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夫记第19部分阅读
抢夫记 作者:rouwenwu
融心。那个男人总是板着面孔,却会时不时地,说一些人人都觉得很无语的笑话,他自己还觉得挺可乐。
当年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自小生长在南海,第一次跟着师父去北方过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晶莹。明明那样美丽,却又是如此脆弱。经不起太阳一晒,甚至连手心的温度都承受不了。
雪花入手融心,那个男人,也入了她的心。
凝音十六岁那年,还不是师太,只是个小道姑,跟着师傅不敢造次,却暗地里向往着话本里的爱情。
凝音十六岁那年,那个叫戈鞅的男人,还没有长出仇深似海的法令纹。
那时,他有着江湖人人羡慕的妻子。她有着所有十六岁少女应该有的,粉红色的迷梦。
“师太,这雪有什么好看的?”
凝音回了神,冷冷地看了一眼那肥胖如山的和尚:“大师不在帐篷里躲着养伤,出来作甚?”她用了“躲”字,显然对不嗔大师退让神隐的举动很不屑。
不嗔果然是不嗔,丝毫不以为意,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并非怕了那神隐,不过是不想门下弟子白白送命。我佛慈悲。然而老衲万万想不到,以勇猛果敢著称的师太,竟然会随老衲一同退让。”
凝音“嗤”声冷笑,毫不客气:“若真是我佛慈悲,便不应带弟子来趟这局浑水。”她言下之意已然非常明显,就是在指责不嗔口上呼着慈悲的佛号,其实心里牵挂着名动江湖的抟扶心法。
不嗔甚有气度,并没有生气,已然笑眯眯地念了句佛,道:“老衲与师太都是参道之人。都欲看破这红尘俗世。然而,若真的全看破了,也不必活在这世间,也不必每日诵经去参详。老衲不否认武学上魔障未破,的确想借那心法瞧一瞧,也顺便见戈鞅一见。若戈鞅真是大j大恶之人,这心法留在他处也是祸害,这一点,也算是老衲凡心未泯,顾虑良多罢。”他顿一顿,眯眼瞅了瞅凝音,话中有话,“老衲看不破武学魔障,却不知师太,是看不破哪一层?”
“不必见,戈鞅便是那大j大恶之人。和尚还是吃自己的斋,念自己的经,参自己的禅。贫道的事情,便不劳烦大师困扰。”凝音双眸如春冰,冷得让人发颤,“佛石仙境的事情,贫道管不着,灵素山的事情,也不用大师操心。”
不嗔笑笑,遥遥一指:“师太看到了什么?”
凝音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却本能地排斥这个胖和尚。不嗔在她眼里,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胖和尚,贪生怕死,争名追利,最无奈的是,他脸皮还奇厚无比,说什么也面不红心不跳地承认。还大大方方地告诉你,对我就是这样,要是全四大皆空了,还参什么佛,修什么道?
“一片雪白,满地银辉。”凝音淡淡道。
不嗔道:“雪若化了呢?”
“春意盎然,一片生机。”
“雪化不化,这里都是一样的。春去春来,变得只有表象。”不嗔摇了摇头,“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变化的只有面貌,真正的人心是不会变的。师太,你这般执着,不为抟扶心法,到底是为了看什么呢?该看的早就看过了,年年岁岁均如此,现在和过去又有什么不一样?”
凝音侧过脸,岁月的流失其实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那眼里的沧桑却是与十六岁的她大不相同。
“大师参禅参上了魔怔,说话越来越不清楚。”凝音淡淡一笑,笑意并没有入了眼,她的拳头捏紧,又缓缓松开“现在和过去到底有没有不一样,终究要看看才知道。”
没头苍蝇一样在逍遥山庄下转悠了那么些日子,她只希望,前几日劝她暂时离去的少年没有说谎。他真的能想办法,让凝音在短期内上得了逍遥山,真的能让她亲眼看一看,过去和现在,到底有没有不一样。
戈鞅……
夕颜……
这两个名字像刀,每一分,每一刻,都在她心上割出不可磨灭的伤痕。
她并没有等待许久,当天夜里,一个妩媚婉转的女子便坐在她屋内,她手上有一张详细的地图,血红的记号清楚地标示着,上逍遥山庄的路线。
“主人让我带师太上山。”那女子眼角有一颗泪痣,将落未落,别样风马蚤。凝音很看不惯这样的女人,她自己秉性端正,行事刻板,传说中的夕颜却是妩媚多情,活泼可人。然而,那女子手上的地图,却不由得她不信。
“地图给我,贫道自己能去。”凝音不想和这样的狐媚子多打交道。
女子掩唇一笑,媚态横生:“师太是在怕我带坏了手下的弟子吗?”
凝音大怒,长袖一拂,袖袍便重重地打在那女子脸颊。她终究是给了那少年三分面子,并未出狠力,直打得那女子嘴角崩裂流血,否则,这一拂之力,就算不打碎她下颚骨,至少也落下几颗牙。
女子被她打得摔倒在地,却并不喊疼,反而咯咯媚笑起来:“师太好大的脾气,主上说的没错,果然这活,要派紫奴来,才能完成。”
她这样一笑,凝音却没了办法,遇见一个不怕你揍的人,你能把她怎么样?
“你家主人到底什么来历?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打探得到上逍遥山的路?”
“这可不能告诉老师太。要不然,我家主人会不疼我的。”紫奴轻轻舔去唇边的血迹,柔声道,“俗话说,各取所需,各求其利,师太只需知道,这番下来能完成您的心愿,又能帮我主人取得抟扶心法,何乐而不为呢?”
“心愿?贫道没有什么心愿,也不愿做你手中工具。”
“哟,师太说的是哪门子的见外话?”紫奴一脸惊愕,“师太以为,你能帮我们对付谁呢?戈鞅早在控制之中,他又能把我主上怎么样?主上知道师太高风亮节,不屑于那抟扶心法。主上也知道,师太心心念念的一件大事。”
“嗯?”
“夕颜与戈鞅的女儿,师太难道,就愿意看着她好好地活着么?”紫奴垂下眼帘,“那样好的年华,那样完美的青春,并不是谁都能拥有的呵。”
夕颜……戈鞅的女儿……凝音双眼微微眯起,拳头不知觉地已经紧握。那样好的年华,那样美的青春,她不曾有过的,他们的女儿却正在享用!
“唐门的人混杂在佛石仙境和贵派中已经好一阵子,”紫奴察言观色,低声补了一句:“届时,师太只要帮我们清理干净便好。主上不喜欢唐门的人,不想污了手。”
“唐门?唐狄苦唐狄若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动到老尼头上!”凝音火冒三丈,一把抽出宝剑,“人在何处?”
紫奴娇笑连连:“师太莫着急,等到了逍遥山庄,还怕那群孙子,不露出尾巴么?”
雪越下越大,凝音帐内烛火融融,一片迷蒙。
逍遥山庄里突然传出顾妍凄厉地喊叫:“师父,师父吐血了!”
第六十三章 错综
一向身体健康的谢东生,突然口吐鲜血,面色灰败,奄奄一息。唐十九进去看了好几次,都让他虚弱地挥挥袖子赶了出去。
“师父知道你孝顺,这里,不是还有小妍呢么?”谢东生抖着嘴唇,颤抖地指了指乖巧立在一边的顾妍。
“十九,师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你长得,很像你娘……”唐十九刚要说话,谢东生握住她的手,老泪纵横,“你老不走站着,为师一抬头就觉得你娘来催命,吓得慌。”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很强大的理由,强大到十九完全没有理由说不,只得嘱咐了一番,无奈回了房。
敢情谢东生这十七年,看着自己这张脸,每天活得战战兢兢,总觉得是昔日对不起的女人上了身不成?十九无奈苦笑,回想唐清流看着自己的脸那么激动,每天自恋地抱着镜子猛照,显然是觉得女儿像自己。沈云谈,桑天秀当时觉得自己长得像唐惟七,呃,也算是自己的,小姨?这会子,又像开亲娘了。
于是长相这东西,果然是各花入各眼,个眼入个心。但凡沾了一点儿边,就能让看的人心想事成,比如意还如意。
唐十九低着头,想着事,没留神一头撞了个人满怀。却是天秀半敞着怀,衣襟上湿嗒嗒的一大片,田满拽着天秀的衣角,很不好意思地道歉。
天秀见是十九,尴尬笑了笑,把衣襟拢了拢:“刚才田师弟不小心,洒了我一身的茶水,现在正想换件衣服。怎么样,师伯好些了没?”
唐十九看那半身湿透的天秀,和拼命往天秀身后躲的田满,无奈了。
“田猴儿,你是洒了一壶不是一杯吧。”
田满的小脑袋伸出来:“师姐,你明鉴了。”
外面还在飘雪花,天秀的屋子离唐十九的屋子不远也不近,半身湿透地,就这么出去虽说冻不死,但也够呛。唐十九一把把天秀推进屋,向田满瞪一眼:“闯了祸的小猴子,去给你师哥拿衣服去。”
“哎!”
“别。”天秀笑吟吟,“十九,我好用毒,到时候这位小师弟要是乱翻乱弄,不小心沾到什么,可是我的罪过了。”
“你若心疼我,不如让我在这屋多坐一会儿,等身上衣衫干了,再回去。”他促狭地向气鼓鼓的田满眨眨眼睛,“田兄弟也一起坐会儿,免得瓜田李下,闲言碎语地多。”
唐十九翻了个白眼,自从天秀上山,十天有九天过来找自己厮混,赶都赶不走。这家伙天生桃花种,风流命,就算不主动也能招惹一片桃花。师妹们嘴上不说,心里可恨得牙痒痒,只奇怪沈云谈原来怎么没有这种待遇,果然是气场不同导致不同结果,换上天舒可能冷冷一眼就吓跑一堆妹子,但天秀就算站着不动也有人自动上门。
这会子,天秀又开始装什么正人君子,贤良淑德地说起瓜田李下了。
天秀将外袍脱了,挂在屋内,笑吟吟地看了一眼死盯着不放的唐十九:“小心口水。”
唐十九“呸”了一声:“好大一只白斩鸡。”
倒是田满小心地走过去,戳了戳他的肚皮:“秀师兄,你有腹肌。”
天秀拽拽地点点头,腹部用力,肌肉贲起。得意地向唐十九卖乖:“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
唐十九刚想讽刺他“切了纹的豆腐也是豆腐”,眼睛却黏在了一处。
天秀嘻嘻笑:“十九,没想到你好色成这样,小心沈云谈吃醋。”
唐十九蓦然站起,看了看田满,笑笑,走过去狠狠揉了一把天秀的肚皮:“晚上积了食,胀成这德行,还不上茅房去?”
“说起积食,我可想起来了。”天秀一拍脑袋瓜,从床前小桌上端起一碗汤,满脸惋惜,“可惜刚才忘记,现在都凉了。红枣枸杞炖猪肉,师伯病了,十九你肯定辛苦,这汤给你补身子,千万别也累倒下。”
唐十九看着他手中的汤,晃荡晃荡地,就算凉了似乎也挺香,伸手接过放在桌上。
“行,我一会儿喝。”
“别是糊弄我吧?”天秀抛一个媚眼,冷得田满浑身一哆嗦。
“一碗汤而已,值得糊弄什么,你说话越来越不靠谱。”唐十九没好气地往外推他,“去去去,滚去上茅房,一会一个地,熏死人。”
“哎哎哎,你怎么这样啊,还没穿衣服就把我往雪地里推,要冻死个人啊。”天秀扳着门边装可怜,看得田满直笑。
“笑什么笑,你也给我乖乖回去睡觉。”唐十九瞪起眼睛来,田满都要吐舌头,“还有你,赶快给我去,吃坏了肚子还憋着,再有一个憋出毛病来,是嫌我不够乱吗?”
天秀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虽然稍纵即逝,唐十九却没有错过。
“十九,明天你就不会累了。”他说,“什么麻烦人都过去,才是真正的不会累。”
无视田满惊讶的眼神,飞快地在唐十九腮边香了一个,天秀掳了衣衫:“记得喝汤。”头也不回地,火速地,冲向了最近的茅房。
“嗯哼,田满。”唐十九拿着汤碗,斜眼看着唯唯诺诺也准备逃跑的小师弟,“你回来,你回来,告诉师姐,自从我教会你用巴豆的法子,这回是第几次背着我偷偷用了?”
估计因为近冬至,雪越发地下大了。
唐十九躺在床上,睡得深沉。红日已然升起,斜斜地照进屋子,平日这个时候,她这个大师姐早就出去练功扫地,然而今日,她还是躺在床上,睡得黑甜。
门被轻轻推开,一抹锦袍闪入,绣工华丽得让人侧目。
看着放在桌上的空碗,嘴角含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缓缓靠近床边,看着睡得香甜的十九,温柔地伸出手去。
白嫩的脸如玉,不染而红的唇微微翘起,清晨的阳光下,还能看清少女稚气未脱的汗毛。抚在她脸上的手突然加重,狠狠地掐了一把。
唐十九一动不动,依然睡得人事不知。
他满意地点点头,缓缓俯身,靠近她雪白晶莹的耳,低声唤道:“十九,十九……”
没有人回应。唐十九像死人一样,毫无知觉。
他更大胆地靠近一步,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抱上一抱……
电光火石间,眼前寒光一闪,唐十九蓦然睁大双眼,暗藏在手中的匕首准确快速地向他心窝刺去,一点也不留情。
他急退一步,回身闪开,避开致命一刀,饶是如此,胸口还是被她划出长长一条血痕,滴滴答答地流出殷红。
唐十九一击未成,立即从床上弹起,回手抽出玄背大刀,凌空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寒光粼粼的刀刃便横在那人脖颈间。
刀刃寒凉入心,唐十九的声音更凉得吓人。
“天舒,你要装天秀骗人,骗到什么时候。”
锦袍人捂着伤口,蹲坐在地,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却轻轻笑着:“十九,说什么笑话呢。”
“我不会和杀死自己亲兄弟的凶手,说笑话。”唐十九冷然道,“双生兄弟可以生得面目一样,神态动作都可模仿,然而你胸腹间那道后天伤疤,却是兄弟间学不来的。”
“哦?”“天舒”的声音似笑非笑,十足了天秀。
“当夜在山神庙上,我恶作剧剥光了你的衣服,替你穿上女装,清楚地看到你胸腹间那道伤疤。当时我并无上心,直到昨天我看见天秀身上,也有这样一条一模一样的疤痕,才想起来。”唐十九心知天舒武功高强,不敢怠慢,紧紧将刀刃贴着他的脖颈,“你…好狠……”
“天舒”毫不畏惧脖颈上的寒光,抬眼看了看空了的汤碗,笑道:“十九美人儿,你变了,变得不听话,学会倒掉汤药,学会使诈骗人,这样真不好。”
语气神情,与天秀无一不似。
“还装!你上逍遥山庄来,到底什么目的!”刀刃压紧了些,划破肌肤,落下血珠。
“天舒”回过头,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上扬:“十九,你真的觉得,受伤的天舒,能让你这样一招之间制住?”
唐十九一愣,这话倒是不假。适才那一刀出其不意,划破了此人胸口,虽然割出好大一条血痕,然而只是皮肉伤,算不得重。若是天舒……若是天舒…那样出神入化,神鬼莫测的功夫,自己还真不好把握,能否一招取胜。
“十九,你真能分得清,我到底是天舒,还是天秀么?”潋滟的眸子带着风情万种,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是谈笑风生。
她开始分不清,哪个是天秀,哪个是天舒。
正如在马车上,温柔似水的天秀突然变得阴冷肃杀,问她:“十九,你看,我是天舒还是天秀?”
她分不清。
天秀缓缓站起,玄背刀依然紧紧地跟着,不敢有丝毫大意。
“即使是天秀,也不能相信对么?”他的目光有些黯淡,“天秀也不是好东西,给你下迷|药。我早就说过,天秀不配做你的朋友,天秀………哼………天秀………”
他的话说了一半,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又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说过的话,一定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杀了谁,也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命。”
周遭气流突然有着不正常的涌动,唐十九心神一凛。她内功无意间已然大有长进,周遭风吹草动都躲不开她的触觉。
“果然,抟扶心法之精妙,不是一般人能领悟的。”天秀声调出乎寻常地诡异起来,“天舒的本事,应该是……这样……”
排山倒海的内力,似乎凭空生出,汹涌地向唐十九冲来。唐十九心口一恶,急忙运功抵挡。她脑海中一片混乱,似乎抓住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抓不住。
忽然听得门外有田满的哭声:“师姐,师姐,不好了!不好了!灵素山的人,突然从山下冲上来了!”
唐十九一分神,那内力便直扑上来,将她震荡开去,撞破门板,重重地摔在雪地上。
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然而噩梦会醒来,现实,却不会。
那一掌震得唐十九气血翻腾,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了位。她被人软绵绵地提起,扛在了肩上。
天旋地转地,一切都变了样。什么都不一样了。
灵素山的弟子们冲上了逍遥山庄,即便修道之人不好杀,伤人甚少,但她还是看见了,那最鲁莽,最刚强的林师弟,被人钉在了树上。
凝音师太仗剑站在习武台上,寒风吹动她的衣襟,飘然若仙人。
十九只觉得她不是人,是恶鬼。飘逸美丽的东西,都不是好的,就像现在扛着她的人,艳丽无双,歹毒非常。
谢东生被顾妍架着走出内堂,顾妍看着她的眼睛躲躲闪闪,什么都不用多说,人人心里,都明白。
凝音长剑指着谢东生的心口,颤抖着唇,唤出两个字:“戈鞅。”
“阿音妹子,十多年没见,你可变多了。”谢东生脸色灰败,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显然受伤不轻,“你也是,为了抟扶心法,来要戈某人的老命?”
天秀无声冷笑,若说参透心法,世间最明了之人,应算唐十九。不用有再多的证据,单纯从一日千里的进展,便足以看出那心法裨益有多大。
凝音长剑一挺,肃然道:“戈鞅危害江湖,为之除害乃是我灵素山的一向作风。”
“危害……”谢东生咳嗽几声,讽刺道,“敢问师太,老夫做了什么,让江湖人如此仇视?”
凝音眼神闪烁,两道长眉微微蹩起,轻轻咬着下唇。
谢东生突然叹了一口气:“我并不知,当时的萍水相逢就竟让你存了那样的心思。早知道,早知道害你如此,我便应一见面就告诉你,或者,我根本不应该见你。”
他话说得暧昧至极,虽不明确,但周遭一片哗然。许多灵素弟子议论纷纷,敢情自己这师父带着一群人大费周章地杀上逍遥山庄,就是为了见这位疑似旧情人一面?
凝音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收藏着十多年的心思说出来,气得浑身发抖:“胡扯!”
长剑一抖,便向谢东生心口刺去。
顾妍的脸上带着一丝惊慌,凝音的唇边衔了一缕快意。
他受了伤,中了毒,只一剑,便可洗刷自己将近二十年的屈辱。当日,她与此人虽然萍水相逢,但是情窦初开的凝音却对他心生爱慕。她生活环境单纯,几乎没接触过异性,对这位武功过人,性情又不算恶劣的少侠自然怀了一份别样的心思。凝音从小便性烈如火,一不做二不休,心知师门不许,与戈鞅分开后,当下私奔去寻他,岂料半路便被人抓回。待师父一番教训,才知道,这个心中想着,梦里念着的情人,竟然已然有了一位江湖公认的,青梅竹马的师妹!
她恨!年少无知的凝音出言顶撞了师父,非要下山去,寻着戈鞅问个清楚。
偷偷打倒了看守的师兄,她再度下山,去寻戈鞅。她没碰见戈鞅,碰见了夕颜。性烈如火的凝音,二话不说,上来就下杀手。然而年方豆蔻的她,如何是江湖成名侠女的对手?夕颜想来行事乖张,又恨她出手狠辣,手下丝毫不留半点情谊,打得她半死不活,好容易才被师父救回一条性命,却被告知,可能以后也无生育能力。
不能生育的女子,又如何算得上真正的女人?
她恨!恨夕颜入骨,更恨戈鞅让她动了情!
唐十九眼见那长剑向师父心口刺去,浑身发抖,竭力想大喊出声,却吐不出一个字。
长剑即将破腹划胸之时,谢东生突然伸出了手,向那秋泓轻轻一弹。
“谁告诉你,我中毒了?”方才病恹恹的眼里突然神采流溢,谢东生缓缓从椅子上站起,看着一脸错愕的凝音,轻轻地翻动着手腕,向同样错愕的顾妍笑了笑,“乖徒儿,难道你不知道,这种毒药的创始人,正是你家师父么?”
第六十五章 逆转
这一变故生得突然,病怏怏的中毒患者突然站起来,生龙活虎地仿佛没事,可把所有人吓了一大跳。凝音长剑被挡开,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顾妍更是两腿发软,跪在地上,一脸的眼泪。
十九觉得很讽刺,这眼泪真是说来就来,比儿子都听话。
谢东生负手而立,一洗平时懒散疲惫的样子,目光如电,隐隐有着一代高手的风姿。唐十九,天秀天舒等小辈没见过戈鞅昔日的风采,凝音却是心神大动,雪花纷飞间,恍若又回到了十来岁,那身长玉立的青年,已然成了一幅画。
谢东生轻轻扫了一眼天秀,缓缓开口:“把你师妹放下来。”他声音不疾不徐,平缓温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凝音斜眼看看天秀,揣摩着与这锦袍少年联手,自己到底有多少胜算。
天秀垂下眼帘,不去与谢东生对视,过一小会儿,才抬起眼帘,轻轻笑问:“师伯,至少有十年,没与人正经动手过招了吧?”
谢东生挑挑眉:“师侄果然英雄出少年。”
他这一句无疑是向谢东生挑战,谢东生回赞也说明了自己不会由此避让。
天秀却没往下接话,转而看向了凝音,笑道:“师太莫要没动手,先犯憷。抟扶心法小生有缘也曾修习过前半段,心知若修习不当其中的危害。谢师伯,你隐居山林,究竟是为了愧疚呢,还是因为走火入魔不能与他人动手?”
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挑起,眼眸里却清寒若冰,唐十九看得真切,心中一寒。每当天秀露出这个笑容,她就总感到莫名的恐惧。
天秀说:“唐家对抟扶心法没好心眼,师伯对唐门独家毒经估计也垂涎已久,要不然,也不会甘愿做吕不韦,白白把绿帽子往自己头上戴。”
谢东生面无表情,脸上一条肌肉,却控制不住地不断跳动。凝音倒退一步,嘴唇微张,像是被破坏了一个珍贵的梦。
仿佛一记重锤,重重打重她的心,唐十九不可置信地看着谢东生,又看看似笑非笑的天秀,越发越不可置信。
这一切一定是个梦,这一切一定都不是真的。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奢望着张开之后,一切变成原样。天秀还是那个嬉皮笑脸,到处惹桃花的风流浪子,师父,也还是那个世外高人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每天一壶清茶就能满足很久的小老头。
一切都不一样了,原本那么熟悉的人,最亲热的人,一天之间全变了样子。师父说对不起爹娘的时候,师父说赎罪的时候,她隐隐还觉得师父真是个好人。毕竟是娘对不住师父在先,况且师父当时只是一时气话,毕竟将自己养了十七年。然而…然而…倘若是师父亲自将娘送出去,像一件礼物,交易一样地送出去,却又是另外一种场景。
唐十九努力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谢东生,像要将他脸上灼出一个洞。
那样不甘,不可置信的眼神,让谢东生不敢对视。他移开目光,低低说了一句话:“十九,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好好珍惜你娘。”
唐十九张了张嘴,她被点了|岤道,此时说不出一句话。也幸亏被点了|岤道,否则她不知应该说什么。是破口大骂,还是放声大哭?
脸上早已经濡湿一片,她一向不懂掩饰,也很不会克制,一不小心就很没用地泪流满面,像个傻瓜一样。
她一直是个傻瓜。最亲近的人,最深爱的人的最真的面孔,她总是看不到。沈云谈的隐秘,师父的隐秘都是别人告诉她的。
然而她现在却宁愿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爹娘与师父有这样的过节,也不知道,原来月亮的背面是这样肮脏不平,丑陋不堪。
一只细腻的手轻轻地,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天秀的声音迷惑中带着冷酷:“十九,别哭。我会让你,好好地看着,今日如何杀死这只老狗,如何帮你母亲报仇。你高兴不高兴?”
谢东生皱眉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这样恨我?你师父呢?叫他出来。”
天秀的声音突然拔高,变得异常凄厉:“师父?师父早就死了啊,哪里来的什么师父?”他轻轻放下唐十九,笼在袖子里的双手突然变得黑红。
“师伯,要不是你带走了抟扶心法。师父也不会急的发疯,他发了疯,就到处去抓徒弟,替他修炼,试招。我们这些人,都不是人,是从地狱活过来的鬼,早就没有自己的魂魄,空虚得紧。师伯,你说,你让我恨你不恨?凭什么,凭什么你和师父之间的恩怨,要报应在我身上,凭什么,你们就能左右我的人生,让我在地狱中苟且偷生。”
他的脸上忽明忽暗,一会儿狰狞,一会儿冷漠,却再不往唐十九处看一眼。
唐十九头脑中一片混乱,她受了极重的内伤,心口一阵一阵疼得发闷,喉头一片甜腥。
谢东生突然笑了。一种疲惫的神色浮上眼角眉头,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
“天秀师侄,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老夫请你莫伤我逍遥门下无辜子弟。”他向十九笑了笑,仿佛在告别,“十九,你娘没了,但是有你陪了我十七年,真的,很好。师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爹。师父不是一个好人,却苟且着抱着希望你能原谅,实在是太过奢侈。”
“求人原谅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师伯这么仓促,可不行啊。”一把温文的声音传来,沈云谈白衣如雪,黑发如墨,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株苍松之顶,唐鱼站在一旁,依然是浑身漆黑。
“天秀,我终于发现了你的秘密。如今,我是应该叫你,天舒好,还是天秀好?”
“一骗就是十余年,论说谎,我沈云谈甘拜下风。多亏了唐鱼唐家小妹妹,我才能及时赶到,阻止你欺负我家十九。”他笑眯眯地,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唐十九,“你果然是个疯子。”
天秀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然清冷如冰。刚才疲惫贵公子已然不知去向,站在中央的,却是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天舒。
天舒说:“沈云谈,你以为,只有你练的心法,有反噬之力么?”
他闭上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不,那不是反噬之力,那是天秀的灵魂。弟弟天生体弱,连师父的第一场试炼都没通过。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在,一直等我练成抟扶心法,就彻底和我相会。”
“我可再不能,让他变得那般懦弱,他要变强,我也要变强。强到…没有人能杀死我。”
他一片凄然,那张寒冷若冰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温柔的神色。
天秀没有说错,他的确是,天舒的唯一死|岤。
“师父真的死了么?”
“不打出师父的名号,戈鞅如何会出现?戈鞅不出现,抟扶心法如何能到手?”天舒微微眯眼,嘴角向上勾起,十足了天秀平日的玩世不恭。
“沈云谈,欢迎来到这场盛宴,唯一缺席的主角就剩下你,大家等你可等得心急。”他语调一变,突然又成了天秀那种轻佻愉快的声音,“所谓一网打尽也不过如此,各位仇人,亲人,爱人。小生已经为阁下准备了许多烟花火烛,炮仗炸药,足够炸平整座逍遥山,云谈先生,废柴先生,难道你真的觉得,唐鱼就爱唐十九爱到那种地步,会出卖她心中至高无上的天舒大人,带你来到这里?沈云谈,再见了,唐十九和我,都会想你的。”
他话音一落,唐鱼已从怀中摸出了霹雳雷火弹,抛在地上。一时火焰横飞,烟雾弥漫。待烟消雾散之后,天秀早已带着唐十九和唐鱼不知去向。
谢东生脸色大变,急向众人道:“往后山,快走!”
话尚未说完,开天辟地的霹雳声已然在耳边想起,大地摇动,恍若山崩。
第六十六章 崩裂(上)
“你醒来了啊,我以为你要睡到明年去呢。”十九慢慢张开眼睛,天秀温柔的嗓音便舒缓地滑入耳内。鼻端传来沁人心肺又熟悉的芬芳,是天秀身上一贯的香气。
她费力地起身,那一掌劈得她不轻,浑身筋骨像散架一样疼。
一贯的大红袍子,绣着金丝火凤凰,花里胡哨地罩在身上。一贯的乌缎青丝,不用束发带子也不用发簪,就那样随意地披散在肩上。还有一贯玩世不恭的笑意,似乎漫不经心又带着看破世事的讽刺。
一切似乎都是一贯地没有改变,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而并非灭门惨案之后。
一夜之间,她的师门,她的师父师弟,还有她的沈云谈,都……灰飞烟灭。
“我是天秀,天秀是不会伤害十九美人儿的。”他伸手捋了捋乌发,坐在唐十九旁边,摸摸她的脸,“连眼泪都没有呢,真是个薄情的人啊。”
唐十九没有看他,没有回应,只看那香炉中的烟缓缓升起,又弥漫在空中,飘散去不知名的的地方。她拼命抑制自己的情感,只怕稍微按捺不住,便跳起来,与他拼命,与他同归于尽,一拳打掉他脸上的笑。
带着鲜血,带着残忍的笑。
“想杀了我吗?一定很想吧……”唐十九一动不动,天秀天舒是一体,论手段,她比不过狡猾如狐狸的天秀,论武功,她比不上阴险孤寒的天舒。蛮干只会送死,她还不想死。她还没亲眼看到沈云谈的尸体,她还没有亲口与他说一句。对不起。
她还有唐清流,还有她爹,还有她的师门。
她的命,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
下巴被人轻轻抬起,漆黑如墨的眸子深深看入她的眼,诡异莫测。
“再不说话,我就要亲你了哦。”天秀不怀好意地笑,“这一次,沈云谈可不会及时赶到。”
他的鼻息越来越近,带着甜香,十分好闻。唐十九闻在鼻端,只觉得一阵恶心,只强迫着,压抑着自己愤怒的情绪。
漠视,比反抗让这个自恃过高的男人难受。
天秀的吻很温柔,用在任何一个女孩子身上都是一种致命的,不可抗拒的挑逗。
然而唐十九却毫无反应,仿佛,他亲吻的是一块没有生命力的木头。
她甚至没有闭上眼睛。
天秀可以清楚地看见,那样大且晶莹的眼睛里,没有他整个人。
正如她心里,在天秀劈下的一掌后,已然没有天秀整个人。
一种愤怒迅速虏获了他。
她们眼里,从来都没有他。唐惟七也好,唐十九也好,她们眼里都是一样的。空洞而傲慢,让他害怕,让他退缩。
不过是个弱质女流而已。
天舒在他心里轻声说:“倘若喜欢,要了就要了,就算是强来,也没什么好怜惜的。”
就像唐惟七,杀了就杀了,要了就要了,没有什么值得怜惜。
不。
他一直都听天舒的话,以为天舒是他的大哥,直到,直到那夜在荒山中,密林里,那夜练功走火入魔了,他才知道。
天舒是他的心魔,不,或者,他是天舒的心魔。
“问她要心法,要不出来,就杀了。”
不。
“有了心法,就能做真正的天秀。”
真正的,没有牵挂没有羁绊的,风一样逍遥的,天秀。
或者,天舒。
谁知道,到时候留下的人会是谁呢?
他满心慌乱,抑制不住地更进一步,深深地吮吸着她的唇,期待着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喘息,酥软。
然而她没有。
唐十九或者只是沧海大地上微不足道的一粒沙子,动动手指就能尽数抹去,然而,她却有不可摧毁的倔强。即便毁了整个人,也摧毁不了的倔强。
唐十九就是唐十九,不是别的谁。
她没有沉沦,沉沦的,是他。
所以,她可以冷酷而理智地,排斥着,拒绝着。而他,却没有办法,像对旁人一样,折磨她。
“怎么办,我好像真的不小心爱上你了呢。”天秀笑着,突然狠狠地,一口咬落她的唇瓣。
唐十九下意识地闷哼一声,皱了皱眉头。血腥味顿时在口中弥漫,温热湿滑的液体从唇边滑落。
他并没有因此放过,进一步地深吻,想要把那血腥一口一口地吃掉,像吮吸鲜血的,贪婪的蝙蝠。
待松开时,天秀的唇边已然鲜红一片,凄美如天边晚霞。
“沈云谈,你师父都没有死。”他并没有伸手去擦唇边的污秽,“逍遥山上没有他们的尸体,你可以放心。”
唐十九蓦然抬头,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做出了那种恶劣的事情,现在用怜惜,理解的口吻说出这种话,是讽刺,还是笑话?
“以后,怕是天舒会来问你。我只是,不想让你死了。你答应过我,千万不让自己死掉。”天秀笑的很美,美得让人想哭,“他不受我控制,别让我后悔。”
还有……心疼。
假仁假义,一派胡言,她蓦然睁眼,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般,恨不得将眼前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恨我总比忘记我好。”他漫不经心地挑起一缕黑发,放在口中含着,“最怕你下不了手,爱上了我就不好办了。”
“啪!”唐十九按捺不住,用尽全力扇了他一个耳光,直打得他头偏转一边,“再说什么,我也不会将心法要诀交给你这个畜生。”
“畜生,混蛋,下贱胚子,还有什么随便骂。”她下手狠又准,打得嘴角迸裂,鲜血流出。天秀毫不在意,一点都不生气,“我果然就是个坏人。沈云谈都有做好人的时候,天舒在唐鱼眼里也是个好人,只有我,是永远的坏人呢。”
他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而她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又多久,门被人推开,唐鱼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十九………”少女的声音娇滴滴的,却故作冷硬的语调,“天舒先生,要见你。”
唐十九没有回头,没有做声。
唐鱼不知如何再度催促,是她利用沈云谈关心则乱,将沈云谈引诱上了逍遥山庄,在十九的眼皮下,炸的灰飞烟灭。
“唐姑娘,天舒先生要见你。”九九两个字哽咽在喉咙里,最终没有脸面喊出来。她不过是个杀手,她的命永远是握在别人手中的棋子,棋子没有交朋友的资格。
“你不去,我可要动粗了。”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是天舒,还是天秀?”
“天舒先生啊,当然是天舒先生。”唐鱼一脸愕然,“九……十九,你分不出天秀和天舒么?”
唐十九转过身,凝视她的错愕,摇了摇头。唐鱼还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她怎么可以天真地,纯真地什么都不知道。
“天秀和天舒的关系,你一点都不知道么?”一股报复的快意突然涌上心头,像?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