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第76部分阅读
窃明 作者:rouwenwu
了交通指挥工作,现在救火营的工兵队已经开始负责指挥道路交通,并把已经被基本填平的护城河通过面再强化一下。另外两个士兵则把战死的军官从水里拖了出来,军官被平放倒在地面上,士兵先把他的头盔控控水然后扶正,脖子上的头盔绳也解开重系了一下,然后才把他背了下去。
“这工兵队确实很好用啊。”
听过一线的军官的报告后,东江总兵毛文龙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今天刨墙的速度比往常快了足有三倍。此时前面还响起了几声连续的爆炸声,那是救火营工兵队正在进行了黑火药爆破的尝试,当时随着洞口的不断扩大,工兵队把整桶的火药塞入洞中,希望能加快墙坯的解体进度。
潘将军已经观察了救火营工兵队的动作好半天了,等他自认为看明白了以后就径直走向墙边,挤到救火营的一群工兵中说道:“让本将来试试!”
膀大腰圆的潘游击接过曲柄,吼声连连地把它摇得飞快,钻头不停地从墙上把土沫带得飞溅出来,这让潘将军越摇越是开心。他盯着飞快钻入墙坯的钻头,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这工兵队果然很是好用啊。”
为了工作能方便一些,所以救火营地工兵队都只戴了头盔而没有穿铠甲,至于那些东江军的挖掘队,更从潘将军开始一个个都是光着膀子。因此城上的弓箭对他们始终构成着一定的威胁,负责记录数据的欧阳欣正和两个部下商讨时,突然毫无预兆地向前冲了两步。
“可恶。我还以为有人踢了我一脚呢,正想回头打人。”欧阳欣向前冲了几步后才站稳,他臀部上赫然多了一根箭,同僚帮欧阳欣把箭尾掰断后,他已经是疼得呲牙咧嘴。救火营规定非要害部位中箭只能算轻伤,三箭才同一刀算重伤,欧阳欣抚摸着中箭的位置,又骂了声:“鞑子。也不说射高点儿,比如说腰啊、背啊什么的。这样我就能算重伤,也能下去休息了。”
众人听了欧阳欣的话后都是一笑,欧阳欣也从牙缝间吸着凉气笑了一下,跟着拍了拍手,脸上地表情又变得严肃:“好了,让我们继续工作。”
城墙被扒开了足够大的一个豁口后,毛文龙的旗帜再次挥舞了起来。
“杀啊,杀啊,儿郎们。敲起我们的鼓来!”孔有德把马槊在空中挥舞出了一个大圈,他一夹胯下的战马,大声吆喝着一马当先向海州行去。
在孔有德的两翼,其它的东江将领也纷纷策马向前:“敲起鼓来啊,儿郎们。休要落在别人后面。”
数以千计的东江马步在鼓声中齐头并进,海州城两面墙上地侧射火力也越来越猛烈了,甚至第一次出现了十八磅炮的轰鸣声。那雷鸣一样的炮声过后,一大团的血花就在东江军的厚重纵队中绽放开来。
只是,这血光也就是昙花一现而已,大部分的东江士兵只能戴着一顶头盔。其中不少还是破旧的,甚至有些手持刀盾的士兵,连头盔都不曾拥有过。但他们的脚步坚定不移、他们的目光不曾游移,他们脸上地表情是如此宁静安详,就好似把战神的铠甲披挂在身一般。
因此,那眨眼即逝的血色,就如同投入激流的一颗碎石罢了。掀起一撮浪花,跟着就迅速归于无形。洪流还在向前涌去,成千上万的明军官兵形成地人流,如同欢乐的溪水,从豁口处滚滚而入……
在太阳西沉之前,明军的旗帜已经插满了海州城的上空,城内后金军的纵火也基本都被东江军扑灭了。
在万众瞩目下,突然一个骑士平端着旗矛,矛尖上挑着一个人头,向海州城墙的豁口处急奔而去。一人一马就像一道迅疾地闪电,转眼间已经到了城墙的脚下。骑士一拨马头,他胯下的坐骑就从豁口边的土坯处跃上了城墙,落蹄处的城墙陡峭得如同悬崖,那马儿急冲到城头地边缘时去势已尽。
就在几万东江军官兵的眼前,那马儿身形一顿,四蹄就开始打滑要向后翻倒,说时迟、那时快,马上地骑士保持着平端旗矛的姿态,双腿同时用力,双靴的马刺刺痛了坐骑肋下,那马儿吃痛后奋力昂首一跃,顿时从陡峭的墙壁处窜上了城头。
定住马儿后,那骑士平端着旗矛慢慢地水平转动,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圈,
被他矛尖指到的地方,一时间也都变得鸦雀无声。
马上正是孔有德,他一手握拳,一手紧握挑着海州守将人头的旗杆,双臂同时高高向天空举起,双膝同时挺直,人也随之离鞍而起。
把双臂呈v字高举起来以后,孔有德站在马镫上又悠闲地转了一个圈,他的动作是如此的镇静,就好似他拥有这天地间所有的时间一般。
旗帜在海州城头招展飘扬,随风送来了骑士充满自豪的呼喊声:“我东江军——”
“威武!~”
“威武!~”
海州内外上下的数万明军官兵无不振臂大喝,黄石亦在其中,毛文龙亦在其中……
——苍天在上,华夏的列祖列宗为证。无论是面对皇太极、还是面对袁崇焕,无论面对战争、还是面对阴谋,我黄石但有一息尚存,就绝不会让这几十万辽东子弟落到建奴的手中。
天启六年五月八日,东江军一日而下海州。
……
虽然东江镇左协一向自认为清理工作做地还算不错,尤其是在觉华的时候,东江左协吃干抹净的水平让关宁友军叹为观止,当时黄石的部下把死人的衣服都扒走了。好的可以自己留着用。不太好的也可以洗洗干净作麻袋,太不好的还可以卖给日本人。
姚参将他们自然是有幸参观东江镇左协清理战场了,其后他们曾评价说:“如果每支军队都像黄军门地手下一样,那战后的沙场上就再也不会有乞丐出没了。”
但今天见识了东江本部的手段后,左协的官兵才知道自己还是差得太远了。有一个粮食仓库本是左协清理的,但东江本部的人随便看了一眼就大摇起头,那个本部军官跟着就从街上拉了本部一群人进来,二话不说地就对左协的工作进行返工。
这些根本就是随便拉来的人配合得极其默契。当着左协地面就把所有的家具都拆成了片片,取出了其中所有的铁钉、铁片,接着他们又把仓库的地板上的石板也一块块撬起,用扫帚把下面的粮食颗粒都收拾了起来。最后本部的人还把仓库墙上刷的灰也都清理掉,那个军官向迷惑不解的左协官兵解释道:下面可能有些旧的糊墙纸,这种好东西既然遇上了那就绝不能放过。
东江本部地工作态度给了左协官兵以极大的震撼,左协官兵看到后来都集体出现了负罪感,黄石听说此事后,就下令左协退出战场清理工作,反正毛文龙说了。无论清理出多少缴获,都不会少了黄石的那一份。
本来黄石就估计可以从海州得到不少缴获,但经过东江本部的一通折腾后,黄石才发现原来这城中竟然有这么多的军用物资,比他估算地上限还要多上三成!东江军本部和左协经过一番讨论。最后那些不便携带的大炮全部归左协所有,而其他的物资则按照二八分成,本部拿大头、左协拿小头。
事先黄石已经给了欧阳欣许可,所以东江本部就从救火营工兵队那里讨到了几件工具,武游击派了几个人把工具送到后方给毛文龙过目。几个人在毛帅面前把螺旋钻头、工兵铲的效用演示了一遍,然后又把它们逐件递到了毛文龙手中。
“这工兵队真不错。还有这些干活的家伙。”毛文龙抚摸着这些崭新、锃亮的器械,又把刚才地感慨声重复了一遍,他特地亲身检查了一遍海州城池的豁口,以今天的这个速度,大概一年内就能刨开辽东大部分城市的城墙。时间缩短同样也意味着伤亡的减少。
毛文龙手里摆弄着这些器械,越看越是喜欢。一时也是爱不释手,那个潘游击一直都在两位都督旁边听着,此时他也出言附和毛文龙道:“大帅说地好,末将以为如果我部组建大量的工兵队,并统统装备上这些家伙,那差不多就是无坚不摧了。”
这话引起了其他人的一片笑声,耿仲明拍着潘游击的肩膀,又叫了他两声“傻子”。众人笑的时候,那潘将军也跟着憨憨地笑着,全然没有听出别人笑声中的嘲意。
自打刨完城墙,这个潘将军就一直缠着欧阳欣问这些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还问他能不能替东江本部从左协要几个工匠走。欧阳欣反复解释这些工兵不是他的的个人财产,长生岛的一切都要由黄石说了算,至于工匠更不是救火营工兵队所属。
但这个潘将军总觉得欧阳欣是在敷衍他,最后欧阳欣被他问得头大,就把一切都推给了黄石,借口治疗伤口溜掉了。黄石也被他缠得不胜其烦,结果就向耿仲明他们偷偷打听了一下这是何方神圣,才知道这位潘将军是山东人,原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仆役。
潘大哥人有点傻傻的,原本对东江军的规模和生活状态就毫无了解,三年前他在登州看见运粮船上地粮包时一心以为参加东江军就能吃饱饭。所以就莽撞地投军了。不过潘大哥倒是吃苦耐劳,脏活累活一干好几年也全无怨言,所以虽然没有什么军事才能,他还是积功升为游击,也是世袭的东江镇千户了。
一般来说以潘将军这样的一个小官,在黄石面前真该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才是,可潘将军就是对毛文龙的敬畏感似乎都不是很强烈,所以对黄石就更没有什么了:“副帅。能不能卖给末将些匠户,价钱副帅您说了算。”
这话今天黄石已经听过好几次了,无论如何被别人、尤其是一个小官认做一个贪财之徒还是有些令人不愉快的,何况黄石也确实看不起东江本部一个小游击可能拥有的财力。这次潘将军当着大家话才一出口,就有一批东江本部军官暗暗叫糟,其中脑子机灵如孔有德、耿仲明这般的就纷纷涌上来打岔。
和他们“副帅长、副帅短”地扯了几句,黄石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他叫过欧阳欣嘱咐了几句。就笑着对潘游击说道:“潘将军,不是我不肯割爱,只是这些器械打造起来实在麻烦,我在长生岛修了不少叫做风车、水车的东西,就为为了打造这些家伙,实在不是几个匠户地问题……”
看着对方脸上有腾起丝丝的不以为然,黄石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扪心无愧就好了,又何必这么苦苦解释呢,反倒让人觉得更加不可信:“这样吧。潘将军,我让手下的儿郎们把他们的家伙移交给你,我回去再打造一套就是了。”
救火营工兵队全队的工兵器械花了黄石快三万两银子,都赶得上救火营全部大炮加火铳的造价了,不过黄石现在手里还有不少钱。如果这批器械能够让本部少死几千人,早几年平辽,那黄石也没有舍不得一说。何况以后再造新的工兵器械也会少走不少弯路,成本也不会这么惊人,这几天得到的那些经验也可以被应用新地生产制造上去,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
欢天喜地的潘将军急忙就要去接受装备。有人连忙去扯他:“潘傻子,就要开庆功宴了。”
“回来再喝也不迟。”潘将军挣脱了别人的拉扯,高高兴兴地去了。
对于这场热闹,毛文龙始终冷眼旁观,等众人又哄笑过后。他才对黄石说道:“黄石,这人性子粗疏。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黄石也笑道:“大帅说得是。”
“你能这么想就是最好,反正他迟早也是你的部下,你给他了也不算赔。”
毛文龙的话一出口,营帐里鼎沸的人声一下子就寂静下来了,正和黄石攀谈的孔有德、耿仲明这些人脸上都是微微色变,他身后还有人发出倒抽凉气地声音。
黄石身处众人注目的中心,一时间四周沉寂的真就是钢针落地声都能被听见,黄石听着左近人极力压制的呼吸声和咳嗽声,面色不变地大声说道:“大帅言重了,这里都是辽东的子弟,东江军地同袍,哪有什么赔不赔一说得。”
毛文龙闻言又微笑了一下:“黄石此言甚佳,只要有你这样的人,就是我不在了,东江子弟也吃不了亏。”
“大帅你说什么呢?”孔有德当先叫了起来,满营的军官也都跟着一起起哄,一下子就把刚才的尴尬气氛遮掩了过去。
接下去就是庆功宴,在宴会上东江众将自然纷纷给两位都督敬酒,听过毛文龙刚才的那一番话后,现在他们和黄石对视地时候又多了一层微妙的神色,和昨天相比似乎多了些敬畏、也多了些期盼。
宴会之后毛文龙要黄石陪他视察军营,两个人的卫兵都离得远远的,左右都督一前一后地走着,好半天都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毛文龙沉吟了半天,总算是随便找到了个话头:“海州既下,随后黄石你有什么打算?”
从海州向辽阳,前方就还有一个鞍山了,五日毛文龙已经派出了一队人马攻击鞍山,不过效果很差。鞍山不但有大量火炮还有不少的守军,东江军士卒伤亡颇大,对于这样地一个小堡垒,毛文龙认为动员几万人去攻击得不偿失,而且小堡垒也有小堡垒的好处,东江军地人海战术不太容易发挥出来。
“毛帅明鉴,此次出兵,我军的主要目的是牵制建奴,迫使建奴从辽北回师,并配合辽东巡抚修筑锦州城。如果目的只是这个的话,末将认为已经差不多了。”
黄石虽然没有千里眼,但他不用想也能猜到这次攻入辽中给努尔哈赤带来的震撼,这已经是半年来的第二次了。只是以东江军目前的状态,黄石对与后金主力决战毫无信心。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26节 英雄
历史上努尔哈赤急忙从辽北回师,还下令四大贝勒、各主旗贝勒和固山额真悉数向辽阳集结,集中了全部的野战部队准备和东江军主力展开决战,这次也肯定不会更少。辽西锦州城、大小凌河虽然被破坏,但各城堡的城基都还在,辽西关宁军七万野战军只要肯出力气,应该也差不多把城墙修补好了。
至于辽北的林丹汗,据说他正在草原上和努尔哈赤绕圈子呢,指望仗着岁数年轻,拼体力把努尔哈赤这个七十岁的老头子拖垮。如果努尔哈赤此时退兵,那科尔沁蒙古孤掌难鸣,自然同样只有退兵一途,林丹汗也就算是能逃过一劫了。
“唔,是的。”毛文龙点了点头,这次东江军的集结规模比黄石原本的历史上还要大,但无论毛文龙还是黄石都不敢动一动决战的念头,因为后金军战斗兵并不比东江军少,而且建奴还有主场作战的优势。
只要在辽阳静坐上半个月,对面的东江军就要全体断粮了,就是耗尽左协的所有物资,也绝撑不过一个月去。这个简单的道理黄石既然懂,那毛文龙就没有不懂得道理,没有辽西的支持,以残破的辽南和辽中平原对峙,无异于自取灭亡。
“黄石你有大功于国家,我听说皇上对你也很欣赏。”
“全是大帅栽培。”黄石这话虽然有恭维的话在里面,但也有不少是他的肺腑之言,当年毕竟是毛文龙出面把他留在了东江,还提供给他军户和粮草让他去长生岛。可以说没有毛文龙开创的东江镇。就不可能有黄石生存地空间,更不要说建功立业了。
“当年东江镇要开左协的时候,孙阁老提议由你出任,老夫曾经犹豫了很久,一时间在你和张盘之间难以取舍。”
这段往事对黄石来说绝对算不上愉快,也是他和毛文龙之间隐隐存在的一个疙瘩,至于随后的旅顺悲剧,黄石觉得自己是有罪的。他一直在心里责问自己——如果我不是因为心存了争夺副将职务的话,那张盘和旅顺的军民是不是就不会死?
虽然黄石心中暗暗自责,但出于本能,他也把一部分责任推给了毛文龙,黄石曾经为自己开脱道——如果不是毛文龙迟疑不决,那自己和张盘之间本也不会有那么大的隔阂,以至于两者互相隐瞒军情,都生怕对方抢了自己的功。
毛文龙不知道黄石心中的想法。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时你的军功在张盘之上,可辽南的局面是他一手开创出来的,唉,那是在镇江的时候,我今天还记得他离开时的场面。”
毛文龙怔怔地站住了脚,手臂向前伸出去,就像是要拉扯住一个幻影那样:“张盘就站在我面前那么远,英气逼人、一脸自信沉稳地跟我说:‘大人,有属下在,辽南之事必可无忧。’唉。当时我手里总共只有几百人,他就带着五十个士兵出海近两千里,在旅顺登岸,连败建奴,在辽南打开了一番天地。还先后救了十几万辽东百姓。”
毛文龙本人就如同一颗蒲公英的种子,等他在辽东站稳后,又如同蒲公英撒种一般地派遣除了几十、上百队地兵将,在广袤的辽东大地上四处出击,其中绝大多数都默默无闻地战死了,但也有不少队成功地落地生根。建立起一块又一块的敌后的游击区和根据地。
想到东江草创的艰辛,还有那些陨身报国的英烈,黄石胸中也是一阵热血沸腾:“不能于我东江群英一晤,真乃末将毕生恨事。”
“是啊,你没有机会看见他们了。”毛文龙也感叹了一句。他的身体似乎微微摆动了下,虽然没有什么大变化。却突然让黄石感到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从毛帅身上生起:“但老夫都见过了,他们大多就和黄石你当年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勇敢,他们和你一样,随随便便在地图上挑一个岛、或者挑一个堡垒,然后就带着几十个人乘船出发了……”
“张攀挑了长山岛、陈继盛挑了宽甸,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人,所有这些人走之前都会最后来见老夫一面,一般就是简单地抱一下拳,喊一声‘大人珍重,后会有期。’然后就义无反顾地掉头离开,其中九成地人都就此一去不复返,再也后会无期了……”
毛文龙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沉,但黄石却感觉其中渗透出越来越大的力量:“嗯,等到你走的时候,东江镇的力量已经强大了很多,老夫也可以给你上千人了,你有本事、有运气,那些为国尽忠的孩子们虽然在这方面远不如你,但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辽东地好儿郎,和你一样有志气、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虽然明知毛文龙看不见,但黄石还在在他背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所以上次孙阁老让我取舍的时候,我实在是很难取舍,因为我知道你和张盘都是好男儿、都是真汉子,无论哪一个我都舍不得,所以……。”毛文龙的话语里突然出现了悲痛之声,声音也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十年:“所以我就想先拖拖、再拖些日子做决定,没想到就让你们之间出现了隔阂,丢了张盘不说,连你也险些没有了。”
“大帅,您不必自责了,这是我们……”
毛文龙抬手阻止黄石说下去,黄石看着他转过身来,虽然两人都身处黑夜中,但黄石还是能看毛文龙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光,他脸上似乎也带着微笑:“所以这次老夫不会再犯错误,经过上次后老夫就想明白了,你和陈继盛都是好汉,我知道无论选你们中的谁都是不会错的。”
“大帅。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
“哈哈,将军难免马上亡,我来辽东已经有几十年了,和建奴也打了十年地仗了,你家大帅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毛文龙说着就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月光下,毛文龙的头发已是一片惨白:“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孩子,虽然他们大多不在了。可那些勇士地血仿佛还流淌在老夫身上一样,想起他们的时候,我的腰也不酸了,身上的老伤也不疼了……”
毛文龙向着北京方向望了望,突然发出了一声苍老地叹息:“辽东战事频急,我已经有快五年没见过我儿子了,唉,他是正直的好孩子、对国家也很忠诚。但大概还做不了一个将军。”
叹息之后毛文龙就又转身看向黄石,语气重现变得低沉有力:“老夫已经决定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是老夫推荐的下任东江总兵官,黄帅!”
……
天启六年五月,在东江军攻入辽中平原后,一路所向披靡,但攻鞍山失利,折游击一员、兵近千。此时努尔哈赤已经从辽北仓皇回师,东江军遂班师返回朝鲜。林丹汗就此逃过了灭顶之灾,于是现任成吉思汗又大模大样地领着部下返回辽北,再次把他的黄金色大帐篷扎到了科尔沁蒙古的地界附近。
而辽西锦州城也得以修筑完毕,辽东巡抚和七万关宁铁骑如蒙大赦,上表盛赞:“孰知毛文龙径袭辽阳。旋兵相应,使非毛帅捣虚,锦宁又受敌矣!毛帅虽被创兵折,然数年牵制之功,此为最烈!”
此时黄石已经回到了长生岛,东江军临走前破坏了海州的城桓。然后大踏步地后退到了进攻的发起地。海州一战的几百名真鞑子里,竟然三百名是前关宁军车炮营炮手,黄石饶了十个年纪最小地,让他们回来演示缴获的各种火炮。
此战长生岛从海州拖回来的大批火炮中,还有四门十八磅青铜炮。这种大明工部仿制的武器威力也相当不错,射程更是大大超过长生岛自己生产的野战炮。
因此黄石本想把这四门炮编入作战序列。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虽然金求德、邓肯等人也很欣赏十八磅青铜炮的威力,但他们都一致反对把该种武器列装部队。他们的主要理由是这种武器长生岛无法生产,万一损坏或丢失的话也无法补充装备,因此长生岛参谋部、教导队和炮兵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不值得为了一种以一次性的武器而训练炮组。
此外还有火炮机动力问题,邓肯和鲍九孙都更青睐九磅铸铁炮,长生岛刚刚完成了这种武器地实验品生产,教导队已经开始测试使用,按照一般的武器生产流程,几个月内长生岛就可以开始生产列装九磅炮了,最后黄石决定先把十八磅炮放一放在说。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长生岛和日本长州藩进行了大量的军火贸易,这是因为现在日本的国内形势骤变,让长州藩有了很大的危机感。去年日本德川幕府进行了币制改革,它知道有能力进口或伪造假钱地商人都不会是小家伙,所以幕府开始进行货币兑换前就对各大商家进行了有力的警告。
在德川幕府的武力威胁下,日本商人倒是不敢再进口或伪造大明制钱了,不幸的是,因为有了长州藩这个大内鬼,所以日本幕府自去年来的货币改革遭到了可耻的失败,大量明国制钱源源涌入,让幕府地兑换压力一直不能解除。
伪造货币的买卖实在是利润丰厚,仅仅半年长生岛和长州藩就从这笔买卖中获得了一百万两白银的纯利。“有肉分肉、有汤分汤”是黄石流领导艺术的核心部分,虽然长州藩是日本人,但黄石也并没有因此而歧视他们。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地利益。”这句至理名言再次显示出了它的正确性,纯利地五五分账自然让长州藩也很感动,大量的收益更使得原本三心二意的毛利家也变得死心塌地起来,现在他们已经进化成了长生岛的忠实盟友,动员长州藩全部的潜力来帮黄石卖假钱。
黄石流领导艺术的另一个核心就是:谁跟我走地近,谁的好处就大。”根据这一指导理念。黄石就和长州藩签订了一份秘密条约,条约里规定:长州藩内凡是涉及到与长生岛有关的人事变动,应该事先征求长生岛方面的同意。
根据这个秘密条款,黄石就可以保证守随信吉这个大日j一直盘踞在长州藩的高层,一年前还只是个足轻头的守随信吉,现在已经是响当当的长州藩宿老了,还控制着毛利家七成的财政收入,并全权负责对长生岛地贸易工作。
在假钱生意越来越红火的同时。德川幕府一边坚持兑换工作,一边开始在国内搜捕可疑份子,希望杜绝假钱生产的源头。虽然长州已经尽力掩盖他们的贩假钱行为,但幕府还是渐渐注意到了长州。
这个守随信吉正是黄石喜欢的那一类聪明人,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来源。这些日子以来,守随信吉为长生岛做了大量的工作,现在他也是坚决的鹰派,因为和长生岛地贸易就是他的一切。而这一年来滚滚流入长州的财富也造就了一个利益集团,这个集团认为“求人不如求己”,与其把罪行遮盖起来希望幕府装看不见,还不如干脆挟“大明”自重,让德川幕府投鼠忌器。
五个月前守随信吉作为长州对日本鹰派、对大明鸽派的代表,拜访了长生岛驻日的两位高级代表:苗红根正的北直隶人士柳清扬和已经加入大明国籍的黑岛一夫。守随信吉希望能向长生岛购买军火,并请求帮助长州藩训练军队。
在守随信吉的计划里,长州藩将把假钱贸易的七、八成收入投入军事建设,除了购买军火外,长州藩还会偿付官兵训练费用。他们甚至还打算高价聘请长生岛的工兵到日本来,为他们设计足以抵御幕府进攻地堡垒并配置大炮。
黑岛一夫和杨柳青都高度赞扬了守随信吉的大局观和人生观,并把他的计划迅速上报给了长生岛,黄石闻讯后也很为能有守随信吉这样的国际友人而感慨,对于这样的日本青年才俊。黄石也不吝给予高度评价:“守随大人是日本三千年以来最伟大地政治家、军事家和外交家,这样的人物即使在我华夏也是不多见的,他是日本大和民族活着的民族英雄!能与高瞻远瞩、人格伟大的守随大人共事,我黄石深感荣幸。”
现在长生岛上已经有了上千日本籍士兵,他们原本都是吃不饱饭的流浪武士,被守随信吉用一天两顿饱饭招募到手后。交给黑岛一夫运送来长生岛地。虽然黄石提出的培训费用很昂贵,但守随信吉仍毫不犹疑地支付了,黄石投桃报李,特别指示要给这些日本官兵以最好的伙食和住宿条件。
这些日本士兵白天操练,晚上则要学习文化知识。专门为他们开设的训练营中是绝对不许说日语的。这些日本朋友在长生岛不仅吃上了比天皇吃得还要好地大米饭,同时还在热情的长生岛教导队地帮助下。学会了汉语拼音和简单的汉字,长生岛的训练口号就是:“吃帝王的食物,说天朝的语言!”
现在驻长生岛的长州藩代表是宿老守随信吉的一个心腹,黄石向这位全权代表建议:为了增强长州藩要塞的防御力,他们不妨以每门两千两银子的价格,从黄石这里买些从海州缴获的小炮走。那个守随信吉的心腹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立刻就同意了,他当即拍板先要五门铜炮,还打算以明年的贸易收入为抵押,把剩下的火炮也都预订下来。
做成了这笔买卖后,黄石不惜重金为守随信吉做了几套全身蜡像,还把守随宿老的画像贴满了日本官兵的宿舍,让他们无论是吃饭还是操练,都能看到守随信吉那庄严的姿态和深邃的目光:“从应仁之乱到现在,日本正值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为了天皇、为了长州藩,每一个有志气的日本人都应该学习宿老大人的眼光和胸襟!”
后来还有很多批留学长生岛的日本军官,他们归国后大多都成了守随信吉的狂热崇拜者,其中很多人步入老年以后,还满怀感情地对儿孙们回忆道:“汉人虽然骄傲自大,但他们都发自内心地敬仰守随大人,每次议论到他的时候都会充满敬意地称呼上一声‘宿老大人’或是‘守随宿老’!”
为了满足守随信吉的火铳订单,长生岛的军工司也必须加班加点地进行生产,黄石更对军工司再三强调:他非常关注卖给日本军火的质量,因为这关乎到两国的长远友谊,更和长生岛的信誉密切相关。
总得来说,培养日本的亲中势力进展得还算顺利,就是昨天黄石又遇到了一个新问题,吴穆问他能不能在长生岛上为魏忠贤立生祠。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27节 廉耻
随着孙承宗的倒台,朝中的阉党势力似乎已经变得无可匹敌,虽然阉党也是一群彻头彻尾的贪污犯,但黄石不得不承认的是,至少这群贪污犯中的饭桶比例要比东林党低一些。从万历末年开始的烂造制钱行为得到了一定的控制,朝廷对北方大面积的饥荒也进行了更多的赈灾行动,心不甘、情不愿的地方政府也开始修筑河堤、进行了有限的治水工作。
黄石毫不怀疑,如果是今天大明宝座上坐着的还是朱洪武的话,那么地方官数年来的无所事事肯定会导致大量的人头落地。但可惜当今的大明天子是年轻的天启皇帝,这个二十一岁的孩子对老师、对管家、对大将、对臣子都很厚道,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天启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此时的大明朝廷和地方政府相比天启初年,仍然是一样的贪污腐化,只是稍微做了些早就该作的工作,不那么消极怠工了而已。但这一点点进步就让天启欣喜万分,并因为这些成绩而大大奖赏了内阁,至于在皇帝心中始终以“忠勤有加”形象出现的魏公公,当然也从这些政绩中分到了最大的一块蛋糕。
面对魏忠贤和阉党内阁合作形成的滔天权势,大明终于兴起了一片给魏忠贤立生祠的热潮,这毫无疑问就是各地督抚的政治宣言,当然,是最愚蠢的一种政治宣言,和东林大佬左光斗“若非同道,即为仇敌”的名言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再者,来到明末这许多年来。黄石奉行的政策始终是骑墙,既然这是黄石的处世原则,那么生祠就更一定不能去涉及。出于以上两方面地考虑,黄石很委婉地说道:“吴公公明鉴,末将根本就没有给魏公公立生祠的钱。”
这话让吴穆听得一愣,各地督抚争先为魏忠贤请立生祠,所用的材料自然也都极其考究,无论是沉香木的门槛。还是汉白玉的雕栏,这都不是一点点钱能买下来的。反正就黄石所知,为魏忠贤立生祠的花费还没有在十万两白银以下的,目前攀比之风愈演愈烈,生祠地造价也是不断提高,甚至出现了价值三十万两白银的祠堂。
东江镇一年的军饷不过二十万两白银,折合到黄石的左协不过四万两之数,贪污几万两、甚至几十万两白银去修一个生祠对辽东巡抚来说或许不是什么难题。但这对东江镇来说却无异于天文数字。
“这个嘛……”吴穆听完这话后沉吟了一下,终于狠心把底牌交代了出来:“魏公公说了,黄帅你只要上一封请立生祠的表章就可以了,魏公公一见到这份表章,就会在万岁爷为黄帅进言,开长生镇、并派专人来辽南重新勘合兵员。”
见黄石沉默半晌无言,吴穆生怕黄石实在担心魏忠贤不赏脸,所以就又压低声音加上了一句:“魏公公说了,只要黄帅一上请立生祠的奏章,他立刻就照准。”
殊不知黄石此时正腹谤不已:“这真是捧臭脚了!”
“捧臭脚”这个始于北宋年间。也是和太监有关,当时宋神宗让宦官李宪巡边,一向以气节自诩的北宋文臣听说李宪的脚很臭,就争先为李公公洗脚,文臣跪在地上捧着李宪地脚时。还不忘了先嗅上一番而后赞叹道:“太尉之足,何其香也!”
吴穆后加上的一句让黄石更加确认了生祠的意义,当年宋朝文臣可以为自己曾给李宪洗脚而沾沾自喜,今天大明的文臣就能哭着喊着给魏忠贤立生祠。捧臭脚实际也代表了一种资历,成功捧上臭脚的人自然也就可以鄙视那些没有能得逞的人,立生祠和捧臭脚只是形势不同。但本质上是完全一样的。
各地督抚虽然争相要给魏忠贤立生祠,但魏忠贤的嫡系自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混上的,海内请立生祠的地方大员这样众多,魏忠贤自然也要精挑细选一番,吴穆其实就是在告诉黄石:“魏公公对你另眼相看。希望把你拉拢进他的嫡系,这真是机不可失啊。”
虽然历史上魏忠贤没风光几年就完蛋了。但这个时空则未必,如果魏忠贤这次不倒台或者晚倒台的话,那黄石今天拒绝魏忠贤的好意就很不明智,也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毫无疑问,魏忠贤绝不是什么胸襟开阔的君子,这个疙瘩一旦结下了,那就难以打开了。
反过来说,如果黄石请立了魏忠贤的生祠,那好处肯定是大大地,魏忠贤不会让他的嫡系面子上不好看的。就算魏忠贤还是按原本历史那样倒台了,在一片汪洋大海的请立声中,黄石也不会特别的显眼。而且只要黄石能立下足够的军功,这些污点根本算不了什么,黄石不是一个文臣,没有人能用士大夫地气节来苛求他。
正反两方面都考虑到了,正确的抉择也呼之欲出,黄石叹了口气,在心里喊了声抱歉,然后对吴穆说道:“吴公公明鉴,末将现在还是东江镇属下,如果要请立生祠,也该毛帅出头才是,末将不愿意让别人说末将不知进退、妄自尊大,还请公公明察。”
吴穆又是一番沉吟不语,最后抬头确认道:“黄帅的意思是:只要毛帅先请立生祠,黄帅就会跟着请立,对么?”
“是的。”黄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同时在心里又对毛文龙喊了声抱歉。
有权势的人无不希望普天之下尽是愿意捧他臭脚地人,而他则可以从中挑选出一些来,赐予他们捧臭脚的特权,这最能满足那种高高在上地优越感。魏忠贤甚至在黄石提出要求前,就预先给予了他准许,这在魏忠贤的心目中,无疑是一种特别的荣宠。
只是……只是黄石曾扪心自问:如果他来到地不是明朝而是宋朝;如果他在西路军当上了军官;如果李宪慷慨地让黄石晚上去给他洗脚……那他黄石的回答又会是什么呢?
世上只有三种人:捧臭脚的、欲捧臭脚而不可得的、还有就是不屑去做的。作为一个现代人。黄石有自己的底线,虽然他会去说一些阿谀的违心话,也会去做一些交易。但真彻底放开面皮,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去逢迎承欢,那他黄石还是做不到地,而且他认为这不仅仅应该是一个现代人的底线,也该是一个有廉耻的人的底线。
可是黄石仍然不愿意断然拒绝魏忠贤的勇气,而且他知道他可以寄希望于毛文龙。黄石曾经看过熹宗实录,在魏忠贤权势滔天的岁月里,在天下督抚争先请立生祠的闹剧中,只有毛文龙一介不染,保持住了一个有廉耻的人的底线。
天启六年五月二十七日,长生岛。
对于十八磅的大口径火炮,长生岛最后形成的普遍意见是用来装备水营或者要塞还不错,只是长生岛没钱修要塞、也没有必要给水营装备这种重型火力。所以最后黄石决定把十八磅炮先保留起来,留作以后攻城的时候使用,反正那个时候不太讲求射速。
此时黄石手里摆弄着一块透明的晶体,又把它对准阳光,眯着眼观察里面的气泡和杂质,过了很久以后他终于点头道:“你做得很好。”
鲍九孙一如既往地谦逊道:“大人谬赞了,卑职没有什么功劳。”
“鲍兄弟你现在是金州卫指挥使,不要老自称卑职、卑职的。”虽然鲍九孙一直在后方负责生产工作,但黄石也一直没有忘记给他报功。
“是,大人。末将遵命。”
“嗯,这就对了。”既然鲍九孙也是个将军了,那自然也要改个名字,现在他在大明兵部的记录是堂堂的金州卫指挥使鲍博文。
黄石把手里的那块玻璃扔回给了鲍博文,他希望下次再出炉地玻璃气泡能再少点、杂质也能再去掉些。鲍博文把黄石的命令牢记在心,然后就告辞退下了。
本来长生岛怎么也烧不出玻璃来,上个月心灰意冷的黄石就打算放弃了,可是等他不再打算保守秘密而和部下明说他想要什么东西后,黄石才吃惊地发现大明早就已经能生产玻璃了。
这个月初黄石从工部要来的玻璃工匠抵达了长生岛,才十天不到。经过他们改造的长生岛烧窑就开始出产玻璃了。虽然这种玻璃和黄石所需地还相去甚远,但长生岛具有的大水车鼓风机也是别处所无的,生产出较纯净的玻璃看来只是?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