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五小姐第20部分阅读
任家五小姐 作者:rouwenwu
磨着只怕真的会是最后一种可能。
夜里说给靖南王听,靖南王深思片刻,摇头道:“夫人想太多了。”
休竹一时无言,隔了片刻靖南王又道:“夫人放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夫给你撑腰。”
而事实证明,休竹的担心并没有错,第二天她刚起身,没来得及梳洗,明夫主那边就打发妈妈过来禀报:“……昨个儿夜里回来有些劳乏,半夜里就说有些不舒服,奴婢们说过来禀报王爷奶奶,夫人又说不用。今个儿早上就起不来,身子发烫,人也错沉沉的。”
屋子里忙碌的众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望着休竹。休竹不觉冷哼一声,果然自己并非杞人忧天,昨个儿欢欢喜喜去给范炎下聘,今个儿就不行了。
不用细说,张妈妈也明白是什么意思,脑袋转的飞快,果真如休竹预料的那般,明夫人是打算一开头就给一个下马威,让奶奶措手不及。心里不觉一阵慌乱,抬头看了休竹一眼,见她沉着冷静,丝毫不见惊慌,不觉也冷静下来,忙道:“这事儿一般都是吴总管家的张罗,这会儿只怕还没进来。”
休竹不说话,可半晌碧翠也没给她穿上衣裳,低头一瞧碧翠的手,竟然在打颤。心里有些后悔昨个儿不该说那些话,让稳重的碧翠都惊慌起来。再看看其他丫头,除了张妈妈脸色略微镇定,冬灵一脸怒意,银翘和玉儿都愣着没回神。
明夫人不留痕迹地就先让自己乱了阵脚,这大概就是她想要的吧?
“不用慌,慢慢穿就是了。”休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
碧翠抬头一瞧,见休竹眉眼含笑,又见她朝自己轻轻点了点头,心头一动,慢慢镇定下来。一时文家媳妇进来梳头,休竹想了想,让她把头发都绾起来。
刚收拾妥当,只见靖南王沉着脸进来。
而那传话的妈妈也不禁抬头端详休竹的表情,见她脸色平静,心里咯噔一跳,忙垂下头。耳畔传来休竹略显焦急的问话:“可打发人去请了大夫?”
“尚且没有开门,所以……”
休竹低头一琢磨,一边让碧翠给自己空衣裳,一边沉着冷静地道:“劳烦妈妈跑一趟,找个小厮去请大夫,先给夫人瞧瞧要紧。我这边收拾妥当了,就立刻过来。”
虽然休竹语态平平,那妈妈却心头一慌,忙忙地去了。
目送她出门,休竹扭头吩咐玉儿,“去瞧瞧张妈妈起来没?”
正说着,张妈妈已经进来了,见众人神色微霁,冬灵更是咬着嘴唇,眼里冒出火星子。忙走到休竹身边行了福礼。
“府里一般生病请大夫,你可知道相熟的?”
张妈妈不解这一问,“可是奶奶身体不舒服?”
那冬灵嗤一声道:“哪里是我们奶奶病了,是夫人好不好正巧今个儿病了。”
059:理家
休竹笑盈盈迎上去,一边吩咐碧翠等安排早饭。
靖南王不觉打量起休竹,见她梳着圆鬓,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头上饰物两三件,上面穿着酱紫色窄腰宽边对襟高领袄子,下面穿着黛色十样锦十二福裙子,耳垂上一对祖母绿耳针,胸前戴着赤金百兽项圈,手腕上一对血红玉手镯。略施胭脂,红唇润泽,眉目含笑,神态中丝毫不见惊慌不说,还有一股子沉着自信从眼睛里透出来的,让整个人神采飞扬。
靖南王不觉看痴了,从来不知道小妻子认真装扮过,也美得耀眼。心头不禁一松,略带歉意的口吻道:“刚刚得到消息,我要马上出门。”
这算什么?碧翠端着早点盘子,愣愣半晌才回神。张妈妈、玉儿、银翘等皆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靖南王。今个儿明夫人摆明了是动不了的,休竹初次理家,还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更重要的是,靖南王这个时候不能帮她撑场面!
耳畔传来休竹温婉沉着的声音:“今个儿风大,王爷要不要再穿一件夹层衣裳?”
靖南王深吸一口气,走过来握住休竹的手,奇异地发现,小妻子的手竟然比自己暖和,而那暖融融的感觉,似是瞬间使蔓延全身,紧绷着的下巴随之松懈。笑容里多了几分轻松,他怎么就忘了,这个小妻子当着他的面都敢明里暗里地挤兑他,她到底还会怕什么呢?
一年的沉寂,不过是顾虑着自己和明夫人之间的关系,并非真的就害怕了谁。
一时早饭摆放齐全,休竹坐焉吃了一些,靖南王也匆匆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外面便有小厮让妈妈通报,车马已准备妥当。
休竹忙叫碧翠包了点心让靖南王带上,好在车上吃。送走靖南王,休竹扭头见众人都望着自己,纵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却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说话也与往常没有差别,“今个儿银翘留在屋里吧,碧翠、玉儿、冬灵跟着我去,张妈妈也一起吧。”
碧翠取了一件银鼠领子石青色大氅给休竹披上,走到门外,天才蒙蒙亮,早有丫头婆子在院子里扫雪。却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见休竹出来才慌忙地散开。
休竹瞧着,嘴角不觉上扬,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靖南王的维护并非她们就真的没有注意,想到这里,休竹对靖南王今天不能给自己撑场子的事儿也不那么介意了。
碧翠等人紧紧跟在休竹身后,前面两个婆子打着灯笼,这是休竹成亲后第二次这么早地去明夫人处请安。
彼时,明夫人院子里早已灯火通明,正屋半开着,门口一十二个体面的婆子候着,另有小丫头等来来去去,也不知忙什么。总之,场面零乱,也颇为壮观。
休竹来了,众人忙过来见礼,休竹微微点头,那边明夫人屋里的婆子撩开帘子,休竹踏进屋时,耳边似有不满的声音的传来,“……今个儿怎么了?若是迟些,午饭也没法子弄出来了。”
休竹身后几人,不觉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蹙眉。休竹似是没听见,紧几步直到榻前。只见明夫人一夜之间竟变得蓬头垢面,身上披着绣花锦被,只里面穿着一件睡袍,套一件袄子。一旁一名小丫头扶着她,她刚端着茶杯吃茶,气色不太好,双颊有些不自然的红。
早有明夫人身边的妈妈迎过来,满是担忧地道:“许是昨个儿染了风寒,昨夜里睡不着,早起就发烧,外面的婆子都等着回事儿,可夫人……”
休竹略点头,也是一脸的担忧,:大夫还没来么?“
那妈妈摇头,叹口气,“平日里倒好,一有事儿就推三阻四,这会儿大夫也没叫来。”
休竹没说话,不过那妈妈的声音倒是不大不小,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遇上明夫人的事儿都推三阻四的,那今天遇上自己岂不更厉害?这是暗示那些人,能推三阻四的就推不顾一切阻四么?
休竹在床边的机凳上坐下,正巧明夫人将茶杯递过来,休竹顺手接住,递给一旁的妈妈,就听到明夫人吃边的声音传来,“也是我实在无能,平常不得病,这一病就起不来,今个儿也只为难你了。我……”
一旁的妈妈搭腔,“也有平常身体好,一生病就厉害了。”
休竹听了,忙扶着明夫人躺下,神色倒不是太惊慌,从明夫人和妈妈的言辞中,大概明夫人早就布局了今个儿会发生的一切。既然自己接手了就没打算交出来,倒不必再装的害怕了,免得让她们瞧着更猖狂。
不过,有些话也不得不说,“我也不知如何理家处理,对外面的人也不熟悉,夫人这般也不能叫夫人劳累……这如何是好?”
明夫人微笑道:“一会儿吴妈妈就来了,她是府里的老人,又是吴总管家的,对府里的一切也熟知。我身边的妈妈,平日里倒是也看过,可毕竟都是传话跑腿儿,大字不认得一个。”
说着,便让那妈妈将一个大匣子取来,朝休竹解释道:“对版牌都在这里面,需要支取钱的拿着对牌去取,上次教你看的那个账本,便是咱们里面的账本,每日里都记账,月底和账房对账,再去总账上或添或减。”
而恰好,今个儿就是月底,明夫人病的很是时候。
休竹点点头,让张妈妈接住,抬头依旧不见大夫来。明夫人似是看出休竹的担忧,忙笑着安慰道:“不过是偶染风寒,没有大碍。”
”可夫人如此,由不得不叫人担忧。“
明夫人宽慰地笑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我倒撑得过去,别让外面的乱起来才好,如今又是年底,陆陆续续便有许多事儿。今个儿为难你了,若有不明白的,便来问我,你去吧。”
因想到婆子们今个儿都来了这边,明夫人又仰起头吩咐丫头,去把西边抱夏整理出来,让下面管事今个儿暂且就在那边回事儿。
话说到此,休竹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嘱托明夫人好好休息,让身边的妈妈好好服侍,才领着张妈妈等人出来。
那院子里的管事们早炸开了窝,见休竹出来,略安静了一下,便有体面的婆子进明夫人屋里去询问。休竹只当没瞧见,由前头明夫人屋里的丫头领着,一路往西边抱夏去了。她就不信,后面的张妈妈抱着对牌匣子,她们这些人的眼睛就没瞧见?
暗暗抑制胸膛里的火气,休竹不紧不慢走着,脸上的依旧挂着一抹笑。一时进了西边抱夏,三十来平米四四方方空空荡荡一间屋子,只东边摆着一张楠木填漆八仙桌,两张椅子,其他一概没有,连窗帘子也没挂,竟是一室冰冷,凉风直从脚地往上窜。那丫头倒是机灵,见休竹略蹙眉,忙道:“以往都是在夫人屋里回事儿,只今个儿夫人病了,想着就这屋子干净。又是……”
又是突发事件,来不及给这屋子烧上地龙,连炉子也没空儿抬一个进来,休竹笑道:“夫人是该安安静静地歇歇,这里不错,桌椅倒也齐全。”
那丫头讪讪地笑了笑,见休竹不气不恼,羞愧地红了脸,像做了错事般忙不迭地道:“奴婢去给奶奶拿只暖手炉来。”
说着便出去了,碧翠扶着休竹在椅子上坐下,那冬灵已经在门口朝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喊道,要她们去弄个炉子进来。
冬灵话间刚落,对面就传来明夫人身边那个妈妈的说话声:“……夫人今个儿病了,今个儿各位管事妈妈要回事儿就告诉奶奶……”
底下毫无意外的一片哗然,碧翠等丫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休竹嘴角泛起一抹轻笑,慢条斯理地让张妈妈把匣子放下,吩咐玉儿把匣子里的笔墨纸砚等拿出来,碧翠瞧着就去门口叫丫头们打水进来好研磨。
正巧,先前领着休竹进来的那丫头端着茶水暖炉进来,身后跟着一众管事婆子,一起进来,黑压压站了半个屋子,个个脸上都堆着笑,齐齐给休竹见礼,玉儿被这场面吓得手打颤,手里的墨条啪的一声落在桌上。在瞬间安静的屋里,格外尖锐刺耳,再看那些婆子,眼里便多了几分不屑,不等休竹发言,就开始回事儿。争先恐后的,好似每个人的事儿都急,说了一大堆,也没听清楚都说了些什么。
张妈妈不觉紧紧蹙起眉头,都说大户人家规矩多,如何这些婆子竟然一时齐齐忘了规矩?看看个个穿着体面,不是绫罗便是锦绸缎子,手上头上戴的,不是赤金便是赤银簪子。难道以往,她们在明夫人处也是这般回事儿?
那些婆子叽叽喳喳说完了,半晌没等到有人回应,不觉齐齐抬头看着休竹。这些人也有见过休竹的,不过因休竹不理家,多数是没见过的。可对休竹的出身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被退亲,无才无貌,这才嫁来王府一年,年纪小,明夫人一天都没有正式带过。可那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不言不语,不惊不慌,垂着眼帘,端庄坐着的真的是哪个无才无貌似的没人要的姑娘?
一身衣裳虽颜色老气,穿在她身上却有一股子浑然天成的清贵,略显稚嫩的脸上挂着笑,一派温婉恬静,却无缘无故地叫人心底一颤。
玉儿等人原是惊慌,瞧着休竹如此,似也被她的镇定感染,慢慢恢复正常。
等耳根子彻底安静了,休竹才放下茶杯,抬头看一眼众人,目光所及,那人必然微微垂了眼帘。一时静悄无声,休竹声音不大不小询问道:“吴总管家的可来了没?”
下面的人便左右观望,也没人应,休竹心里已经明白,吴总管家的必然也有事绊住脚了。正巧,一名小丫头急急忙忙跑进来,只跑到休竹跟前,行了礼便道:“吴妈妈昨个儿给夫人告了假,今个儿有事故而没来。
这话一出,碧翠等人皆是一愣,众人也只看着休竹,休竹浅笑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一般是哪位妈妈记账?隔了半晌,才有人说,那妈妈孙女病了,也告了假。
好吧,剩下的也不必再问了,都是因为各种缘故,反正今天个儿是来不了的。明夫人这般明显,难道真的把休竹当做一个白痴了?如此明显的巧合,休竹就真的看不出来?
冬灵已经气得双眼绯红,张妈妈给了她使了眼色,她才没有骂出来。而下面的婆子,眼里神态各异,就算明夫人不是和所有人都串通一气,可这些婆子也未必就看不出明夫人在为难休竹。
而此时,张妈妈也明白了,为何今个儿叫玉儿跟来,是料到了今天的一切,必然都要用自己的人,倘或没有这么一个会写字的,难道要休竹自己动手?休竹身边没有可用的人,只怕正和了明夫人的意。
想到这里,张妈妈立刻走到玉儿身边,低声嘱托,可玉儿心里惊慌,那账本上都用小楷,张妈妈颇为难,休竹只拿眼睛看了碧翠一眼,碧翠会意是她好好记着,事后再记账便轻轻点了点下巴。休竹才朝下面众人道:”夫人今个儿病了,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也不怕众人笑话,我是第一次理家……“
这话没说完,便有婆子嗤笑一声,冬灵便顺着那方向,冷冷瞪了那婆子一眼。休竹弯起嘴角倒不见恼色,顿了顿继续道:“诸多地方都是一知半解,也才沾手这些事儿,不得当的地方,还请大伙见谅。”
一知半解,并非一点儿不懂。这话说的明白,众人心里都能拐过这个弯儿,待休竹说完,只面面相觑,却无一人站出来的说话。
休竹倒也不急,给了玉儿一个鼓励的眼神,便询问张妈妈:“厨房采办处的婆子可来了没?”
被点名的婆子不等张妈妈发言,就忙忙地站出来,心里想着早上那话必定惹了大奶奶不爽快,必定成了第一个被她开涮的。也暗恼信了别人的话,认定新奶奶就是个没长大的丫头。可这一小会儿,她沉着冷静,没有被大伙吓着,竟是个有见识的,让几个经常在明夫人跟前走动的婆子都安分下来,心里的紧张可想而知了。
休竹看着她,笑道:“我也没得及看账本,今个儿采办需要多少银子,妈妈心里必然有数。”
那妈妈看了一眼张妈妈,见张妈妈点头,便也点头让她在匣子里寻了三十两银子对牌递给她,笑道:“妈妈快去吧,没得耽搁了午饭的时辰。”
那妈妈老脸胀得通红,一点头福福身就忙忙地去了,一时又陷入冷场,没一个人说话。休竹倒也不急,看着最前头,穿着比其他婆子略显体面的笑着问道:“往常除了吴妈妈张罗请医看病一事,还有谁时常跟着去的?”
不巧休竹问对了人,这妈妈平常也是在明夫人屋里跑腿的,听见休竹这么问自然知道是因为明夫人的病,倒也不好掩饰什么,道:“都是打发外面的经常跟着王爷出门的小厮,去请太医院的李太医。”
休竹听她说的有名有姓,就叫她先回了事儿,给了对牌,好去安排请太医进来给明夫人诊断。因关系着明夫人,那妈妈也不能推脱只得去了,张妈妈瞧着不觉低头一笑,这婆子其实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回,大概是明夫人派来的专门吓唬人的。如今她去了,剩下的婆子倒更安分了些。
也有动了心思的,瞧着大奶奶虽是第一天理家,话虽不多,模样也不凶,偏偏她不紧不慢地说话,能让人心底产生一股子敬畏。没来由的让人面对她,反而会生出紧张。
王熙凤是泼辣狠毒出了名,休竹还真想泼辣一回泻泻火气,不过想想,当初王熙凤是去宁国府帮忙,不过几日,到底不长久,而长久的那边,也是仗着婆婆和老太太撑腰,底下的人才不敢多说。如今自己理家,上面有个婆婆指望不上,也没有人老太太撑腰,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换了,再说如今到了年下,换的新人也不知规矩。而下面的婆子,也不是个个愚昧执着,看清形势未必就不能用。
对于用人,休竹经验不多,可当老板的都喜欢头脑清晰、识时务者。这种人圆滑世故,让人痛恨,焉知就是这样的人方可永保自己的地位,也并百没有可取之处。当下,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
接下来几件事,管事婆子都细细说明白,把账也清清楚楚地算出来,用途等也详细阐述。玉儿也没了刚才的惊慌,落笔迅速稳重,一切渐入正轨。
一盏茶的功夫,屋里的管事婆子已经散了七七八八。
“……今个儿中山侯太老夫人寿辰,因不是整数,故而没有宴客,往年不是整数也送了寿礼。”那婆子不咸不淡地站在下面回道。
休竹不觉琢磨,黄大奶奶提到的人情关系网中,倒没有中山侯,不过京城这些大家族即便没有关系,也是都有来往的。至于寿礼,她还真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一则,今个儿第一天,手里只有这一个匣子的对牌,二则,王府收下的东西也不知在何处存放。
那婆子就静静候着,眼底带着几分嘲讽,休竹倒是淡淡笑道:“这事儿我去和夫人说说,你先等着,下一个。”
另一个婆子上前一步,恭敬地笑道:“……三爷那边的先生今个儿要离开,之前明夫人说要多给十两银子作为来往车马劳顿费用。”
“之前的先生的月例可支付了?”
“尚且没有,都是年终结算的,到底多少奴婢也不知,不过吴妈妈是知道的。”
之前的寿礼,吴妈妈怕是也知道吧,可这人偏偏就请了假,休竹略带歉意道:“还得劳妈妈等候片刻了,这事儿我也不知,须得问过夫人。”
后面两位婆子皆是因为日常用的东西,拿着对牌去库房取便是了。
明夫人屋里,一名妈妈站在床边说着西边抱夏的情形。
“……屋子里冷的僵手,可奶奶说话也不打颤,神态镇定自如,一开始她身边那三个丫头倒是瞧得唬得不轻,可慢慢的也都没事儿了。今个儿赖妈妈没来,却不想奶奶那边陪嫁来的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竟然会记账。”
明夫人脸色渐渐沉下,另一妈妈忙道:“夫人别急,如今是第一天,事儿不多,明天的事儿就多了。”
明夫人一想明天的事儿,脸上的神色才渐渐缓和。听见外面有丫头喊奶奶来了,忙躺下去,闭着眼。
休竹一进屋,迎面扑来就是一股暖流。与刚才那间抱夏比起来,这屋子实在是暖和。将大氅脱下递给碧翠拿着,便紧走到明夫人榻前。
“夫人感觉可好些了?儿媳已经叫人去请李太医来。”
明夫人睁开眼,笑着摇摇头,便佯装不知道休竹理家的场景,问休竹那些婆子可刁难她了?
休竹笑道:“也多亏了她们,个个都会算账,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只两件事儿媳拿不定主意,一件是三爷那边的先生今个儿要走,一件是中山侯太夫人寿辰。”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态度谦卑,今人难以拒绝。
即便明夫人不想说,也不得不说了,“先生那边给八十两银子就够了,中山侯那边的寿礼,我已经打点好了。”
说着便叫她身边的妈妈去取了来,休竹让碧翠送去抱夏,两件事也就解决了。休竹留在这里,一时就有丫头端着早点进来,两名妈妈服侍明夫人用饭,休竹便坐在一旁静候。
待明夫人吃完,漱了口,休竹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一时太医来了,休竹去隔壁回避。张妈妈等人从抱夏出来,随着休竹一起去了隔间,小丫头奉上茶水,便被冬灵支退出去。
“这些人分明是故意的,虽我不知道一家子到底有多少事儿,可今天有几件是重要的?人多就想吓唬我们!还有那些婆子的眼神,我真恨不能一个个都给挖了!”
碧翠忙制止住冬灵继续大吼大叫,张妈妈笑道:“冬灵这话一针见血,当时我也唬住了,亏得奶奶沉得住气,要换做冬灵这脾气,第一天就闹个不愉快,接下来还不知如何继续呢。”
说到这里,碧翠不觉低了头,想想当时自己的紧张情绪,倒不及冬灵。休竹瞧着,走过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反正今天是过了,万事开头难,开了头以后就好了。”
说着眨眨眼,惹得大家一扫紧张,都笑起来。休竹又大大赞扬了玉儿一番,玉儿羞涩地垂下头,拿着账本道:“当时紧张,也不知道对不对。”
休竹看也不看,“哪里有不对的,你妈妈也一直在旁边看着呢。”
主仆几个说了一番话,便有明夫人屋里的妈妈站在门外道:“李太医已经诊断完毕。”
休竹忙出来,询问病情。
那妈妈满是担忧地道:“太医说是血气亏损导致体热,需要静养调理,开了方子已经让妈妈去抓药了。”
静养?休竹心头一动,那就是以后连请教的也不能够了。不过这个静养也好,休竹不觉暗暗冷哼一声,随着妈妈进了屋,见明夫人已经闭上眼睡去,便悄悄儿退出来。嘱托丫头婆子好好照应,若是有事儿及时告知,又让明夫人身边得力的妈妈把这边的账本都取出来,也免得明个儿一早过来打搅。
刚走出明夫人的院子,迎面黄大奶奶打着伞过来,说是听说明夫人病了,过来看看。
“昨个儿闹了一夜,刚刚才睡去。”
黄大奶奶哪里是真心过来看明夫人,不过是过来瞧瞧,明夫人病了,这边是不是乱成了一团,可斜眼瞧着院子里静悄悄的,休竹身后张妈妈抱着一只匣子,玉儿抱着几本账册。心里顿时明白过来,“如今是嫂子理家?”
这不废话么?休竹笑首点头,颇显为难地道:“这才第一天,什么事儿都不清楚,夫人又病了,我正乱的理不出头绪。”
黄大奶奶立刻道:“这有何难?反正我已经过来了,就到嫂子屋子坐坐,嫂子有不明白的,尽管问弟妹好了。”
这么上道,休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真是谢谢弟妹。”
“一家子如何说起两家话,也是嫂子看得起弟妹……”黄大奶奶难得谦虚一回。
一路闲聊回到屋里,银翘远远瞧着,就忙叫小丫头备茶备水,又迎上来接了张妈妈手里的匣子。一行人进了屋,立刻被热气熏得脸颊红扑扑的。
明夫人需要静养,其实透出来的意思很明显,明天的事儿绝非今天这么简单。休竹琢磨着也就是发放月例是月初,其他的倒琢磨不出来,可发放月钱到底是个什么法子,还是得问问。
黄大奶奶很不屑地回答道:“都是按各主子屋里、各处人头清算,这些照着上个月的就是了。”
休竹的理解是各处管事婆子汇报了人头数来领取,不想还是与自己想的有出入。至少与任家不同,还是问问比较好。
另有日常用品买卖、最近的人情客往、各处田产地产年奉的日期等,越到后面,黄大奶奶才惊愕地发现,休竹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她如何理家第一天,就发现了这些问题看似杂乱无章,却是面面俱到。
而休竹态度谦虚,让黄大奶奶也不得不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中午,靖南王没有回来用午饭。下午,休竹让玉儿把上个月的账册翻了一遍,找到月例那一栏,让她单独写下来。趁着这个机会,休竹也彻底熟悉了一下王府到底设了那些专司。
另外,让张妈妈找人将东边一间暖阁收拾出来,以后便做回事处了,又派了粗使婆子去各处知会一声。反正明夫人需要静养,以后就不在她院子里打扰她休息。当然,为了不打扰她休息,去请安的时间依旧是每天半上午。
忙完这些,账房那边便有管事婆子及两名小厮过来对账,休竹这边玉儿和张妈妈都认得几个字,便让他们去隔间对账,休竹派人去总账房那边取了上个月的所有账目,包括收礼送礼等,这些都是必须要熟悉的。明夫人不就是等着休竹什么都不知道,将王府弄得一团乱,好让她抱病起来主持王府中馈,那里休竹便是大大的理亏。
待二奶奶进了门,明夫人便能顺理成章地交给二奶奶,那时候休竹不但不能说不,还得好生感激她们。哼,休竹偏偏就不让明夫人如愿,大不了辛苦这些日子,以后就将明夫人好好供养起来。
理家而已,难道就真的能难住休竹?
060:混乱
落了一整天的雪,不知何时消停,漫漫雪地上,一行三人缓缓而来。
雪娘扯了扯身上的素色大氅,又是一股强劲的北风,手里的油纸伞险些握不住,身体也跟着一歪。若不是身后两个小丫头及时拉住她,她单薄的身子骨大概也要跟着油纸伞被风卷走。
壁画微微一叹,低声劝道:“姑娘,咱们回去吧,今个儿风大,即便要送,也不急于这一时。”
雪娘双颊冻得通红,凝脂似玉的肌肤那经受得起这风雪的折磨,仔细瞧去细小的血丝仿若一道道小小的口子。而她却倔强地,一脚深一脚浅继续前进。两丫头相视一眼,只得继续跟上。
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瞧见那敞开的熟悉的院门,回廊上已经点上了灯笼,随着风胡乱摇摆,几个丫头来来去去,给暮色添了几分热闹。一时想到自己那边的冷清,几滴泪便摇摇欲坠地挂在睫毛上。只失神地望着里面,呆呆地立着。
休竹揉了揉酸疼的眼睛,一抬头就瞧见冬灵满脸怒意地进来,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挑灯的碧翠。碧翠摇摇头,也不知是谁又惹了她不快。
休竹放下手里的账本,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靖南王却还没有回来。也不知忙什么去了。想了想,正准备问问冬灵,岂料冬灵自己就开口了。
“也不知哪个雪娘到底是什么意思?这都第三次了,头两次来的时候奶奶不在,这一次都要黑了,她来这里做什么?”
“既你瞧见了,为何不问问她?”碧翠一边说一边开门,顺着望过去,正巧见靖南王从外面回来,根本就没有看到雪娘,而靖南王身后也压根没有人。
休竹见碧翠在门口发怔,也走过来瞧,碧翠忙打开六扭头道:“王爷回来了。”
冬灵冷哼一声,“原来就是为了等王爷!”
碧翠忙朝冬灵使了眼色,冬灵不服气,闷闷地哼一声,在靖南王进门前去了隔壁。
休竹只觉一阵冷风灌进来,而比冷风更冷的是靖南王的脸色,阴霾重重很是吓人。碧翠低着头见礼,便说去通知传晚饭。
休竹道:“先别急,过去瞧瞧夫人再回来吃。”
这话一出,靖南王脸色愈发难看,休竹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走过去踮起脚解了大氅带子,身体顺着一歪接住大氅。冷不防腰间多出一双手臂,后背已经贴着靖南王的胸膛,休竹愣愣地,只瞧见门口两个丫头惊呼一声,忙忙散开。
这,什么情况?
休竹彻底呆住了,半晌才回神,而回神后才觉得连耳根子都火辣辣的。怀里抱着靖南王刚脱下的玄色大氅,上面的雪珠子在温暖的空气中化成晶莹的水珠,灯光下折射出淡薄暧昧的光亮。
“王爷?”休竹声音有些不自然,虽然极力控制了,可靖南王今天太反常,虽说晚上他是抱着自己的,可白天的时候都永远一副认真严肃样。“那个,外面的人都看着呢……”
靖南王不说话,下巴轻轻搁在小妻子头顶上,闭了眼半晌才睁开,目光所及便是书桌上十来本厚厚的账册,旁边放着笔墨纸砚,右边分散摆放着几张笔墨未干的字帖。
深吸一口气,有些喑哑的噪音在休竹耳畔响起,“夫人没有怪为夫吧?”
休竹愣了愣才明白他问的是今天的事儿,笑着摇摇头道:“王爷也不可能天天陪着我去,早晚都要我单独面对,从一开始就习惯,还更容易些。其实,王爷已经帮了我不少了,否则今个儿我也不会顺利过关!”
说到后面,休竹有些抑制不住兴奋,道:“李太医诊断后说夫人需要静养,所以我决定以后早上就不用去夫人那边处理杂事,让管事妈妈到这边来。王爷觉得如何?”
虽没有看到休竹的脸,不过靖南王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某人神采飞扬的模样。不觉弯起嘴角,笑容让紧绷的面部线条逐渐柔和下来,轻轻点点下巴道:“夫人考虑的周全,既然要静养,咱们也别去打扰了。”
“还是该过去瞧瞧,顺便说一声,否则明儿早上又要那边的丫头婆子早早起来忙碌,吵着夫人静养。”休竹真的是出于对明夫人的关心,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好吧,其实是为所有人着想,免得大伙儿白折腾,有了今天的例子,明天那边的丫头婆子不可能不做准备。
“嗯。”靖南王犹豫半晌,最后点头赞成。
到了明夫人院子里,天已经全黑了,正屋门开着,里面灯火通明,时而有丫头婆子进进出出。一时瞧见靖南王、休竹一行人,忙过来见礼,又朝屋子里面禀报了一声。
靖南王沉着一张脸,在婆子撩开帘子时进去,休竹紧跟其后。
彼时,明夫人正在用饭,一张矮几放在床边,上面三样清淡菜艺蔬和一小碟咸菜。听见靖南王和休竹来了,两个妈妈忙给她披上外衣,将帐子放下。范炎和范鸿在西边椅子上坐着,见靖南王和休竹,忙站起身作揖。
靖南王略颔首,两兄弟才站直了身子。范炎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休竹身上,见她穿着兔毛领子一品红小袄,一张圆圆的脸蛋在灯光下愈发精细白净,双眸清澈含笑,温和恬静不失可爱,竟然看得又几分痴迷。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咳嗽才回神,忙收回目光,嬉皮笑脸地问靖南王:“大哥今个儿才回来么?”
靖南王眼底有几分不悦,略点头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淡淡道:“过来瞧瞧母亲,不知这会儿可好些了?”
范炎笑道:“也不是大病,就是偶染风寒。”
靖南王似是没听见,只盯着站在床边上的妈妈。那妈妈也只说不是大病,静养调理一些时日便能痊愈。躺在床上的明夫人便一声高一声低,艰难地表达了她不能理家的歉意,最后休竹总结。
“……想着夫人需要静养,所以就让管事妈妈在儿媳那边去回事。”
明夫人道:“难为你有心,为我考虑。”
休竹孝顺地道:“这也是儿媳应该做的。”
明夫人又道:虽年轻也合该保养,早上也不必那么早过来,我这里也有人陪着说话解闷。”
休竹点头答应“是”,明夫人便让众人都回去,大家齐齐起身告辞,待脚步声远去。明夫人忽地坐起来,撩开帘子,看去哪里有半分病容?只摄制着怒意冷冷道:“以前都是咱们看走了眼!”
那妈妈忙弯腰扶着明夫人,安慰道:“这才第一天夫人如何就下了结论?奶奶虽瞧着没什么,眼底却有不少倦意,她年纪小,以前在家都是清闲惯了,如今不过一时新鲜,能坚持多久呢?”
明夫人冷笑道:“她带着王爷过来说以后回事的地方就在她那边,你难道看不出她的意思么?她有王爷撑腰,即便把王府弄得一团乱,王爷也不会说什么。那些管事妈妈有几个不是墙头上的草儿,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
那妈妈听了一时找不出劝慰的话儿,不禁低头琢磨半晌,才笑道:“一天的杂事不多,可马上就有忙的了,再说,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也没几个原来的旧人……”
明夫人似是没听见,只自顾沉吟道:“咱们都被她迷惑了眼,一年她能沉住气,不吵不闹,却由着黄大奶奶挑唆。她为的就是要我主动提出让她主持中馈,这一年她虽没出屋子,瞧着对事事都不上心,可她一双眼大概早就注意了王府的一切,她装出这样一副模样来,不过是为了迷惑咱们的眼……”
越想脸色越加难看,最后狠狠道:“如今我装病,正合了她的心意,她怕是早就巴不得我早早死了!”
那妈妈唬得一跳,忙按住明夫人的手,“夫人再别提这话,二奶奶没有进门。三爷年纪尚小,如果夫人气出了病,二爷三爷该如何呢?”
明夫人不言不语,只怒视前方,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尖锐清晰,那妈妈不觉心头一颤,身子跟着显然了晃。
其实,休竹这一年真的没怎么注意王府的一切,她也没有明夫人想的那么厉害高明,不过是笨人用笨人的办法。这不,吃了饭又拿起账本看,有重要的需要记住的,还会提笔写下来。要在短时间内熟悉一切,也不大可能,不过是先把她认为重要的熟悉了,再徐徐渐进。
茶水换了一杯,休竹头埋在账本里,道:“你们先下去歇息吧,不用都守在这里。”说着伸出手,靖南王端起茶杯递到她手上。
桌上点着两盏灯,靖南王立在对面嘴角含笑看着她,眉梢一颗不明显的红痣,羽扇似地睫毛下那双眸子多了几分认真专注,张着小嘴,轻轻吹散腾升起的白色水汽,她自己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一‘那对经过茶水滋润的唇瓣娇艳疲倦,叫人心疼。
“夫人,已经二更天了,明儿早上还要早起。”
休竹一边翻页,一边胡乱应道:“你们先歇息吧,我这里只有一点儿了。”
靖南王叹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休竹撇撇嘴,合上账本伸个懒腰,一扭头见靖南王盯着自己,不觉红了脸,忙掩饰着从书桌后面出来。去叫丫头打水进来,见碧翠等一直候在外面,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净面、更衣收拾妥当从净房出来,靖南王却坐在书桌前拿着休竹的笔记细看。待丫头们出去关上门,靖南王抬头由衷地笑道:“夫人的字写的不错。”
“这是我唯一的长处。”
靖南王一愣,想起腿上戴的护膝,那是去年小妻子扎破手指做的,不觉点头笑道:“夫人这话不假。”
休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自顾自上床睡觉,脑海里把今天吸收的信息过滤一遍,明个儿要发放月例,而这两天又到年底收租的时节,祖上御赐田产地产与东西府尚且都在一处,如今太老夫人在西府住着,自然是由西府汇总收了再分给王府和东府。而王府这边,有靖南王生母王妃留下的四个庄子,这四个庄子在南边蜀地,另东省有三个庄子,离京城最近的登州也有两处庄子。
休竹琢磨着,东省因雪下得早,路途遥远时间要晚一些,蜀地虽邓没有大雪封山,也差不多该来了,最想不到的就是登州,不过五六天的行程,倘或货物多,路上多走一两天,也差不多该到了。
而今年的账上却没有,难道这些不需要她插手的么?休竹一时也弄不明白,只知道任家的两个庄子,都是将东西银钱交给董氏。不过,家大也有家大的规矩,只外面就设了两个账房,一个是平日里去取银子的账房,一个是总账房。
总账房就是由吴总管管着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