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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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昨天 作者:rouwenwu

    摊开手掌,那里有两根毛发,我示意袁牧之拿起它们,然后把dna检测仪递给他,我说:“你把这两样东西放到那个凹槽里,然后打开这个玩具的开关,一会你告诉我,它是亮红灯还是亮绿灯。”

    袁牧之照做了,但他奇怪地问:“这很难吗?你自己为什么不做?”

    我闭着眼,淡淡地说:“我忽然不想自己动手。”

    过了十分钟,他说:“好了,亮灯了。”

    “我先说吧,”我闭着眼缓缓地说,“红灯。”

    “你怎么知道?”

    我微微睁开眼,抬头看他说:“我一早猜到。”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刘慧卿不是我要的那个刘慧卿,从明天开始,我要按照你给我的名单,一个个排查其余的刘慧卿。”

    “不行,现在还不太平,明天我打算送你跟张哥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过段时间你再找人。”

    我眯眼,挣脱他的胳膊问:“你的意思是还有人会端着枪跑进屋子来?”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我的计划为什么要因为你的而延期?”

    “因为你必须要延期,”他一下音带威胁说:“你要是被我发现偷跑或是用你那点迷惑人的小花招自作主张,我保证一定会抓你回来当着张哥的面打你屁股!”

    “我不认为打屁股有什么值得一说再说……”

    “哦?那如果是脱了裤子打呢?”

    我想象了一下光裸着臀部被人狠揍的情景,瞬间感觉毛孔收缩,我盯着他问:“你敢?”

    “你看看我敢不敢。”他哈哈大笑,拿起检测仪翻来覆去地看,“他妈的这玩意到底是什么?”

    “以你的智商和专业知识,大概找到答案得好几年后。”我冷冷地说,劈手一把夺回检测仪,塞回背包里。

    “小气鬼,好了,再给哥抱一下,睡觉睡觉。”

    “我暖和过了。”我抬头看了下点滴袋,“快完了。”

    “我来拔……”

    他话音未落,我已经撕开胶带,将针头拔出。

    一股细小的血流冒了出来。

    “臭小子,让你别动……”

    “袁牧之,”我看着远处,轻声说,“我有个明显而软弱的欲望,我想要那个护士刘慧卿,就是我要找的刘慧卿。”

    “嗯?”

    “但不行,这件事不能出错。”我不无遗憾地说,“可惜啊,不能出错。”

    第 29 章

    这个城市叫刘慧卿的女人不多也不少,大概在这个时代,这个名字太过平庸以至于反倒少人使用。刨除掉处于生育年龄范畴之外的女性后,还剩下将近五十个刘慧卿,她们的年龄都处于十六到三十岁之间,有学生,有参加工作的,有受过高等教育,也有出身贫寒的。我抚摸着脖子上的玉佩,按照它所具备的价值,家境一般的刘慧卿被我划去,但这种划分完全不具备严密性,因为不排除穷人家的孩子却拥有价值连城的传家宝,也不排除她们会偷窃或者突然受到馈赠。

    一切都有可能。

    我扔下笔,一切都有可能,所以这件事的可能性能无限扩大,而那个最终要达到的目的将遥不可及。

    这样不行,就如走迷宫,不能将时间浪费在岔路的误导上,必须迅速找到两点之间最近的距离,尽快接近目标。

    在寻找刘慧卿这件事上,这些可能性就好比迷宫中不断出现的岔路口,应该全部抛开,只考虑最根本的因素。

    那些具备决定性作用的因素。

    我微眯眼睛,站在窗口看着窗外,决定性因素是哪个?

    我低头看着那张被我做出大概区分的名单,一定有什么我忽略的,我以为不重要的,或者是,在我的思维定势中,会被我惯性无视的东西。

    我忽然想到一点,然后我冲进浴室里,对着那面镜子重新打量自己的脸孔。

    这张脸我向来不喜欢,我认为男性的脸庞该线条如刀削,刚毅坚定蕴藏在每一个细节中,男性在我阅读过的书籍中是智慧和理性的象征,他可以丑陋,可以粗鲁,但他必须目光坚定,头脑清醒,行为果敢,必要时壮士断腕在所不惜。

    但我的脸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的眼睛形状偏圆,加上瞳孔的黑颜色容易给人软弱胆怯的错觉;我的鼻子无法长成硬挺高耸,直接导致整个脸庞轮廓线条软和;我最讨厌的就是嘴唇的形状,这是五官中最为败笔的部分,因为它们就如花瓣一样微微上翘,下巴的线条犹犹豫豫,似乎造物主在画到这个部位时原本是想弄一个坚毅的粗线条,但画到一半骤然改了主意,急急忙忙往下收拢,草草弄出一个尖细的弧度就算数。

    除了眉毛保持了一定的男性气概,这张脸,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令我满意的地方。

    再加上这张脸长年晒不到太阳而苍白,看起来更加的病态羸弱。

    我厌恶这种超出我改变范畴的长相,所以我从不去仔细端详它。

    但今天我却有了一个新发现,这张脸很具女性气质,如果遗传到我的身体上没出意外的话,它应该直接与提供我身体染色体的女性有一定程度的相类。

    也就是说,我的母亲可能像我这样长有圆眼睛,有上翘的嘴唇,有小鼻子,有尖脸。

    我这么说并不意味着我的母亲就一定长得像我,因为相像的决定因素并不是五官的具体形状,而是五官的组合方式,但毫无疑问的是,她应该具有跟我的五官相类的五官,同样的眼睛鼻子如果换上一个女性轮廓,其结果会大不相同。

    我找出好几张白纸和铅笔,对着自己的相貌组合了几种可能的方式描摹了起来。我会一点素描,这门打发时间的方法是查理教我的,他常常需要自己动手画图纸,因为那些从他脑袋里产生的发明别人画不了。于是在有空时,他便教我画素描,我对静物没兴趣,但画人脸却很喜欢,因为它让我跟精准地理解了人的各种表情,由各种肌肉运动决定的表情含义。

    我画了一下午,画了五张不同刘慧卿可能的相貌,看起来跟我都不是很像,但若仔细看,却又不难发现我跟她之间的微妙联系。

    只要有一个刘慧卿长得像这些画像中的一种,那剩下的工作,就可以直接用检测仪检测dna了。

    我带了这几张画像,穿了衣服出了门,直接去医院找护士长刘慧卿,直接对她进行了催眠。

    我在她面前摊开这些画像,问:“见过这几个人吗?”

    她看了一遍,摇头说:“没。”

    “再看一遍,有类似的吗?年龄也许很轻,大概二十左右。”

    她遵从指令再看了一遍,仍旧摇头。

    我皱眉想难道我画得不像?于是我又问:“来这生孩子的妇女,你会让她用你的名字登记在出生证母亲一栏上吗?”

    即便被催眠,但护士长刘慧卿仍然立即回答:“不会。”

    “为什么?”

    “违反规定。”

    我索性解开衣领,从里面拽出我的翡翠玉佩递到她面前问:“见过这个吗?”

    她还是摇头:“没见过。”

    我收起画像,解除了她的催眠,心里有种乏力感,长时间不想说话。刘慧卿清醒过来后很诧异地问我:“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该在家休息的吗?又调皮不听话是不是?不怕打针啊?让你再乱跑,过来,我给你量量血压什么的。”

    我没有反抗,任由她摆弄。

    “睡眠怎样啊这俩天,每天都吃什么?有乖乖服药吗?”

    “让你哥多给你熬骨头汤,瞧这软不拉几的样,缺钙缺碘了你。”

    “跟你哥说,就说我说的,那种营养针别打太多,你不一定吃得消,回头还是好好食补,多运动,有晒太阳吗你?”

    “我说你这孩子魂哪去了?跟你说话呢,喂喂!”

    我猛然回过神来,就在刚刚,我莫名其妙地觉得类似的场景很熟悉,熟悉到记忆断层中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但那种熟悉感一闪而过,我看着刘慧卿的脸庞,再次断定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这个女人。

    “看什么看?”她白了我一眼。

    “为什么不结婚?”一股说不出的愤懑之气突然涌上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平时没有情绪,“为什么不要孩子?”

    她愣了愣,随后抿紧嘴唇,本来薄的嘴唇直抿成一条线,然后她自嘲一笑,轻声说:“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可以嫁人的时候,家里有个瘫痪的妈,给她治病把我们家那点家底掏空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读护士?还不是为了不用请人自己照顾她?我又不是什么天仙美女,家里又有这么重的负担,哪个男人肯自讨苦吃?别人也介绍过几个吧,可一见我们家这条件,都不敢进一步了。其实也怪不了谁,那种为了爱情甘愿付出的事,本来就是电视里播出来骗人的,生活里谁也不是傻子,对吧?等伺候我妈归了天,我年纪也大了,脾气也臭了,更加懒得嫁人,就给耽搁了呗,嗐,我跟你一毛孩子唠叨这些干嘛?”

    我冷静下来,淡淡地问她:“你会愿意要长我这样的孩子吗?”

    她抬起头,盯着我看了会,突然就笑了:“你觉着你妈丢了你,是你长得丑?”

    “这可能是原因之一。”我盯着自己的细胳膊说,“当然还有可能是她嫌我身体有问题,治疗起来很麻烦。”

    她哈哈大笑,揉揉我的头发说:“就算这样又怎么啦?那是她以为的,关你屁事啊?你看你两个哥对你多好,非亲非故的,照顾你比我伺候我妈都细心,还有我,你瞧我这忙得火烧屁股,看到你来,我还不是得挪出空来看看你怎么啦。傻子,她嫌弃你,有的是人不嫌弃你。”

    我眨眨眼,有点不太懂她说的话。

    “人啊就得知足,比方说我吧,我是嫁不出,可我觉得没准这也是好事,没家庭拖累着,我一心扑工作上,想干嘛干嘛,多好是吧?你虽然没爹妈疼,可你要想,万一你亲生爹妈就是俩个不着调的,天天跟你要钱找事呢?”

    她还想说什么,那边有人喊她,刘慧卿急忙站起来,边走边说:“就这样吧,我先忙去了,你自己玩,差不多就回家去。”

    我点点头,她大踏步走出去五六米,又折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又匆匆走远。

    我摊开手掌,她给我的,是一种带了细小塑料棒的硬糖,外面包着色泽鲜艳的透明糖纸。

    她口袋里常年有这些东西,经常拿来哄门诊那不肯打针吃药哭闹的小孩们。

    我久久地端详这颗糖,然后决定不顾其添加成分的危险性,剥开那层透明糖纸,皱皱眉,终于还是试探着舔了一口。

    带了某种水果味,显然添加酸味剂和色素。

    我一边咬着那个糖,一边慢腾腾往回走。路上不少人看我,我一一看了回去。

    进了张家涵住的楼道,我差不多吃完了那个糖,满嘴的甜味令我很不适应,急需喝杯水冲淡一下味道。我快步爬楼梯,正要进门,却听见张家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透着强烈的不安:“律哥,那个,小冰不见了,我,我能不能出去找下?”

    “找个屁啊,那么大个人还丢了?老子只负责看着你不出门,不出事,别的一概不管。他妈的,洪都那还一摊子事没处理了,你倒要老子给你找孩子。喏,东西给你放哪?”

    “我不要……”

    “少废话,放哪?”

    “搁茶几上吧,”张家涵踌躇着说,“要不,我,我给大头打个电话,小冰也许在他那……”

    “可能吗?我都不知道袁少在哪,你们家那毛孩子能找过去?得了别瞎忙乎,我看他就是出门玩去了,你等等,到饭点了准回来。”

    “小冰不是那种喜欢出去玩的孩子……”

    我没再听下去,掏出钥匙开了门。张家涵冲出来,额头上还缠着白绷带,看到我脸上现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随即过来说:“小冰你去哪了?不是跟你说了我出门的时候你乖乖呆家里吗?”

    我本来不想回答,但想起刘慧卿的话,于是还是说:“去找刘慧卿。”

    “你身体又不舒服了?”张家涵反倒紧张了,仔细端详我的脸色。

    我把手里的画像递给他,简短地说:“找她看画。”

    张家涵接过画像,我径直走进屋里,仔细洗了手,随后倒水咕噜咕噜喝下去,然后我想起屋里还有那位律哥,于是我转头,发现那位律哥不知何时凑过去跟张家涵一块看我画的画像。

    我放下水杯,坐到客厅沙发上,茶几那堆了好几个大红盒子,把我要看的书压在下面,于是我伸手拿书,接过砰的一声,碰掉了堆在上面的盒子。

    我不能忍受一堆散乱的盒子堆在我四周,于是弯腰将它们捡回去,捡完了,发现张家涵站在边上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很尴尬,甚至可以说是羞愤。

    “这,这些,东西,哥会退回去的。”

    我扬起眉毛。

    “我不会收别人这么贵重的礼……”

    我拿起一个盒子,上面写着极品血燕四个字,我以为是里面有只风干的燕子尸体,但打开来看,只是几块棕红色的类似干树皮的东西。

    “给我吧。”

    我把盒子递回给他,却发现他的手微微颤抖,仿佛在忍耐极大的羞辱,我不明白为何只是几块干树皮却令张家涵情绪波动这么大?于是我说:“吃的吗?”

    “是。”

    “好吃?”

    “不,不好吃。”张家涵啪的一声关上那个木盒子,把茶几上的东西整整齐齐码好,抖着声音说:“律哥,这些东西我不会要的。”

    “那你自己跟咱们洪爷说去,洪爷可是吩咐了,这些东西让你一个月之内吃完,下个月我再给你送新的,”律哥还拿着我的画像,扯着大嗓门说,“洪爷还说,让你自己吃,别偏着那些小的,你要敢不听话,他就亲自上门来监督,你看着办吧。”

    张家涵微微白了脸,为难地说:“律哥,我真不能要这些东西,不然这样,你带回去,给你们那的弟兄们分了……”

    “你可千万别支这种损招啊,我还想多活两年呢。”律哥说,“对了,洪爷让你跟这呆着别出门,换药什么的医生会上门,要什么吃的用的打这个电话吩咐就行。放心吧,”他压低了嗓子说,“这有人盯着了,应该没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再闯进来。”

    我见到张家涵一脸忍受痛苦的模样,对这件事有些不耐了,于是我站起来,问张家涵:“讨厌这些东西?”

    张家涵看我,恳求一样说:“小冰,你别问了……”

    我点头,确定了他厌恶的情绪,虽然不能明确他厌恶的原因何在,但我想应该跟他曾经的工作有关,在去洪都的那个晚上,很多人嘲讽他,张家涵也是露出这种被羞辱的痛苦表情。

    那没什么问题了,我对那位律哥柔声说:“把东西拿走,离开我们这。”

    他目光呆滞住,但并不挪动脚步,看来这个人对服从洪爷的命令有根深蒂固的习惯,我加重催眠,继续说:“你也很厌恶守在这,你其实并不认同在这工作有意义,对不对?干嘛还要勉强自己呢?听从自己的意愿,过来,把东西搬走,然后走出这个门,去处理你该处理的事务,那些事可都十万火急地等着你去裁决呢,快走吧,再浪费时间,可能会出现麻烦,可能你要真正保护的人有危险。”

    最后一句令他不再抵抗,于是他过来将茶几上的盒子都抱起来往外走,我忽然发现他还拿着我其中一张画像,于是说:“等等,把你手里的画像还给我。”

    他停下来,我过去从他的手指缝内抽出画像,忽然心里一跳,我盯着他问:“你见过画像里的女人?你认识她?”

    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脸上显出忠诚和回答指令之间的矛盾挣扎。我睁大眼睛,提高语气严厉地说:“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抗拒!”

    他嗬嗬地摇头,我猛然攥住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才是你要效忠的对象,我是你意志的主宰,现在,跟着我说,你要服从我。”

    “我,要服从你。”

    “很好,这个女人是谁?”

    “我……”

    “她是谁?”我厉声问,“你不说,我会一点点摧毁你的意志,拆散你的记忆,让你再也无法重建你的自我,让你只能跟个疯子一样错乱癫狂,说,这个女人是谁!”

    “小冰……”张家涵在一旁怯弱地开口。

    “闭嘴!”我转头怒斥他,又回过头来盯着律哥的眼睛说:“这个女人是谁?”

    他彻底崩溃了,手里的盒子撒了一地,颤抖着身子说:“是,是洪爷的表妹,洪家大小姐,洪馨阳……”

    第 30 章

    名为律哥的男子被我放走后,我久久地陷入沉思中。

    洪馨阳,我喃喃地重复这个姓名。是个性别明显的名字,用中文说出来音节悦耳,意蕴悠长,里头暗藏的祝福也很明显,给她娶这个名字的父母应该是很喜欢她的吧?对她降临人世应该是满心欢喜的吧?因为他们希望自己的女儿像五月照在身上暖得晕开每个毛孔的那种阳光一样,舒服而耀目。

    这是一个仅凭字面含义就透着暖意的名字,她的长相,若是像张家涵那样微笑,可能也会讨我喜欢。我端详着手里的画像,那是跟我最不相识的一张,五官中,只有嘴唇和眼睛的形状与我相类,如果她就是我要找的人,那么她应该年纪很轻,现在正处于一个女孩生命中最饱满的年龄,我的白皮肤和细胳膊如果来自她的遗传,那么这个女孩个头不高,身体可能纤细柔美,我身体上一切与男性性别不相宜的东西,若复现在她身上,则效果可能完全不同。

    我深深地凝视她,如同想用视线将人牢牢钉在纸上,然后我闭上眼,想象她的微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会不由自主想虚构她微笑的模样,直到我发现我能设想出来的有关洪馨阳的微笑,竟然是在我那些梦境残片中见过的年轻女人的微笑。

    我从来没看清她的脸,或者说也许看清了,但我从来记不住她的脸,但我记得她怎么笑,她的笑声,清澈悦耳,犹如山泉叮咚,飞溅于黑黝黝的山涧。

    她的笑声中有透明的质地。

    “小冰。”

    耳边突然传来张家涵的声音,我猛然睁开眼。

    “小冰,”他嗫嚅着,看我的眼睛有我没见过的忧心忡忡和恐惧。我平静地迎视他,然后问:“你怕我?”

    “不是,”他立即摇头,“我不是怕,我是担心……”

    “恐惧,”我看着他的脸,“你在恐惧,你恐惧的指向是我,你怕什么?”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喉结涌动了一下,终于问:“你,你刚刚对律哥做的事,是催眠吗?”

    我点头:“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对我也做过?对,对浩子也做过,对那个来杀我们的人也做过,是吗?”

    我低下头,默默地卷好手里的画像。

    “你催眠我,是想知道什么?”他的声音明显在发抖,“还是,你命令我做什么?”

    我抬起头,接触到他充满挣扎和痛苦的表情,心里有些微的刺痛感,但不足以影响什么,于是我说:“我命令你信任我,因为我需要你提供一个落脚点,当然我还需要你提供食物。你对我的好感都是我给你传达的指令,它并不真实,我想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不是,”他摇头,激烈地反驳,“我对你好,喜欢你,照顾你,把你当亲弟弟一样疼爱,这些怎么会是假的,假的能让我担心你得晚上睡不着?假的话,我能掏心掏肺想你好,怕你出事,饭桌上要有一个菜你多吃了两口我都高兴,这些怎么会是假的,啊?这些怎么可能是假的?”

    “不是说你的情绪是假的,而是说它们的诱因不真实,”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是缺乏语调的平静的声音,因为我不得不压抑心里越来越明显的刺痛感,“人的意愿是可以被修改的,我有这个能力,虽然我没怎么刻意去做这个工作……”

    “原冰!”张家涵怒喝一声,“你什么也不懂!”

    “我不需要懂表面的情绪,因为我掌握你的意识中更深沉的东西。如果这种情感是真实的,那你为什么会怕?”我声音平板地问,“你觉得我像个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反过来把你吃了,是吗?”

    张家涵脸色发白,他看着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指出的,可能是他也不愿意去承认的东西,那些掩盖在喜欢和照顾之下的丑陋的东西。

    我深深凝视他的眼睛,我估量着里面那种恐惧的深度,然后我不得不转身进房间收拾我的背包。

    我不愿意让张家涵怕我,但我能理解他的恐惧,我可不就是一个怪物,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被关着,说不定就是因为我从小是个怪物。

    东西早已准备好,从上次在医院出来我就想走了,只是后来发生危险,我不能丢下张家涵而已。

    但他也没丢下我,我看着我的房间,那张床,在别人拿着枪冲进来之前,他下意识选择了把我藏起来。

    我一直也不明白人为什么会下意识选择牺牲自己的行为,但在那一瞬间,我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我想如果我没催眠过张家涵就好了。

    这种想法对催眠师而言无意义,我皱了皱眉,晃晃脑袋命令自己摈弃。

    我背着背包走出来,张家涵还站在那,脸色还是很难看,全身在传递一种剧烈挣扎的痛苦,我走过去,伸出手想帮他清除了记忆,但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好像刺着我心脏的那根针变大了,狠狠地戳了一下,我疼得不得不微缩瞳孔。

    那就这样吧,我不再做多余的事,于是我转身就走。

    “等等,小冰,你等等……”他扑上来攥紧我的手,急切而焦灼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知怎么就退了一步,我不是想避开你,真的真的,我道歉好吗,我没有怕你,小冰,你别走,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啊,我只是有点没想通,你给我时间好不好,我只是个普通人,我要点时间接受家里有个不寻常的孩子……”

    “对我来说,”我转头看他,轻声说,“没有语言,只有欲望,欲望分真实与不真实两种,你刚刚退后一步,是真实的。”

    他急得眼睛里涌上水雾。

    “那个,”我想了想该用的礼貌用语,“打扰了。”

    “不是这样的……”

    “再见。”我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松手吧,张家涵,张哥。”

    他愣愣地松了手,我冲他微微一笑,然后转身,打开门,离开这个地方。

    走的时候,我还记得把门轻轻阖上。刘慧卿告诉过我,如果用力甩门,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如果表示对主人的尊重和对他招待的感谢,离去时要记得好好关门。

    我想我学得挺快。

    有些遗憾《大卫·科比菲尔》那本小说我还没看完,虽然那本书从头到尾充斥效率底下的人道主义精神,但我还是很喜欢看,那个故事适合在一间温暖安全的房间里看,当然手边有一杯冒着热气的饮料,还有熟悉的人在同个空间做其他事或说话的声音传来更好。

    那不是我习惯的读书环境,我其实习惯缩在地下室唯一的高高的窗户下精神高度紧张地翻阅一本书,因为有时候那里会有阳光投射进来,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光格子,光格子会随着时间而挪动,它挪到哪,我就跟着挪到哪。

    我比较了这两种读书环境,然后得出结论,后一种更能让我飞速掌握知识。

    我戴上帽子和耳机,打开列侬的唱片,他在唱我喜欢的一首歌:

    our life together is so precio together

    we have grown, we have grown

    although our love is still special

    let&039;s take a chance and fly away sowhere alone

    心脏刺痛的症状没有减弱反而增强了,我在评估我生病的可能性,于是预先吞了一颗药丸。没有水,我转身进了一家便利店,第一次掏出查理为我准备的这个时代的纸币,买了一支矿泉水。

    收银台那站着一个其貌不扬的矮个姑娘,她起来睡眠不足,说话有气无力,眼神像浮游生物一般掠过我的脸,随即又漂移开。

    等她找钱的时候,我发现柜台前有个铁架子,上面花花绿绿摆了许多大本彩印的书刊,我认真看了一会,发现都是关于各种名人的花边新闻,以满足普通人对名人隐私的窥滛癖欲,就在此时,我看见其中有一张少女的脸格外熟悉。

    那个少女穿着粉色绸缎长裙,尽管脸上涂抹了许多没必要的颜色,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的轮廓和五官组合。

    下面有一行字,大意是名媛举办慈善拍卖大方异彩之类,我没去理解所谓名媛是什么生物,它们为什么会发光,但我确凿无疑地知道,这个女孩是我要找的人,洪馨阳。

    她果然长了一张能讨我喜欢的脸,但她的笑容不是那么好看,仿佛一层面具一般,轻轻松松就能揭下来。

    我把那本书一块买了,将精神不振的姑娘找回来的钱币从大到小一张张仔细排列好,然后放回口袋,这个过程姑娘一直盯着我,像看外星生物一样。

    我抬起头,看着她的脸说:“你累了,需要去休息。”

    她愣愣地点头。

    “下班吧。”我对她下了指令,“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就好了,我转身走出便利店的时候,身后传来女孩拉闸关门的声音。我抬起头看天,今天是阴天,云层很厚,太阳光无法穿透云层,整个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倦怠。

    第 31 章

    我决定去见那个名为洪馨阳的女子,我想尽快弄清楚她到底是不是我要找的人,然后完成我来到这个时空的使命。

    我感觉我将这件事拖太久了,一件事拖得越久,它所具有的意义就越发令人怀疑。我想意义这种东西说到底是跟完成这件事的欲望迫切程度相关,如果欲望长时间不被满足,我毫不怀疑它会转化成焦躁,而我如果焦躁,则对事情进展有百害而无一利。

    我坐在马路中央一块圈出来的绿草地上,皱着眉毛啃一个名为红薯植物茎块,这种东西买自路边,有个男人用铁桶改造的炉子烘烤它们,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淀粉烘烤的浓郁甜香。我的本意并不是吃它,只是观察这个炉子用什么燃料燃烧而已。可是周围的人一拥,我莫名其妙被推到那个炉子跟前,当对方问我“要几个”时,我的肚子传来响声,我想那是饥饿的信号,我于是掏钱买了一个。

    咬下去又甜又软,并没有吃起来那么香,可用来填饱肚子是合适的。我啃完它后掏出手帕去自来水开关那弄湿了仔细擦手,然后我决定再去买一个。

    可到了掏钱的时候我发现我的钱币不翼而飞。我很确定查理给我的一叠钱放在牛仔裤的后面裤带里,但是现在一摸却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呢?我难道不小心掉了?我偏头微微闭上眼回想了一遍最后一次看到钱的情形,忽然明白过来,我的钱被人偷走了。

    偷窃和抢劫,这是自人类建立城邦以来最常见的两种犯罪形式,在此之前我只在书里见过有关它的描述,有法学家坚持对这种行为必须严惩,法国十八世纪也曾发生过因偷窃而处以绞刑的案例,但我不知道发生这种事,对被偷窃的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的全部货币都不见了,三千九百八十二块,我只用了两次,一是在便利店,二是在烤红薯的摊子前。

    “喂,你要不要啊?”那个小贩不耐烦地提醒我。

    “没钱了。”我说。

    “妈的没钱买什么啊,一边去一边去,别挡着我做生意啊。”他不耐烦地挥手。

    我默默地转身站到一边,观察来这个摊子买红薯块茎的人们,他们大多行色匆匆,提着公文包或者小挎包,把包夹在胳膊下,掏钱后,一边啃着这个东西,一边小跑着奔向不远处的公共汽车站。

    看着看着,我渐渐明白红薯的意义了,对这些人来说,它大概是在正餐之前填饱肚子的一道小食,因为它的香味太浓郁,而它的营养成分又太单一,只能构成对晚餐的一个前奏式序曲。

    因为想到这个地方,我顺带想象了一下张家涵家里现在可能有的晚餐内容。他跟我说过,晚餐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这个时候他会多做两个菜,确保有肉有素,我喜欢吃肉,总将味道古怪的青椒和红萝卜夹出来,他每回都边叹气边唠叨边把这些东西吃掉。

    我几乎能立即从脑子里勾勒出他在饭桌上说个没完的神情。

    天色已晚,卖红薯的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我仍然在看着他,没有意识地只是观察,然后我发现他低骂一声,丢下摊子,大踏步朝我走来。

    他把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塞到我手里骂骂咧咧说:“卖剩的,给你了,看你可怜。”

    我低头一看,是个形状难看,烤焦了一片皮的红薯。

    “吃了就回家吧,站马路中央等天上掉钞票啊?我说这天也不早了,你再不回去家里大人该着急了。”他哼哼唧唧地加了句,“看你就是欠收拾,不管你了,不想回就继续呆着,等会警察不来管你,该有坏人来抓你。”

    他说完就收拾东西推着车子走了,我在他走后又呆了一会,坐下来咬那个红薯,我发现身体的饥饿程度已经达到一个高度,因为我的手因为低血糖而微微颤抖。我顾不得烫,剥开了皮就直接咬那甜烂的肉,正吃着,忽然有个男人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小弟弟,一个人坐这干嘛啊?你家大人呢?”

    我抬起头,是个长相丑陋身材瘦削的中年人,他盯着我的目光流露出明显的贪婪之意,但脸上偏偏要堆出于此不符的亲切笑容,使得整张脸扭曲变形,令人看了很不愉快。

    但现在我忙着吃东西,于是没理会他,低下头继续啃那个红薯。

    “小弟弟,真一个人啊?哎饿了是吧?这地瓜有什么好吃的,来,叔叔带你吃饭去好不好?别怕,叔叔是好人,你别一个人坐这了,走走,咱们吃饭去……”

    我觉得他的声音同样难听鼓噪,于是我说:“这是番薯。”

    那个人一愣,问:“你说什么?”

    “这是番薯不叫地瓜。”我淡淡地说,“你说错了,我吃了这个就不饿,不需要吃饭。”

    ”

    他愣住,满脸堆笑地说:“行吧,不吃饭就不吃饭,来,跟叔叔聊一下,为什么一个人坐这啊?跟家里闹矛盾了?”

    我没回答。

    “来这找工作没找到?”他又问。

    我抬头瞥了他一眼,心想有些奇怪他为何还不闭嘴。

    但他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只见他眼睛一亮,笑呵呵地说:“真找不到工作?咳,不是我说,现在工作这么难找,多少大学生都找不到,更别说你这样的小孩了。不过也是巧,你今天出门遇到贵人,我正好有个亲戚开酒店,他们那需要服务员,怎么样,你有兴趣没有啊?”

    我听着这些辨别起来毫无难度的谎话,兴味索然地把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嘴里。

    “哎,你别不信啊,我真能给你介绍工作,不要你介绍费,不压你的身份证,我不干那种骗钱的缺德事。你要不信就跟我去一趟,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说的当然不是真的啊,”我反问他,“难道你撒谎的同时能骗自己你在说真话吗?这是,自我催眠的一种?”

    他脸上显出尴尬的神色,随即恼怒骂:“别不识好歹啊小子,我是好心好意来帮你,你别狗咬吕洞宾!”

    “吕洞宾是谁?你的名字吗?你被狗咬了?”我四下看了看,奇怪地说,“可我没见到狗啊。”

    “你!”他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红。

    我低头看看表,时间还早,我很无聊,确切地说不是无聊,而是心里有种奇异的空泛的感觉,自我离开张家涵那以后,这种感觉就一直跟着我,于是我决定给自己添加点娱乐,我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你想带我去哪?告诉我,你要把大街上一个陌生男孩带去哪?”

    “我家。”他老老实实地说。

    “去那干嘛?”

    “给你吃药,然后上你。”

    我皱眉,不太理解这个动词是什么意思,但我猜想大概指同性性行为的某个动作,于是我问:“然后呢?”

    “把你的事拍成光碟,要挟你去卖身。”

    我好奇问:“我能卖多少钱?”

    “你长得好,年纪又小,卖好十几万不成问题。”

    我问:“如果我反抗呢?会怎么处理?”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老实回答:“大概是把你关起来,给你打海洛因,让你上瘾。”

    我站了起来,忽然间感到心底压抑的某种愤懑和怒气正破茧而出,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关在看不到太阳的地方吗?”

    “是。”

    “那好,我们的谈话就在这个假设的基础上进行吧。”我语调平淡地说,“接下去的话,我必须对你做点什么,这是在你要关起我这个假设上展开的必然结果,为了不让你关起我这个意愿成为现实,你现在走出去,站到马路中央吧,记住,站定了不要动,没问题吧?”

    他浑浊的眼珠露出挣扎。

    “你其实早就厌倦你的生活了不是吗?不能说出口的对同性男孩的占有欲望,毁掉别人的生活对你也未必带来什么成就感,就算你靠卖男孩赚到钱,但你仍然是这个城市犹如下水道老鼠一样的存在,你到哪都没人给予尊重,认识你的人都不会以认识你而感到光荣,男性该有的事业心和虚荣感你一样都没有,但你很懦弱,你无法凭借内心意志给自己的生活做出任何改变,”我柔声地诱导他,“即然这样何不结束了它?这么肮脏而没有希望的生活,结束它吧,只需要站到马路中央,闭上眼,一动不动就好。”

    他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痛苦,转过身,慢慢地朝马路中央走去。

    我冷静地看着他朝车水马龙的嘈杂车流中缓步走去,我看见他还未站定,一辆飞驰而过的车在他跟前紧急刹住,这声刺耳的刹车声惊醒了他,他扑倒在地,举手挡着车灯射过来的光,吓得瑟瑟发抖。

    车上下来一个彪形大汉对他破口大骂,连踹了几脚,他茫茫然地扭过头,无意识看向我这边,我冲着他露出一丝微笑。

    他脸色大变,恐惧异常地连滚带爬逃走,姿势狼狈不堪,很符合这种人惯有的形象,但很遗憾的是,他尽管摔了几跤,但在穿过马路的整个过程中,居然没有一辆车撞上他。

    我压低帽子,转过头,慢慢走出这个地方,拐上人行天桥,继续往前走。

    我下了天桥,决定去一个地方,于是我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给那个司机下了指令,我说:“带我去维多利亚大酒店。”

    我在便利店买的那本花花绿绿的杂志上写,明天晚上,名为名媛的那群生物会继续在那玩一种“慈善舞会”的东西,我想洪馨阳也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v,跟大家说一声,入v尽量争取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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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

    第 32 章

    第32章

    计程车到地方后,我告诉司机我没有钱,这句话成功惹怒了那个男人,于是他骂骂咧咧说要报警,不让我跑,说要一直把我抓到附近的警察局。

    涉及到?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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