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烟花扣第20部分阅读
倾尽天下-烟花扣 作者:rouwenwu
流泻下来,风吹过,打在建成手臂上。建成揽过他的腰,轻轻一托,明日就侧过身子,半靠在建成臂弯里。
正面相对,两颗心都钝痛。无法言语。
明日发现他伤势沉重,他俊美的脸被划破……
建成觉得他的苍白几乎透明,倾城孤寂愈发单薄……
他将掌心贴在明日背心。刚才的内力相撞能冲击到任何人,更何况明日那样几经波折的身体。
明日的痛,从来没有任何声音。他分明苍白、疲惫,眼中却满含欣慰地看着,静静用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看着。
那大概是让人倾了天下抛却性命的眼神。深刻地缠绕,不屈地抗争。冷傲的欧阳明日隐藏着的灵魂,只在李建成一人面前,展露,毫无保留。
建成紧咬着唇。这一个瞬间,胸口剧痛,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他如花瓣洁白的脸。
眼神轻抚着。他们之间是寂静的喧哗,无声的软语,和秋风回旋。
你伤害自己了吗?为什么这样憔悴?明日。
有生之年,你是我天意的劫难。建成。
明日,我要拉着你,一起万劫不复!
大概,我们在互相摧残吧。
是的。不过,心甘情愿。
无怨无悔。
渐渐上扬的唇角。白日的光线下,两人放肆而张扬地笑。我们是有默契的呢。
远处的美丽。无法触摸。
李世民突然觉得明日遥不可及。窦建德感觉自己的血在冰冻。
看啊。欧阳明日和李建成,他们之间不允许任何人介入。
建成在光线下微笑,开口说:“走。”
他的声音很低,估计嗓子破了。
明日伸手,“给。”
他的声音清澈依旧。很突然的,建成在那声音后面,感觉到一种暗夜的惊艳。
建成接过“蛟龙剑”,反手一抖,抬头看向窦建德。
明日挥袖,弦张弓满,直指李世民。
越过李建成右肩,李世民看见冰冷的弓箭后面,欧阳明日清冽的眼。
顺着剑尖,窦建德看见刚才揽着别人的手,现在正握着蛟龙指向自己。李建成修长的右手。
建成一夹马腹,影焰抖抖鬃毛昂首踏着方正的步子向窦建德迈去。
明日的威胁让李世民不得不勒住马,侯集君上前挡在李世民身前。
明日瞥眼看到建成左脸颊有个奇怪的图案。像个叉子的形状,不是太大,却也显眼。暗黑色的线条。看起来应该是被施针缝伤留下的痕迹。
相隔不远的距离,李世民不知道是不是该笑。他连杀我,都要看那个人一眼吗?漫不经心得可恨!
可是,明日眼中异样的光彩没有逃过李世民的双眼。
窦建德眼如寒冰,恶狠狠盯着建成。付出没回报,一切只能毁灭。
建成也冷冷对视他,右手五指握紧“蛟龙剑”准备与他拼死一战。方才的一战,连古木天都吃惊不小。不论武功路数,内力聚散游走,建成都已俨然长进不少,与元贞几乎一样。
窦建德把握不住建成的深浅,但他却清楚刚才的最后两击其实只需要三成的功力就可以至命。结果自己不过是被打散内力,受了外伤。
原因只有一个。建成伤重难愈,内力不济。估计己不足三成。
明日也很快察觉。建成呼吸不稳,浑身冰凉,已经没有多少力气。
明日上下打量建成的装扮,恍悟他原来是为了以假乱真,利用元贞皇后的身份先吓唬人,躲过那些雨蝗箭矢。
“你笑什么?”建成问。
“这也是偷的吗?”明日瞟了眼他垂落在腰间的一组环佩。
“借的。嗯?我偷过东西?”
“嗯。”点头。
明日敛了笑。建成的左臂,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低垂着。剩下的三匹红练绕过他左肩,软软搭在影焰背上。
建成顺着他的目光看回去,摇了摇头,轻浅地笑。淡淡的酒窝,似月光下的芙蓉。
明日闭了眼,又睁开。欠身靠上去,贴在建成耳边低语。
建成有些讶异,思虑片刻,然后点头,说:“明日,说不定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
明日说:“一起轮回吧。”如水的眼,注满恣意的笑。
“好!”
可是,
这,
这,
这俩人的动作,实在,暖昧!
一众正在厮杀或正要厮杀的各色人等,都有些惊诧,尴尬。
窦建德脸色铁青。李世民铁青脸色。
窦建德的刀尖开始颤抖。荡出一圈碧光。
建成忽想起什么,对窦建德说:“等等。”然后自顾自低头问明日,“那烟花怎么回事?我吓了一跳,以为你被抓了。赶到唐军那儿,又听说雁门关挂了很多花灯。我就猜有诈。”
明日刚才发觉李世民要和侯集君说话,便张满弓示威,不准他下令给侯君集。这会儿一面盯着李世民一面回建成说:“李世民放的。我被他扣了两天。还好你没中计。”
“怎么被扣的?有没有事?怎么又回的雁门关?我差点急疯。到处打听不知道哪边是真哪边是假,又不敢冒然现身。看着雁门关和李世民的大营,接近不了。”
“我没事。他又把我送回去了。我也是到处找不着你,且又怕找到后泄漏你行踪,是以也不能声张。你这么多话?”
“我才醒过来。睁耳朵就听见李世民那儿放烟花,于是开始一直寻机会找你,可伤又不好。幸好打听到那天爆炸没伤着四方城主。我也才安心一些。你一定急坏了吧?唉,都是我不好,睡太久了。我还好多话呢,现在挑重点说好了,怕等下没空说了。”
“很着急。后来听说影焰失踪,我就断定你活着,它先找到你了。你在用它传话给我。可我想它能找到你,那别人也能跟着它找到你,总是不放心。你怎么能睡这么久?”
“我就知道你一听说影焰不见了,必定会明白我。我说了要十年二十年地等你,怎么会死呢?是我不好。以后不睡了……”
……俩人一直聊。
窦建德脸色越来越阴沉。刀尖光芒愈盛。侯君集的骑兵和刚才跑向俟弗利的一队人马开始悄悄移动位置,企图围住建成和明日。
易山、古木天,连带俟弗利都顾不上高兴了。这仨现在特想求那两位爷赶紧的先办正事儿再接岔说。人都快杀过来了!!!
明日忽然偏过头对古木天说:“师叔,你和易山先退回雁门关内去。”然后顺便对侯君集和李世民说,“站好别乱动。我只对准你们秦王,这个距离我不会失手。”
古木天急道:“明日,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能走?!你们两个别胡闹,先办正事。”
建成说:“明日,战场上威胁别人应该凶一点懂吗?就像你平时对我那样……”迅速转向古木天,“师叔,我们会除掉这些乱臣贼子。不过你和易山得先回去。你们在,我们会顾虑。”
古木天叹气:“你怎么还没学乖……”
明日说:“我没有凶你。”
建成说:“你有。”
“没有。”
“有。”
“没有。”
“有。”
“有???”
“……没,没有。”
易山很头痛。大公子,人家俟弗利都瞪大眼珠子瞧出来他不对劲了,您还没发现啊!跟着一起浑闹什么啊。
“李建成!”一声怒喝。
建成抬头,“窦建德,你最大的错,就是杀了边疆老人。”
窦建德说:“不。我最大的错,是为你倾尽天下,覆灭西夏。”
明日秀致的羽睫轻颤。定定看着期盼离弦的羽箭。
三军对垒。沉默的风呼啸而过。有凄历的声音。
建成说:“我们曾经是朋友,可你背弃了这份友情。你趁我昏迷,母后刚为我疗伤,元气大伤,边疆老人又正在为我施治,便趁虚而入。要不是边疆老人挡了那一刀,连母后也被你一起……”
“阁下是哪位?”
秦王的声音。打断了建成的话。
侯君集立即接上去说:“阁下是冒冲我皇后娘娘来的,还是打算说自己是皇太子?面具可以做假,可声音是做不得假的。阁下的声音,跟哪位,都不像。”
嗖
啊!
侯君集中箭落马。他没有闪开。因为一闪开,中箭的就是李世民。
明日直面李世民,一边从箭筒再取出枝箭搭上一边说:“李建成,该调教你们大唐这些目无礼法的将军了。”
建成叹气:“他们现在硬要说我不是李建成。别说调教,恐怕我们现在还有万箭穿心的杀身之祸,哪儿能训人呢。”
建成突然一夹马腹,影焰霍然冲向窦建德。
几乎同时,李世民翻下马背,明日急箭破空。
李世民的身后漫天箭雨,如湍流淹没建成后背。
“左手?”
“断了。”
实非所想
每个人杀他所爱的,是为了摧毁自己颠狂的心魔,还是为了惩罚他的欢笑?
也许深深的相爱都是疯狂。离他太远,就用一生的时间兜个圈子接近他,哪怕只看一眼,就杀了他。离他太近,就承受不了他对你的视而不见,想让他痛苦,让他安静。
李世民从来没有想过,那朵白色的流云长袖就那么轻轻一挥,甚至他的唇角都还挂着那清冷澄澈的浅笑,可一切,就随着那素净的手划过那样寂寥的弧度,结束。或者说,开始。那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军令,也是最令人叹息的。
窦建德也没有想到,乖戾如建成会那样宠溺地,放纵地,让四方城倾巢而出,踏上李唐国土。现在的他,一如当年的自己。那时候,国主笑着看唐国公世子策动天下,挥师攻打西夏的城池。可当年纵横跋扈的人,现在只是扬手抖落红练里的断翎残羽,沉寂地拥着怀里的人。
李世民在漫天箭雨飞洒而出的一瞬,身体冲了出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心念脱缰。他忘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而这些箭,不仅射向李建成也可能射落自己。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后悔的。后悔那天射出那枝火箭埋下仇恨,后悔当时冲出去抓那枝火箭的不是他,是李建成。
现在后悔,已经太迟。
红练席卷天地。相拥的两人置身在红纱缥缈的仙境,亲密的,没有距离。
建成舞动得红练如波浪,盘旋着缓缓携了凶器落到地上。叮叮铛铛坠了满地,死气沉沉。
“假肢?”明日蹙眉看建成扬起的左手。
“师父接的。合着咱俩正是缺胳膊少腿。”
“我瞧瞧。”
“先解决他们。”
李世民看见对面同样冲到半路呆愣住的窦建德。他的腿上刺入一箭。这时,李世民扭头遇见杜如晦惊慌的眼。垂眸才发觉自己前胸和后背各中了一箭。欧阳明日果然没有失手。
呵,又被他伤了一次。
血在不停流。
李世民觉得不知道痛在哪里。或许根本没有痛,或许痛彻心胸。
李世民对窦建德苦笑。
那两个人,不需要我们。你看,他们正笑看前方的杀戮。
窦建德面色苍白,僵硬地扯起嘴角。是啊,他不要我。建成一直是建成。
凶恶的人,往往没有人看得见他们的爱。而美丽的人,同样被人忽略潜藏的冷。
刚才的反击只是掩人耳目。他们吸引了李世民和窦建德所有注意和杀意。
原来,真正发动进攻的是他们。四方城的军队攻进了关隘,踏上了属于大唐的土地。
你们,以为只有你们才会攻城掠地吗?以为我们只会死守,只懂上奏折吗?错了!明日的眸里有一点亮红,璀璨光耀。生就美人痣的男子飞扬地笑。
建成眨着眼睛,半晌才从明日脸上移开视线,昂起头哑着声音说,从前不还手,只是因为不想。现在出手,是教你们看看什么叫做谈判的资本。
暮色弥漫的时候,李世民的玄甲军完全陷入四方城碎叶军的团团围困。
四方城的军队身着百姓服饰。
燃烧殆尽的火云站在天边,等待夜的笼罩。
你知道多少?李世民问明日。
秦王敢放本城主回雁门关,孤又岂会不知你欲擒故纵?你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令孤成为你的阶下囚,兵不血刃让四方城举国投降,然后秦王再把大祭司扶上天可汗的宝座。你二人互相照应,挟制远在长安的太极宫。明日笑。
其实,雁门关早就是一座驻满兵马的空城?
是的。王冼人替明日回答。雁门关的百姓早就被城主和赫连公主秘密迁走了。
你这么防备我?
不应该吗?
你不知道你毫无防备的时候,我有多少机会下手。你在我面前喝药,在我面前沉睡得像个孩子,你甚至把我当作李建成亲近……李世民看着他,没有说出来。
易山突然有点感激李世民。这种时候,李世民居然维护着爷一国之君的威严,没有在世人面前说破。
建成听着他们的对话。
他的眼从俟弗利、统叶护等人脸上缓缓扫过,不紧不慢地说,你们的周围是四方城、西夏和大辽的军队。交出窦建德吧,不必要的战争只会削弱突厥的力量。大唐与你们永远是血脉相融的至亲好友。
他是公主的儿子。无论谁看到这张脸都会想起那个蝶舞动天的公主。
窦建德已经被建成打成重伤,一条腿中箭废了,另一条腿受伤也无力支撑。大势已去。
俟弗利振臂一呼,统叶护和几位汗王当即叛变,出其不意就把窦建德抓了起来,献给太子建成。
李世民眼睁睁看着四方城的军队,开进中原的关隘,断了自己所有后路。
李世民愤怒地喊,两个疯子!知不知道,你们都是疯子!这是叛乱!
明日指着他,仰头对建成说,他中了毒,只有五成功力。左臂肩胛骨有刀伤,宽三寸。现在还有两处箭伤。
建成扭头向百姓装扮的程咬金扬了扬下颚。程咬金向李世民走了过去。
建成抱着明日跃下马背,将明日交给易山和古木天。转身朗声说,四方城护卫本太子回中土,功在社稷。叛乱一说,是何言也?
“我们,”建成站在明日身旁,发丝在他身后飘飞如夜之精灵,“在清君侧。”
“清的什么人?”杜如晦问。
“拥兵自重,抗旨不遵的秦王殿下。”建成侧头,看到明日握着自己的发。
易山望着建成,眼神闪烁,“大公子,我,他……”
建成打断,“等会儿细细跟我说。”
“是。”
“你想怎么样?”李世民问。
程咬金已经到了李世民跟前。
建成挥剑,割下一缕发,放在手心。明日垂首浅笑,也拈起一缕发割断。沐着月光和火光,伸出的两手十指交扣。战场和生死围绕他们。
青丝贴在两个掌心,纠缠着埋入掌线,生长。
双手浅握,两字约定:“记住。”
“好。”
明日弯起眼角,点头,把两缕发扭成一个小圈子。建成噙着苦涩的笑意,看明日专注的动作。
结发。明日婉丽,恬淡,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有这样的举动。你……
“二弟,”建成别过脸,暗淡了眼。
看到这一幕,李世民己经愣住。听到这个称呼,李世民惊醒。
“你杀过我多少次了?可我从来没还过手。因为这个称呼。你是我的二弟。”
李世民看到建成凌厉的眼神。俊美的脸上有伤痕。怪异的图案,让美艳添了抹凄绝。
“已经没有退路了。”李世民说。
“我不恨你杀我。我明白你的处境。但是现在我不能原谅你。”建成看了眼明日,“因为你不仅在杀我,更在杀他。这一点,我不允许。”
“除非陛下,否则恐怕太子难以私自定秦王的罪吧?”杜如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打断。
建成挑眉:“哦?这么说,我又成太子了?不是假冒的了?”
“方才太远,不曾看清。太子恕罪。”
如果死在乱军之中,那么这也可成为一个极好的定论上报朝庭。建成冷笑。
“建成,”
“嗯?”
“这个。”明日扬了扬一面虎符。明亮的眸子波光潋艳。
建成点头。李世民和杜如晦等人动容。
“父皇旨意要保四方城,可秦王屡次企图夺下四方城,是为抗旨。现令秦王李世民将虎符交出。马上。”建成说。
程咬金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回头。唐军已经被缴了器械,全军被困。到了这步田地,交出军权,可保住玄甲军,但自己就没了兵权。玄甲军将归入太子麾下。若不交出,太子和欧阳明日会怎么收拾自己和玄甲军?
太子乖戾,众所周知。水淹江都、活埋王世充五千战俘,战场上的手段,没有他不敢用的。一时间玄甲军上下都惶惑地盯着李世民。
李世民感觉可笑。本想拿住欧阳明日,收下四方城,再以四方城降服欧阳明日。不想,一切颠倒。自己正在被降服。而且,欧阳明日步步紧逼。
窦建德也失足成恨,落败为寇。
自己打开的牢笼突然把门对准了自己。
自己撒下的网铺天盖地披在自己身上。
李世民突然拳脚如电,袭向程咬金。程咬金并不意外。
二人静静交手。所有人也都沉默地看着他俩动手。等待一个结果。
明日轻咳。建成俯身握着他的肩,看到他用一方陌生的天蓝色丝绢掩口喘息。
刀伤箭伤毒伤,李世民终究被摔到地上,输了。他把虎符给了程咬金。隔着硝烟,他看到明日仰起头,大哥低着头。两相对望,两抹笑颜。为什么他们永远这样理所当然?
你们生来就在万人中央,光辉灿烂。你们的心,听不到仰望你们的人。
“自今日起,全军只听从本殿和四方城主调遣,虎符不交与第三人。非我二人军令,所有军马不得擅动!”
“且慢!”杜如晦突然站了出来,从怀里掏出两个卷轴,“圣旨到。皇太子及四方城主欧阳明日接旨。欧阳城主免叩拜。”
建成一惊。明日也锁着眉。建成想,如果在杜如晦宣旨之前杀了他,就等于圣旨并没有到自己手上。即是没有接旨便也无所谓抗旨。转眸,他看到明日微微眯起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这样做的代价是从此父子绝裂,盟友敌对。锋烟再起。
建成下跪接旨。明日欠身施礼。
杜如晦说:“两道旨意。第一,监国皇太子擅自离京弃朝政于不顾,深负朕望。着皇太子建成接旨之刻起,立即返京。不得延误,不得逗留,火速启程。钦此。第二,罪臣李密招供授意于四方城主欧阳明日行刺圣驾妄图谋反,所幸未遂。着刑部协同钦差大臣杜如晦彻查,审理此案并讯问欧阳明日。”
建成心念飞转。第一道明显是父皇早就下给杜如晦,防备自己在外为患。第二道,究竟怎么回事?刚才攻敌不备拿下中原关隘,还可以诡辩说成是护卫太子,可这行刺谋反是李密招出来的,从何辩解?显然已经有人策划好一切,请君入翁。
建成转过头看见明日食指抵着下唇。视线交错,明日对他摇了摇头。
李世民也是一脸惊诧地看着杜如晦,等他宣读完才问:“第二道旨意,你什么时候接的?”
杜如晦扶他起来,说:“今晨。”
建成把明日推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蹲下来看着他。
“你不要去长安受审。”
明日说:“打到长安没这么快,得要个三五年吧。”
建成笑:“你真要造反啊。”
明日也笑:“都起兵了,况且人家还说本城主谋划行刺皇帝。与其枉担恶名孤为何不反?”
“让我挂帅。我去杀敌,你来指挥,怎么样?我也不启程了,咱们干脆打回去吓吓我那金殿上的父皇。”
明日点头。二人都笑。
笑着笑着,建成叹气。抚上明日的脸。其实,明日说的有道理。索性造反,这是一条最自由,最有希望的出路。欲加之罪已经来了,接踵而至的是什么可想而知,何苦费力洗脱?
可是太自私。天下初定,不过三年时间,再起战事,必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况且抛开忧国忧民不说,论兴衰成败,古往今来,叛乱的只有两个下场。要么君临天下,要么灰飞烟灭。
若是明日得以君临天下,那自己的父皇就将落难;若是父皇得以继续君临天下,那将是明日和自己灰飞烟灭。
“明日,你听我说。这件事八成不是李密的主意,多半是主张平定西北的大臣在搞鬼。我就奉旨回长安去,一方面查清楚这件事不让那些小人有机可趁,另一方面我留在长安,父皇才不会对你我疑心更重。不过,依我看父皇不会相信这份供词。只是我担心父皇的目的是借此让你去长安……”
“上回圣旨里他也要我去长安。为什么?想要四方城?当年他对我承诺得天下之后,李氏子孙世代与四方城结盟为友,不动四方城寸土片瓦。如今你们父子一个非要我去长安,一个非不要我去。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他果真想要毁诺我也无法。可我却没有承诺他不动他的李唐江山。”
建成哑了,“依明日看,怎样才好?”
“四方城屡受威胁,生死存亡已非一次两次。此皆因小国寡民难自处于强权之间。正如我父亲所说,想要四方城安稳渡日江山永固,不能依赖强权的承诺。以攻为守。我反了。”
建成说:“明日真是越来越有王者之风了呢。好吧。本太子陪城主一起反了。”
“太任性了!”
两人一起回头。
古木天拉过建成,低声道:“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可你难道没看出来吗?他任性胡来不计后果,根本不是明日!他已经乱了!你不能跟他一起乱来!铸成大错,将来他清醒过来悔之无及!”
“看出来他不同往常了。可你说什么叫乱了?”
“他以为你死了,一时血气凝滞淤积在脑内,但凡提到和你相关的事,他方寸一乱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清醒过来便又没事,任谁也看不出。不过,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病,我们暂时瞒着他。”
建成以剑支地,撑住身子。古木天扶住他,正想看看脉相,忽见碧色的血滴落在地上,妖邪诡魅。
“你这是怎么了?这么重的内伤刚才还和窦建德硬拼。”
“我没事,”建成擦了擦嘴角,古木天一把抓住他的左手。
“你!你的手……”
“断了。该怎么治明日的病?”
“你们……这是假肢?唉,回来就好。能治明日的只有师兄。他死了。”
建成沉默半晌,说:“师父是为救母后才被窦建德杀的,这笔帐我一定会和他算清。我听见母后叫师父的名字了,然后我迷迷糊糊的,听见师父说‘得到你的原谅,死而无憾’,他还让母后成全我和明日,放下亡国之恨……”
不高的声音传来若有所思的两个字:“断了……”明日盯着建成的左臂。
建成看了眼明日忙低声说:“母后去了凌烟寺。我真的万万没想到她和师父如此深情。当初被拆散实在令人扼腕。如今师父一去,我们到底怎么治明日的病?”
“唉……是元贞消耗内力护住你的心脉?她失去功力会有危险。明日的病得开脑。”
“不行!”建成瞪大了眼睛。古木天摇头。二人静立了一会儿,建成深吸口气朝明日走去。
“明日的病我再想办法。眼下你们不可胡闹,先处理好这些事。对了,怎么李世民也说绝不能让明日去长安……”古木天跟了上去。
“嗯?”建成停住脚,“他跟谁说的?他知道明日的情况?”
明日皱眉看他们俩人低语。
古木天简要陈述:“他来过霖坤殿,正好都撞见了。他只对易山说过。”
建成望着地面出神,耳边听见明日说:“你过来。”
建成才继续走过去。
明日伸手就抓他左臂。建成躲过。
明日略带疑惑地看着他。建成说:“没好利落。你别动它,我会疼的。”
明日说,“不会弄疼你。我看看伤成什么样了。过来。”
“丑死了。你别看。”
“过来。”
“……不。”
……
古木天相当头疼地看着这两个在这里闹。转身看看不远处,数十万兵马,唐军,突厥,和刚刚入关的四方城军队,都在静等他俩的命令。
还有皇命圣旨。
两军首领李世民、窦建德相继沦为阶下囚。现在的场面,没人可以压制这两位了。他们想反就反,想玩就玩,想和就和。
可过了今天呢?
古木天正不忍心打断两个孩子,杜如晦朝这儿走了过来。
他边走边说:“请太子和城主速速随本钦差启程。迟恐圣上怪责。”
建成和明日停下来,一齐冷眼看向他。
杜如晦摇开折扇,说:“或者二位就索性杀了本钦差,挥师中原,反了。究竟如何,请明示。”
建成把玄甲军的虎符放进明日手里,握了握,又示意他不要做声。明日不情愿地拧眉。然后建成冲古木天打眼色让他看住明日,自己走向杜如晦。
迈到杜如晦跟前,建成旋风似地抬腿一脚把他踹翻。唤了王洗人,若无其事继续走。
建成交代王洗人,看住唐军,守住关隘,不能退兵,也不能再进兵。眼下僵持着最为有利。除非是本殿亲笔信,亲自让城主去长安,否则城主不能去长安。
子绫扑了上来,眼泪汪汪要跟去长安。建成想了想,大辽公主的身份不会有危险,说不定在父皇那儿还能说上话,便同意她一道去长安。
建成交待好一切,又以杜如晦受伤为由要钦差暂回长安,押后审讯李密行刺案。
然后转身,建成看到人群中的明日。走向他的时候,突然惶恐。要怎样的理智才能抛下他,再次离别?我们还有这么多话没有说,我们还有这么多事没有完成,可我们还有将来吗?
明日玩弄着虎符看他走近。他斜靠在椅内,面上带着肆无忌惮的神情。缓慢地,却又很突然。他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开始残缺。
“把他们看起来。我们先回雁门关。”明日抢先开口。
他在害怕自己改变主意。他以为这样可以挽留。建成恨不得剜出自己的心。
“建成?”明日有些慌张了。
建成捂住了嘴,别过脸。
明日伸出手。
建成看见在夜风中盛开的明日的手。他的每一个举动足以构成一幅至美绝伦的风景,或一个凄美动人的故事。
建成真的开不了口。咬着的牙是防线,一旦松开,必定是决堤的眼泪。虽然建成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说话会引发眼泪,可眼睛已无力支撑。失去理智的代价是葬送明日和自己的将来。
你一定要保重。一定等我。我要找一片容得下我们的天地。千言万语清减成一滴泪,葬在心里。
转身的时候,眼前还是那轻颤的手和微张的五指。在夜风中,那样孤独。在沙场上,那样清瘦。明日没有再说出任何一个字。建成知道有两道如水的视线交织在自己身上。
隐隐约约,建成听见一些哭泣声。好像是易山,或许还有古木天和金翎吧。但没有明日。
明日的痛没有任何声音。
影焰要跑向大唐关隘的时候,建成勒缰回望。明日已经被易山和古木天送进车辇,进了雁门关。看不见了。
我们是如此地相爱。却一再分离。
这一次我又来不及与你道别了。这一次是我抛下了你,可实非所想。我们必须找一条生路。
松开手。影焰追着大唐的月亮跑了出去。这一刻,建成对李渊和李世民恨之入骨。
迷糊中听到耳边一声一声的呼唤。应该是程咬金和子绫吧。眼前一片黑暗。
没有握住。他空荡荡的手,最后化作怎样的姿势?我明白你,所以你也是明白我的吧?
究竟要怎样,我们才能在一起?究竟要等待多久,我们才能自由?
明日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和易山。
梦见父亲了。声音像干涸的湖。
易山抬眼看镜里的两张脸,笑着说,他一定希望爷多吃点东西。
父亲要杀师父。
……怎么,会呢。不,会的。易山慌乱地将长发挽起,给他戴上城主的冠冕。
朝会吧。他看向窗外。
好。
明日抬手,摊开掌心。晨光下,青丝,从血肉里涌出来,滋长。
倾城的宿命
作者有话要说:慎入慎入,本章有强戏
表提历史那回事,我就是yy
真担心啊,我弄了这么一章出来~~~~
那一天,易山终于没有忍住。在他身后无声地流泪。只好让郑方代替自己伺侯明日上朝。郑方和其它侍从都不敢多看他。易山摇头,最近自己变得像个女人一样爱哭了呀。可恶的秋天。
明日却表现得异常清醒。
唐军全被暂时安置起来,缴了军器。进入大唐的关隘被碎叶军把守住。不进不退。明日下令次日重返王城霖坤殿。雁门关一线交给胡亭泱和呼延凛。表面看来,一切如常。
明日下着一道道军令时,所有人甚至怀疑城主也恢复正常了。
李世民、窦建德被太子押走,钦差杜如晦受伤无法继续查案,也被太子建成带走。这两件事过几天应该还会有旨意下来。微风吹起他的发梢和衣袂。他的面前是一殿庭臣。我仍大唐盟友,但是大唐以臣子之礼来讯问四方城主,此举不妥。孤将上书皇帝,重申此事及澄清出兵护卫皇太子一事。此外四方城将派出使节,要求参与调查李密行刺案,免为李唐所冤。
陈云问,这使节人选,请城主明示,哪位臣公堪当此任?
岳金翎。
带刀侍卫,岳金翎?城主,他资历会不会太浅?
明日神色淡然。不仅浅,而且他官职低。
那为何派他?
明日没有回答,直接传金翎进殿。
金翎初听这个消息愣了一下子,随即反应过来。
回城主,金翎明白了。必定全力协助皇太子殿下,查明真相,还我四方城清白。
明日将写好的奏疏加印,说,金翎,你都明白些什么?跟众位大人说一说,让他们听听你去不去得。明日垂下长睫,让人看不清他的眼。
金翎便将与建成的渊源简要说了一下。
但是金翎年轻,此去面对的是杜如晦、长孙无忌等人,再则,我们让侍卫当使节,只怕会落人口实,说咱们轻视大唐皇帝。陈云等人依旧不放心。
正是要看皇帝怎样处理。他若果真听信馋言,那么毁诺在即,也省却我们将来隐忧。此时四方城占尽地利天时,手上雄兵进可攻退可守。若是留待将来被他步步紧逼,却不可知了。至于长孙杜如晦这些人,金翎多和太子、房玄龄、魏征商议,不可自作主张。
陈云等人商议之后,对金翎又叮嘱一番。
郑方才将奏疏交与金翎。
下了朝后,陈云和王冼人找到了易山,掏出数十份奏疏,全是要城主立后纳妃的。
高大人,这件事恐怕尽早解决才好。这些上书其实都是言之有理,只是眼下城主心绪不佳,我们暂且压下,不在朝堂上公然挑明提出来。
高大人,城主身上一向不好,此事我等十分忧心。再看看现在,成天刀光剑影征战杀伐,没个储君,着实人心惊惶,日积月累下来,必会引发政权动荡。
易山收下了所有奏疏。找个机会,我跟城主说说看吧。
刚回到长安,李渊见都不见就下旨将建成和李世民各自软禁在东宫和天策府。不准外出,不得与群臣往来,等待旨意。
只有齐王元吉例外,李渊准许他去东宫探望。元吉一来就搂得建成几乎透不过气。
“够了没有?我很痛。”建成对元吉心存愧疚。自己扔了个烂摊子给他就跑去雁门关了之,元吉必定被父亲李渊责难不少。
“不够不够。要不是父皇把我关了半个月,还不准我离开长安半步,我早去雁门关了。你不知道听说你出事,我是,……我都哭了!”
建成惊讶,停下推搡:“你也会哭?我都疑心你是笑着落地的。”
“大哥,我不能失去你。我宁肯和你死在一起,也不能忍受你不在这世上的想法。”
建成看到元吉的眼眶真的红通通的。两个弟弟,爱恨真是天差地别。
“我要杀了李世民!”
“闭嘴!”建成回过神来,“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插手是非。”
元吉轻抚上建成脸上的图案,“是非已经找上门来了。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哼,要翦除天策府就得先做了这两个老家伙。”
建成转身,扬起墨染的长发,“我会解决这些事。你不要管。安心当你的齐王。”
元吉从身后抱住他,“齐王是你的。”轻轻摞起建成左袖。一截覆着人皮的假肢,惨白,触目惊心。
建成静静站着,目视前方。没有阻拦元吉的动作。
“元吉,你知道吗?母后居然救了我。南熏殿一事,我还利用她的母后——前周窦皇后被杀前求人的话来刺激她,设计她。她到现在都没提过这件事。我都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我。”
“窦皇后屈尊乞求才救下母后的命,她自己却被砍下了头。想想看母后一个才十六岁的女孩子居然看着母亲在面前被人砍死的,说来可叹。不过我想不通,母后那样的人,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要不是你亲口说她冒死求你,真是,我都不敢相信。太意外了。”元吉把头埋在建成的肩上蹭。
“我发现她这个人其实很容易看透。她一生活在仇恨里,忘了爱。直到边疆老人为她挡了那一刀,她才放下仇恨想起了爱。可惜,死了,就真的太迟了。”
“她不回来了吗?可是我觉得父皇对她感情极深。”
“放下了仇恨,我想她不会再涉足这些权势了。你如何知道父皇对她用情极深?”
“她真能离开吗?大哥,父皇看起来惧怕母后,这些年也几乎都任由她专横行事,说是忌惮突厥和鲜卑,其实他已经是皇帝了,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是他发兵攻打突厥也是天经地义的。父皇这样,我想最好的解释就是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用情至深时,连她的坏都爱上了。纵容她。”
“看不出来元吉这么心细,我还真没在意。那,元吉是不是因为大哥生得像母后才……”
“不是!”元吉转过建成,抵着他的额,“不是的。大哥就是大哥。我爱的是大哥。”
建成挣脱开,“元吉,你能当个好皇帝吗?”
“……什么?!”
“我说,你能当个好皇帝吗?你性子太烈,处事过于急功近利,能改吗?”
“大哥!”元吉变了脸色,“现在什么时候!你被软禁了!父皇正要治你的罪!你居然说出这种话。大哥,千万不能再乱说,这话传出去,凭是父皇一向疼爱你也难保天子一怒之下,真的会废了你。古往今来,废太子没有一个能活的。除非,软禁一生!更何况你如今手上兵权过重。”
建成倚在窗栏轻笑,“你当皇帝,会怎么对我?”
阴森森的,有点可怕了。元吉认真地说:“我不当皇帝。我从没想过这个。现在父皇才是皇帝,你是唯一的太子。大唐开国第一个太子。?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