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夫记第18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个男人。二来是天秀遇难时,他的确是“及时”赶到,又温柔体贴,好生相待让她很是感动又感激了一回。
原本以为,这出自沈云谈一片真心,没想到,这一切原来都是他布好的骗局。
恰好地赶到救她,却救不了天秀。
柔情似水地骗着她,却根本不告诉关于自己师父的一丝一毫——若不是谢东生说出,沈云谈的师父可以算唐十九的师叔,自己还不知要被瞒多久!
这个男人的心思难测,就像每一步都是下棋,自己也不知是其中一枚棋子,还是被他虎视眈眈的,对方城池。
倘若,一切都是策略……所谓的英雄救美也不是偶然……
那天秀的死……
唐十九只觉天昏地暗。
玄背刀太重,并无随身携带。唐十九回手抽出田满的佩剑,明晃晃的剑尖直指沈云谈的心窝。
“田满,你退下!”她很少唤全名,田满知十九动了真怒,不敢多言,垂手退下。
她一双大眼里全是愤怒,心脏仿佛被一根绳子勒得快要断气。
“你杀了天秀!你是帮凶!是帮凶!”她声嘶力竭,仿佛用尽所有的力气。
沈云谈原本坐在床上,此时缓缓站起,一点也不躲避。
“这样的生气,是因为我骗了你,还是因为天秀?”
他声音波澜不惊,平和地像问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却惹得唐十九心头一震。是啊,她这样生气,到底因为天秀之死太过悲愤,还是因为眼前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并非良配?
“若是因为我,就请你相信。我并不是帮凶,对于这件事情也毫不知情。不否认天秀死活对于我毫无影响,也不否认我的确是循着天舒留下的记号寻到那处。然而当日我在乎的,只有你。”他看着他的眼睛,毫不放松,“我对天秀的死,毫无责任。”
“闭嘴!”她从喉咙里发出两个字,长剑随着声音,不住地颤抖。“我会杀了你这个畜生!”
“那就动手。若是为了天秀,既然你不肯相信我,动手也是应该的。”他眼神黯然,似乎在嘲笑自己又似乎在嘲笑别人,“反正,我早就不配为人。”
那副表情狠狠地刺痛了唐十九,泪水弥漫了双眼,什么也看不清。
“你不要再惺惺作态,到底要骗我多久,我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的声音已经不成调。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不想再说第二次。”沈云谈缓缓闭上眼,有些疲倦,“我也想知道,天秀到底重要到哪一步,能否让你动手,杀了我。”
剑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唐十九的眼泪也止不住地簌簌落下,她并没有用手去擦。
“使剑的人,手不可颤抖啊……”他两指捏住晃动不已的剑锋,一寸一寸往自己心口拉近,“遇见想杀的人,也是不可手软。”
遇见危险便反击,是他从小培养出的条件反射,沈云谈抑制住咆哮在血液中的恶魔,生怕一个闪失便会克制不住地夺过十九手中长剑,做出后悔终生的事情。
“只要对方有一丝杀意,便不能放过。”这是他血液中的一部分,也是他能存活至今的原因
指尖的杀意咆哮着,痒得让他发疯。额头上细细冒出汗珠,难受的要紧。沈云谈竭力忍耐,强颜欢笑:“十九,抟扶心法你练的很好,我都没发现,你几时站在了外面。”
“不要扯到别的地方。”唐十九咬着嘴唇,极力控制着即将崩溃的情绪,“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是么?”他轻轻扯动剑锋,长剑便割破了衣襟,划开皮肉。鲜血顿时涌出,渗红了衣襟,“再深一点,便是要害。”
殷红印在雪白的长衫上,刺目得让她心疼,疼得流出泪。
他心底被眼泪打湿,沉得透不过气。血液中的野兽被安抚,也逐渐地平静。唐十九眼里的茫然,无助,绝望,成了一柄无形的剑,直刺入他的心窝。远比皮肉之苦,来的疼。
“别哭。”沈云谈叹口气,收起了方才的咄咄逼人,疲倦像一头巨兽,迅速吞没了他。
只要她别在哭泣,别再伤心。自己解决了逍遥山庄的事情,离得她远远,不教她难过,又是什么艰难的事情?
沈云谈暗自苦笑,原本就是永世孤鸾的命,奈何要学人家做情圣?像他这种人,根本不配得到人真心相待,更别说是爱情。
她喜欢什么,努力去做便是。她不喜欢自己,便不再出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一条烂命苟且至今,已然是天大的福气。本来就无亲朋好友,红粉知己,如今有了这么一段缘分与她相遇已然是福气,又何必强求更多。
修长的手指骤然放开,长剑“哐啷”落地。唐十九的手,竟然连剑也握不住,全凭着沈云谈二指之力撑着。她像一个孩子,傻乎乎地望着落在地上的剑,想要哭却不知所措。
他悲哀地发现,面对唐十九,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突然起了奢求的念头,既然以后不能拥有,能怀抱此刻,也是好的。
沈云谈突然拉住了唐十九的手。
这一次,并非以前的温柔细致。
他一把将她扯到怀里,力气大的惊人。两臂紧紧箍着她柔软的娇躯,像怕稍微放松,佳人便会消失不见。来不及反应,他的唇已然落下,狠狠地覆盖上来,压住了她脱口而出的疾呼。
唐十九一惊,想要挣扎却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他的怀抱似乎有别样的魔力,促使着,诱导着自己不让离开。天秀曾经对她用过诱术,却丝毫不起作用。
沈云谈什么都没用,然而他本身就是一种毒药,让她身不由己,明知沉沦便万劫不复,还是无法抽离。
第六十章 恨煞(下)
他走了,在那个浓的化不开的热吻后,沈云谈向唐十九潇洒一笑,便像是去外面倒杯热水一样,淡淡转身离开。
没有回头。
她以为,沈云谈不过是强吻后的心虚,或者做出对天秀不堪事情之后的逃避,却没想到这一次,他彻底地消失在了逍遥山庄。
厨房里没有他,练功的空地上也不见他,唐十九到处都寻了遍,依然找不到沈云谈的身影。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寻。沈云谈是杀死天秀的帮凶,罪不可恕。然而仿佛下意识一样,她寻过了每一处沈云谈可能去的地方。
一无所获。
山下退兵的消息传来。佛石仙境的不嗔大师,一夜之间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斩断了三根手指,血淋淋地摆在镇上最显眼的位置,吓得镇上的小孩儿晚上不敢出门,好几个神神叨叨的婆子都说看见了吃人手指头的恶鬼在夜里出没。只有不嗔自己知道,客栈内墙上龙飞凤舞的血书,是谁警告着自己若再不退兵,门下的弟子就会一个时辰少一人。
单打独斗,他未必怕了神隐。
这样的暗中偷袭,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嗔大师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叹了口气,无奈地将门下弟子带去了十里外的村子。凝音师太虽然口中大骂不嗔胆小如鼠,最后也还是跟了去。只是临走是一步一回头,遥遥看着逍遥山庄叹气,一脸惘然。
消息传来,唐十九坐在原本沈云谈坐的客房中,一声不吭。
他就这样离开了啊,带着戏谑的笑意,像平时一样摸了摸她的发,然后离去,没有说再见的不告而别。
仔细回想,才发现自从相识以来,沈云谈从未主动离开过唐十九身边。无论说了多少谎,他尽最大努力,一直守护在她身边。
唐十九突然觉得恐慌,也许,这一次,沈云谈真的不会再回来。
天秀死了,天秀因沈云谈而死,她有什么理由能继续不怨恨地面对这个男人?
可是他走了,却撂得她的心空荡荡,像少了一块什么。
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沈云谈,她终于发现了抟扶心法的秘密。然而每次话到嘴边,却总是有些犹豫地吞下肚子。
沈云谈说:“十九,你要相信我。”
可是,唐十九已经不是初出茅庐那个傻乎乎的丫头,别人说什么信什么,对你好一分便相信你是好人的傻瓜。她已经成了草木皆兵,甚至杯弓蛇影地恐慌着。深怕再受一次欺骗,再受一次伤害。
唐十九尝试过相信,却可悲地发现,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消除心中的疑惑。
她还是,不能像原来那样相信他。
何况,天秀之死,沈云谈的出现实在是太“恰到好处”了些。
然而唐十九没太多心思想这些,师父明确地表示了,要她肩负起逍遥山庄的重任,在这风雨飘摇的江湖里,保住逍遥山庄。
“师姐,师姐!”田满不知从哪里蹦跶出来,一脸不高兴,“徐子清……”
见唐十九瞪他一眼,又连忙改口,还偷偷看着十九的脸色,“徐师哥和顾妍顾师姐回来!”
“哦……”唐十九反应冷淡,那两个人,生也好,死也好于她毫无瓜葛。看到他们好,她不觉得有多开心。看到他们不好,她也不会有多幸灾乐祸。被无关紧要的人左右情绪是最浪费生命的事情,在唐十九的生活中,这两个人已经没有任何位置。
“师姐……他们还带回来一个人,据说,据说那人的师父,算是咱们的师叔。”田满神秘兮兮,“那个人去见师父了。”
十九脑袋轰地一声,整个儿人跳了起来,一把捉住田满的肩膀:“你说什么?谁来了?”
“呃,是…是一个仿佛是师兄的人…叫什么,桑天……天……”田满被她吓了一跳,话有点说不完整。
十九的脸色从未有过如此严肃,一字一顿:“你给我离那个人远远的。千万记住,无论那个人问你什么,都不要说。无论那个人跟你说什么话,都不要信。”
“可是…可是…”
“不要可是!那个人是恶魔,良心被狗啃光了,千万千万不要跟他说任何事情,不,千万不要接近他!看见他就能躲多远躲多远,听到没有!”她的语气凌厉得叫人害怕。
“哟,十九美人儿,我就那么惹人嫌么?”慵懒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十九一怔,不可置信地愣着,却就是不敢回头。
“我的心不是被狗啃了,我的心啊,早就飞到你身上了,难道,难道你不晓得么?”声音的主人穿着大红底,暗金纹的长袍,宽大的衣襟微微散开,精致好看的锁骨若隐若现,十分诱人。
“十九美人儿,你想我不?”
那人站在门外,风吹起他的长袍,夕阳的余光照映在微微挑起的桃花眼里,全是笑意。
唐十九缓缓直起身子,像是不敢相信一半,低声唤了句:“天…天秀。”
“哎。”那人的笑意在眼睛里,浓的化不开,“大声点,我听不见。”
“天秀!”她大声喊了一句,带着喜极而泣的哭腔,一把抱住了这个人,像是怕他突然消失般,又喊了句,“天秀!”
天秀笑盈盈地看着她,伸手掐了掐那红扑扑的脸颊:“沈云谈这小子虐待我的美人儿,都瘦成这样了,一点手感都没有。”
唐十九哈哈大笑,狠狠地回掐了一把他的胸肌:“又不好好练功,软趴趴的一点男人味儿都没有。活该让虎土君把你娶了去。”
天秀故作娇羞状:“讨厌,人家是十九美人儿的人,一辈子跟着你啦。”
唐十九故作严肃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秀妹妹何必怕羞,那虎土君可是家有良田千亩,上无高堂又无正室,嫁过去可是舒服一辈子。”
天秀一来,她整个人便活泛起来,胡言乱语完全不过脑子地张口就来,一点也不避忌怕羞。田满从未见过师姐这般和人打情骂俏法,有点发愣,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插话:“师姐,这位就是良心被狗吃了的…呃…桑师兄?”
天秀俯下身子,笑眯眯:“我的良心是被十九美人儿吃了。”
田满反应很快:“师姐…他骂你是狗。”
唐十九淡定道:“我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不骂回去?”
“他不就是想让我听出来骂回去么。我偏装听不懂,让他找不到共鸣对象,一个人憋得内伤。”唐十九瞥田满一眼,意思是小子,对付这种人就要用装听不懂的法子,让他自讨没趣。这你就不懂了吧。
天秀摊摊手:“我现在很受伤,你根本不爱我。”
十九道:“伤着伤着就习惯了。再说似乎到处留情的人是你,男人都能让你招惹回来。这就叫做,菜虫吃菜菜下死,杀手杀人被人杀。上得山啊,多终遇虎。”
田满看他俩你一句我一句,连珠带炮地说个没完,自己插不上话,好生没意思:“师姐,沈大哥还回来么?”
这一句话总算惹回了所有人的注意。
天秀乐了:“十九,你又把沈云谈给修理走了?”
十九脸沉了:“天秀,你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那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天秀挠挠后脑勺:“那晚,我哥要我杀了你,我舍不得动手,于是就挨揍了呗,结果他没打死我,我也没溜得掉。”
“沈云谈呢?”
天秀眨巴眨巴眼:“你想问他知情不知情?”
十九瞪圆了眼睛:“少跟我卖官司!再不一五一十说出来,我就把你卖给虎土君!”
“好好好,我说就是。”天秀讨饶似地笑,“知道你被沈云谈带走实在是太好了……我多担心我哥真的会把你杀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天秀的桃花眼水波粼粼,“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我有这样一个机会除掉沈云谈,是绝对不会手软的,我哥,也不会。但是没有十二分把握,我和我哥,都不会贸然出手。既然不能贸然出手,那不如,时不时合作一下,各取所需。”
他笑得很甜很媚:“我哥的目标,可不是你啊。”
他的话仿佛一个木槌,重重地往十九的心上捣了一下。她原本心底有那么一丝希望,是她错怪了沈云谈,是沈云谈的确毫不知情的。
各取所需,天舒取天秀,沈云谈的目标,自然是她。
他还是知道的。
“为什么要装死……”她低着头,不想让天秀看到自己的眼泪,“我很担心你啊……”
“不是装死啊。”天秀淡然地笑着,仿佛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是真的被打的闭过气去,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的。我哥当时下了狠手,是真的打算要杀了我。”
“乖,不哭,哭了我心疼啊。”他伸手替十九擦了眼泪,自顾自道,“当年,我哥最恨的就是唐惟七。因为他知道唐惟七是我的软肋。而现在,估计他最恨的人是你……”
唐十九抬起头,那顾盼多情的眼中波光流溢,闪烁着她不知道的情绪。
“我这么在乎你,让我亲一口行不行?”方才说着正经的没多久,天秀又开始嬉皮笑脸,不知死活地凑过来,让十九拍了一脑门。
“哎哎哎哎,疼疼疼,毁容了,毁容了。”天秀捂着脑门,呲牙咧嘴,“温柔点啊十九姐姐,一点都不可爱。”
“每个人都有软肋,你哥哥干嘛恨你的软肋?”唐十九没功夫和他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天边的晚霞渐渐灰暗,天秀的眼睛却一下子变得亮晶晶:“因为,我哥的软肋,是我啊……”
唐十九见到徐子清时吓了一跳,险些没认出这个当年让她痴迷不已的师弟。
甚至唐十九走过他身边,愣是没认出来。
他低低唤了一声:“师姐。”声音喑哑低沉,远没有当时娶媳妇时的高亢明朗。
唐十九驻足,这才发现是徐子清。
徐子清多多少少算是一个清秀挺拔的年轻人,虽然没有沈云谈桑天秀那样的风流人品,但放在人堆里,还算是挺出挑,要不然,顾妍也瞧不上他。
然而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徐子清,只是一滩烂泥。
他满脸胡茬,两眼昏暗无神,瘦的剩下一把骨头,闲闲地坐在大树下,望着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儿,不知在想什么。他才二十出头,然而脊梁却已经微微佝偻,枯瘦如枝的手伸出来,比乞丐还要可怜几分。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顾妍呢?”徐子清抬起头,一双像死人般无神的眼睛让唐十九打了个寒战。
“妍妹妹……”他低着头,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暧昧不明的笑声,“早就不是我的妍妹妹了。我这个样子,哪里配得上她?”
“徐师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子清咧开嘴,笑得很诡异:“活命啊,为了活命,我把灵魂卖给了恶鬼,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时值冬天,他身上发出的味道却让唐十九皱了皱眉头,一时想不起那是一种怎样的怪味。
“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嘿嘿嘿,我快活得紧啊。师姐,你的眉头皱成了一团,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他自顾自地说,“师姐,出卖自己其实是一件很快活的事情,能让你忘记所有的不愉快。你要不要试试看?只要那么一点儿,就那么一点儿,就能飘飘欲仙,神仙都比不上般自在。”他脸上浮现出虚幻的笑意,仿佛正在遨游天际般快乐。
“顾妍算什么?武功算什么?可笑的自尊又算什么?我徐子清就算是报了家仇,重新做回公子哥儿,恐怕也没这么快乐。”他一把拉住唐十九的手,骨头咯得生疼,“师姐,你要快活些么?你想要快活些么?”
唐十九只觉得心头一阵恶心,忍不住甩手推开他,后退一步:“徐子清,你脑子放清楚点!别忘了你是我逍遥山庄的门人!”
“师姐,你来我有话说。”徐子清神秘起来,眸子似乎闪出些清明的光,又欲抓唐十九的手腕,被她一闪扑了个空,倒在地上。
徐子清突然打了个寒战,似乎神智只有这一刻才清醒了些,拉住唐十九的衣角,压低了声音,小心又急切地说:“谁也不能相信…他们……都是恶魔啊。”
唐十九倒退一步,刚想问清楚些,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却是天秀一脸惋惜:“我在山下遇见你师弟时,他便已经这副模样了。据说,是被吓得,见谁都说要小心恶魔。”
他话刚说完,徐子清果然在地上打起滚来,指着唐十九又笑又叫:“女恶魔,女恶鬼,给我,给我白沫子!!我要飞,我要升天!!”
他的脊梁骨似乎已经没有,软瘫在地上,像一头烂泥里的猪猡。
第六十二章 迷离
他们一直走出去很远,徐子清还躺在泥地里,瞪着天秀的背影,狠狠地吐了口吐沫。
他一个人躺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只看着月入了中天,还不知自己应该往哪里去。
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映入他的眼帘,徐子清从泥地里爬起来,转过身去,大声地唱着歌,满嘴胡言乱语。
绣花鞋的主人伸出葱白般的玉手搭上他肩膀,徐子清转过脸,涎着口水:“你谁啊?来给爷爷送药?”
“清哥哥……”玉手捂住嘴,眼泪簌簌而落,“你怎么能,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认得。”
徐子清哈哈大笑,满是凄凉:“妻子?哈哈哈哈,我连自己都不认得,哪里来的什么妻子。”
他满身泥泞,臭不可言,然而顾妍还是拉住了他的手,滴下泪来:“清哥哥,我对不住你。”
徐子清别过脸去:“情哥哥?谁是你的情哥哥?这么美的小娘子,快去找你情哥哥去,别来烦老子。”
顾妍只拉着他不放,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手上,烧得心疼。
“他现在只顾着师姐,管不着我们。清哥哥,清哥哥你跟我回屋里去,我给你好好洗洗。”
“放手!王八蛋!”徐子清暴喝一声,狠狠将顾妍甩去了一边,“我认识你吗?小爷干净的很!”
他双眼通红,彻底歇斯底里起来:“滚!滚!滚得越远越好,别污了小爷的眼!”
顾妍一身白裙全是污泥,也顾不得许多,只抽泣道:“清哥哥,清哥哥,我知道你认识我。那种药时日还浅,不至于六亲不认。你,你何苦这样不认我?我顾妍一辈子没做什么好事,却感谢老天爷给我你这样一个丈夫。今时今日,我才知道,这天下人只有你对我最好。清哥哥,我不是没有良心的女人,你对我这样好,我如何能抛下你不顾?清哥哥,无论你变成怎么样,你始终是我,是我的夫君。我们三拜九叩,行过大礼,拜过天地,我是你的娘子,永远不会改变。”
徐子清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孔,然而他的声音却颤抖了起来:“胡扯?狗屁,全放狗屁,我不认识你这小娘子。滚!滚!滚啊!”
说到最后一个“滚”他已经声嘶力竭,仿似野兽一般哀嚎着。
顾妍从地上爬起,也不管这是在逍遥山中,不是在房内无人,紧紧从后背抱着他:“我不滚,我这辈子都伺候你。”
徐子清浑身颤抖,似乎勉自忍耐着什么,从牙缝里崩出一个字:“滚。”这一个字说完,周身骨骼仿佛被千百条虫子蛀咬一样难耐,浑身皮肉要炸裂般疼痛。他口中喝喝作响,鼻涕眼泪抑制不住地横流出来,污秽难当。
顾妍还要说话,却已然被人紧紧地握住手腕。徐子清骤然转过脸来,他双目眦裂,恨不得滴出血来,哪里还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徐子清?
这些日子以来,徐子清一直躲着顾妍,不愿让他看到自己发作时的惨况。而顾妍虽然一直听闻神仙散的可怖,却也没见识过毒发时的样子,此时看到徐子清一脸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他的手指深深地掐入了顾妍的雪肤,仿佛拉着什么救命稻草一样。
顾妍吓得不知所措:“清哥哥,清哥哥。”徐子清什么也听不见,他的头脑里一片轰鸣,似乎有成群的蚊蚋嗡嗡嗡嗡地围绕振翅,由小变大,从原本的几只一直连成了一片,飞入了他的脑子,骨髓,吮食着,爬动着。血脉中血液张弛,要向外裂开一样疼痛难耐。他的皮肤要破裂般,又疼又痒,难以形容的难受。
徐子清双手乱挠乱抓,把自己的肌肤弄得鲜血淋漓。
顾妍拼命捉住他挥舞的手,岂料瘦弱不堪的徐子清此时力量大的惊人,冷不防被他挣扎时挠了一抓,一道深深的血痕便从眼角刮到了下颚,渗出了鲜血。
不用怀疑,倘若再偏那么一点,徐子清能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
徐子清开始还隐隐约约地看得到娘子的面貌,慢慢地,顾妍如花似玉的脸竟然变成了一条蛇,吐着红信,狺狺而动。她的身形骤然巨大起来,成了一只血盆大口的怪兽,张牙舞爪地向他走来。
徐子清乱吼乱叫,拼命地向顾妍发动没头没脑的攻击。顾妍泪流满面,只一味地防御着,并不还手。
他已经失去了人性,彻底地成为了一头嘶吼的兽。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扣住了徐子清乱抓乱打的腕。顾妍一见,立即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求你,求求你。”此时她衣衫凌乱,头发被徐子清抓得乱七八糟,身上血痕无数,脸上那道伤还在不住渗出血来,然而顾妍浑不在意,只不住地磕头。
那人轻轻一声冷笑,抛下一包东西,满意地看着掩面大哭的顾妍和血红着眼,爬上去吸吮不已的徐子清。
唐十九独自一人练功到深夜。
她一闭上眼睛,徐子清那双血红的眼就出现在眼前,狰狞可怕。
“他们…他们都是恶魔啊!”那一瞬间,唐十九相信,徐子清的神智是清醒的。
她自幼和徐子清长大,对徐子清的倔脾气了如指掌。这个师弟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又要面子得很,究竟是什么人,能将这样倔强的一个人变成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
他们……
他们是说谁?天秀?天舒?还是,沈云谈?
沈云谈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不可能将徐子清害成这副模样。那么…是天秀吗?
唐十九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她从未见过天秀动手杀人,甚至是伤人都很少有。只知道他鬼主意虽然不少,但都是插科打诨,乱开玩笑的游戏,顶多是桃花旺了点,男女通杀,却很少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在她的印象中,实在很难将天秀和恶魔对上号。
然而,倘若只有天舒一个人,那个他们…又是指谁?
天秀上山到底为了什么?天舒到底又为何放过天秀,还容得天秀将徐子清带上山来,紫奴又去了哪里?
这一系列问题,唐十九一个也答不上来。
她只觉得脊梁骨发寒,周围的人仿佛都变了样子,师父不像师父,沈云谈不像沈云谈,连最无害的天秀,也变得狰狞可怕起来。到处都是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发出狰狞可怖的光,恨不得扑上去将她一口吞下肚子。
到底还有谁能相信?
门被推开,唐十九下意识地握住了玄背刀的刀柄:“谁?”
一个小小的脑袋探出头来,田满被那满怀戒心的问话吓了一跳,低声道:“师姐,是我。”
唐十九舒了一口气,田满埋怨道:“师姐,你刚才好凶。”
唐十九低声道:“你来的时候,周围…没有别人吧。”
田满眼睛亮晶晶,对师姐的信任显然很满意:“没有!你放心吧!”
唐十九想了想,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地叮咛道:“今天早晨我与你说的话可记得清楚?”
田满点点头:“记得,可是,来的那个人,似乎不是师姐口中的恶魔啊。”
唐十九勒着唇,半晌才道:“田猴儿,你听师姐的。今天上来的所有人,新来的桑师兄,还有顾师姐,甚至是你徐师哥,一个都不能相信。”
田满对天秀印象不错,他来了以后,十九总是在笑着,刚想反驳几句,却见唐十九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敢再说,只得乖巧地点点头。
门边突然一声声响,田满吓得钻入了十九的怀里。
天秀慵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十九美人儿,出来吃宵夜了。你家阿秀给你做了芝麻团子,可甜可好吃呢。”
十九咬咬牙,拍了拍田满的肩膀,带着笑意,开了门:“秀妹儿,真是贤良淑德,贤妻良母。”
天秀摸了一把田满的脑袋:“乖,你秀师兄做了好多呢,人人有份,快吃去。”
田满看看唐十九,见她没什么反应,答应了一声,就溜了出去。
唐十九看着碗里白嫩的汤圆,不知怎的又想起徐子清那张狰狞的脸,迟迟不下勺子。
“十九,你怕有毒吗?”天秀低低一笑,主动拿起勺子,自己先吃了一个,“什么时候开始,唐十九学会担心饭里有毒了?”
被人当众说穿心思,唐十九脸上一红,不知如何回答,缓缓地端起了碗。
天秀掐了一下她的脸,兀自笑着:“十九,你可真不会说瞎话。刚才你起来,真是要多假有多假。不如坦白了说,你怀疑我什么?”
唐十九身子一震,手中的碗差点拿不稳:“什么?”
天秀的脸越来越近,吐气如兰:“十九,你在怀疑,徐子清是我害成这样的对不对?你在怀疑,徐子清口中的恶魔,是我,对不对?”
他明明在笑,却笑得让她有些毛骨悚然,活像在马车时,那个说他师父阴魂不在的天秀。
“是……”唐十九心神散乱,“不,不是……”
天秀轻轻笑,凑到她身前,伸手拿开了她手中的碗:“你在怀疑,到底我为何要来到逍遥山庄,是不是?你怕,你怕我找你师父报仇,对么?”
唐十九闭著眼,深吸一口气:“天秀,你这个样子,我们没有办法好好谈。”
天秀回身坐好,规规矩矩地离她一臂距离,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十九,我不想你怕我。我只想让你记住一件事,也是我们约定好的。”
“无论发生什么事,死去什么人,你都要坚强地,好好地活下去。”
唐十九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天秀,你有事情没告诉我。”
天秀第一次脸上出现灰败的表情,疲倦地摆了摆手:“十九,别逼我。没有人能对另一个人完全透明坦白,就算是父子情人之间,也不可以。”
“我绝不允许你做出有害逍遥山庄的事情。”她的手紧紧地抓住桌角,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天秀,你到底想做什么?”
天秀颓然一笑:“十九,要不你就现在杀了我,要不就别再问下去。天舒已经查明,我的师父尚未死去,这一次我来是报信的。师伯已经默许我留在这里,共同御敌,十九,你还有什么好怀疑?”
“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你这样单纯地长大,我们都有自己不能说出的苦衷。沈云谈也好,我也好,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人。十九,你是难得让我们喜欢的女子,请不要对我们太苛刻。”
他说这话时低着头,一脸黯然神伤,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那个让他动心动情,却已经香消玉损的女子。
唐十九被他说的好没意思,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只得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天秀……你大难不死,还没好好庆祝。”
天秀抬起头:“十九,我很感动,你因我而赶走沈云谈。”
唐十九眼神一黯,没有开口。
“倘若有一天,掉转过来,是我设计要害沈云谈呢?你会不会也这样生气?”天秀突然笑了起来,“你估计会直接剁了我吧。”
唐十九侧头微微一想,尚未说什么,一抹戾气已然在眼里大现。
天秀轻易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抚掌大笑:“果然,果然连提都不能提啊。你放心,我杀不了他的。”
唐十九掐了一把他的大腿:“再没正形,我废了你。”
天秀顺势拉住了她的手:“啧啧啧,好白,像白云猪手。”
唐十九敲了一个栗子,忍不住笑道:“你才猪手,你是红烧蹄髈!”
天秀无奈一笑,喟叹:“果然,果然女人都喜欢让她失神让她哭的男人,我这种逗笑的,只能做绿叶。”
他突然说到了这个问题,唐十九细细一想,的确发现和天秀在一起时,的确似乎笑得比较多。然而,除了天秀横死外,其余时间她也的确很少为他伤过神。
天秀虽然笑着,脸上还是有些落寞。
十九心中一动,当年,唐惟七也是这样吧。和天秀打情骂趣,笑得格外开怀,但是心里惦记着的,还是让她哭泣,让她难过,永远一脸冰山状的桑天舒。
天秀突然正色道:“十九,这次来逍遥山庄,还有一个目的。”
“嗯?”
“倘若没有了沈云谈,我能不能娶你?”
第六十三章 布局
天秀似笑非笑,像是很认真,又似一点儿也不认真。
“十九,倘若没有了沈云谈,你会嫁给我吗?”
明明是温柔的情话,唐十九却打了个寒战,无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不知为何联想到了这话背后的含义。
没有了沈云谈,没有了沈云谈。
是说,杀掉他吗?
天秀衔一缕笑意,温柔地将她散落在脸上的发丝挽起:“头发都乱了呢。”
唐十九突然想起初次遇见天秀时,沈云谈严肃紧张地将自己拉去身后。
“天秀……”
“嗯?”他的脸上永远带着笑意,或者温柔,或者妩媚,或者含情脉脉。
“如果天舒要杀我,你会怎么办?”不知是否烛光闪动造成的错觉,十九似乎看见,天秀的身子震了震,脸上的神情突然说不出的诡异。
那是一种似怒非怒,似喜非喜的神情,细长上挑的桃花眼似乎夹杂着一丝狠意。
他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像下定了重大的决心,一把揽过唐十九的肩膀,将她紧紧按在心口,用一种说服自己的语气:“十九,我不会让任何人杀了你。”
这不似平日里插科打诨,胡闹玩笑的拥抱,他瘦削的手臂突然变得用力,像是要将她揉入心脏。
唐十九心骤然一跳,刚才天秀的眼神里闪过的狠意,似乎,却是真的想杀了她!
“十九,十九,你要好好活着。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无论牺牲什么样的人,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唐十九轻轻推搡着,离开他的怀抱:“天秀,别这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桃花眼又涌起了笑意,浓的化不开。
天秀说:“是啊,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天秀说:“果然,朋友让你笑,情人让你哭啊。”
天秀说:“除非我死了,要不然什么时候,能看到你,为我掉一滴眼泪就好了。”
唐十九不知如何接话,只得玩笑道:“你就那么像招惹我哭啊?”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天秀果然没有继续笑下去。
他拍拍她的头
“十九,玉佩这一次,别丢了。”
他转身离去。
谢东生半靠在床上,手上拿着一卷书,似乎在看,又似乎没在看。
他双眼半合,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
门被轻轻推开,顾妍蹑手蹑脚地踱进屋子,谢东生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
“师父,师父?”顾妍轻声唤着,谢东生一声不吭。
“师父,我给您添茶水来了。”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道床前,碰了碰谢东生的手,提高些音量,“师父,师父?”
没有人回答。
顾妍敛了目,松了一口气,唇角勾起一个笑意:“师父,我给您添茶水来啦。”她的手上并没有拿着茶壶,而是一柄寒光粼粼的匕首。
那匕首上蓝光熠熠,喂着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剧毒。
只需轻轻地,在这老东西的手腕割一刀,毒入了经脉,流窜四肢,这老东西便成废人,终身受自己摆布。等他被毒药折腾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时,必然肯交出了抟扶心法,到时候自己和徐子清便有了活路,就可以浪迹江湖,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下来,从此终老。
纤细的手握着匕首,顾妍咬了咬唇,第一次觉得这伤人的手,有千斤重。
这是徐子清一向维护的师尊,即使看不起谢东生出身寒门,但他还是从心底感激他。徐子清家破人亡,十多年来,逍遥山庄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这一刀下去,等于将徐子清最重要的依靠毁灭。顾妍咬着唇,手微微颤抖,竟然不敢割下去。
本来只是一个任务,却让她遇见了一个用生命待自己好的男人,顾妍虽然一向浪荡,却不等于无情无心。从未有一个人像徐子清一样,用生命和全部去爱着自己。即便她曾经和江湖人打情骂俏,眼角风情不自主地到处勾人,徐子清也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即便破了相,失去了一只耳朵,他也从来未露出一点厌恶的神情。
不知不觉中,她爱上了这个她以前鄙视的,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爱上的男人。
这一刀下去,若让徐子清知道,便等于自己亲手割破了和徐子清的关系。
然而她不得不动手。她不动手,徐子清会继续这样半人半鬼地被那神仙散所奴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像蝼蚁一样卑微地活着。她不动手,自己还有徐子清,都要死。
床上的老人呼吸均匀,适才下的迷|药不多不少刚刚好。
顾妍突然跪下,重重向谢东生磕了三个响头,她咬咬牙,下定了决心,举起匕首,准确而快速地,割破了谢东生的手腕……
天,一天比一天冷,中午的时候,突然飘起了鹅毛大小的雪花。凝音师太站在雪地里,看落在掌心的一朵晶莹,发了好一会子呆。
曾经有个男人,告诉她,这种白棉花一样的东西,花开六瓣,入手融心。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