,佛石仙境等好几个江湖名门,带领众多好手,聚集在逍遥山下。然而只是不知为何,众人只攻了一小半,便再也冲不上去。戈鞅并无出现,逍遥山庄的弟子们也不再下山。
唐十九舒了一口气:“江湖人就是胡来。师父有十多年没下山,如何能成了大魔头?逍遥山庄的弟子们,个个纯真朴实,又怎么成了江湖祸害?”
“江湖上许多人就是凭着一腔热血,随便有个齐头整脸的一招呼,哗啦啦地全去了。”沈云谈道,“你说他们胡来,倒只说对了一部分。大部分人是胡来,然而里面总有一两个别有居心的,煽风点起火来,便能从中获利。”
他笑笑,眼里有狡黠的光:“至少,唐门为了什么,你很清楚。”
唐十九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呢,那么你这次,又为了要什么?”
她话一出口,已然后悔,很想补充解释,却也不知从何开口。果然,沈云谈眸子一黯,不再说话,只突然出手,将她拉入怀中。
他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她,想怕失去什么珍宝。
两人额头轻轻相抵,沈云谈漆黑的眼中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
她听见他低声道:“这次我的目的,是要你。”
第五十六章 山道
虽然处于胶着的状态,逍遥山庄现在没吃什么亏,但十九还是放心不下,两人决定连夜上山。
山路暗卡不少,沈云谈耳目精明,倒不曾吃亏。他得了心法,对纠正内力似乎并无太大作用,但得出不少心得体悟,教给唐十九,却是大有裨益。唐十九悟性过人,不过几天时间,便让沈云谈刮目相看,似乎每一天,她武功都有新的进展。此番潜伏上山,唐十九如一只隐忍的火狐,悄然无声却行踪迅速,比初初相识时长进不少。
月上中梢时,两人已然到了山腰过道。这条路是商旅过山的必经之处,武林中人再霸道,也不至于能封了往来的过道。秋风拂过,吹动枝叶一片沙沙声,沈云谈认出,这里,便是二人初识的地方。
几个月前,夏虫长鸣,有个穿着大红衣衫的花脸女鬼,就是在这条山路上,抢了个男人回家作夫君。
当夜她英姿飒爽,手段利落,毫不畏惧,全然不似一个刚出江湖的新人。一张小脸哭得污七八糟,活脱脱是个女鬼,然而那双眼睛,却明亮如晨星,干净如清泉。
他轻轻回头,看她的侧脸,见她一脸凝重,也不知还记得不记得当日发生过的事情。
“我就送你到这里,以后虽然没有暗卡,但还是要小心,指不定有些高手,能破了机关。”知道各个门派有不同的规矩,外人贸然闯入,总是不妥。往常他并不在乎这些,但此时面对十九的师父,沈云谈还是希望留个好印象。
“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上去?机关又是什么?有人在这里布下机关?”唐十九一脸茫然,“师父很开明,就算是外人也无所谓的。”
沈云谈吃了一惊:“你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居然不知道从这里开始到山顶,沿路均是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排出来的阵法?不明就里的人走入去,轻则迷路饿上几天,重则触动机关而亡。”
唐十九显然比他还惊讶:“你听谁说过我们逍遥山庄有这种东西?”
“这不必听说,稍微懂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要不然你觉得山下那群正派人士,为何不早早攻上来?”沈云谈哭笑不得,看她一脸不信,只好道:“你在山庄上住了多年,可有外人进来?”
唐十九一怔,的确不错。她在逍遥山庄长大,里面的厨子也好,砍柴工也罢,均是常驻山上的人,这么些年来,若说外人,也只有顾妍一个不速之客。而这个不速之客,也是师父带上山的。
“你自幼在此长大,山上山下地都习惯了,这些机关当然在你眼里不算什么。”沈云谈道,“你师父当年叱咤江湖,哪里有那么容易说隐居就隐居?没有这些机关,嘿,恐怕他当年一天安稳日子也过不下去。”
“原来师父这般厉害。我从来都不知道。从小住到大的山路上居然有机关这种东西,师父到底是怎样的怪物?”唐十九默然忖思,突然有些辛酸。不过几个月,一切人都变的陌生。先是青梅竹马的徐子清,然后是忠厚老实的沈云谈,现在,就连可敬可亲,像父亲一样的师父,也变得陌生起来。
她向沈云谈摆摆手:“你跟我一起上山吧。”
沈云谈点点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促狭一笑:“山路陷阱多,你拉着,我安全点。”
山上树木丛生,唐十九驾轻就熟,许多明明没有路的地方,她往旁边那么一转,便能转出一个新天地。原本沈云谈要拉她的手,不过是一句求亲近的戏言,随着越走越近,山路越来越迷离,陷阱越来越多,这句戏言倒成了真。
两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沈云谈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小时候难道没有在这里迷路过?”
唐十九道:“反正从小我就在这里厮混,倒真没有迷路的记忆。不过时常有些刚上山师弟师妹,迷在山林间。师父常常都叫我去把他们带回来。他们有的可笨,明明是平坦的山路,都能摔得一身是伤。”
沈云谈心道,满山的陷阱你都看不见,也难怪觉得他们笨。
正说着,唐十九头轻轻一侧,道:“有人,有人喊救命。”
她一说,沈云谈也立即听到。他心中剧震,唐十九先他而听见呼救,虽然说他适才心不在焉,且不惯行走于山林间,然而这样的内功已然不可小觑。
来不及细想,唐十九已然捉住他的手,左拐右拐地钻入了灌木丛中。
果然,有两人一坐一卧,在不远处哀声呼救。待走近了,才愕然发觉,那两人一人手执拂尘,一人脑袋光光——竟然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姑!
那和尚体型庞大,少说也有两百斤。那道姑身材瘦削,神色清冷,有傲然不决于尘世之态。
一见有人赶来,和尚呼救的声音更大了些:“施主…施主救命。”
唐十九一向直率,见那和尚似乎摔断了小腿,立即准备迎上去搭救。她刚一动,便被沈云谈扯住了袖子:“敌友不分,别轻举妄动。”
当下踏前一步,双手抱拳,行礼道:“晚辈见过佛石仙境不嗔大师,灵素山凝音师太,天色已晚,不知两位在此仪事,多有打扰。”
他这话说得甚是暧昧,月黑风高的,一个和尚一个道姑,在荒郊山林里单独相处,实在惹人口舌。
果然,凝音师太老脸一红,低声喝道:“小子不要瞎说。”她年过四十,但依然眉目秀丽,一双凤目微微挑起,颇有些冷厉傲然之态。
和尚却不以为意,大声赞道:“这位少侠眼力真好,一眼便认出我二人身份。”
沈云谈微微一笑,道了声“过奖”,又向凝音师太行礼:“晚辈不敢冒犯师太,敢问师太是否欲上逍遥山庄?”
话说至此,凝音已觉此二人不妥。与佛石仙境联手围攻逍遥山庄已有五天,每次均攻不破这奇门遁甲之术,不免内心着急,她因自有因由,研究这等奇术有些日子,看出山上阵法精妙,也不敢叫弟子强攻送死,故夜里约了佛石仙境的高人同行。希望能借此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