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深雨蒙蒙之如花美眷第11部分阅读
情深深雨蒙蒙之如花美眷 作者:rouwenwu
着眼泪拼命的劝我跟他们一起离开。我摇摇头催他们快走:“有缘再见吧!”
1937年11月12日,三个月的淞沪会战以上海沦陷结束。随即南京国民政府宣布迁都重庆。
在那之前,我随着罗韶卿的母亲一起去了汉口,后来也辗转到了重庆,而罗韶卿一直留在上海,直至蓝衣社解散。
严彬因为伤势一直没有痊愈,也随着我们一起到了重庆。事实上,我不知道是否是罗韶卿有意安排,一路上严彬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在我身边保护着我。
在汉口的时候,他曾救过我一命。我们在街上闲逛,却遇见了日本人的轰炸。他掩护着我趴在地上,正好一枚炮弹在我们身边爆炸。我当时只感觉到他身体微微沉了一下,却一直护着我连块儿飞石也没有砸到。
后来等周围一切都平静下来,我才感觉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滴在脸上,抬头看他满脸是血,用他那一贯冰冷的眼神望着我,听不出情绪的问了句:“你没事吧。”
我赶紧挣扎着站起来:“我扶你去医院。”
他没说话,竟然把我抱了起来:“还是先看看你和孩子吧。”
在我和罗韶卿分开的大半年里,我们从来没有过任何联系,我不知道他一直留在上海都在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他离开了蓝衣社现在又在哪里工作。
而在我养胎的这些日子里,唯一能告诉我有限的罗韶卿的消息的人只有严彬。
到了怀孕后期,我的肚子越来越大,腿也肿的没法走路,再加上重庆湿热的天气,我几乎不再出门,每天坐在房间的阳台上看书,等着严彬给我带来消息。
他走进我的房间,因为常年训练和执行任务的原因,他的脚步很轻很轻,几乎听不出任何声音。我是个很敏感的人,尤其是怀孕以后,只要有人靠近我的安全距离,我就会全身汗毛都竖起来。
严彬坐在我的身旁:“你还记得刘蓉蓉吗?”
“当然,她是我的大学同学。”
他难得的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她一直管她的伯伯叫爸爸,而她真正的父亲是汪精卫的秘书。”
汪精卫的秘书!原来这姑娘她爹是个汉j。我说怎么千方百计的把自个儿闺女往蓝衣社送。我问严彬:“那时候经常跟踪我的人也是她吧。”
“是,大哥早就知道她身份可疑,却一直把她留在新闻处。”
我接着严彬的话分析道:“可她一直能够得到情报,而且我猜应该算是些有价值的情报。让她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而不被怀疑。最后一次,就中了罗韶卿的反间计吧。”
“如萍,大哥一直都说你要是从小培养,一定是最出色的特工。”严彬说道。
我摇摇头:“不知道你信不信,我和煜煊是夫妻,有时候,他心里的想法我能感觉得到。”
“是吗?那你现在感觉一下他在哪里?”
罗韶卿早已不是新闻处处长,蓝衣社解散之后,他应该是跟随他的戴老师去了军统。而天津和上海是戴雨农两大情报网。他现在具体在哪儿我还真说不好。不过,他罗少曾经在上海滩太过张扬:“他在天津吧。”
我转头看他,等着他肯定的答案。他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望了眼江对面群山起伏:“汪精卫在香港把他卖国求荣的行径正式摆上了台面,随后去了越南……”
我一把抓着他的手打断他:“严彬,我肚子痛。”
他把我放到床上:“我去叫医生。”
第四十九章
生下渊儿的过程我实在不愿过多的回忆,那样的痛苦叫人恨不得死了才好。我一直躺在床上听着身边的医生喊‘用力,用力’,我哪里还有力气用得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煜煊啊煜煊,说不定我要死在你前面了,所以,你要是能活下来,就带着孩子好好过吧。
意识模糊中听到孩子的第一声啼哭,我满身是汗,有一种死过一回的错觉。昏昏沉沉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儿子就睡在我的身旁,整个身体裹在抱被里面,只露出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新生的孩子,还那么难看。不过看了依萍生下来的那只小耗子一般的闺女,看着我家的大胖小子,倒是有了那么点儿心理准备。
我支撑起身体靠在床头,轻轻的把他抱在怀里。严彬的话我不用听完就知道,罗韶卿既不在天津,也不在上海,他竟然去了越南。去暗杀汪精卫。渊儿靠在我的怀里熟睡,我亲亲他的小脸:“宝贝,宝贝,你能感觉到爸爸现在好不好吗?”
孩子几乎不用我怎么费心,有奶妈和保姆,还有他的奶奶,成天抱在怀里,罗家的长孙,他们似乎已经为他的未来规划好了一切,只等战争过去,他慢慢长大……
一个多月后严彬来找我,那个时候我好不容易能和儿子在一起,安安静静的待上一个下午,他问我:“你有个紫檀木的首饰盒子对吗?”
我看着一旁婴儿床上渊儿熟睡的小脸:“有的,离开上海时煜煊送的。”
他说:“那里面有个夹层,你打开看看吧。”
“是什么?”不会是罗韶卿的遗书吧。那盒子里装的是她送给我的小首饰,从胸针到耳坠什么都有,还都是鸢尾的造型。我几乎隔不了几天就会拿出来看看,却从未发现那盒子竟然有个夹层。
他没有答我,坐下来叫我的名字:“如萍。”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叫我陆小姐,也不再叫我嫂子,而是直接喊我的名字。
他说:“行动失败,汪精卫回到了上海。”
我手里的茶盏落了地,‘哐当’一声摔得粉碎。行动失败,为什么会失败,罗韶卿竟也有失败的时候,既然失败了,那他还活着吗?
我的声音有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死了吗?”
他摇摇头:“不知道。”
一旁熟睡的孩子被茶盏摔碎的声音吵醒,声声啼哭,听得我心乱如麻,我转身去抱孩子,只想让他安静下来。
严彬拉着我:“大哥曾经吩咐过,如果他有什么意外,他让你打开那盒子,里面有他留给你的一封信。”
他给我留了一封信,在他死后要我打开。他心里早已明白我夫妻二人此次分开,或许就是永别。他竟然还在送我离开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我等他,他甚至连未出世的孩子都没有看一眼,要我怎么等他?
罗韶卿的信,我把它握在手里很久很久,从下午到黄昏,从深夜到清晨,却始终没有打开。脑子里全是我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从相识到结婚。我知道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妄谈爱情是一种奢望。可我还是嫁给了他,为他生下了渊儿。我心里一直侥幸的想着,我们可以温暖着彼此走过一生,直到现在我也这样认为。
我终是没有打开罗韶卿的信,我把它放回了那个紫檀木的盒子。然后飞快的冲到严彬的房间门口,我大力的敲开他的房门,他依旧一脸平静的看我:“有事?”
我喘着气:“带我去见一个人。”
“谁?”
“……”
经过两个月的特训,我从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家庭主妇,摇身一变成了军统特务学校培训出来的情报工作人员,代号鸢尾。在我的要求下,我被分配去了上海执行任务,他们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一套完整的假身份。
严彬问我:“你一定要把自己逼上绝境吗?”
“我相信他没有死,戴老师没有说实话,煜煊她一定会去上海。”
他说:“大哥是戴老师最喜欢的学生,而且他和军长关系匪浅,如果大哥还活着,他没有理由骗我们。”
“怎么没有理由?”我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大了起来:“隐姓埋名改变身份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吗?”
他也莫名的激动起来,拉着我大声说道:“即便他没死,你去了又能怎么样?如你所说他隐姓埋名改变身份,那么你以为他会和你相认吗?”
“好,就算他死了,那么我去替他完成他的使命。”我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他在我身后,放缓了语气:“你想想渊儿,你忍心让你三个月的儿子,刚失去了父亲又要失去母亲吗?”
“……”
离开重庆的那一晚,我取下婚戒用一根红丝线穿起来挂在渊儿的脖子上,他窝在我怀里‘咯咯’的笑着。我搂紧他眼泪止不住的低落。他看见我哭,就用小手胡乱的抹着我脸上的泪水,我怕我再看他的笑脸就没有勇气离开,把孩子紧紧地拥在胸前,他似乎被我抱得太紧不太舒服,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他奶奶听见哭声披了件外衣就从隔壁跑了过来:“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抹干脸上的泪水:“没事,我就是舍不得孩子。”
她坐在床边儿叹气:“我们罗家虽没有多大权势,在这兵荒马乱的护着你和孩子的安全还是没有问题。你在考虑一下吧。”
我抱着渊儿跪在她面前:“妈,我考虑得很清楚,我和煜煊是夫妻,除非放我看到他的尸体,否则我决不相信他死了。”
“你先起来说话。”她伸手扶我,我不肯,只把孩子塞进她手里:“媳妇不孝,没能替煜煊在您跟前尽孝道。还要留下孩子让您费心。你和爸一定保重身体。”
我和严彬来到上海,和我们接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知识分子的打扮,看着就像个学者,哪里想得到他是个特务。他坐在电车上看报纸,我和严彬站在一旁,他起身下车报纸留在了座位上面,严彬顺势坐了下去,一直到了终点站,他才不动声色的拿起报纸,拉着我挤在人群中下了车。
我和他回到陆宅,我们暂时住在那里,他把拿回来的报纸对这一本《四书》翻了半天,然后递给我:“咱们的身份和任务,你看完后烧掉吧。”
我的身份很简单,基本和当初的白玫瑰如出一辙。他是去大上海做歌女,粉红佳人一炮而红。我是去天蟾舞台唱戏,唱《牡丹亭》一夜成名,时光流转,我不再是陆如萍,上了油彩,戴了行头,我是叶如昔。
要用最短的时间在这充满了明星名媛歌女舞女的上海滩出名,对于一个戏子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还好,我和严彬来到上海之前,一切都有精密的部署和安排,我只要按着预定的计划完成任务就可以了。
一夜之间,几乎所有杂志画报的封面都是我的相片。全上海没有不认识唱着‘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的’的叶如昔。
站在台上,听着下面一声一声的叫好。我依稀看见那个穿着西服,带着金边眼镜的男人一如当初那般走进那个小茶馆。他嘴角噙笑,眉眼隽秀。我那时恨他厌他却又不得不屈服于他,他威胁我利用我,却处处都是君子作派。
如今,我还站在戏台上,而他,又身在何处呢?
幕布拉上,我去到后台却还能听到掌声与叫好,他们夸如昔貌美如花,温婉动人,他们只知如昔来上海讨生活的江南女子,双十年华,却不知我早已为□,为人母。
卸妆的时候有人来后台找我,一个其貌不扬,骨瘦如柴的男人。他看上去虽是久病缠身的样子,却也毫不掩饰好色的本性。一走进化妆间,就用那双小儿无神的眼睛在我身上打量一番,才说:“如昔小姐果然不负盛名,这才唱了几场,就红遍了上海滩。”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您是?”
戏班的老板唯唯诺诺接口道:“这是丁先生,大人物,如昔你可得仔细招待着。”
丁先生?!我不动声色的望向角落里打杂的严彬,他在扫地,没有抬头,我却看懂了他的暗示,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我们的目标。
我装作不认识,坐到化妆台前继续卸妆:“丁先生,哪个丁先生?如昔是个唱戏的,戏台子上唱的那些个达官贵人都认得,这下了台嘛,哪个官家老爷敲得上咱呢。”
那男人挥了挥手,手下捧上个锦缎裹着的盒子,打开来里面竟是一套唱戏的行头,珠翠玉环恍花了人的眼。他说:“一点儿小小的见面礼,还请如昔小姐笑纳。”
我只在镜子里瞟了眼,笑道:“我又不认识你,怎么敢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
他大笑:“今晚想请小姐吃个饭,咱们好好认识认识,不知可有这个荣幸?”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第五十章
一顿饭下来,我完全不知道桌上摆的都是些什么菜,对着那位丁先生笑的脸都僵硬了。脑子里翻来覆去却都是当年我与罗韶卿在这里的情景。他是如何在记者面前取笑我只是个戏子,我是怎么大大方方唱着‘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的走出去……
我想他,疯狂的想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看着曾经我和他去过的地方,脑子里就会浮现曾经与他一起的情景。煜煊,煜煊,我能感觉到你没有死对不对?我和儿子还在等你,你怎么可以死?
“叶小姐,今晚的菜色不和你胃口吗?”丁先生礼貌的问道,对着你那张极其猥琐的脸,我的确是什么胃口都没了。
我轻轻摇头,微笑着道:“还好,我吃饱了。”
他提议道:“那我们去大上海跳舞怎么样?”
我伸出手撑在额头上,皱了眉轻轻摇头:“不好意思,我有些头晕,去了反而坏了丁先生的兴致,不如我们下次再约如何?”
他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说道:“那就让我送叶小姐回家吧。”
自那以后,丁先生每日都会来天蟾舞台听我唱戏。我刚下台,他便在化妆间等候。然后邀请我一起吃饭跳舞。严彬依旧在一旁不言不语扫他的地,甚至连头都不会抬一下。
在大上海昏黄的灯光下,他的面目显得更加的诡异和丑陋,这个极斯菲尔路76号的特务头子,谨慎多疑却贪图美色。他搂着我的腰在舞池中胡乱的踏着舞步。放在我腰间的手不规矩的来回游移,我强忍住想要掐死他的冲动,依旧带着微笑与他共舞。
一曲终了,我在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随着他一起走向桌旁。他拿了酒杯递到我的手里:“叶小姐不但嗓子身段上海滩无人能及,就连舞跳的也那么好。来,我敬你一杯。”
他扬了扬手里的高脚杯,把里面的红色液体一饮而荆我也只好笑笑,然后喝尽杯中酒。
我伏在沙发的靠背上,难受得想吐,被丁默村灌下太多酒。我知道今晚他要对我做什么,可是我只能顺从,因为这是我的任务,我没有权利说不,我必须取得他的信任,为我的同伴创造暗杀机会。
“叶小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半眯着眼睛看他,然后轻笑出声:“没事,我没事……”
他好色的本性完全暴露在脸上,手也搭上我的肩,扯下我旗袍的披肩:“你醉了,我代你去休息吧。”
“我没醉,我们去跳舞……”我摇摇晃晃的坐起来,拉着他按在我肩上的手就要往舞池里拖。他的手轻轻用力一带,我整个人倒在他的怀里。
看着他那张脸一寸一寸向我靠近,我承认我胆怯了。看着他的脸我只感到一阵恶心,偏头就吐了出来。他皱了皱眉,看着我的眼神竟透露出一丝杀意。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竟然一把推开他站起来:“对不起丁先生,我想我是醉了,原谅我刚才的失礼,下次再见。”
我转身踉跄着往大门走去,他却一把拉住了我。还没有来得及说点儿什么,那边却跑过来一个他的手下,在他耳边说道:“汪先生要见您。”
他立刻脸色一变,低声问了句:“他怎么现在突然要见我?”
那手下摇摇头:“李先生那边似乎抓了两个国民党的特务。”
此刻我是靠在丁默村的怀里,他们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他转过头来看我的时候,我便低下了头装醉。他轻声笑到:“也好,今日晚了,我派人送叶小姐回家吧。”
我依旧是摇晃着站直身体:“哪里敢劳驾丁先生的人,我还能找着回家的路。”
出了大上海的门,我随便上了辆黄包车便吩咐车夫去扶须路的陆宅。冷风一吹,我的头登时像要炸开一般疼痛难忍。闭着眼缓了半晌。再睁眼却看见那车夫正面无表情的盯着我看。
与其说他面无表情倒不如说我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他几乎黑得看不清眉眼,半张脸长满了胡须,看上去就像疯狂生长的野草一般。我问他:“你认识我?”
他摇摇头,声音低沉得有些瘆人:“不是,我只是看小姐很不舒服的样子,想问问是否需要去医院。”
我摇摇头:“不用了,你送我回家吧。”
我开了房门进去,大厅里没有开灯,严彬不知去了哪里,我摸索着到沙发旁坐下,红酒的后劲儿上了头,再加上回到家里放松下来,我很快就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迷迷噔噔感到有什么东西触碰在脸上,极轻极细的感觉,我登时清醒过来,睁开眼便看见一个红点在黑暗中一明一灭。那是有人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吸烟。不是严彬又会是谁。
我坐起身来,顿觉全身酸痛无比,黑暗的大厅阴冷异常。我说:“严彬你去把灯打开。”
“喝酒了。”我无心分辨这是肯定句还是疑问句。勉强支撑起身体要去开灯,严彬灭了烟头,走过来一把将我按回到沙发上:“我去。”
大厅瞬间亮了起来,我却觉得更加的寒冷。严彬走回我身旁,低下头看我,却皱了眉,他伸手在我额上试了试温度:“你发烧了。”
我说我怎么冷得发抖,许是刚才喝了酒又吹冷风的缘故:“帮我找两片退烧药吧。”
他伸手过来抱我:“去医院。”
我无力的推开他的手:“不去,丁默村那边刚有点儿眉目,我不想再生出些事端来。”
严彬一向是个做事干净利落的人,我说不去,他便不再说话,去厨房倒了开水,又给我找来退烧药:“明天不要去戏班了。”
我点点头,才想起来问他:“你去哪儿了?”
“有新任务。下周末是你的生日,主动打电话给丁默村,要他送你礼物。你看上了一件大衣,约他去皮草行。”
“谁去暗杀,是你吗?”
他摇摇头:“不是,我不知道是谁。”
我挽着丁默村的手下了车,我一面同他说笑,一面扫视四周来往的人群,却始终看不透哪一个才是我的同伴。当我们与一个拉着黄包车的车夫擦身而过的时候,丁默村却突然甩开了我的手,大步往人群中跑去。
那车夫突然从汗巾下摸出一把手枪朝着丁默村逃走的方向连开数枪。街上的人炸开了锅一般四处逃窜,我随着人群被带到了那珠宝行的门前,回头看去,丁默村和那个车夫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个身影,那个拿枪的姿势,我太熟悉。我恨自己为什么那天晚上会喝醉,会没有仔细的再看看他。我应该认出他来的啊,我为什么偏偏没有多看他两眼……
失魂落魄的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严彬已经等在那里。我走到他身旁,刚开口什么都还没说,眼泪就大颗大颗的掉落下来。他拉我进屋,我看着他的脸,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颤抖:“你刚才看到了是不是?你也认出他来了是不是……”
我话未说完,他却将我紧紧的抱在怀里:“是,我认出他来了,那个人是我大哥,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可是,现在危险的人是你。任务失败,你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你知不知道?”
没人在乎我的身份是否暴露,我的下一个任务便是装作若无其事的约丁默村出来见面,并用尽所有方法打消他对我的怀疑。临出门之前,严彬拉住我:“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我甩开他的手:“我必须去。严彬,你别忘了我们为何而来上海?”
严彬轻笑出声:“你只是来找你的丈夫,既然你知道他还活着就应该立刻回重庆去,那里还有你的儿子,至于暗杀丁默村的任务已经与你无关。”
“如果我杀了丁默村,是不是就可以带着我的丈夫一起回去照顾我们的儿子。”说完,我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往门外走。
严彬在我身后大喊:“陆如萍,你幼稚。”
在我的记忆力,严彬一向是个淡漠之人,也正是因为他冷淡的性格,罗韶卿曾说他是最优秀的地下情报工作者。可我从未见过他如今天这般情绪失控过。
在我们相约的咖啡厅里,等待我的并不是丁默村猥琐而滛邪的笑脸,而是极斯菲尔路76号几个特务冰冷的手枪。我身上自然也有枪,可却只能优雅的笑道:“几位这是认错人了吧。”
“没有,我们要找的正是你陆如萍小姐。”
第五十一章
他们叫我陆如萍,并非叶如昔,如此说来便是我的身份暴露了。重返上海那一天我便料到会有今天的结果。罗韶卿和严彬他们这些从小受过专门训练,在戴笠手下赫赫有名的军统特务行动之时也不敢说万无一失,我不过是两个月的训练,毫无经验的女流之辈,暴露身份早晚的事。只是我没有想到会那么快,一切都是按计划行动,电话里也没有听出丁默村有任何怀疑,却不知为何,他们竟连我的名字也知道了。
一个人用他手里的枪指着我的脑袋,另一个人拿走了我手里的包,说道:“陆小姐你配合一点儿,也少吃些苦头。”
我松开手任他们拿过那个包,从里面掏出那把罗韶卿曾给我的枪。此时此刻,我自然要配合他们,因为我不想死,我还有不满周岁的儿子等着我回去照顾,我怎么能死?
他们带着我走出咖啡厅,就在即将上车的时候,我却看见马路对面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这边。我没看见他的脸,可我认得他的眼神,那不是罗韶卿,罗韶卿的眼神永远带着三分戏谑,即便是刺杀辰巳荣一和丁默村的时候,他的唇角似也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个世上,只有严彬的眼神才会有那种让人看一眼便觉寒彻入骨髓的冷冽。
我看得出他在极力隐忍,他想救我。我心里焦急万分,恨不得大喊出来,让他快离开。可我不能这么做,我只能默默祈祷他不要乱来。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地下情报工作者,我难以相信他会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情。
对于这个动荡的国家而言,我的死算得了什么,我虽不甘心,我想要看着我的儿子长大,我想要与我的丈夫相伴一生……可是这些都必须一我的祖国不被列强侵犯为前提。
压着我的特务似乎看出了我的迟疑,枪口又离我进了几分:“陆小姐,在我们跟前耍花样,你该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我赶紧转移了自己的视线,生怕远处的严彬被他们发现。
还好,在我上车的一霎那,严彬的眼睛消失在街道的拐角。似是有人将他拖走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随那两个特务上了车去。在汽车行驶过那个路口之时,我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在街角的尽头,两个衣着毫不起眼的男人,罗韶卿将严彬的脑袋死死地按在自己肩头,而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的随着汽车移动。
我不经在心里苦笑:很好,这便是我看上的男人。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永远以大局为重。无论心里想法如何,始终可以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他比谁都明白,在军统上海站情报网中,严彬比我更有价值。煜煊啊煜煊,你若不是这样的罗韶卿,我又怎会义无反顾的爱上你。
两个汉j推着我走进极斯菲尔路76号,他们将我关进了一个房间,没有我想象中的酷刑,也没有人来逼供,甚至自那两个汉j走后没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
那个房间很小,里面空空如也,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关上门便是一片黑暗。一日三餐有人定时送来,从门下打开一个小洞,递进来便离开。没有人与我交谈,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一点光亮也见不到,我静静的靠在墙角,一点一滴却又清晰无比的感受恐惧在我的心上漫延。
那种孤独无助,无法感知任何东西的感觉可以击碎任何一个强大灵魂的心理防线。我不知道他们要将我在这里关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关了多久。每当我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时候,便会让我的丈夫和儿子占据我整个思维。
可是渐渐的,罗韶卿和渊儿的脸在我的脑子里模糊起来,无边的黑暗与未知的恐惧下,他们也无法使我平静下来,我疯狂的揪着自己的头发,试图用疼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精神崩溃,我甚至想过,若是他们现在来审问我,我会什么都说,只要不叫我再呆下去,我什么都愿意说出来。
想到这里我便会狠狠的甩上自己几个巴掌,在这所有感官都失去作用的黑暗空间,听到那清脆的声音我的心里甚至还有一丝喜悦。我警告自己,什么都不能说,说了就与这魔窟中的汉j无异。你的丈夫,你的儿子,就连你自己都会瞧不起你自己……
就在我已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准备一死了之之时,有人打开了那一扇许久不曾开启的房门。几个汉j看见我躺在地上半人半鬼的样子之时,甚至在他们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们将我拖进了一间不大的刑房,头顶上晃悠的灯泡一明一灭,照着墙上的刑具格外恐怖。他们先是拿了张椅子让我坐下,一个小汉j走到我的身旁,用手挑起我的下巴,猥琐笑道:“陆小姐,咱们也无需客套,你老老实实配合我们自然不会吃苦头,甚至回去接着唱戏,做你的名角儿也未尝不可。”
我咧开嘴笑,想必十分阴森恐怖:“怎么配合?”
“你只要说出军统在上海站的情报网有哪些人,都有哪些任务就可以了。”
“我不知道。”我看着他鄙夷的笑了:“你的口供问得太不专业,我一个小特务怎么会知道整个上海站的情报网?”
“你……”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后又重新做下:“那你可以说说与你接头的人都有谁,你们要完成什么任务?和你一起的严彬在哪儿?”
“我是个中国人,你也是,你凭什么要求我将我的祖国我的同胞出卖给日本人?”
“因为日本人他妈的可以让你活下去。”
我很想活下去,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我闭上眼不再说话。那人还在不停地威逼利诱,我只觉得一阵悲哀。过了良久,他许是累了,走出门去,半晌又走了回来,手里拿了一小瓶东西,站在我跟前说道:“前些日子叶如昔小姐的杜丽娘红遍了大上海,这么好的嗓子毁了该有多可惜。”
“为了我的国家我可以连命都不要,又何况嗓子。”
我不知道他给我灌下了什么,嗓子里火烧火燎的疼,那种烧灼感似是要穿透人的肠胃。随即便是一阵窒息感,我喘不上气来,竟这样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又重新被关进了那小黑屋,嗓子虽可以说话,却嘶哑得不行。随后的几天,我不停地被人带出去审问,用刑,昏迷,被凉水泼醒过来,直至整个人对疼痛麻木。在他们的审问中我了解到了整个计划失败的原因,有人给李立群写了一封匿名信,上面有上海站某条线上一个核心人物的地址和姓名,他们抓回了那人,那人受不住酷刑便吐出了他所知道的上海站的人员名单。其中也有我和严彬。
连续半个月,他们从我这里问不出任何想要的信息。终于有一天深夜,两个人打开那小黑屋将我从里面拖了出来,我以为这次又有什么新花样要招呼我,却不曾想他们将我带出了极斯菲尔路76号的院子,外面有一辆车等在那里。我心里这才明白,这是要送我上刑场了。
街道上下了很大的雾,远处的路灯模模糊糊看不太清。从时间推算应该是凌晨三四点钟。那两个汉j将我带出院子之后便交给了另两个从车上下来的人。
我顺从的跟他们上了车,车上竟然还有两个人,我心里冷笑,要杀我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女人,还用的着四个人吗?或许还有别的计划,我不知道,我现在浑身的疼痛容不得我想太多。只能眼看着车子驶出市区,越来越远……
到了郊外,他们压着我下车,又走了很远,走进一片树林,在一块石头前停了下来,有人低声问我:“陆小姐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要求你们放了我,答应么?我认真的想了想,于是说:“不要打我的脸。”
他们默不作声,想必只当是一个戏子临死还舍弃不了一张美丽的面皮。我只是想在罗韶卿找到我时能够认出我来而已。
就在我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之时,树林中忽然想起几声枪响,几乎同时,我用尽全身力气向着不远处的树滚了过去。随即便看见那几人纷纷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就在此时,有人朝着我跑了过来,他抱起我便往树林深处跑去,那怀抱我再熟悉不过,心脏不由得狂跳起来。实在没有想到,我这辈子还有靠在他怀里的一天。
“我死了吗?”依偎在他胸前小声问道。
“我怎么会让你死?”没错,这是罗韶卿的声音,不管多么低沉嘶哑,我依旧认得。在极斯菲尔路76号,无论多残忍的刑罚都没能使我哭过一声,却在听见他的声音之时眼泪不可抑止的落了下来。
身后的树林瞬间想起密集的枪声,远处一辆汽车开过来,车灯晃动下,我看见周围有人聚集过来:“大哥猜得没错,果然有埋伏。”这是小五的声音。
老三问道:“老五你眼尖,看看车上是谁。”
“是白川那个混蛋。”
因为怕暴露,几个人都没有开枪,可是夜晚在树林中穿梭,敌人又怎会不知,枪声越来越近,却渐渐停了下来,那车也跟着停在了远处。
罗韶卿抱着我找了棵树躲起来,一个手势示意他们掩护好。那边白川生硬的汉语响起:“煜煊,我知道你会来救你的妻子,这都是我安排的,只要你出来,我可以放她走。”
这样的时刻,我竟然感到了罗韶卿的吻一下一下落在我的额上,他似是根本没去听那些话,只专心的吻我,一路辗转至耳边,他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我却听得一清二楚:“你不守着我们的孩子,来上海做什么?”
我死死的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怀里,生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来。
第五十二章
静谧的树林,没有任何人再说话。不远处的空地里,停着几辆吉普车,白川没有下车,他怕死,他知道只要他一现身,罗韶卿不会放过他。
我能感觉得到罗韶卿抱着我的手在轻微的抖动,他是我丈夫,此刻他心里的想法我又怎么会猜不到。我说:“你别想抛下我一个人去送死。”
他只是将我更紧的搂在怀里,耳边是他沙哑的嗓音:“保重。”我脑子里瞬间空白,心里涌上莫名的情绪,想要不顾一切的抓住他。可我只是感到后脑一阵剧痛袭来,整个人便没了知觉。
当再次醒来的时候,抱着我的人已不再是罗韶卿,而是严彬。我们俩坐在船舱的角落里。他用外套裹进我将我整个人护在怀里。周围都是逃难的民众,老人小孩挨挨挤挤坐了一地。
我稍微挪动了一□体,想要坐起来,浑身立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巨石碾过一般。严彬扶着我靠在他的身上:“你醒了。”
“煜煊呢?”声音沙哑到我自己都不认识。
“被白川抓走了。”他端了杯水递到我的手里。
我接过杯子扬手泼在了他的身上:“为什么要带走我,为什么不让我跟他一起死?”
他抬手拭了拭脸上的水渍,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还是那副冷淡的语气:“大哥打晕了你,他要我带你走,我就必须将你安全送回重庆。”
“你以为我们可以就这么顺利的离开上海吗?你以为白川说放过我,李世群和丁默村那两个汉j肯放过我?”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根本无法接受罗韶卿丢下我一个人去面对生死的这个事实。
严彬又倒了一杯水放到我的手里:“只要我活着,就决不会让你有危险。”
我看着自己身上破烂不堪的衣物,而这衣物下包裹的是一副更加残破的躯体。熬过了极斯菲尔路76号里的那些酷刑,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还可以支撑多久。严彬绝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主,既然他答应了罗韶卿要将我送回重庆,即便我死了,他也一定会背着我的尸体回去见罗韶卿的父母。
没过多久,船舱进来了几个人,旁边两个船员诚惶诚恐的陪着,我一眼便认出那是极斯菲尔路76号的人,他们曾在我被审讯的时候路过面,有一个甚至是直接对我用过刑。严彬拉着我站起来,小声在我耳边道:“低着头。”
那几个人分头检查,其中一个挨个看过来,最后停在了我们栖身的角落。我躲在严彬身后不敢抬头。只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毫不客气的说道:“把头抬起来。”
我不说话,又向严彬身后躲了躲。严彬那小子竟然讪笑着开口说道:“她是我老婆,被炮弹吓傻了,怕生。”
“是吗?”那人伸手过来要捏我的下巴,严彬一把拉了他的手,不动声色塞过几个银元:“真傻了。”
那人收了钱,又看了我几眼,然后转身离开:“这边没有发现。”
严彬松了一口气,扶着我坐下:“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们只能呆在这里,一直到汉口。”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拿了一只药膏放进我的递过来:“你身上到处都是伤,还是上点药吧。”
我接过药膏,摇晃着站起来:“我去洗手间。”
从那之后,船上便再没有事情发生,直到到达汉口的前一天夜里。
自从离开上海,我从未睡过一个好觉,梦里不是极斯菲尔路76号的酷刑,就是罗韶卿浑身是血站在我的面前,还有我的儿子不断提哭的声音。我的精神在崩溃的边缘,甚至一到夜里连闭上双眼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睁着眼感受身上那些伤痕在夜间愈发加重的痛楚。
当严彬握紧我的手,轻声在我耳边说:“有人来了。”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比他更早听到那群人的脚步声。
船舱的门被打开,一群人冲进来,他们要找一个叫陆如萍的人,丁默村死了。这一次,不再是每个人大致看一眼便草草结束。他们的检查非常仔细,用枪指着脑袋挨个看清楚再搜身。
偌大的船舱只有正中一盏极其昏暗的灯光,我知道即便是在这样的光线,那些人想认出我也是轻而易举,我身上的伤他们太熟悉,我这张脸,他们也太熟悉。被他们抓住也不过一死,我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只是严彬,他不该就这样陪着我一起死,作为一个军统特务,他还有更高的价值。
我缓慢的移动脚步,想要远离严彬,他却将我的手握得更紧。我小声说道:“不想一起死就放手。”
“就算是一起死我也不会放手。”
我转过头去看他:“放手吧,你大哥不会怪你。”
他却死盯着那群人,连个眼角余光也不给我:“跟我大哥没关系。”
“你说什么……”
我的话没有说完,那群人便站到了我们跟前,我依旧是低着头躲在严彬身后。
这一次,严彬省去了多余的谎话,直接开枪击中了头顶的灯泡。整个船舱登时一片漆黑,人群混乱着四处逃窜,然后又是几声枪响,面前的人应声倒下。严彬拉着?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