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昨天第20部分阅读
如果没有昨天 作者:rouwenwu
意义上另一个制造者,不能是跟我有血缘关系,在遗传链条上息息相关的两个人。
谁都可以,但你不行。
“为什么?”梦里的袁牧之问我,“为什么我不能是你的父亲?”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只是不喜欢,强烈的不满,但我没有理由,没有任何一个拿得出手的,属于理性范畴的原因。
“我不喜欢,”我说,摇头坚决地说,“我不喜欢。”
“因为我同时还是你的恋人?我带给你部分的性体验,但父亲是不能成为儿子的恋人的,而且他不该跟自己的孩子发生性行为,对不对?”他微笑着问我,“在你的认知中,只有动物和原始部落才发生,而阻止近亲结婚是人类文明的一大进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己变得愚昧与无知,对不对?”
是这样的,但又并非只是如此,我觉得脑袋很疼,梦中的我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不知所措。
“但要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小冰,你什么也阻止不了,”袁牧之微笑对我说,“你从未来穿越到过去,你负有使命,你意志坚定,你为了改变在所不惜,但是小冰,你什么也阻止不了。”
“我可以,”我反驳他,尖叫说,“那是我必须也一定会完成的事。”
“那你阻止了什么?小冰,迄今为止你阻止了什么?你能让张家涵不受洪仲嶙的侮辱?你能让洪馨阳不恋爱?你能让我不跟洪馨阳在一起?你能吗?”
我摇头,抿紧嘴。
“你什么也阻止不了,小冰,甚至你的出生,你也阻止不了。”袁牧之哈哈大笑,“你终将是我的孩子,你必须作为我的孩子被诞生,被生产出来!”
“我会杀了你!”我恶狠狠地说,“如果那样,我宁愿杀了你!”
“是吗?”他悲悯地看着我,“你试试看。来,拿你的光匕首试试看。”
我大喊一声,抽出光匕首朝他砍过去,但无论我怎么砍,他的身体都纹风不动,丝毫不能伤他分毫。
“没用的,你什么也阻止不了。”
我从梦中猛然惊醒,大汗淋漓,急促喘气。然后我默默起床,将被汗湿透的衣服换下,找干净衣服换上,再然后,我的房门被刘慧卿推开,她抱着手臂斜着头审视着我,一声不吭。
“你眼里有疑问,说吧,你想问什么。”我对她说。
“小冰,你这两天没事吧?”她皱眉看我,“你刚刚是做了噩梦?你有什么心事吗?”
我把脏衣服丢到一边,打算呆会放进洗衣机,然后我对她说:“你的工作不包括这些。”
“臭小子,我要不关心你,我干嘛没事找事啊,”她骂骂咧咧地朝我走过来,拿手指头狠狠戳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把手掌搭上去,探了探体温说,“没发烧,你现在觉得怎样?”
“很好。”
“好个屁,”她瞪眼看我,“你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白得像鬼啊。过来,照照镜子!”
她把我硬拽到房门后的穿衣镜前,我从里面看见一个下巴瘦削,眼睛又黑又大的少年,脸色果然很苍白,就连嘴唇也淡到无色。我轻舔了一下下唇,问刘慧卿:“我是不是很难看?”
刘慧卿一愣,随即点头说:“对啊,你现在丑死了。”
“你不喜欢看我这样,对吧?”
“简直讨厌死了,”她白了我一眼,凑到镜子前说,“你看看你,眼大无神,脸色发青,就跟个吸毒的一样,还说你没事,没事人是这样的吗?看看人家洪大小姐,气色多好多红润,没事人得像她那样漂漂亮亮的才对。”
“你很喜欢她?”我问。
“谁?”
“洪馨阳。”
“还行吧,人家千金小姐却一点架子不摆,挺难得的。”她撇嘴说,“不过我也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不能因为人家的教养好就忘乎所以,放心啦放心啦。”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身份的阻碍,你会喜欢她,对吧?”
“谁不会喜欢她,那么漂亮又那么随和,脾气也挺爽快,没扭捏造作那一套。”
我想了想,缓缓地问她:“如果她有困难,我是说如果,你会帮助她吗?”
“开玩笑,她是谁啊,哪里有我能帮得上的忙?”刘慧卿嗤笑一声,“不过要她瞧得起,我又恰好能出力,我当然会能帮就帮。”
我点点头,问:“如果在帮她和帮我之间,只能选一个,你会选择谁?”
刘慧卿哑然失笑,抬手打了我一下说:“知道你吃醋了,死孩子,放心,刘护士总是跟你感情深点,你就跟我照顾过的病孩一样,能不多顾着点吗?”
我微微一笑,说:“谢谢。”
刘慧卿吃了一惊说:“哎呦你还会说谢谢啊,你别说,你刚刚笑了那下还挺好看的,小孩子就该多笑,跟个小老头似的算怎么回事?”
我转过头,面无表情地打量镜子中的自己。
刘慧卿在一旁看了一会,突然说:“小冰,我发现你其实长得跟洪大小姐有点像。”
我心里一突,转过头凝视她,问:“会吗?”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你们俩侧脸很像,不过你是男孩子,轮廓要更明显一点。”
我垂下头,沉默了一会,才说:“我跟她一点不像。”
“什么?”
我抬起头,柔声催眠她:“我跟洪馨阳,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记住它。”
刘慧卿茫然地点了点头。我又说:“如果有一天,洪馨阳怀孕了,你要帮我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弄死。”
“不……”刘慧卿摇头。
“答应我,不会伤害谁的,我保证。”我柔声说,“那只是个不应该存在的胚胎,它不是人,它只是个不应该存在的东西。答应我。”
她仍然露出迟疑,我不得不加大催眠力度,一直在她耳边说了二十分钟,才总算让她接受了我的指令。
这样事情就更保险了,我想,我回忆起刚刚所做的噩梦内容,我对梦里那个袁牧之说,我可以阻止的,至少有关我的出生,我是可以阻止的。
这时大门外传来钥匙的响动,我们都知道那是张家涵回来了。我给刘慧卿解除了催眠,然后拿起脏衣服走出房门。
张家涵出门去是为散步,他的康复需要这点,但我却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对劲,似乎在惶恐,又似乎很痛恨,但与此同时,却又分明现出怀念的神色。
“你遇到什么人了?”我皱眉看他。
“没……”
“撒谎。”
“只是,”他勉强笑了笑说,“只是以为是个熟人,我可能看错了。”
“不是洪仲嶙那一伙人?”
“不是。”张家涵摇头说,“我去做饭了,刘护士今晚跟我们吃吗?”
我转头看刘慧卿,刘慧卿揉了揉额角说:“还是我来吧,你们俩都是病号,我来做就好。”
第69章
时间又过去一周,我还是没有见到袁牧之,但也不是没有联络,我听见他跟张家涵两人通过几个电话,大概有谈及我。张家涵还曾经问我要不要跟袁牧之说两句,我的心脏部位在那一刻涌上一种奇怪的酸楚和淤塞感,但下一刻我便命令自己忘却这种感受,把头转过去。
张家涵叹了口气,过来柔声说:“就说两句,大头也很挂念你,开口说两句话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看着窗外,这个季节雷雨天气莫名其妙的多,乌云很快会在头顶聚拢,闪电很快会从那上面劈下来。
每个人头顶都有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也许会落下,也许不会。
“就说两句,好不好?”张家涵的口气中带了哀求。
我转头看他,发现了他目光中的忧心忡忡,他真是与生俱来的敏感且意志软弱,如果可能,他不愿意看到周围任何一个人陷入负面情绪中。我轻轻抿了下嘴唇,伸出手。
张家涵高兴得眼睛一亮,把电话递给我。
我放在耳边,袁牧之的声音响起:“小冰,小兔崽子,你在听吗?”
我胸口的淤塞感更加明显,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我发现我不太能控制。
“你要在听就给我吱一声,别他妈不张嘴,说话!”
我吁出一口气,淡淡地“嗯”了一声。
“小祸害,你在啊。”袁牧之的声音立即变得柔和低缓,“在做什么?这些天有好好吃饭吗?睡觉蹬被子没?”
我摸摸耳朵,看着天空,计算着雷雨降临的时间。
“那天的事,”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那天的事,我想过了,全都赖我,都是我太心急,你那样也就想自卫,我他妈不该当时转身就走,忒不爷们了,对不起啊。”
我闭上眼,想起我面对未知欲望的惶恐,忽然明白,比起现在因为能预感事态的发展前景而产生的淤塞与不安,无奈与彷徨,那点惶恐真不算什么。
我于是说:“是我反应过度。”
“什么?”
“对性,我反应过度。”我说,“因为未知和失控产生的恐惧,我其实害怕的是那个。”
袁牧之沉默了,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发抖:“你,你他妈是说,我碰你,你不讨厌是吧?”
“归根到底,是我的心理问题。”我下了结论。
“宝宝……”他喟叹一声,一迭连声地喊,“宝宝宝宝宝宝……”
“这是呼唤婴儿的称谓。”我说,“我不是你的孩子。”
袁牧之闷笑了起来:“在老子眼里,你可不就是个要管吃管喝的小屁孩么?”
“我,不会是你的孩子。”我缓慢而有力地说,“我不会是。”
“行行,我也生不出你这么大儿子,这就是个昵称,懂了吧?”
我忽然觉得眼眶发热,我问他:“袁牧之,如果有可能,你会找女人生一个像我这样的孩子吗?”
袁牧之哈哈大笑:“小子哎,我带着你不就跟带自家小崽子一样吗?你乖一点,少给老子惹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行了,肉麻话我也说不出,就一句,你是个不着调的,往后要替你兜着罩着的地方肯定忒多,可我有这心理准备,真的,你是好是坏,哥都认了。”
我沉默了,半响后,我听见自己声音干涩地说:“要下雨了。”
“小冰,你乖乖的,等我忙完手头的活,过两天就来看你,给你带甜排骨,好不好?”
我重复说:“要下雨了。”
“好好听张哥的话,按饭点吃饭,晚上睡觉别不老实,刘护士过来照顾你,你别老跟人犟,知道不?”
我垂下头。
“过两天哥就回去了,对不起啊,实在是走不开,忙完了这件事,我保证带你去玩儿,咱们一块去海里抓螃蟹怎么样?你没玩过吧,螃蟹在沙子里挖洞,可得在明面上留孔透气,顺着那些孔往下挖,一抓一个准……”
我的手猛一用力,攥紧电话,然后冷静地按下挂断键。
袁牧之的声音嘎然而止。
我抬起头,张家涵在一边毫不懈怠地始终注视我,我冲他微微一笑,轻声说:“张家涵,我们出去吧。”
“去哪?”
“我陪你去散步。”我说,“你需要散步,我想陪着。”
陪着你,也许很久以后,即便没有我这个人存在,即便从逻辑上没法论证我曾经来过这,但我却还是有不可抑制的念头。
我希望你能记住我。
我搀着张家涵在街道上慢慢走。在离这不远有一条河涌,据说以前水质被严重污染,发出阵阵恶臭,但现在当地政府花了力气整治,水流已经基本清澈,只是味道仍然带了浓重的腥,我向来不喜欢。
但张家涵与我相反,他每天都会到这散步,看附近男女在桥边柳树下支着方桌玩古老的博彩游戏,看桥上摆两个箩筐卖时新水果的乡下人,偶尔跟一些认识的人打招呼闲聊,他热爱这些琐碎的东西。
我陪着他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前进,走了不到五十米,因为各种原因停下来不下五次,内容无外乎有认识的人过来喊他一声“发财哥,出来溜达啊,”或是,“发财哥,吃了吗?”之类毫无意义的对话。偶尔还有人好奇地盯着我问:“发财哥这是你弟弟啊,怎么长的这么好之类。”我一路紧紧皱眉,有些不耐,但瞥见张家涵嘴角满足的微笑,又只能将这种不耐按捺下来。
“小冰,是不是很没意思?”张家涵问我,“要不你先回去?”
“要下雨了。”我举起手里的伞,“我得给你打伞。”
他微微笑了,摸了摸我的头说:“真乖。”
后来雨真的下了起来,倾盆大雨。哪怕我特地挑了一把大伞,我们俩仍然被淋了个半湿。我们后来不得不避到路边一家小店的屋檐下,店主是个中年女性,跟张家涵也相熟,热情地拿出纸巾给我们擦拭,还端来热气腾腾的白开水。
我盯着无边无际的雨,以及在头上炸开的响雷。我想起在我原来的时空,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雨,也许是我从未有机会去亲眼目睹,雷雨交加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性地躲起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有真实的恐惧,所指都很明确,不像现在这么混乱。
我不喜欢无序的东西,我一定要理出内在情绪的合理性解释。
雨中有一些人没雨具而匆忙捂住脑袋窜逃,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我们面前开过,不减速,碾过水坑飞溅起污水险些泼到我们身上。张家涵和老板娘就这辆车的司机交换了几句埋怨,我则继续看雨,就在此时,我发现那辆车突然停了下来,大概是出现了什么状况,不久,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暗花紧身衬衫的男人撑着伞跳了下来,四周看了看,决定朝我们这边的小店跑过来。
那个男人一出现,我立即察觉到张家涵的异样,他全身肌肉忽然紧绷,连脊椎都不自觉挺直。
我低下头,还看见他的拳头握了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充满怨怼和愤恨,但却有种经年的忧伤,我微微眯了眼,转头看那个朝我们跑过来的男人。这是一个竭力掩饰自己年龄的超过三十五岁的男子,他穿着大概充满时尚意味的白底褐色小花的紧身衬衫,□是同样线条瘦削的黑色西裤。他的头发大概精心打理过,即便这么狼狈,还是能瞥见这个人花费在头发上的一丝不苟。他身高目测超过一米八,身材笔挺,五官端正,神态中带着不自觉的炫耀和卖弄,到我们跟前的时候,没有发现张家涵,但看向我的眼睛一亮,习惯性地微眯一下。
只这一下,我断定他是个浅薄而不善于掩饰欲望的人。
“请问,能借我一个电话打打吗?我的车抛锚了,电话又恰好没电。”他开口问,声音干燥而悦耳。这是他身上展现出来唯一令我有所好感的地方。
“哦哦,电话啊,等一下等一下……”老板娘有些紧张地回答,手忙脚乱地将她柜面上有丑陋红色塑料壳的电话机递过去。
“谢谢啊。”男子愉快地微笑,他冲我点头笑了笑,又把视线转向张家涵,但他的笑容很快僵住,目光中流露出似曾相识的疑惑,然后他问:“这位先生,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张家涵忽然就笑了。
歇斯底里地笑,笑声难听如夜晚的夜枭,我听得出他一点都不想笑,但陌生男子问出的话好像给他打入一记一氧化二氮,让他止不住想从喉咙底,从躯体内,散发出这种深重的荒诞感。
是的,荒诞感。我皱眉,过去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哥哥,别笑了,好不好?”
张家涵笑得眼角都沁出液体,他动手擦去,然后说:“好。”
我注视着他,柔声说:“要我做什么?”
张家涵瞥了那个男人一眼,然后摇头说:“我想回家。”
“我带你回去。”我不再废话,打起伞罩住他,搀扶着他的胳膊说:“我们走。”
“哎,发财哥,雨还下着咧……”老板娘在身后说。
我充耳不闻,拉着张家涵的胳膊说:“走吧。”
第70章
我把张家涵弄回家后,他脸上诡异的笑容总算减退,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茫,他面无表情地长久盯着墙上的挂钟,似乎那上面的秒针就是一切。
我自己换了干衣服,然后给他拿了毛巾,丢到他身上说:“擦吧。”
张家涵木然地接过,却并不动手,他头发上有水滴流下,沿着脸上的轮廓,我侧着头观察了一下,再次断定他的轮廓属于好看那种。
整体柔和,下巴不像我那么尖削,而是有一个圆润和缓的弧度,在下颌骨弥合处甚至微微上翘,像一首美好的乐曲最后结束于一个同样美好的音符上。
在医院的时候,我用了许多时间,花了无数下午的时光在他耳边诉说,在某种程度上,现在的张家涵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畏缩而自卑,他容光焕发,整个人就如打磨过的珍珠,透着润泽的光芒。
但即便如此,他内心仍然有固执不肯放开的部分,无论我如何敲击,他都坚不吐实。这个部分,由张家涵本人尘封起来,加上繁复的密码锁,外面的人不得而入。
如果我用深度催眠术,可能也可以打开那把锁,但那么做无异于要重建他的整个心理建构,我怕他会有意外。
所以我任由他保留着这个部分,我等着他自己亲手去开锁,让我一瞥究竟。
也许今天机会来了。
我忽然觉得有种兴奋,我坐到他身边,直截了当对他说:“刚刚遇到的男人,你认识他。”
他浑身一僵,没有回答。
我看着他,轻声说:“你认识他,告诉我他是谁,哥哥。”
张家涵舔舔嘴唇,摇头哑声说:“对不起小冰,我不想说这件事。”
我好奇地问:“因为那个人参与过你的生活?那个生活你不愿提及?”
张家涵转过头,呼吸有些急促,随即又摇摇头,强笑说:“不要问了,小冰,我真的不想说……”
“可是你已经在回想了,”我看着他,柔声说,“回忆的齿轮已经转动,你不可抑制会想起那些往事,对不对?那个人参与了你过去的一部分生活,那一定是印象深刻的生活,你想忘记都忘不了的过往,你在那些岁月里的样子,你说过的话,你设想过的计划,你不计后果花费在其中的大量时间,你现在就已经在回想了,对不对?哥哥,告诉小冰,我也想知道你曾经是什么样的呢。”
张家涵的目光变得茫然而悠远,他喃喃地重复:“我曾经是什么样的……”
“是啊,你曾经是什么样,”我微微笑了,握住他的手,“倒退十年,你曾经的样子,这双手还没干过那么多活,也许比现在好看,你看着人的样子也像现在这样吗?你笑起来也是这样吗?那个时候,你一定比现在更相信某些东西,那个东西是什么?告诉小冰好不好?让我参与到你的记忆里,好不好?”
“倒退十年,”他脸上浮现隐约的微笑,“我很傻,一根筋,做事情不懂瞻前顾后,只知道一个劲往前冲,就算撞个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是什么让你一个劲往前冲?”我问他,“你必定有类似信仰的某种东西,那个东西是什么?”
“是什么啊,”他目光中流露出凄惶和哀伤,“大概,是想有个人,我对他好,他对我也好,两个人在一块比什么都强……”
“那个人,”我皱眉问,“有确切对象吗?”
张家涵眨眨眼,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眼睛犹若两口干涸的泉眼,看进去能看得见经年的荒芜,积攒下来的孤寂,自我泯灭的生机。
我忽然觉得我很了解那种东西,我跟他毫不相同,我有超过他百倍的意志力和控制力,但在这样的现状面前,我发现我们其实有莫名其妙的相似性。
我伸出手掩住了他的眼睛,我骤然意识到,我试图想打开他的意志深处那道门是不道德的,尽管从理性的角度出发,只有强行轰炸这些自我设置的堡垒才能真正让他治愈,要是从前的我,大概也会毫不犹豫下手去干,但现在,我却无法继续下去。
我不愿看他崩溃的样子,宁愿他如现在这样自欺欺人地选择压抑,也不愿意大刀阔斧斫开他的内心。
他的睫毛很长,在我手心微微颤抖,很痒,我轻声对他说:“把那个东西,那个人收好吧,继续锁起来,别让回忆跑出来,没关系,愿意藏着它也无所谓,不告诉小冰也无所谓,只要你高兴就好。”
只要你高兴就好。
治愈与否也不是最重要的事,多少人怀揣着心理疾病终其一生,我们的生活本来就是到处染病的过程,不是有这样的问题,就是有那样的,机械主义的治疗方案,未必是每个人都需要的。
我叹了口气,把手从他眼睛上挪开,在移开的瞬间,他反手攥紧我的手腕,抬起眼睛看着我,欲言又止。
“别告诉我,不用说了。”
“那个男人,”他微微颤声说,“那个我们刚刚遇见的男人,是我第一个男朋友,十八岁,我那时候跟你一样大,我不知道人会那样坏,我以为,爱上谁,为他做事是应当的,他当时对我那么好,我真的不知道人会那样坏……”
我微微眯眼。
“他,他把我卖到洪都。我那时候,竟然都不知道,人是真的可以被卖掉……”
他忽然就哽咽了,我默然无语地摸摸他的头发,然后我收回手,看着他掩面哭泣,转身走出房门。
我心里充满一股愤懑的情绪,一种想撕碎什么的欲望,我把手插进口袋,摸到我的光匕首,我想如果现在让我遇到刚刚那个男人,我一定毫不犹豫宰了他。
像宰杀查理实验室那只猫那样,剖开他的肚子,让他流血而死。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空气中弥漫一阵清新感,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抬步朝刚刚遇见那个男人的地点走去。
我仔细回想了那个男人看我瞬间的眼神,那是一种发现猎物的眼神,他对我这样外形的男孩大概有近乎惯性的热衷,只可惜刚刚我没时间,不然我可以让这种热衷瞬间燃烧成为欲望。
只要有欲望,他就会再出现,那样我就能收拾他。
张家涵,我微微闭上眼,没人能伤害你,即便是在你的记忆中伤害你都不行。
我慢慢朝老板娘的小店走去,就在此时,我身边忽然传来一声汽车的低鸣。
我转过头,发现有一辆黑得发亮的车开到我身边,车窗摇下,露出一个男人微笑的脸,跟洪馨阳类似的轮廓,当然,也可能跟我类似。
是洪兴明。
我看着他不说话。
“正巧啊小宝贝,这都能碰上,去哪啊你?上来吧我送你过去。”
我停下脚步,他也停了车,然后我看了他一会说:“没有碰巧这种事,你是专程来这的。”
他微微一愣,随即笑开了说:“行,没什么能瞒得了你。上来,告诉哥哥想去哪,我带你去。”
“然后呢?”
“什么?”
“你不是会无缘无故提供帮助的人,我坐上你的车,然后呢?你想带我去哪,或者说,你想让我替你做什么?”
洪兴明的笑有些发僵,随即说:“小宝贝,你疑心病太重,你长这么可爱,为什么说话却像极了我家的老头子?有人拿点东西孝敬他都要猜忌半天,哥哥就是想来看看你,跟你说说话,行不行,啊?”
我看着他,随后说:“你带着诱饵来,像钓鱼一样,你觉得你有哪个东西是我想要的,说吧,那是什么?”
洪兴明抿紧嘴,随即用力打了一下方向盘,开门下车,他身高比我有优势,站近了用俯视的目光盯着我说:“小王八蛋,你他妈就有本事煞风景,我说咱们不能好好调调情,说说话,搞好气氛先吗?”
“我没兴趣。”我冷淡地后退了一步说。
“你,”他一下语塞,打量我的眼神中带了探究,终于点头说:“好吧,我找你确实是有事,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条件。”
他微微笑了,勾起嘴唇说:“我还真他妈就喜欢你这个样子,这么张小脸硬邦邦说条件这种话,怎么就那么招人稀罕呢?”
“这个原因只有你知道。”我冷冷地说,“也许你潜意识里也认为人不该多说无意义的废话。”
他哈哈大笑,点头说:“对,无意义的废话多说了,确实是浪费时间。”
“而且会消耗你的意志。”
“而且会消耗我的意志,”他微微眯眼,眼睛中闪过瞬间厉色,随即又抹去,对我温和一笑,说:“我想请你帮的忙很简单,就像上次那样替我看一场赌局,事成之后,我仍然会给你两百万作为酬劳,你不是需要钱吗?这个生意没必要挡在门外。”
我抬头看了看天,说:“你错了,我现在不想要钱。”
“你要什么?”
“我要找一个人,”我把视线转移到他脸上,“很多年前,张家涵曾经被一个人卖到洪都,我要你帮我找出那个人来。”
洪兴明有点愣忡,随即说:“这个难度有点大,你知道洪都虽然也姓洪,但它是洪仲嶙的产业,我没有权力过问他那边的事……”
“你做不到?”
他沉吟了一会,点头说:“行,三天以内,我给你答复。”
我点点头,洪兴明看着我,好奇地问:“你要替你哥哥报仇?是这个打算吗?”
我皱眉说:“报仇吗?伤害已经造成,报仇对弥补伤害是没有意义的。”
“那你要把那个人找出来干嘛?”
“没干嘛,我只是想宰了他。”我淡淡地说,“我不喜欢他,他那样的存在,不该活着。”
洪兴明扑哧一笑,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宝贝,要知道宰了一个人不是什么高招,你要有本事,就该让你哥受过的苦在他身上轮一遍。”
我困惑地问:“让他爱上张家涵然后被张家涵卖掉吗?”
洪兴明哈哈大笑,点头说:“对,这样最好。”
第71章
三天后,洪兴明如约将调查结果交给我,薄薄两张纸,那个卖掉过张家涵的男人卖掉多好几个类似的人,有男有女,都很年轻,都被肾上腺素分泌过度冲昏头脑,奇迹般地相信这个男人口中所谓的爱情,然后在他佯装陷入经济困境时,毅然决然,挺身而出为情人还债。
这种事在我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我不能理解人为什么会这么轻易上当受骗,为什么有莫名其妙的,为另一个人献祭的信仰,难道只因为这种献祭匍匐在名为“爱情”的神坛前?
那种叫爱情的东西,得有多大的蛊惑力,才能令人全然丧失理性和判断力,将智商拉低到一头猪的地步?
“我不是很理解。”我问洪兴明,“这个男人难道有高超的骗术,抑或他也懂催眠?不然为何有这么多人上当?”
洪兴明扬起眉毛笑着说:“恰恰相反,他的骗术一点不高明,也不具备你所说的催眠技能,他只是先设计让人爱上他,再布个局找人扮演追债的揍他几顿,让那些少男少女们心疼痛苦,继而听从他的建议去夜总会工作。当然这其中还得跟一些地方和一些人事先打好招呼,把人一弄进去就卖了,如此而已。”
“也即是说,人们即便知道这些人是受骗上当,却仍然乐于促成这桩骗局的成功,是这个意思吗?”
“小宝贝,”洪兴明勾起嘴角说,“为什么不乐见其成呢?买卖成交后,各种人等都有好处,而且这个人眼光不俗,基本上经他的手进入欢场的男女,都很受欢迎。就跟你张哥那样。”
“张家涵,”我低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随即抬头看他,“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受欢迎,据我所知,他深深厌恶那个职业,一个人不爱他所从事的工作,别人怎么可能从他的服务中获得乐趣?”
“这你就不懂了。”洪兴明笑得意味不明,“这一行,欲拒还迎更会惹人注意。”
我想了想,点头说:“就如x虐待,被虐一方必须表演抗拒和屈辱,双方才能达到游戏的真谛。”
“聪明。”他赞许地说,“所以张家涵这种,在洪都后来成为头牌,除了他本身长得不错之外,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就不像会呆在那种地方的人,越是这样,越是令人欲罢不能,恐怕我的那位堂兄也是看上他这点。”
“洪仲嶙不会再来找张家涵的。”我说。
“你这么肯定?”洪兴明笑呵呵地注视我。
我为他口气中的不相信而不耐烦,皱眉重复了一遍说:“他不会的。”
“好好,你说不会就不会,”洪兴明耸肩说,“按理说这也不关我的事,不过你想过没,洪仲嶙身为洪都的大老板,张家涵那点事他心知肚明,他要是真看上你张哥,为什么却从不动手除掉这个人替你张哥出气呢?”
我抬头看他,冷淡地说:“那是他的自由,我没兴趣。”
“小宝贝,你就不好奇吗?”洪兴明凑到我跟前,笑得意味深长,“我那个堂哥可是道上出了名的狠角色,要收拾这种角色,那只是吩咐一句话的事。既然他那么喜欢你张哥,为喜欢的人做点什么,特别是报仇雪恨之类的,不是挺好?”
“你凭什么肯定洪仲嶙喜欢张家涵?”
“这还用问?听说他前段时间都带了十几号人冲进医院想把你张哥抢走了,可惜后来被袁牧之搅黄了,这事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你想瞒我可不行。”
“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特地告诉我,你知道这件事。”我盯着他的眼睛,柔声说,“好像你在暗示一个特别的信息,洪仲嶙对张家涵的喜欢并不真实,进而,你想告诉我,洪仲嶙不是什么好人,对吗?”
洪兴明愣住了,他立即摇头说:“没有,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洪仲嶙对张家涵而言不是好人,对我来说就是敌人,”我轻声说,“这才是你想表达的意思,对不对?”
“小宝贝,你想得太多了……”
“你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说什么。而那个,往往是你说话的真实意图。”我学着他耸耸肩,随即认为这个姿势很不舒服,不宜学习,于是我放松肩部,继续说,“洪兴明,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等我找到这个人并处理完他后,我会帮你赢一场赌局。这样我们的交易就完成了。”
“其实,我并不想只跟你完成一桩交易,小冰,”他热切地说,“我这边有不少适合你做的事,而且我会乐于为你提供一切帮助和丰厚薪酬,如果你有兴趣……”
“我不会有兴趣。”我低头看手上的纸,默念了一遍那个人的名字,把纸仔细叠好,收入口袋,对他说:“我走了,办完事再联络。”
洪兴明还想说什么,但我没耐性听,转身离开。
很巧的是,我要找的那个人经常出没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在老城区的商业街那边。那个人,他现在甚至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公司,主要做外贸,活得不错,资料上显示这个人还有了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两人的结婚日期已经提上议程。
就字面上理解,他正在朝着普通中年男子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一往无前。
就字面上理解。
我在他公司必经的路口买了份报纸和汽水在街边档口边喝边看,两样东西都乏善可陈,但尚在可以忍受范围内。我翻开招聘版看着,就字面上理解,这个城市仿佛很欣荣发达,工作岗位众多,且个个待遇优厚,生活前景一片大好。
就字面上理解。
我咬着塑料管,漫不经心地翻阅那几张东西,不知为何总有人驻足停下看我,真是不胜其烦。我已经耐性告罄,准备直接上那个人公司所在地抓人,就在此时,我偶然一抬头,看见我在等的人正穿过马路。
几乎是立即,他的目光就落在我身上,我再一次确定,那是一种瞥见猎物后紧抓不放的目光,像带着倒钩,一下挂在我这。
很好,我抬起头迎视他,默默地说,过来吧,过来。
他果然朝我走过来,我并不起身,只是抬起头看他,近看这个男人面目就如我刚刚喝的汽水一样乏善可陈,无任何值得一提的精细部分。但难得的是,五官组合起来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和力,再加上他善于运用微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来相信我吧”这样的讯息。
“我似乎见过你。”他微笑着说,“对不对?我们真的遇见过。”
“是见过。”我回答他。
“呵呵,我就知道,”他加大笑容,“那天,下着大雨,我们在一家小士多店那,对吧?那天我的车抛锚了。”
“你记得没错。”我点头说。
“哪里,是你长得很出众,想忽略都难。”他笑了,“对了,我记得那天你还跟一个人一起,那是你的……”
“我的邻居。”
“只是邻居啊,”他似乎松了口气,随即笑得更高兴,“今天再遇见真是有缘,可以认识一下吗?敝姓刘。”
“你不姓刘。”我微笑着纠正他,“你姓曹,曾经名为曹智,现年三十六岁,对不对?”
他吃了一惊,后退一步想走,我上前一把攥紧他的手腕,盯住他催眠说,“曹智,走吧,我等你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我可是,从未等过谁这么久。”
他惯性地挣扎着说:“我不是曹智,我不是……”
“你是。”我柔声说,“你对这个姓名很抗拒,就更说明那是真实存在过的事,尽管这种存在可能是你想竭力回避的,但是曹智,没有一个人能回避他的过去,你也不能,我也不能。来吧,跟我走,我们去完成一件很久以前你就欠下没做的事。”
“什,什么事?”他茫然地问。
“爱上一个人,然后被他卖掉。”我愉快地告知他,“这个过程一定很有趣,你不是很喜欢这种游戏吗?现在掉个个做主角,相信我,一定会更有趣的。”
“不……”他略微抗拒着。
我加大催眠的力度:“你将爱上的人叫张家涵,是个非常好的人,让你爱简直是对他的亵渎,但没办法,他的内心没准将你从未爱他视为最大的遗憾,我那么喜欢他,怎么能让他留这样的遗憾?所以,你必须爱上他,没有办法,没法抗拒地爱上他。来,我们先去认识他,然后再做这种爱来爱去的事。”
他的神志彻底被我掌控,呆呆地任由我拉走。我在路边叫了辆计程车,将他塞进去,然后坐到他身边,对司机说了一个地名。
那是洪兴明借给我的空房子,我让他找人事先将我搞到的张家涵的照片贴了满墙。然后,我将在里面跟名为曹智的男子呆三天,三天后,他出来只会记得一件事,他今生今世最爱的男人叫张家涵,他脑子里能想起来的唯一影像,将全是张家涵的样子。
然后,他会去跟张家涵示爱,必定是遭遇拒绝的,于是他会伤心,这时候我会再给他催眠,告诉他张家涵缺钱治病,然后指点他去洪兴明的赌场。
在那,洪兴明会安排人卖掉他。
等这笔交易完成后,我会告诉他,卖掉他的人,就是他最爱的人。
我虽然还是不明白为何这样会令人心碎,但洪兴明说,必须这样他才算受到惩罚。
那就这样吧,这个男人让张家涵的一生都改变了,他的一生,岂能照字面理解那般幸福?
我不是报复他,我只是单纯厌恶他,我厌恶的人,不应该过得比我喜欢的人好。
第72章
我跟名为曹智的男子在洪兴明为我提供的房子里呆了三天,这期间除了定时为我们送食物的人之外,一个多余的?br /免费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