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1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什么叫紫泥海?”
小伙计卷起裤腿,小心走到水边,
“看见了吗,这底下的泥沙,是紫色的。”
建成站了起来,盯着那捧泥沙,
“这明明该是河,为什么叫海?”
小伙计笑了,
“公子忘了,你不是说我们茶水有点涩吗?因为这水是咸的呀……”
依存
镖骑将军陈云侍立金殿,手执牙芴上奏,
“如今形势,对我方正是有利。西突厥为防我军及薛举追击,不敢退兵。那薛举不甘功尽,打定主意或坐待追袭突厥,或攻打我四方城。而李密,则坐待薛举攻打我四方城,以便一石二鸟。另外平天岭关碍还驻着一个李元吉,兵强马壮,虎视眈眈,对薛、李和四方城三面局势坐壁上观。这四者各怀心思,谁都不肯先破冰解冻。如此僵局正如国师所言,反而于我们最是安全。因此眼下我们或可调整政局,趁机大兴农事,以壮国力。”
欧阳飞鹰点头不语。
参将王冼人奏道,
“军中依国师日前所定,现已每百人中每天抽三十人去耕种稻谷,驯养战马。每班依次轮流。但是兵部拖欠军器匠工人及货商的近三万两银子,户部尚未拔下。”
欧阳飞鹰凌厉的目光看向静静端坐的明日。
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巨大的雕花木门,落在明日秀雅的面上。他仿若无事却掩不住苍白的疲累。举止之间淡若飞雪,晶莹独舞。
“……李尚书。”
国师不紧不慢地开口。略显苍白的唇瓣,有破碎的痕迹。
李尚书应声而出,额上已有细汗。赵华出事之后,他已经被罚奉一年了。心下自然是庆幸不已,却也少不了忧虑,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国师再深究下去。
“批过了。”
李尚书一愣,抬眼正对上明日淡漠的双瞳。他慌慌地垂首。没听懂国师的意思,他颤颤接过国师手中的文书一看,
“这个……是一万两黄金和……银子?!”
明日冷冷看着他。这样的眼神,随时可以卷起漫天飞雪,摧毁亭台楼阁。李尚书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欧阳飞鹰。
这又是哪里来的钱?!他又使了什么计?欧阳飞鹰皱眉盯着明日。
幽深漆黑的眸子,总能吸引着人们跃入深渊。但这双眸子,只是淡淡地平视着前方。一眼,都不肯再看向自已。欧阳飞鹰有些恼怒。
明日朝李尚书挥了下手。李尚书忙捧上批文,呈给欧阳飞鹰。
欧阳飞鹰瞪眼看完不禁大笑,
“国师真是机智过人。如此救国于危难,诚为殚思竭虑。”
明日淡淡扬起一抹笑,
“城主过奖。明日本是为四方城安危而来,岂能听任朝纲败坏,库银流失?”
散了朝会,回到霖坤殿。
欧阳飞鹰怒不可扼,冲着常威吼,
“银子压根没运走!看见没有,啊?!明白了吗?他早就买通了胡泽全父子,蒙得你们还做梦!还以为什么军器交不了货,人家早就交给成明了!无头苍蝇似到处跑到处找,可人家就在你们眼皮底下存着大批金银!”
常威扑通一下跪伏在地,
“那胡泽全是老人了,干了二三十年了,他深知这些钱向来是经张大人和常奕之手,再发给他们的。必定是他早早和成明窜通一气,那笔金子和银子还在库里的时候,他就和成明去掉包了!”
“现在知道这些有个屁用!”欧阳飞鹰拍案怒喝,“哼!好在这笔钱还至于太多,我还凑得出来。从我那里拿吧。先给那边送去,迟恐生变。”
常威问道:“属下如今一举一动都在国师眼中,可如何去送去?万一被国师跟上……”
欧阳飞鹰沉声道,
“他拦不住。因为……我要亲自去。”
国师府。
边疆老人焦燥不已,来回踱着步子。
“明日,这件事更复杂了。假设有个人用血丝蚕来控制元千凤,而元千凤与你父亲又相互依存,那么这个人,是拿什么来控制你父亲的?是不是说,要破你父亲的紫虚魔功,就意味着……得,对付这个人?……极有可能欧阳飞鹰和元千凤一样,他们被同一个人在操纵。但是什么人会有这么大本事?出于什么目的?”
明日苍白的薄唇轻轻一颤,神色平静如波光粼粼的西子湖面。有寂静的声音在素洁的指尖金线上滑过。
“元千凤和绛衣楼这几日毫无动静。我估计,元千凤相助城主同样只是得到一个命令罢了。他跟城主,都是各有所图。元千凤真正想要的,恐怕是报仇。如今,极有可能元千凤已经跟在建成身后,只等着建成毒发。而城主……马上就会有动静了。”
明日的话里,避开了边疆最要命的问题。
边疆心中叹息。明日到底还是难以面对他父亲的牵绊吧。
“那小子死活不让我跟去,一定要我守在你身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心口山崩地裂似地爆发出剧痛。
“卟”地一声,明日再也忍不住,呕出一口暗红的血。
易山大吃一惊,急忙赶上去扶住。
明日轻柔的长发倾泻在两侧,双颊浮现出病态的殷红,触目惊心。
边疆手指翻飞,急点明日几处大|岤后,抚着他背心运气输导,助他缓顺了郁积的血气。
“你先别急,身子不顾好还怎么帮那小子?”
明日轻轻握上边疆的手,喃喃低语,
“怎么会抓不到血丝蚕?怎么会解不了毒?师父,血丝蚕不可能消失!”
明日其实有着锐利的性格。像建成最爱的白梅一样,在冰天雪地里开出来,在万紫千红的喧嚣中,飘离枝头。在建成眼里,寒梅一样清冷灵秀的明日是如此珍贵。
牡丹一样浓烈的建成,如果看到这不属于寒梅的脆弱,会不会失去明艳的笑?
这两个少年,注定纠缠着。痛苦交织甜蜜。
边疆隐忍着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师父已经修书给江湖上的至交好友,让他们都帮忙去寻去了。连师弟那儿,我都修书去求助了。”
明日仰起头。苍白的浅笑,染着杜鹃啼血的美,
“师父……连累你了……”
边疆突然黯淡了脸色,
“你跟他,一路这样牵手扶持,互相依存。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们的身份注定了你们即使解了这里的纠纷,也还是……很难……”
明日侧过头去,看着远处的窗外,以清澈的声音平静地说,
“师父,其实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就看出来了。建成不会长寿。”
暗淡的夕照光线下,宁静无波的声音,很清晰。听上去,有些单薄。
忘记许久了。边疆想起那种叫痛苦的感觉。他几乎不忍心再听明日说下去,微闭了双眼,轻轻摇头。
“所以,”明日浅声低语,“每次他受伤,我都疑心他的劫数会提前降临。”
边疆紧紧握了握明日的手,
“徒儿,你倒退了!孩子,劫数难逃,你是懂的……”
外面不期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打断一室彷徨。
咚咚敲门的声音。
金翎隔在门外沉声道,
“易大人,绫姑娘回来了,要见国师。”
红衣如火的子绫一身黄埃,满脸疲累。
明日和边疆看完信,惊喜忧,三味杂陈。建成托子绫送来了一个木盒跟一袋水。
“张佩荣果然是城主的反间计。”明日的身形依旧巍然挺拔。他一边重新细看建成的信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他故意用玉扳指来迷惑我们,一来让我们误以为城主和元千凤的确是靠着扳指里的瘴气来维生。二来掩盖了瘴气的真正用图。三来可以让我们错误地去追查那瘴气。可惜此计不通。建成不但识破他们,还将计就计,趁机出城而去,却直奔舞阳。”
空灵的声音,淡然的语调,好像一切只是欧阳明日信手拈来的故事。
子绫认认真真看着明日。她这才发觉这个美丽的男子,虽然只能坐在轮椅上,却好像总能够毫不费力地追随到李建成,或者说,他能毫不费力地,让李建成随追着他。
他的身体弥漫着月光和寒梅的尊贵。
浴在战火纷飞里的灵魂,孤傲绝世。
子绫想要流泪。
即使分在两地,他们两个好像默契得连招呼都不需要,就能根据对方的意愿,互相配合。
而她,却好像总也不明白那个国主在想什么。
跟在他身边的是她,而离他最近的,却是他,欧阳明日。
明日突然转向边疆,
“瘴气的真正用图,就是被紫虚功用来为血丝蚕继命!”
边疆不可思议地点头:“不错!血丝蚕的寿命只有两到三年。凌虚功乃是纯阳,以紫虚真气融合瘴气,正好可以为其继命。这样一来,就可以断定,欧阳飞鹰和元千凤确实是被人安排在一起的。他们各自为了活命和利益才被人操纵于股掌之间。”
“现在,”明日沉思道,“公主,能不能再劳烦你,帮我带封信给齐王?”
子绫点了点头,
“国主走之前也有送出过信,但是好像齐王那边不见动静。”
明日铺纸挥豪,口中说道,
“恐怕信被城主扣起来了。”
子绫心中一凛,
“难道他们知道他是国主了?”
边疆笑道,
“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告诉人家这是李建成写给李元吉的。信是以明日的身份写的。”
“那……国师再修书,我就能送得出去了吗?万一再被扣呢?”
边疆看了眼正凝神书写的明日,转头对子绫道,
“你忘了吗?明日,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西夏国师。”
子绫瞧着那方西夏国师的印绶,暗暗惊叹。世上竟有人能佩两国相印!这只是上古先贤才有的事,竟然出现在这样一个无法站立的男子身上!
子绫揣了信出去之后,明日心情有些复杂。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个公主对建成毫不掩藏的情义。虽然建成几乎只是当她做小妹妹,但她却一直不离不弃地守着。建成在她面前更是不加收敛得有些……残忍。任性如他,依然如我,跟自已完全还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这样的和谐能维持多久?
边疆走了过来,接过刚才子绫递给明日的盒子。里面是紫色的泥沙。
易山拿过来杯子,边疆和明日各沾了一点浅抿,果然水中带咸涩感。
“太好了!”
边疆面露喜色,捧着紫泥。
“为什么?大公子有救了吗?”
明日唇角淡淡浮现出一抹浅笑。他一听易山的话,立时又敛眉不语。
边疆道:“虽然不直接,但也有些眉目了。唉,这个欧阳飞鹰居然疯狂至此!”
明日面沉如水,
“这个炼狱,必须毁灭!”
边疆反而犹豫了起来。明日,开始要对付自已的父亲了……
他从来都是操控大局的人,即使站不起来,他也能调动八方兵马。就像李家的天下。自李渊太原起义,就完全按明日布的局一战一战的打,一点一点地完成明日的筹划,顺利地在三年内,走完明日的局。
唯一能牵绊他的,只有亲情。血脉之缘。
可是,现在,明日风神依旧,仿若又在从容布置一个平常的战局。
但这里面,牵扯的是他的父亲欧阳飞鹰,和知已李建成。
“师父……”
“……嗯?”
“你刚才说到师叔……”
“啊,是的。他这两天就到。”
“嗯,”明日突然笑了,清朗俊逸,“血丝蚕,找到了。”
“什么?!”
边疆一时有点愣住。
明日点了点头,注目那杯清水,眼中暗流涌动,
“死人的眼里,活人的茶,舞阳的血。”
此话一出,三人心中,具是一震。
边疆半晌才呼了一口气,
“原来,他们那晚看到的杀戮,就是在喂养血丝蚕。”
明日凝望窗外。芍药花纵情怒放,绚烂如血。
“因为,他们喝了茶。”
“哼,满手血腥的人!一定要把这个人抓出来,偿命!”易山愤然道。
边疆默然抬头望向窗外,思索着该如何减轻这场父子争斗的煎熬,明日却突然开口,
“追!快追城主!他要走了!”
绿竹青天
偌大一个四方城,难以置信地没了城主,没了国师。
当家的,是刚上任不足一月的镖骑大将军陈云。
明日只跟陈云说了一句话,
“现在,四方城交在你手里。”
陈云当即跪倒,双手捧剑高举过头,捧在明日面前,
“陈云的项上人头,随时都任国师来取。但只要国师留陈云一天命,任何人,休想从四方城拿走一砖一瓦!”
出城之后,边疆看着明日笑,
“你真的是胆识大了。竟敢相信一个外人。”
明日摇头,
“陈云是难得的忠臣。”静静的声线,似月华滴碎清波。
边疆望了望车窗外变换不息的景物,现在已经奔出五六十里了。一路沿迹追踪下来,极有可能明早或今晚半夜会遇上欧阳飞鹰。从车辙碾痕上看,对方携带淄重,行动没有他们快。但问题还是在于,父子亲情,如何兵刃相向?
又奔驰了两个时辰,二人正自调息,忽闻前方隐隐有呼喝声。边疆看了明日一眼,身形一晃,飘然跃出车门。
易山扬鞭低喝一声,两匹骏马闻令昂首扬蹄,向前驰去。
一大片绿意盎然的竹林,青葱入帘,幽静寂廖。但微风过处,却传来丝丝腥味。
不知衰去多少筋力,只见林中咄咄对峙着一紫一黑两人。一个立在空地上,一个抓着粗壮的竹杆。
紫袍金钗,乌发高束,正是欧阳飞鹰。他周身已经漫上紫气,劲风翻飞得紫袍似颠狂般咆哮着。但边疆一眼就发觉他的衣袍下摆有割痕,血迹淡淡。
那抓在竹杆上,居高临下的黑衣人,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甚而面带笑意。但边疆一眼看出他已经处于劣势了。
黑衣人胸前已经染红一片,而欧阳飞鹰,连紫气都还没有凝聚起来!
地上散落残叶参差。
二人几乎同时,缓缓向边疆的方向扭过脸来。
边疆负手立在一根竹枝上,随风浮动,似将跌落。
“师弟,”边疆俊雅的面上浅浅一笑,“你输了吗?”
黑衣人哈哈一笑,
“老怪,你看看我是不是能打嬴他!”
言未毕,突然挥撑一劈,身边一排翠绿的竹枝应声被削成数柄短戟模样兵刃。黑衣人像巨隼一样俯冲直下,那些竹枝竟像得到他的号令,四面八方,朝欧阳飞鹰激射,掀起一阵凌历的风啸声。而黑衣人的身子已紧追在后,举掌为刀,远远正对着欧阳飞鹰胸口砍去!
竹戟将至,掌刀追魂。
突然,千军万马的沸腾静止了。
那些夺命的竹枝竟在欧阳飞鹰身前不到一尺,停了下来!并且,它们掉落在地的同时,粉身碎骨了。无一例外地支离破碎。
边疆足间一点,迅急如电,猛然袭向欧阳飞鹰身后。那黑衣人没有止住自已的去势,断然正面迎上欧阳飞鹰。
“轰轰”的巨响声,震得竹叶簌簌乱摆。
欧阳飞鹰的身前浮动着晶莹诡异的紫色水晶。紫虚真元凝成的晶球正急速翻转着,宛若独眼的恶蛟。
边疆被震得气血翻涌,脚步竟有些踉跄。
那个黑衣人已被抛出两丈之遥,仰脸跌在地上,只剩胸口在起伏着。
“师弟,你怎么样?”边疆遥遥喊了一声。
欧阳飞鹰冷笑,
“原来,他就是古木天。很好,我也正想问问,你们都是怎么带的明日!”
边疆胸口有些痛,心道能拖得一时是一时。眼下师弟有伤,无法二人联手,胜算就小了许多,只能先稳住局面再说。
“是啊,”边疆斜睨他一眼,冷笑,“多亏明日打小给我们带着。否则,我们可就多了个利欲熏心的对手了。”
欧阳飞鹰怒叱,
“我们父子反目,都是你们这些人挑唆的。我今天……”
“嗖”地一声,紫色晶球像被人突然用尽全力踢了一脚,猛然扑向边疆老人!
如果单是个球,凭欧阳飞鹰再快的速度,以边疆的身手完全可以躲开,甚至抽空回踢一脚。但是,这是紫虚魔功最高层练就的真气凝结而成的元子!它拥有灼人的强大气场,不但可以将近身之物完全熔化,而且它也可以,融入人体,将对方化作紫虚魔功控制之下的傀儡!
那股灼人的热气和令人窒息的压迫,几乎令边疆的身子无法动弹!
但是,边疆老人的袖里竟在这紧要关头滑出一根银色的长棍。
“咚”
长棍在地上狠力一点,边疆借力向左侧飞出。
“轰”地一声闷响。
边疆和晶球几乎擦身而过,堪堪避开。
地上出现一条宽达数尺,焦黑的,还冒着窜窜火焰的凹陷。
边疆扭头,吐出几口殷红的血。
欧阳飞鹰收回紫色水晶,慢慢转过身,走向边疆……
竹林清风月色里,却不紧不慢地传来了一个清澈空灵的声音,
“城主。”
欧阳飞鹰猛地止住了脚步。
但极不相称的,随之而来却是一个哀嚎般的男声,
“城主,城主,银子银子都被国师给扣住下了!”
“常威?”
就跟古木天和边疆斗了一会儿工夫,常威这百来号人居然被明日制住了!
欧阳飞鹰面蕴怒色,“明日!放了他。把银子交给他!”
“可以!不过,你也得放了我师父和师叔。”
欧阳飞鹰大笑,
“真是我的好儿子。不愧是欧阳家的血脉!明日,你不但不帮我,还跟别人一起害我!”
“是吗?”,竹林掩映,依稀可见轮椅之上,只影绰约,“我害了城主,哪里?”
欧阳飞鹰心中一笑,想起那天明日来找自已要答案……
那一吻,印在眉心朱砂,搅碎一池春水。
换来明日的诧异和挣扎……
而自已那一声“玉竹”,也意料之中地,让明日素手犹疑,怨心销尽,孝心惊。
欧阳飞鹰嘴角一扬,
“明日,你跑到这里做什么?为何不把四方城送给西夏?”
一阵短暂的沉默,明日沉婉朗音,道,
“我来跟踪你的。”
欧阳飞鹰:“那么现在呢?”
明日:“银子和常威给你。现在我们受伤了,当然不能再追踪下去。”
欧阳飞鹰迈脚往明日的方向走去。
明日忽又开口,
“常威,你去吧。银子我拿不动,还留在那里,你带人运走就是了。”
接着是衣物窸窣声,然后怆惶的脚步声踏踏响起。
常威丢盔弃甲地奔了出来,边跑边瞧着欧阳飞鹰,到得跟前急忙卟咚跪倒。
边疆拿着药笑眯眯地看着伤重的黑衣人,
“怎么样?还是我徒儿吧?”
黑衣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师兄,那紫虚魔功这么历害,你怎么不早通知我一下?害我一门心思跟他斗。”
明日拱手道,
“师叔,连累您老人家涉险了。”
边疆挥手打断,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他古木天啊还是不自量力,跟当年一样。现在就是老了不中用。”
古木天这才笑了,
“明日,师叔没事。有些年没见着你了,怎么落成这样?我瞧你内伤不轻啊。老怪!你这师父怎么当的?!”
边疆走过去一把摁住古木天,开始动手扯他衣服,
“我这不是在补偿吗?有我在,明日一定会治好的。唉,他是我徒儿,又不是你的,你着的什么急?别乱动!我上药!”
古木天捂着胸口闷声道,
“我也可以收他做徒弟,有谁说不可以的?哟,你轻点,这儿……”
衣服揭开,赫然一片淡紫色。
边疆耗了耗脉,皱眉道,
“好生怪异的内功……要不是你心脏生在右侧,这下怕是心脉都断干净了。”
明日沉思道,
“其实,紫虚魔功的法门,就是他凝聚真气,将要吐出的一瞬间。”
古木天和边疆立时都静了下来。二人对视一眼,古木天沉声道,
“明日,我们制住他就可以了,不见得非要破他的紫虚魔功吧?”
“易山,”边疆突然开口,“你先送明日去歇一歇。我要运功为师弟疗伤。”
明日静静任由易山推了出去。
古木天这才冲边疆发难,
“你这个老怪,他是对我们有愧疚,你看不出来吗?总是让孩子背着一肚子心事。”
边疆长叹一声,
“就算我们知道了怎么对付欧阳飞鹰,难道你我下得了手吗?这是明日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从小最渴望的亲情。”
古木天:“这局面,迟早是要对付的,躲不过。”
边疆:“再说吧。我都不愿去想……对了,你怎么会追得这么快?你不该走这个方向的啊……”
古木天正要回答,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看了看门外,迟疑着开口,
“刚才和欧阳飞鹰打,我中他那一掌的时候,趁势向他刺出一剑,但是,他躲开时,”古木天又迟疑着瞄了眼边疆,眼神闪烁,“我发现,他不是用紫虚功躲开的,而是……步法,很像萨满蝶祭舞……”
边疆如遭雷击,半晌才僵硬着声音,问,
“是……是吗,他怎么可能会。”
古木天摇了摇头,
“或许,是巧合吧。”
但是二人心中都已如坠寒潭。
萨满蝶祭舞是鲜碑族和突厥部最为崇高的祭天仪式上才能跳的舞。祭祀由德望甚至在王汗之上的萨满大祭师主持,而蝶祭舞只能由王族里最美丽最聪慧的公主来跳。
这是带领人们的灵魂向天神腾格里祈祷的圣洁之舞。
但是,本就人丁不旺的鲜碑族和突厥王族里,近三十年来,只出生过一位合格的公主。她美丽,明艳,聪慧,传说是天下第一绝色奇女子。民间盛传她曾为已故的隋炀帝梦寐所求,却终不能得。
只有位公主才有资格跳蝶祭之舞。普天之下,除她之外,没有人会这世上最繁富的舞蹈。
据鲜碑几名十数年来一直参与祭祀的老人回忆,他们每年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舞姿,一动不动地看。但是,他们顶多,也只能记住三四个动作而已。
那蝶舞,有着数不清的华丽步子,看不够的曼妙身形,飞扬的霓裳灵动……
边疆和古木天的脑子里同时浮现出当年的景象。他们曾参加过一次祭祀。因他们习武之人比较敏感于身法步数,所以当时有隐约记下几个动作。但更深的却是迷醉。翩然若羽蝶飞上玉阶,恍若天上人间。
古木天是不可能随便胡乱说出自已猜测的,必定是太像……
“……师弟,不可能是她的。我们先查一查,制住欧阳飞鹰……再说。”
“你说什么?!”
欧阳飞鹰颚然看着几车安然无恙的银子。
侍卫惴惴不安地回道,
“早上起来之后,发现常大人不见了,属下们就开始到处找。到现在还没有常大人的踪影。”
“不见了?!”
欧阳飞鹰拎起常威的包袱。东西全在。
“只有一个原因,”欧阳飞鹰咬着牙,“常威不会舍下官印出走。他在哪儿都没在这儿安全。这个常威,是假的!!”
两地心忧
上首端坐三人。
白发如霜,面目清峻的边疆老人,正不耐烦地敲着桌子。黑衣洁净,却满脸诡异笑容盯着常威看的古木天。还有闲弄金线,漠然沉思的明日。
常威一时也不知该招些什么,但这样被五花大绑着,全身已经麻得不能动弹了!
“……各位,……国师,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咚”
常威吓了一跳。
原来是边疆老人用力敲了敲桌子。
古木天嘿嘿一笑:“把你们这次要去哪儿要干什么,照实说就行了。”
常威苦着脸:“我一向都是听城主令的,押着银子随他走……“
“放屁!”
突然一声暴喝。
别说常威吓得差点掉椅下去,连古木天和易山都唬了一跳。明日则讶异地看了眼边疆。
“说!”,边疆拧着双眉,“我们能在欧阳飞鹰眼皮子底下抓了你,难道你还有本事从这儿逃出升天?欧阳飞鹰找不到这儿来,你别指望他来救你!”
常威转向明日哀求:“少主,常威没对不起你们啊……”
“行了,”易山挥手截断他,“实话告诉你吧。抓到你之前,我们就安排人去假扮你了。这会儿啊,你们城主正跟着那个假常威在一起。你死在这儿都没人知道。”
常威疑惑了,
“不可能!城主不会那么容易被瞒过去的。再说,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哪儿找的人?”
易山:“什么不可能的,到我们爷这儿都是顺理成章的。你以为就我们几个人光天化日地追着城主吗?我们早安排了人随时在暗中保护着。”
常威这下真的慌了,
“少主,我实说了吧。横竖我们常家世代都是欧阳家的奴仆,常威无论对城主还是您,都尽忠尽责,心心念念只想为了你们事事顺心啊。呃,城主这是要去郁孤台……”
郁孤台,是四方城与突厥边境交界的小镇。因为地方小,不能驻扎军马,兼之山路崎岖难行,所以没有成为兵家争夺之地。相比清水县那样的大城镇,这儿称得上冷落。
常威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押着这批银子去郁孤台交割。而交给什么人,常威只知道应该还是以前那个突厥人,叫什么是什么来历,却一无所知。
“城主这次必须亲自去,一则是因为前番在平天岭遭李元吉扣押,耽误了十数天的期限。二则据属下从城主那里所知,好像狱主会去郁孤台。”
边疆剑眉倒竖,
“狱主是谁?和你们城主,还有绛衣楼主,是什么关系?”
常威摇头道:“别说我了,就是楼主、城主他们也没有人见过狱主,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楼主虽是听狱主命令行事,但狱主总是踪迹飘忽,他不知道,哎,其实也没有人知道狱主的底细。”
“为什么这么肯定地说,绛衣楼主也没见过他?”明日突然发问。
常威:“少主破解过那解瘴气的玉扳指,多少也知道这玉扳指的来历吧?这确实是狱主每月两次定时送来给城主的。上回扳指失窃,我去找楼主,楼主却说‘我从来只和狱主书信来往,此事你再传我书信与他就是’。常威猜测他是没有见狱主的。”
依常威的话,赶到郁孤台不仅能破解欧阳飞鹰为什么要冒着亡国的危险送出兵器和银子,而且有可能连神秘的幕后主使都能遇上。
但是,抉择却难以由理智来分析。
建成,身染血丝蚕毒,独自一人留在舞阳。他要面对的,是幽灵一样紧紧盯着他的活尸——元千凤!
郁孤台和舞阳,两个相反的方向……
“明日,”边疆挡住了那轮明月,俯身看着似乎行将枯萎的人,“如果我是你,现在我会去舞阳。”
明日浅浅一笑。他仰头看向师父的满目关切,
“如果遇到元千凤,我只能出手一次,否则救不了建成,反会成为建成的牵绊。所以,我去郁孤台,师父和师叔去舞阳,方能破局有望。”
明日的笑。边疆似觉有柔软的水声漾起。他轻轻拍了拍明日瘦削的双肩,
“可是万一在郁孤台遇上更可怕的对手,你打算怎么办?”
“师父,”明日微微低垂长睫,以毫无迟疑的声音说,“那个人究竟是谁,于我而言并无可怕之处,反而是我想把他抓出来。政权争夺兵家诡道,于我无非是费些心思罢了。但论到单打独斗,却是眼下我力不能及的。”
月光洒落在明日身上,恍忽竟觉得他是笼在一层霜雪之中。千年冰封的谪仙之人。冰层一旦碎裂,人,会不会受伤?
边疆:“我和你师叔去舞阳,合我二人之力,再加上李元吉,应该可以对付得了元千凤。至少,不会落下风吧。你也安心去郁孤台,我有一好友,现下就在我们不远处。稍后我知会他一声,必能保你周全。”
明日颔首致谢,随即又掏出袖中一册手札,
“师父,我虽没有亲眼见过血丝蚕,但根据瘴气扳指,紫虚魔功,咸水,紫泥海,以及建成信中的信息,大体推出了血丝蚕的秉性及可能的弱点。你看看是不是有不对的地方?”
边疆接过来,却先叹息,
“你能支撑多久?如此耗费心血,你真是在为难师父的医术了。”
明日面露歉意,灵秀之气惊起世人闲愁。
明日:“这世上,除了城主,必定还有另一个人,会紫虚魔功。”
边疆:“……嗯。”
天闲云淡,东方未白。
明日已然启程,只带着易山和常威匆匆赶往郁孤台。
古木天和边疆也早策马直奔舞阳,但二人心中早被明日的推测震得波澜起伏,热血沸腾,同时也心急如焚。
明日推测,血丝蚕不是蚕,而是一种蛊!
它们不仅饮人眼之血,还需紫虚魔功助它们集聚血元,与放养在水底的各种巨毒虫蛇残杀。天长日久,连河水都被血腥所染,成了酷似海水的咸水。
而饮过这种水的人,都会被血丝蚕闻出味道,吸引血丝蚕的食血的欲望。
明日断定,这个欲望出现的时间,就是每三十天的朔月之际!
古木天浑然不觉满面汗尘,只顾着满心惊骇,
“他依据元千凤主出现在绛衣楼的时间,和李建成他们在舞阳那晚所见,就断言血丝蚕一定会在朔月之夜出现?”
边疆:“嗯。”
古木天:“他连血丝蚕仅有三只都算到了?!”
边疆:“不错。”
古木天:“他要我们引出喂养血丝蚕的人?”
边疆:“是的。”
古木天:“你不打算给我浇盆水吗?我好像没睡醒。”
边疆:“自已浇。”
古木天翻了翻白眼:“那我要是睡着了,你就自已对付血丝蚕,说不定,李建成也已经变成血丝蚕控制的怪物了。”
边疆:“明日已经找出血丝蚕所有的弱点,你想明白,以后让他跟你解说。现在,我们得想想,怎么在朔月当夜活下来。”
古木天和边疆顿时又陷入静默。这两个痴迷医术武学的人,绞尽脑汁地想着解毒抓蛊的法子,同时又马不停蹄地飞奔着去寻找李建成。
奔了半晌边疆才开口,
“就依明日的法子,先找出李建成。再引血丝蚕。”
舞阳镇上早已出现零零星星的唐兵。边疆估计着李元吉已到,便寻了名唐军中将亮明身份一问,元吉和子绫已经去了紫泥海。
河水冲下山崖,水势滔滔,山鸣谷应。本该是令人胸臆开阔的景致,但联系上这里有人放养阴毒的血丝蚕,这水底是无数毒物相互残食厮咬的战场,顿感这山崖大石真如猛兽奇鬼,侧立千尺,森然欲搏人。
子绫面对了几天李元吉,这会见着边疆老人,意外地倍感亲切了起来。知无不言极为祥实地从她如何出城,如何找到李元吉,到如何四处找不到建成,事无巨细地告诉了边疆。
李元吉领着边疆和古木天绕过紫泥海,一路之上隐隐可见深深的车辙。
子绫道:“国主早就说过了,这是军车。”
元吉沉声道:“这条路,通向突厥。”
边疆双手抱胸,寻思道,
“通向突厥之前,先经过,郁孤台!”
元吉点头,
“这就说得通了。这条路线,就是经平天岭,过舞阳紫泥海,到郁孤台交割。然后,极有可能运往突厥。”
“突厥?!”子绫和古木天同时叫了起来。
四方城正被突厥侵扰,和强敌打得不可开交,而城主欧阳飞鹰却上赶着把军械和兵饷送给敌人?让突厥吃饱了再来打自已?!
李元吉却镇静地点了点头。
边疆怅然眺望长空,
“明日说过,突厥不但可以打四方城,还可以自已打自已……”
朔月之夜,子绫再次踏进那个客栈。
那晚依稀记得这个店还算不小,但经过杀人流血后,此时已是空无一人,尘埃满目。
边疆四处看了一下,便和子绫去北边的街上一处人烟较密集处埋伏了起来。
古木天和元吉悄悄带人守在了南边。
子绫心有余悸地紧靠着边疆,
“会不会,凶手今晚不出来啊?”
边疆静静伏在黑暗里,遥指前方,
“看见那屋了吗?”
子绫瞧了瞧,他们的对面是间大屋子,里面亮着几点暖暖的灯火。
边疆说:“可能会去杀里面的人。”
“啊?!”
边疆看了她一眼,
“他们喝了紫泥海水。”
“为……为了引人杀他们?”
边疆拍了拍子绫,
“放心吧,我们安排了两处,都有伏兵等着。无论它们到哪一处,我们都能逮住的。”
嗯……他,不仅是欧阳明日身边的人,还是他的师父。相信他,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子绫渐渐不那么害怕,开始继续琢磨起国主会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这两天到处找不到?想了半晌,眼皮开始重了起来,睡意朦胧。
迷糊中,子绫呼吸一窒。睁眼一看,边疆拿着一块帕子帮她捂着口鼻,他自已也捂了一块。
子绫醒过神来,急忙接过帕子自已捂着。这都是事先备好了的,没有这帕子,他们都会中瘴气,陷入昏睡,任人宰割。
顺着边疆的眼神,子绫看向那间屋子。
不知什么时候,屋子四周像清晨起雾似的,蒙了一层淡淡的青绿色雾气。屋内射出的桔红色灯光衬着绿色雾气,给人一种错觉,好像这一方小屋已被色彩隔绝。
一切都安静得诡异。大街上也空无一人。
突然,边疆老人浑身一颤,慢慢地,挺起身子,猛地扭过头。
一双幽碧森绿的眸子莹亮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