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烟花扣第18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大胆!没听到我的话吗?马上去办!”
易山磨蹭着吩咐侍从去备车,转过身来正对上明日晶亮却有丝迷乱的眼神。
等了半晌,明日说:“备车这么久,你又在骗我!”
易山陪笑道:“别急,我再催催。”正要装样子让侍从去催,忽见银光一闪。明日铿地拔出剑来,反手一横,横到自己脖子上去了。
“你敢不放我出去,我就不做这个城主。死在你面前!”
易山实在又急又疼又想笑。堂堂一方城主居然理直气壮要一个内侍官放他出去!
“好好,马上走。我拿几件衣裳。咱们先到外面去等着。咱们连夜赶路。”
明日将信将疑地看着易山收拾东西,手中还握着剑不肯放下。
实在拖不过去,易山只得走过来假意要推他出去,明日却神色一凛,紧了紧手中剑,
“不用你!你,”指了指一个叫郑方的年轻内侍说,“你来推。”
易山长叹。这会子到底是糊涂还是精明?连想夺他的剑他都猜得到?可怎么不知道轻重非要出去?恐怕不用到长安,半路就得出大事。四方城更要闹翻了。
不得已,易山以一粒围棋子将明日手上的剑弹开。郑方跟着易山服侍了明日一段时间,多少也清楚状况,马上极其配合地劈手夺过明日手里的剑,交给了易山。
明日面色铁青,呛咳了起来,一面捂着胸口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去找建成?”
易山焦头烂额,不知该怎么回。明日越咳越历害却不肯让他过去服侍。易山只得看着他挣扎,心里又想到刚才虽是救急,可连个内侍都能从堂堂欧阳明日手里夺走剑!不过三年不到,爷居然沦落得任人控制。心下酸痛。
这边正闹,门外忽有内侍来报:“唐秦王李世民有要事求见城主。”
易山僵了片刻,回头一看,郑方脸色惨白地立着,手上擎着的蓝色丝绢上渗出一滩暗红的血渍!
明日兀自瞪着易山:“你把建成藏到哪儿去了?”
易山忙叫人热药,又让人端热汤。一面差人去跟李世民说城主身体不适,明早再见。
明日抿着嘴推开汤药,自己推着轮子就要出去,郑方只得在后面用力抓住椅背,让他动弹不了。明日扭过头正要和郑方发难,忽像是刚听到一样,正色问:“李世民来了?”
易山瞧他眼神朦乱,神色浮躁,正自叫苦,外头回廊已经传来陈云的声音。
“秦王先请稍待,城主身子确实不适,这会一屋子大夫。这样吧我先进去看看情况,省得药味冲撞了您。”
接着一阵脚步声。易山如获救星,忙开门让进陈云。
陈云一来就低声说:“方才瞧见内侍慌慌张张往这儿端药,我便估计着有事,赶到半路万没想到遇着他来了!”一面和易山说着话一面打量明日的神色。
易山摇头道:“还是将军与他谈吧,城主眼下……”又是摇头。
陈云正琢磨怎么和明日说,明日却自己开口了:“他手上可有人头?”
“没有。”
“不见。”
陈云和易山都松了口气,门外头却有一把笑声道:“城主只惦记杀人,却不想救人?”
“救谁?是不是建成?”
秦王跨步进来,一看明日嘴边尚有血迹,皱了皱眉,说:“死人有什么救的?半死不活的人倒是可救。”
明日瞪着他不说话。如烟似雾的眸子,衬着眉间那点朱砂痣。从未见过的清丽模样。
秦王有些叹息。这是一个美丽的男子。迷乱的他恣意绽放风彩,毫不容情。
秦王的表情有些错愕。他睁大眼认真看明日,似也觉察出明日不对劲。易山和陈云各自强做镇静,任世民的目光在明日身上打量却也不好阻拦,暗暗提心吊胆明日接下来要说什么。
陈云心一横,索性抢在明日开口前问:“敢问秦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欲救何人?”
李世民转过视线,盯向陈云,半晌才说:“欧阳明日。”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
敌友难分
纤长的睫毛看起来很柔软,淡淡地投下阴影,抑住波光粼粼的眼睛。对于环绕四周各怀心思的人们,明日显得全无兴趣。他遥望着霖坤殿外的夜色,像个任性的孩子。渴望自由。
秦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迈步走到明日跟前。他用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视这个受到约束的灵魂。是探寻还是沉沦?
明日毫无防备地静静坐着,右手支着侧脸,指节纤细。
他依然不肯看他。秦王想要伸手挡住这双眸子。
隐藏忧伤的目光,会让天空落雨……
陈云闪身一拦:“多谢秦王美意,四方城心领了。这么着,此事可否等明早再议?眼下夜深,城主还得服药。”
李世民低沉了声音:“你们拖得下去吗?放任他去冒险还是把他一辈子关在这座宫殿里?”他顿了顿,又接下去说,语气严厉,“我那天过来,距现在也不过十二天,”世民看了看易山,又转向微仰起脸好像正认真听他说话的明日,“那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样,我当时也只是心下生疑并不确定,但总是不放心。今天有意突然跑过来,只是想证实我那天的疑虑对不对。可惜我还真猜对了。”
“你怎么还不走?”明日不耐烦地打断他。往日清冽的声音添了抑扬曲调。三分清澈三分倨傲三分浓烈,一分幽艳。
世民柔声道:“我生病了,想求你帮我看看病,可以吗?”
若非亲耳听到亲眼见到,谁能相信眼前这位是刚毅冷峻的秦王!
陈云想了想,侧过身,给李世民让路。易山则紧紧贴在明日身旁盯着世民的一举一动。
“不可以。”
“为什么?”李世民走到明日面前俯下身。
“我本要杀你,又岂会救你?”
陈云和易山大惊。以李世民的身手,现在一弹指,劲风就能穿透明日的身体!
世民扫了他俩一眼,面不改色,依旧轻声道:“那你要是病得比我先死过去了,还怎么看我死?”
明日道:“我会给自己治好。”
世民转身端过郑方托着的那碗药,嗅了嗅,摇头道:“这是你的药?果真能治病吗?依我看来也不过如此,连你自己都不喝呢。”说着就做势冲那碗吹气,张嘴要自己喝掉。
明日立即放下手,说:“住手!我岂能给你李世民治病!”
世民长叹一声,伸手一递:“你又不喝,又不给我喝。罢了,给我杯茶解渴。”
明日眼角微向上弯,似有嘲笑的神情。他伸出手自然地接过,修长的手指扣着墨青瓷碗,双唇贴上滢润的瓷沿儿,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李世民没有放手。他轻轻托着碗。那手指过于苍白,李世民不由自主想帮他。
易山和陈云面面相觑。这秦王大老远跑来哄城主喝药?!
明日瞥见李世民的手,停下,扬眉看他:“解渴?”
世民忙道:“骗你的。我是想试试你的药,没想到被你看穿了。”
明日面色一凛,冷哼一声,推开李世民的手。他的力道不大,但拒绝得不留余地。李世民没有动,他手腕一翻抓住了明日的手。
明日一怔,抬头看向他。好奇夹杂困惑的眸子渐渐焚出火焰。明日往后挣,李世民不动。
易山招势已成,陈云盯住了李世民背后命门。
李世民却在明日要出招前默默松手了,并退开他几步。明日这才收住势,没有将碗砸向他。
见明日神色稍缓,李世民慢慢退到门口,拿眼示意易山。易山愣愣地转过来,顺势一手扶着药碗,一面侧身挡在明日和李世民中间。
易山半推着碗,明日被他一逼,只顾着喝药。因方才闹得吓人,易山示意郑方在那药里有加了味道极浅淡的西域香料。易山素知明日一遇着这种“弗沙香”就会醉倒。眼下他浑浑噩噩没能察觉出来。易山咬牙狠着心不顾明日推拒,微微用力捉着他下颚一鼓作气让他把药喝完。
不到一盏茶功夫明日就迷迷糊糊醉过去了。
易山安顿好明日后才和陈云出来见李世民。
李世民说:“你们放心。我不会说出去。我想知道你们接下来怎么打算?”
易山压抑着声音道:“他醒过来就会没事。但一想起大公子又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出事。眼下大夫们还没找着法子,也没得打算。他醒着的时候我们不敢对他说。只怕一说出来,立时又不好了。”易山心中痛恨李世民本待骂他一句“全是拜你所赐!”,但现在却压着气恨对他据实全说。李世民刚才对待明日的表现虽有些匪夷所思,但看得出来极为小心轻柔不像怀有恶意。易山心道这件事横竖也被他知道得差不多,瞒下去无意义,不如说给他听,或许他会有主意解救。
李世民听到“大公子”三个字时有些讶异,随即了然,沉吟道,
“谈笑可倾国,端坐能折秦。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人,惊才绝艳,却连自身染病都不得知道!这事儿千万不可闹出去让人知道。他这样子绝不能去长安,就是我父皇的圣旨来了也得推掉!记住了吗?关也得把他关着!不能去长安。”
陈云和易山对视一眼,面上点头称是,心下却琢磨把城主弄到长安你们不是得益更多?
李世民又说:“医人治病我是不会的。只好四处抓名医了。一起想法子吧,有事儿解决不了只管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帮他。明儿早上他醒了也不用让他知道我来过,省得火上浇油。我这就走。”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起喧嚣着雨声。已历两代城主的霖坤殿独步风雨,睥睨强权。领袖它的主人正安然沉睡。
李世民去明日床前站了一会儿。睡着的脸越发苍白。那点朱砂也仿佛淡了许多。他拿起一缕贴在他侧脸、不安分的发丝,发觉明日的发稍也是淡淡的药香。他的头发极为柔顺,很长很浓密地铺在身下。
他的睡姿,有从未见过的柔和。只有这样,你才会乖顺下来吗?只是这片刻的安宁却是以毁灭为代价。无奈比起消失,我宁肯加深这个毁灭!不将琼蕊自枝上折下,如何拥有满室清香?他低下身子,凑到明日耳边,看着那纤长微卷的睫毛,沉声说,
你很残酷……
李世民看着他的时候,像注视猎物的狼。易山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陈云和李世民客气了几句,亲自送他出了王城,暴雨狂风中看着他策马出城而去,才安心回来。心里闷闷想着这事要不要告诉城主?秦王究竟是好心还是歹意?他这样随意来我四方城,还闯入霖坤殿,实在可怕。其实李世民大可以把城主弄到长安控制起来,然后挥师攻打国无君主的四方城。刚才那样的情况,只要他李世民编几句话,城主说不定就会被他诓走……可他却放弃了这大好机会……真是敌友难分……
次日上朝,易山立在明日身后只和陈云偷偷打了个眼色。陈云松了口气。果然城主议事一切如常,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异样。午后传他过去“勤政殿”时谈吐如往常一般,仿若无事。陈云权衡再三,决定还是先压一压这件事,自己多上点心留意秦王。等四方城局势稍稳定一些,瓦岗降众安抚已定再找机会对城主摊开讲。总得想法子治不是……
平静的一天一直持继。明日近些天总是忙到半夜,今天一样地深夜还在处理公务,易山正从暖阁里端出茶来,明日忽头也不抬问出一句:“剑呢?”
易山猝不及防,手上抖了一下,瓷杯发出低声脆响。易山忙敛神道:“我昨儿晚上收起来了。在寝宫里放着。”
明日看了他一眼,说:“拿出来。建成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易山屏住了呼吸。在一旁研墨的郑方也吓住了,僵了手只顾盯着明日。
明日笔尖一凝,轻蹙秀眉,眸光在他俩脸上依次滑过,眨眨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索性停笔和他俩对望。偌大的勤政殿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气氛诡异了。易山一个激灵,忙放缓神色,继续走上去奉茶,随口答说:“一会儿我就去拿出来。”
明日侧头看了眼易山,接过茶,欲饮又放下。
易山见他神色黯然,又说:“都这么晚了,要不先歇吧,明儿再看?”
明日摆了摆手,正要埋头继续看各地方的公文,忽有内侍报说一人自称是古木天的要求见城主。明日忙传见。
易山顿感喜忧掺半。
明日吩咐推他下去迎古木天。古木天只是抓着明日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明日眸光流转,问道:“师叔,我师父呢?他怎么没一起回来?是不是齐王放了皇后?”
古木天道:“没错。师兄以命作保,说服李元吉第二天就送来解药,悄悄放了我们。元贞出了南熏殿就往雁门关来了。”古木天忽停了下来,两眼盯着明日,“李建成毒伤元贞,你可事先知道?”
明日皱眉道:“毒伤?建成并未说及要如何留住元贞皇后,只是与我说他会将皇后扣在南熏殿十天。此事确有不妥,我必当……与建成一同领罪的。但如果皇后也在雁门关,又为何至今没来四方城?这倒不像皇后的雷霆做风。”
古木天点了点头:“我也想着她迟早会来找上你。那李建成也太胆大了些!竟和她动手!师兄怕坏了李建成和你的大计,一路紧跟着元贞。其实师兄让李元吉放了我们也是一心想让元贞和李建成母子和解,他说这样破釜沉舟扣住元贞只会加深积怨,待到十天后保住了四方城,你们的命也就难保了。谁料不到十天就……”
“如何?”明日瑟缩了一下。
“谁料那天就出了事。师兄和元贞抢上去救李建成,爆炸过后竟一齐都失踪了!我和程咬金他们找了这十来天竟踪影全无……明日?”
“他们果真救了建成……”,明日的声音陡然一颤,眼底涌上灿若星辰的光芒。他抓住古木天的手,“他在哪里?”
古木天拍了拍明日的肩,说道:“找着了我会这副样子来?这些天我见金翎也在四处找,问他,他说你这里十分担心,我本想来跟你说一声,可又怕万一被那李世民先一步找到李建成,是以今天才赶来告诉你一下。若是三人都死了,也不至于衣衫什么的全没留下。我瞧见那刘文静的尸首,残缺不全却也还在……”
“带我去!皇后和师父救下了建成,你必定知道在哪里!”
“明日!”古木天骇然发觉明日像魔剑一样铮铮作响,气势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温润清美。
“主人,”易山拉过古木天低声道,“大公子出事后,爷就听不得这些信儿了。一听就心神大乱,变了个人……”
古木天大张着嘴,愣愣转回头瞧见明日正紧锁双眉盯着他,双眼闪着星星点点跃动的光。
“怨不得……说话的时候就觉得明日哪里不对劲,总是说不上来。”
“主人,那大公子究竟被救下了吗?你完全没线索?”
“依元贞和师兄的身手,我猜是救下了。几乎没有一双眼睛能看清他俩,他们快得像那枝火箭。”古木天复又长叹,“只是若救下了人却为何不再出现?这点我也想不通,所以这些天把雁门关翻了个底朝天。没有线索。”
易山道:“爷曾观天相算过一卦,说大公子还活着。我只当他是心中不舍,不愿面对大公子死讯,岂料他竟还是能算对。但愿天可怜见。”
“也未见得,还没……”
“你们在说什么?还想瞒着我吗?来人!来人!”明日忽然高声向门外喊。
几名侍卫应声而入。明日指着古木天和易山正要说话,易山倏地身形一闪,窜到明日面前五指紧紧捂住明日的嘴,转过头对侍卫说:“你们先退下,城主一会儿再叫你们。”
这些侍卫们大都是易山精心挑选出来的亲信。他们瞧着这形势怪异,易山又是明日身边第一得宠的,便各自作罢退了出去。
明日晶亮的双眼瞪着易山,十指用力掰易山的手。易山忙放下手,抚着他胸口为他顺气,陪笑说,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抓我们,怪我们不带你出去对吧?不是不去,我和主人刚才正在商量怎么去,免得消息传出去又有人要暗害大公子。”
明日似觉有些道理,便转向古木天:“师叔,我们怎么去?”
口气十足的认真!古木天十分诧异:“啊,我我和易山商量一下,”拉过来易山低声问,“他……这如何是好?”
易山苦笑道:“指不定他还真会下令把我们逮起来!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定我们欺君之罪了。唉,眼下只好这样哄着,这些天我们都闹惯了。”
“哄什么?”明日警惕了起来。
易山忙道:“哄他们不注意我们才能悄悄出去见大公子呀。”
郑方跟上来和明日周旋。易山这才对古木天说:“让他睡下,明早醒来只要心思不往里头钻就一切如常。我试过他,他竟是对自己做了些什么一点不记得。趁他睡下我和大夫们耗过脉,这是心中郁结血块淤积脑内,可易山不敢动手。”
古木天瞪目结舌,半天才道:“师兄才有这个把握。我也不敢。这……得开脑啊。又是一个情字。唉……”
易山一线希望落空,默默立着,听郑方对明日说“连夜赶路,不如先喝了药再走……”
“点了他昏睡|岤,先让他睡下吧。我看看。”
“不可。”易山摆手道,“爷血气太虚,一直运气不畅。”
古木天长叹:“运气不畅就不能点|岤,否则堵塞心脉,一口气就过去了。”
“那药里有东西,我用‘弗沙香’迷醉他,不伤身子。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次数多了他还是会发觉。呵,别看他现在混乱,心眼儿可不比谁少。”
“这孩子,怎么……折磨自己……活成什么样子了……”古木天一时红了眼眶。易山也跟着差点滚下泪来。
“来,明日,师叔喂你喝,喝完咱们就走。”古木天强笑。
“当真?若是骗我,可就得拿下天牢。”
“……嗯,不骗你。师叔心疼……”
待明日睡下后,古木天反反复复察看,还是无计可施。
“还是得师兄。他或许把握大些。我……动不了手。”
易山闭眼,复又问:“那易山现在该怎么办?大公子怎样了?万一独孤皇后来怎么办?”
古木天道:“我明早就回去再找李建成和师兄他们。我本来正想和明日说这些事,现在看来一切还未察明,就先别跟他说吧。师兄冒死从‘南熏殿’放出元贞,依我看,元贞虽不说,但师兄的话多少有听进去一些了。倘若元贞来找明日,师兄必定会跟着。应该不会有大碍。怕就怕李建成这次得罪元贞历害了,不知元贞救下他后会怎样处置。”
“边疆主人是怎么让齐王放人的?齐王与大公子感情极深,怎么会去破他的局?”
“师兄待李建成出发稳妥了,才跟他痛陈利害,说关元贞十天不过是暂时,将来放出只会加深恨意,不如各自退让和解。而且,”古木天面露忧色,“师兄说,如果元贞伤了建成,他就以死谢罪。”
次日清晨,易山悄悄送走古木天。
恍惚昨儿梦见师叔回来了。服侍明日去上朝时,明日看了看窗外的天静静说。
爷不要太过劳心,该来的消息急不得。大臣们都等着你呢。易山静静地回他。
明日没再深究。当天长安的探子就报说南熏殿只是虚张声势,皇后早已不在殿内。行踪不明。
但五天后,古木天竟和李世民一道重返四方城。随行的还有一副棺椁。
里面静静躺着边疆老人。一把金刀没入咽喉。
殇
边疆面容出乎意料的平静。嘴角甚至带了一抹浅笑。
满头银头,如同流泻的星光。清峻的面容,依旧是青年模样。
明日趴在棺材边沿上看着。
“元贞的书信,这笔迹是她的没错。”古木天哑着声音说,“应该是元贞送师兄到雁门关来交给我们的。”
明日定定看着,没有反应。
李世民伸手,五指握上刀柄,明日忽一把扯住他衣袖。
世民转头。他依旧凝望着边疆的面容。
……他的美丽始终残缺,可连残缺,都令人沉溺。脆弱而坚硬。他让人想宠在心头,可……又必须防备他。
古木天和易山呆立着。一个只想着从小玩到大,一起学艺一起扬名江湖的师兄死了,被杀死了。一个想着把自己抚养长大的主人死了,爷唯一的亲人死了,唯一的依靠死了。他们也不知道该拉那两个中的哪一个。不拔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猜想的那样。拔出来,又怕真是猜想的那样。
世民长叹一声,拉开明日的手,扬袖一挥。金刀划出绚烂光芒,然后到了他的手上。
明日眼前的边疆,咽喉上赫然出现一个洞。暗红的血已凝成块。
明日静了半晌,似乎连呼吸也静止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视线投向李世民的手。眼内一片空洞。李世民看了眼手里那把金刀,缓缓举到明日眼前。
剔亮的双眸如暗夜的瑰丽精灵,忽地闭上。隔绝尘世。
“……看着它!”李世民沉声说。
明日依旧安静。墨染的眉,清如远山。
“你算的卦或许是准的,他或许真的没死。”李世民有些残忍地说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金刀给你拿来了。”
金刀上明亮清晰的三个字,是“毗沙门”。
明日依旧紧闭着双眼,单薄的肩轻轻颤抖。
“又或者他的确死了,这可能只是窦建德干的。”李世民走近明日几步,俯身说,“你希望是哪个结局?”
李世民把尚在滴血的伤口撕扯开来,一片狼藉的血肉模糊了疼痛感。
明日被抽干了所有力量。他头晕目眩,眼前弥漫一片令人窒息的腥红。手动不了,头也无力支撑。他现在很想睁开眼睛反驳李世民,告诉他其实还有一个可能。不对,这个可能,绝不能让李世民知道……
明日发现,即使这样的境地,他的意识竟然还能清醒地分析。可无论怎么分析,师父呢?
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头痛,心口痛。快要窒息的痛。恍惚中感觉被人抱了起来,不知要到哪里。一股温热的内力源源化开自己冰冷的血。脉管里的血,重新流动,像要唤醒记忆,发出清析的声音……可能是去给师父治伤吧,那么大的口子。但心里很想叫建成回来帮忙。可建成能帮些什么呢?他总是分不清药味胡搅蛮缠……
明日伸出手。李世民皱了皱眉,把金刀放在他掌心。
明日仔细地端详。
明日说:“易山和师叔呢?”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是淡漠。似哀伤,又似凄冷。李世民要扶他起来,他躲开了他的手。
李世民说:“人在伤心的时候,难免疏于防范。”
“所以?”明日没有看他。
“所以他们都睡着了。”
明日撑着身子,吃力地坐了起来。寝宫里只有他和李世民二人。愈发冷淡。
李世民轻叹了口气,说:“我以为可以看见你流泪。”
明日说:“让阁下失望了。”
李世民说:“要怎么样,你才肯好好和我说话?”
明日说:“我并不想和你说话。”
李世民说:“可能是李建成杀了你的师父,你不想做些什么吗?我们可以联手。”
明日静了半晌。细碎的长发垂落脸侧。额前朱砂分外夺目。
“你走。”
李世民拿起滑落的丝被,往明日身上卷去。明日没有反抗,抬头瞪着他。
李世民认真地将明日裹在被子里,然后将他抱起。手上的身体,轻得太重,又重得失去分量。像美丽的花,即将凋零的孤寂。
“去哪儿?”
“雁门关。”
“放开我!”
“怎么?你不是一直想去雁门关吗?还是怕见到李建成,怕不知怎么报仇?”
明日的手僵住。偏过头,皱眉想了想,说:“报什么仇?易山会带我去找建成。我不想和你去。”
李世民笑了。飘忽悠远的眸光如此醉人。灿若星辰的眼,原谅我的自私吧。为了得到你的注视,我不得不迷朦那控制你的心。
“可是你的身体,在我的手上!”
李世民拥着明日坐进马车。他催动起内力,保住明日的体温。明日张嘴想要喊易山,李世民单手就捂住了他,握剑的手轻易地制服柔润的唇。他双手乱推李世民,甚至要把金刀刺向他,可李世民反手一拧,就将他双手压在身后。纤瘦的腕子,骨骼分明。明日挣了一会儿,开始咳。
李世民说:“我真的是带你去找李建成的,你怎么不高兴?难道我还不如一个仆人?”
明日扭动一下,手还是无法动弹,锁着眉说:“你敢放开我,我就不会放过你。”
李世民笑了。这个人不懂,这副凶巴巴的样子其实妩媚撩人。
“没有我,你出不了霖坤殿,不是吗?你的师父死了,或许是他杀了。这与我无关,但我却是真心要帮你叫他出来,把事情说清楚的。你说他活着,可是他却不来看你……为什么呢?”
明日闭了眼,紧锁着眉。额上有细细的冷汗,如霜华晶莹。
“怎么了?”李世民有些心惊。明日的脸色苍白得像雪地。松劲,放开了他的手。
明日安静了半晌,软软垂下头,似要睡过去。黑发流落在白狐毯上,分外鲜亮。
李世民抬手给他擦汗。马车的颠簸,很适时,恰好让李世民倾身,俯在明日面前,一手撑在他脸侧。近距离地看他,纤纤细白的皮肤,眉目如画,朱砂华美如月光,唇畔淡淡的一丝血红……眼前的活色生香逼人疯狂,让人战栗。
如果……
手不受控制地滑向明日腰际,紧紧揽住。另一手拔开他额前的发,拇指在那点令人叹息的朱砂上来回摩挲。淡淡的,泪珠般清澈,珍珠般优雅。可朱砂是娇艳的粉色。上天为什么会造出这样的男子?是让他蛊惑人心,还是让英雄为他倾尽天下?
让人心碎的男子,我的情带着怎样的毁灭!
李世民翻身覆上,捧住明日的脸。明日蓦地睁眼。长睫扇动,轻扫在李世民鼻翼。柔软,迷幻,沉沦。烟雾弥漫的眸底的一丝浅红,妖异得触目惊心。
就要,得到他了……他会不会醒?……会不会更恨我?
明日的手抵住李世民的肩使力推拒却无法撼动。他别过头欲挣开,忽看见落在身边的蓝色丝绢,痴疑半晌,然后竟有些凄迷地回过头,向李世民伸出了手。轻轻软软地低语。回来了?
李世民呆愣地看着纤瘦的臂伸向自己。鼻尖和明日秀挺冰凉的鼻尖相触。
你受伤了吗?他们都说你死了。我是不信的。除非你告诉我你要死了,否则你不会突然死的。对吗?明日的身体主动倾向李世民。
李世民深吸了口气,起身,避开明日的双臂。我是李世民。一时间一切都冷了。
背上一紧。明日双手已环上。他的脸埋在自己怀里。从未有过的依赖。
放烟花吧,建成……
李世民身体僵住。拿下明日的手,按进被里。直视这张残酷的脸,他微偏过头,伸出舌尖轻舔那丝血迹,腥甜的味道刺激得他神经乱颤,舌打着转绕上那两片日思夜想的唇……
李世民咬痛了自己的舌尖霍然离开,然后五指插入明日的发紧扣着他的头,把他按住。
你看清楚了,我是李世民!
直到第二日抵达雁门关,明日一直晕睡。
杜如晦握着折扇。立在床前。折扇没有打开。初秋的空气,莫名地萧瑟。
明日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他。
杜如晦的脸永远带着温文的笑意。但明日看得出他眼底的阴冷。
杜如晦说:“我很欣赏你。”
明日淡淡靠着。清冽,高贵。
杜如晦说:“把解药给我。不要再害秦王了。”
杜如晦等了半晌,走上前,冷声说:“城主,我们是盟友,不要互相为难。况且你现在身陷唐军,劝你还是收敛一些的好。”
明日轻叹一声。
杜如晦恨恨逼近:“那就把话说明了,给我们解药!……你听着,”
啊!杜如晦倒抽一口凉气,迅速后退。金刀差点割向他的咽喉!
“我不想听!”明日语气不重,甚至有些久病的绵软,但像一条软鞭,透出的森冷威严一时慑住了杜如晦。他冷冷扯出一抹轻笑。收回金刀。重新靠回枕上。
“来人!”
两名侍从应声进来。
杜如晦掏出一个白瓷小瓶,指着明日说:“伺侯城主,试试咱们大唐的药!”
侍从接过瓶子,转向明日的时候面上都带了笑意。肆无忌惮的目光在明日身上游离。
“你们当心,他手上有刀。别让城主伤了自己呀。”杜如晦说完冷笑一声,退了出去。
那两人笑盈盈地边说边走近:“城主,别乱动刀枪。弄花了这花容月貌岂非痛煞我们?!”
杜如晦在门口就看见李世民正快步往这里赶。等到李世民要跨进门了,才神色自若地行礼。
李世民看了看他,听见里间传出笑声,面色一变,高声问:“谁在里面?!”
杜如晦静静立着,并不答腔。
李世民三步两步往里踏,可进去后却吃了一惊。
明日轻轻咳着,懒懒靠在枕上。地上倒着两名侍从。走近一看,两人额心都有一点血渍。俯底身子再细看之下,李世民也暗暗吃惊。那是一根极细的银针。完全没入。致命。
杜如晦浑身发凉地看着那两名侍从被抬出去。如果刚才没有出来,那倒下的,也有我……
“是我的错。杀了就扔了罢。你怎么样?”李世民坐在边上。
明日看着窗外的夜色。
静了半晌,李世民又问:“你的人已经赶过来了。不久也就到了。我不会阻扯他们来的。”
还是没有回答。
李世民一把掀开被子,拿了雪貂大衣给他套住,将他抱起来往外走。
明日皱眉。
李世民说:“总不能叫你走?”
明日冷冷看着李世民把他带到了楼顶上去。
明日被裹在白色雪貂里,四处张望。李世民感觉自己怀里抱着一只不知畏惧的小兽。
李世民说:“你不问我想做什么吗?”
明日说:“你正在自问自答。”
李世民说:“你终于肯开口了。”
然后李世民仰天长啸一声,不远处忽应声炸响闷雷一般轰地一声,拉开序幕,四五声闷雷接继而上,天空顿时炸开火树银花。
繁华炫烂,纵情挥霍风情的烟花漫天争艳斗美。
明日幽夜色的眸子霎时被染得流光溢彩。
李世民紧紧盯着他的神色。
“你喜欢吗?”
明日怔怔看着天空上星星点点流光拼出的图案。云端俯看人间的脸,浅笑倾城。
明日指着天空问:“那是谁?”澄澈空寂的声音,钻进李世民心里。天上的那个浅笑倾城,地上这个,却忧伤如梦。
“是你呀。”李世民说,凑到他耳边低语,“不是已经有人这样取悦过你了吗?”
明日的头发只是用一条黑色的带子系着,散在身后。此时随风飘飞。衬着亮如白昼的夜,慵懒神秘。明日的美让李世民开始揪心。一步一步地,越陷越深,越走越远了……
“你是在说建成吗?”
“你觉得呢?”
明日收回视线看向李世民,浅笑:“不好。”
这不是冷笑。明日第一次认真地对李世民笑。李世民说:“我觉得不错。起码你对我笑了。”
“因为,”明日淡淡地笑,似乎还含着脉脉柔情,“你可笑!”
李世民背脊一阵透凉,右手闪电扣住明日腕子。血已经从肩上流出。金刀扎进了李世民肩窝。
缤纷的烟火继续张扬华美,像燃烧在暗夜下的邪火。而夜,依旧笼罩万物。
由于李世民右手放开,明日身子一轻跌落下去。他双腿无力支撑,手下意识去抓着李世民的衣襟。别人看过去倒像是明日紧紧倚在李世民怀里。
明日看了眼下面,仰头冷然和他对峙。唇角略向上扬,优雅高傲。他抓着李世民的手慢慢松开,身体缓缓滑落。
“给我一个理由。”李世民左手搂住明日,右手把他拉起,揽上他的腰,重新稳住他的身子。这个时候,他想的居然是别让欧阳明日跌下去!真是无药可救……
明日低头看了看李世民的手,说:“你该死!你也怀疑建成活着,就想用这个办法引建成现身跳进你的陷阱!可你怎么又不敢杀我了?”前两句是凶狠的语气,可后一句却是充满挑衅。听在李世民耳里有任性妖娆的奇妙感觉。我抱着什么样的一个人?!
是的。是我。是我李世民亲手把他逼成这样的。
李世民说:“你也不敢杀我。”
明日:“留着你还有用,虽然……你已经死一半在我手里了。你最近开始容易发抖了。”
李世民静了半晌,定定望着他:“引他出来有什么不好?你这么思念他……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恨我。我告诉你我会为了你放过他,你会相信我吗?”
“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别有目的,都是有罪的。我不会相信。我也曾经这样扎过建成一刀,后来那一刀的结果为你所用,我险些成了你的帮凶害死建成!这一刀只是讨回西夏之恨。”
“……现在,如果我放开双手,你就只有两个选择。抱紧我,或者松手掉下去。告诉我,你会怎么选?”
“请你放手!”
“……你!”,李世民猛地松开一手掐起明日下颚,“我不了解你,所以我爱上了你!你懂不懂?!”
明日漆黑的瞳仁放大,然后眉心一凛,猛然抬手拔出金刀。
霎时血雨蓬散,烟雾似地落在衣上,脸上,发稍。
李世民痛哼一声,颤身后退两步,拧住明日的腕子,把他双手反剪到身后制住。
缓了缓气,李世民抱起明日跃下楼顶,步入房内,甩手把明日摔进床内。他的脸上衣服上手上也沾染了血。红艳妖冶,却清贵不容侵犯。
“为他伤我!再有下次,我饶不了你!”
看不穿
后来,李世民想,如果当夜就不饶他,当夜就没有放过他,如果当夜狠下心来要了他,接下来的半生会不会不这么后悔?后来发生的一切,会不会不那么绝决?至少拥有过他,即使让他恨我,可他会带着有我的记忆。
杜如晦说,即然这么想要他,为什么忍着?让他吃下这个药,他就会任你摆布,他就会听你的话。秦王一生征战,为何现在心软?
可是得到了他的身体之后呢?没办法责罚杜如晦,因为找不到反驳杜如晦的话。没办法侵犯他,因为太过洁白的,容易破碎。
或许他刺的这一刀如能直达心脏,那至少我能让他今生忘不了我。刺穿心脏的痛,必定不及割裂肩头。那是耗尽一生无法停止流血的伤口,腐烂,溃散,滋长。可笑的是这一刀,竟是欧阳明日唯一留给我的。
那期待的,可望不可及的下一次,还会来吗?恐惧着,颤栗着,却止不住地满心期盼,直到低头发现独自站在遍地破碎的痕迹,中央。
当夜易山和古木天带着禁卫军和雁门关的军队赶了过来。
李世民没再为难,而是?br /免费txt小说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