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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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昨天 作者:rouwenwu

    场的人都不可避免地要有所丧失。

    洪馨阳要丧失她的胎儿;袁牧之要丧失我;而我,则是要丧失全部生存过的痕迹。

    对我们每个人来说,这都不是随随便便,说不要就不要的东西,相反,它很重要,重要到一个什么程度,我其实估算不出来。

    我只知道,我抓住洪馨阳的手忽然间不再那么用劲,我开始慢慢的,一寸寸的,任由她的手滑开。

    袁牧之伸手将我的手跟洪馨阳的分开,然后紧紧攥住,对洪馨阳说:“他需要医生。”

    “放,放心,我已经叫了医生,现在该到了。”

    袁牧之咬牙托起我的腿,掏出匕首,割开裤管,露出血肉模糊的膝盖,我微微颤抖了下,他立即抱紧我,但是我发现他颤抖得比我明显。

    他大概想先替我止血,但对着这片血肉模糊的东西,忽然不知从何下手。

    我贴着他的身体,感受到他的体温,我忽然觉得我能明白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非使劲抱住我不可,因为不这么做,他没法抵挡心中的恐惧。

    那个恐惧,是由于担忧我而引起的。

    袁牧之,他担忧我,以至于引发强烈的恐惧情绪,他一向是能自我克制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地面对他的情绪。

    我想起我们刚刚相遇的时候,当时我将他视为有趣的实验对象,我一直想找机会试探一下,意志坚定到如磐石坚冰一般的男人,到底在什么情况下会情绪失控。

    那时候我从来没想过,其实令他失控的人就是我。

    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我宁愿他不要这样,我宁愿他就跟我第一次相遇到那样,冷酷、从容、闲适、凶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着我流血的膝盖,眼睛里含着复杂的水分,折射着光芒,那光芒,柔和得我一对视,心脏的位置会对应着被扯痛。

    “子弹没在里面。”我向他解释,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他抿紧下颌的曲线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托起我被踩伤的手,吹开上面的灰尘,看着红肿不堪的表层皮肤。

    “这个,骨头也没有断。”我再向他说,我觉得他需要一个微笑安抚,于是我甚至冲他笑了笑,“我一个人对付三个,只受了这点伤,已经将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闭嘴!”他哑声说,再度抱紧我,在我耳边重复,“闭嘴。”

    我乖乖闭上嘴,想了想,又主动贴近他的脸颊蹭了蹭,然后拿完好的另一只手拍拍他的后背。

    “你这个臭小子……”他近乎呜咽地嘶哑骂道,“我他妈就几天没见你,你又给老子弄成这样……”

    “袁大哥,医生来了。”洪馨阳在一边打断我们。

    一个提着药箱的男人走进来,检查了一下我的伤势,开始帮我清理伤口。

    刺鼻的药水味混合着血腥味涌了过来,我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洪馨阳干呕了一声,对我们抱歉地笑了下,苍白着脸扶着门出去,不一会,门外传来她呕吐的声响。

    “等会你替你们大小姐也看看。”袁牧之淡淡地吩咐。

    “好的。子弹穿透了这里,为了日后保险,还是建议去医院,我现在只能先给他固定骨头。”那名医生简要地比划着,对袁牧之说,“手骨没有断,但我怀疑可能还是裂开了,这也要去医院拍片确认下。”

    “麻烦你了。”袁牧之搂紧我说,“我会送他去的。”

    医生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些止痛片,以防我今晚疼起来睡不着。袁牧之叹了口气问我:“要吃吗?”

    “现在不用。”我说,“会影响我脑子的清醒程度。洪馨阳呢?”

    袁牧之说:“她大概在隔壁休息,毕竟是个孕妇。你要找她?我去叫她过来。”

    “不,”我拉住他,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想你陪我。”

    袁牧之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开来,他重新抱住我,在我额头上亲了亲,哑声说:“好,我陪你。”

    “我饿了。”我说,“要吃甜排骨。”

    “好。”袁牧之点头,随即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下令道:“弄点吃的过来,要糖醋排骨,其他的你看着办。”

    “为什么甜排骨其实叫糖醋排骨?”

    “因为它的佐料是糖和醋。”

    “我还是喜欢叫甜排骨,”我微微笑了,对他说,“我不喜欢约定俗成的东西,我喜欢自己命名。”

    “嗯,甜排骨很形象,我也喜欢。”他笑了,摸着我的头发。

    “如果可以,我想一系列东西重新起名字,我是说,如果我有个房子的话,”我在他怀里轻声说,“要有落地大玻璃窗那种,阳光能直射进来,走到哪都光线充足得要命,完全不存在阴暗的角落那种。”

    “以后我给你。”袁牧之柔声说。

    “嗯,”我点点头说,“我要给屋子里的每一把椅子起名字,有天鹅绒靠背的,叫荷尔德林,橡木靠背的,叫爱因斯坦。”

    袁牧之带笑问:“那如果是中式的交椅呢?”

    “那我不知道,”我诚实地摇头,“我不认识中国的名人。”

    “好吧,你没法决定名字的,就交给我。”袁牧之笑着说,“说说看,你还想在那间屋子里干嘛?”

    “要做实验,”我兴致勃勃地说,“试验能不能不靠语言做心理暗示就能成功催眠……”

    “你,”袁牧之有些不满,“你就不能想点咱们俩一块干的事?”

    我笑了起来,抱住袁牧之的胳膊蹭了蹭,说:“在那间屋子里做的所有事,我都希望你在边上看着。”

    “为什么?”他明显高兴了起来,却非要说,“如果我觉得无聊呢?”

    “你会吗?”我皱眉想了想,说,“这个可能性可以排除,因为如果你真的无聊,我会给你催眠,改变你的趣味点。”

    “原冰!”袁牧之咬牙骂,“你个小兔崽子有胆试试!”

    我愉快地笑出了声,抱紧了他的胳膊,把脑袋藏在他的衣襟边拱来拱去,袁牧之轻轻拍了下我的臀部,佯装生气说:“闹,再闹,看我不揍你屁股!”

    “袁牧之,其实你并不是真的想对我施加暴力,是不是?”我抬头问他。

    “嗯,我要是想揍你,就不是现在这样。”他笑呵呵地说,“你小子终于也不是那么笨了。”

    “你喜欢我是不是?”我认真地问他。

    袁牧之的脸莫名其妙有点红,他躲开我的视线,呐呐地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忒他妈肉麻……”

    “我喜欢你。”我说。

    “什么?”袁牧之好像吓了一跳,惊诧地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问,“宝宝,你,你刚刚说什么?”

    “我喜欢你,”我安静地说,“所以不想看你死掉,哪怕你只有一点活着的可能性,我也会拼命去找,如果找不到那个可能性,我会把弄死你的相关人都宰掉,我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这的。”

    “宝宝……”他感慨而狂喜地看着我。

    “我很自私,我不认为自私有什么不好,人类社会如果有所谓的进步,原初动力就是自私和贪婪。所以,我很自私,”我看着他的眼睛,带着笑,柔声说,“我自私地觉得,你也必须喜欢我,如果你喜欢别的人,比如那个什么浩子,我会立即处理掉他,你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袁牧之笑了,但他的眼睛里含着水,他点点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我的眼眶也润湿了,我觉得心里疼得不得了,但却必须将这件事进行下去,我继续轻柔地说:“你只能给我一个人买甜排骨吃,只能这样抱我一个人,只能给我一个人洗澡,只能让我靠着你在浴缸里睡觉,你只能,脑子里想着我,记得我所有的事情,那些细节,那些我在你身边生活过,存在过的痕迹,你必须记着,因为,我想要你记住它们。”

    “我会。”他哑声说,“而且,我们会一起创造很多很多美好的记忆,等我们俩都老了,就一块说说过去的事,坐摇椅里,你还像现在这样靠在我怀里,好不好?”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我无声地点头,主动地环住他的腰。

    “那个房子,会到处都是落地窗,每个房间都透亮,打开门,会有树和绿草地,还能听见鸟叫,你喜欢树和绿草地吗?”

    “喜欢。”我哽咽着说,“我要很大的树,上面能建小木房子。”

    “树屋啊,那得找会修的人来,不然掉下来可麻烦。”袁牧之呵呵低笑。

    “草地要够大,这样我们才能散步,”我沙哑着声音柔和地说,“我最喜欢了光着脚踩草了,清早会有水珠在上面,对了,我们还可以养狗,不过那种东西很麻烦,你要照顾它。”

    “好。”

    “张家涵也跟我们住一起好了,那个讨厌的洪爷如果想跟着,就让他跟好了。”我说,“我给他的钱你管着,如果洪爷对他不好,咱们就给张哥钱让他单过。”

    “嗯。”

    “闭上眼吧,跟我一起想想我们会拥有的房子,”我柔声在他耳边说,“要那种带着大屋檐的房子,最好有个阁楼,我看小说里闹鬼的房子都有阁楼,我也要那个。”

    他闭着眼,笑了说:“好。”

    “还要有个会做饭的,我喜欢甜排骨,甜肉包,我喜欢粥,我喜欢蔬果腌制的脆脆的东西,我不喜欢喝牛奶,但你一定会逼我喝的,我已经可以预感到了为了这件无意义的事你会变得多固执。”

    他的呼吸渐渐绵长。我眨眨眼,有液体不断渗透出来,但我拿手背擦去,并努力不让它们影响我说话的腔调:

    “那栋房子的一面要朝南,因为那样风会很凉爽,我喜欢风灌满整个衬衫的感觉,就像你真的会飞起来一样,太阳好的时候我们可以在露台上晒日光浴,我讨厌我的白皮肤,我要把全身晒得跟你一样。”

    他嘴角上勾,带着微笑入睡。

    我再也说不下去,我擦擦脸,满手湿漉漉的,然后,我凑上去,学着他的样子,拿嘴唇贴了他的,贴了一会,我才哑声说:“对不起,上面说的那些不会实现了,但我很自私,我不能忍受你忘掉我,记住这些吧,记住我来过,你见证过我的到来,这对我有很大的意义。”

    说完这些,我从他身上爬起来,瘸着腿,慢慢走出这间船舱,临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袁牧之一眼,他睡着的样子真好看,我想,他确实是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醒来时,一切都会不一样,但愿我能还给你,还给你们,原本你们该享用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不更。

    第 88 章

    洪馨阳正如袁牧之所说,呆在隔壁的舱室,她靠在一站靠背椅上微微闭眼,一手轻抚自己的腹部,脸上尽是疲惫的痕迹。刚刚替我检查的那位医生正在收拾药箱,见到我微微一笑说:“原少,你的膝盖现在不能乱动,还是在床上休息为好。”

    洪馨阳闻言睁开眼,对我笑了起来,伸出手说:“小冰是担心我,对不对?过来,到姐姐这。”

    我一瘸一拐过去,她拍拍自己身边的椅子,我拉过去坐下。

    医生已经收拾完毕,对洪馨阳微微鞠躬说:“大小姐,药给您留这,您现在最好休息一下,要有什么情况,随时让他们来找我。”

    洪馨阳点点头说:“麻烦你了,谢谢。”

    医生转头离去,帮我们轻轻带上门,洪馨阳对我软声说:“把那边的椅子给我挪过来可以吗?怀孕令我腰疼,我想把脚放平很久了,但刚刚医生在,你知道,淑女之类的规矩。”

    我淡淡笑了,伸手帮她把另一把椅子挪到她脚步,她把脚架上去,松了口气说:“舒服多了,哎呦。”

    我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看着她,问:“看起来很辛苦。”

    “怀孕?”她笑着说,“是的,我最近一直没胃口,嗅觉味觉变得异乎寻常的敏锐。”

    “接下来,还有更艰难的。”我说。

    “嗯,没关系,我做好心理准备了,”她轻松地笑着说,“再难,我也要生下他。”

    “为什么?”我皱眉问,“因为,所谓的爱情?”

    洪馨阳脸上的笑凝住了,然后她垂下头,问:“你觉得,我的爱情不值得?”

    “看不出任何具备有价值的成分,”我说,“那个男人看起来既不理解你,也不在意你,而且他显然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甚至是危险,因为你们身份上的差距。”

    “这些我都知道。”

    “但你还是要给他生小孩?”

    “是,我还是要给他生小孩。”

    “我不明白。”我摇头说,“生一个孩子如果能够成为你们之间促进关系的筹码,那么这个孩子的存在才有价值,可你却想瞒着他,你还打算在出生证上动手脚,这个孩子有什么用呢?”

    洪馨阳轻轻地笑了,但她的微笑是没有根的,仿佛很飘渺,风一吹就会散去。然后她轻声说:“对我有意义。我知道,他其实没喜欢过我,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基本上也好像是冲着洪家大小姐的名头来的。于是我试探他,我跟他说,洪家是不可能允许我跟他那样的人正当结合,没准还会因为这样给他带来杀身之祸。其实事实并不完全是这样,但他却退缩了。”

    “董苏做了符合他思维观念的事情,”我点头说,“错的是你。”

    “我知道,但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成为喜欢的那个男人的一个例外,哪怕知道对方很冷酷,没有感情,可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想也许有一天他能被我感动……”

    “感动?”我惊奇地瞪大眼睛,“董苏不可能允许自己流露这么软弱的情绪的。”

    “你说对了。”洪馨阳苦笑了一下,哑声说,“这种东西根本就在他的认识范畴之外,他怎么可能有呢?就连我佯装要与袁大哥关系亲密,甚至要订婚,他想到的,都只是利用这件事如何为自己牟利,根本不会想到我。”

    “你对此很痛苦,”我观察她,然后说,“因为它不符合你的。”

    “是的。”

    我站起来,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柔声说:“我来替你解决这个痛苦好不好?”

    “小冰……”她疑惑地看着我。

    “这种因为痛苦的感情而受孕的胚胎,根本不具备生存的资格,他不受欢迎,你不懂吗?没人期待他留下来,没人在乎他是不是过得幸福,你不能留下他,听我的没错,让我帮你解决这个问题,我来这的全部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幸福和快乐,现在阻碍你前进的最大障碍就是这个胚胎,交给我,你下不了手的话,交给我。”

    我从口袋里掏出给她准备的药丸,这个药我一直随身带着,当初查理做出来后对我说,他不希望我有机会用到,我也不希望,但有时候我们具备什么样的主观意愿根本毫无意义。

    我必须完成这件事,我的母亲,我不能让你制造我,因为,那样对我们俩都是不可挽回的损害。

    比起那些损害,让我消失,让你的胎儿消失,反倒在可以承受的范围。

    我不能,明知结果,却还是让它们发生。

    洪馨阳的目光渐渐显出挣扎,我加大催眠的力度,柔声哄着她:“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相信我,这世界上谁都有可能伤害,唯独我不会,相反,我愿为你活着,只是活着这件事,我愿付出所有的东西。”

    “听我的话,把药丸吞下去,我们将这件事结束吧,好不好?”我的声音莫名哽咽起来,看着她的脸庞,我伸出完好的手,手指轻轻触摸她的头发,只是轻轻触碰,我已经能感觉她的发丝有多柔软,能一直软到人的心底。

    我的母亲,在我所做的那些梦里,也有你紧紧的拥抱,有你身上宁馨温暖的香气,我都记得,我有堪比计算机的记忆力,我能在脑子里顷刻间复制出那些细节。

    今天我才知道那些东西就是美好,谢谢你,我的母亲,你让我的存在不至于可怜卑微如爬虫,不至于可有可无没有意义,你赋予我内核的柔软,你赋予的东西,比我能丧失的,还要多。

    所以,其实我能度过漫长的囚禁岁月,不是因为我忘记了你,恰恰相反,那是因为我深深地把有关你的美好藏得妥当安全,一点也没有损伤。

    我从来没有遗失过你,正如,你从来没有遗失过我一样。

    你看,我越过时间,我越过一个人看不到终点的岁月,我来到你身边,我看着你,我发现,我不是没有情绪的人,我不是不会流泪,我其实,很想拥抱你。

    但我什么都不能做,我会忍住我所有的痛苦,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让你永远不知道,曾经有过一个我,让你永远不要承受,因为有我而带来的惨痛结局。

    “来,把药吃了。”我把胶囊凑近她的嘴,嘶哑着嗓音说,“请你为了那个孩子吃了吧,那是为了你好,真的,为了你好……”

    “不……”她剧烈摇头,猛然睁大眼,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瞬间尖叫道,“不,我不吃!”

    我吃了一惊,这个瞬间,手里的药已经被她用力打飞。

    我转头看着她,淡淡地说:“你以为你能阻止我?”

    “不……”洪馨阳大幅度摇头,眼泪瞬间充盈了眼眶,她惊惶地盯着我,带着哀求说:“不要对我催眠,小冰,我求你,不要让我违背我的意愿做这种残忍的事,小冰,看在我对你不错的份上,有点同情心吧啊,小冰……”

    她的哭喊声就如尖刀一样刺痛我的心脏,我感觉心室一阵抽搐,等我几乎想把整个身体蜷缩起来,但我咬牙坚持着,我弯腰把那颗药捡起,我看着她,我再度把药伸过去,然后我开始催眠她。

    “不要!”她奋力反抗,“你听我说,你至少听完我的话再做决定好不好?小冰,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因为只是看她流泪哀求我就已经心疼得不行,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我强迫自己冷冰冰地说:“不吃是不是?那我有更简便的办法,我直接把你的肚子剖开如何?”

    “小冰……”洪馨阳被这句话震慑住了,她呆呆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吃吧,吃了就没事了。”我悲哀地看着她,“请你吃了吧,你知道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对你……”

    我一句话没说完,却发现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直地冲我跪下。

    我知道下跪对中国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它的文化语境承载很多不一样的内容,但无论这个动作携带何种涵义我都可以置之不理,世界上谁对我屈膝我都可以无动于衷,唯独对她不能。

    我不能。

    她是我的母亲啊。

    我浑身颤抖,伸出手想拉起她,我的手刚碰到她,却发现从眼眶滴下的液体砸到手背上,我惊惶失措,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想说你别这样,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害你。

    我是因为爱你啊。

    “原冰,我求你,别这么对我。”洪馨阳同样流着泪,她对我一字一句地说,“别逼我恨你,我那么喜欢你,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恨你,我的孩子,他对我的意义超过了我自己,我不能让你决定他要不要存在,我才是生育他的人,我才是给予他生命的人,我才有权利,你懂吗?!”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梗着,胸口压着巨大的石头,我不能说出任何话,我能说什么?她说的都对,但我怎么能说,我也是同样有决定权的那个。

    因为我在决定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啊。

    “我求你,我爱这个孩子,即便他还没出来,我已经将他该过的生活,他该受的教育,他该玩的玩具,他该穿的小衣服,我都想过了,每天想一点,想一点让我觉得很幸福,很幸福,就像生活突然充实了,我求你,别剥夺我爱我的孩子的权利好吗?他是唯一的,不可取代的,他不是没人期待,他不是没有存在意义的,我期待他,我爱他,我用全副身心在等他的到来,他的存在,从此跟我的存在紧紧相连,这样怎么会没意义?这样怎么会没有意义?”

    “但是,”我艰涩地说,“但是他并不能给你幸福……”

    “什么是幸福?对一个母亲来说,没有比抱着自己的宝贝,看守他一天天长大更幸福的事了,那才是实实在在的,摸得见看得着的幸福。原冰,你要这么残忍吗?你要剥夺一个母亲幸福的权利吗?”

    我的眼泪滴落了下来,我瘸着腿,单膝跪下在她面前,我哽咽着问她:“他只能给你带来厄运啊?他会害死你啊……”

    “如果真是那样,”她同样流着泪对我说,“我心甘情愿。”

    我悲呼出声,我已经做了这么多,我做了几乎我能做的所有事,我的目的只是要拯救她,但她不想要,她宁愿死,也要那个孩子。

    她宁愿死,也要我。

    我怎么忍心去逼迫她,可不逼迫她,我又怎么忍心让她走去那个既定的结局?

    门哐当一声被人踹开,我泪眼朦胧地转过头去,却发现袁牧之焦灼慌张地站在门口,在他身后,站着泪流满面的张家涵。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被虐到的同学爱抚一下,本文是he。

    第 89 章

    我脸色一变,如临大敌地看着袁牧之朝我走来。

    我从没看他这么痛苦过,夹杂着排山倒海的怒气,就如受伤的野兽,盯着我恨不得扑上来将我撕咬成碎片。

    我不由得双手撑地,往后挪了挪,我的动作更加激怒他,他大踏步上前,一把揪住我的衣襟将我从地上拽起来,右手扬起巴掌就往我脸上招呼。

    我本能地闭上眼,等着落到脸上的巴掌,但没有意料中的疼痛,我惶惑地睁开眼,却发现袁牧之的手掌僵在半空微微发抖,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竭力压抑悸动的情绪,看着我的目光渐渐转柔,终于长叹一声,双臂张开紧紧将我抱在怀中。

    我呜咽出声,我揪住他的衣襟,将我内心无穷无尽,不知如何是好的苦楚倾倒在他胸前。

    “你想干什么?啊?小混蛋,你想干什么……”他拍着我的后背喃喃地问,“张哥说的不可能吧,你到底是谁,小混蛋,你他妈告诉我,你到底从哪来……”

    我困难地张嘴,这时候一只手搭到我头上轻轻抚摩,是张家涵,他同样在无声哭泣。

    “你到底从哪来?为什么你跟我们这么不一样?为什么你这么特别?为什么你手上有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做不成来的东西?为什么你,你一定要弄掉洪馨阳肚子里的孩子……”

    “我不能说。”我颤抖着嘴唇,狠狠地说,“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啊?你他妈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哪怕你他妈的是妖怪变的,从石头缝里钻出来,老子也一样要你懂不懂?你他妈在担心什么?告诉我,原冰!”

    我转头看向张家涵,张家涵嘴唇颤抖,轻声问:“是我猜的那样对不对?你跟洪小姐,不是一般的关系对不对?”

    我轻轻挣脱袁牧之的怀抱,拖着伤腿后退几步,依次缓慢看过这个房间里三个我在这个时空最在乎的人,我看到他们冲我露出的,不同程度的哀戚的表情。我忽然就想让他们别这样,大家微笑好了,如果可以大家一起生活到很久的以后,就像我对袁牧之催眠时说的那样,有一栋房子,我们大家住在里面,有青青的草,有高大的树木,有所有我只梦见过不曾真正体验过的美好的东西,那真是我能经历的,最好的年华。

    但是,这个设想根本就不包括在这个计划当中,它注定是,不能实现的东西。

    “在我来这之前,也曾想过如果达不到目的怎么办,”我看着袁牧之,轻声说,“我也想过,如果我不能阻止那个胚胎长大成|人的话,那样我该怎么办。”

    “什么意思?你到底为什么必须要完成这件事?”袁牧之皱眉,伸出手想拽我。

    我猛然亮出光匕首,指着他,轻声说:“别过来。”

    “宝宝,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帮你想法子,我帮你扛,行不行?啊?你别这样,你腿上的伤不能站着……”

    “你解决不了。”我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你们所有的人,都解决不了。”

    “小冰,你别吓唬哥哥,”张家涵在一旁说,他朝我伸出手,带着哭腔说,“你不是最喜欢哥做的菜吗?咱们回家好不好?哥给你做很多好吃的,甜排骨,甜肉包,好不好?你不喜欢喝牛奶,咱就不喝,哥哥都答应你,跟哥回家好不好?”

    我闭上眼,两行液体落下,但随即睁开,冲我的张家涵咧开嘴笑了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其实我很少冲他笑,他照顾我事无巨细,可我从来没冲他说过一声谢谢。

    但说不说这句谢谢已经没有必要了,我的哥哥,你是唯一一个猜出我的来由的人,因为你把我放在心上,因为你真的,将我视为骨肉至亲。

    “钱,我给你留了,”我哑着声对他说,“都在袁牧之那,你不用摆鞋摊,不用看洪仲嶙的脸色,再也没人能逼你做你不愿去做的工作,从今往后,你笑或者哭,要只因为你自己,你要,做个自由的人……”

    “不,你不能这样,小冰,你不能这么狠……”张家涵大惊失色,企图上前来。

    我把光匕首凌空画了个圈,对他说:“别过来,我不想伤害你们。”

    张家涵无奈地站住,惊惶地看着我。

    “至于你,”我转头看地上瘫坐着的洪馨阳,“你还是那个选择吗?”

    洪馨阳疑虑重重地看着我。

    “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会害死你,那是不能更改的命运,而且他本人也会受很多苦,”我顿了顿,哑声说,“他受的苦,超过你的想象,即使这样,你还是要选择生下他吗?”

    洪馨阳拿手背擦擦眼泪,说:“你刚刚不是说,这是命运吗,况且我已经说过,我愿意。”

    我含泪看着她,半响之后,点了点头,哑声说:“我知道了。”

    “小冰……”张家涵再度呼唤我。

    我转头看他,努力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是谁,是的,就如你猜的那样。我要阻止那个胚胎出生,是因为我知道未来会怎样,我想避免那样的结局,同时,我还以为我有这个权利。毕竟,我不是决定别人的生存权。为此我冒了极大的风险,做了这么多,一直以来目的明确,行为理性,但到现在我才突然明白,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强行进入这个时空,是我强行干预了你们所有人的命运,而我的行为,恰恰是促进一切朝既定结局前进的润滑剂……”

    “不是的,小冰你不要这么说,不是这样的……”张家涵急切地摇头。

    “是这样的。”我打断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哑着声音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大,我必须为我的自大付出代价……”

    “等等,你个臭小子,你说你不是在决定别人的生存权是怎么回事?什么叫都是你的错,你他妈跟我认识,跟我相处,咱们处得那么好,这些都不做数吗?原冰你个小王八蛋你给我说清楚……”

    我看向气急败坏的袁牧之,然后,我抿紧嘴唇,良久才说:“你其实,已经猜到答案不是吗?”

    “不,这太荒唐了,不,这他妈算怎么回事?怎么会真有这种事,不,不对,宝宝,你,你其实只是洪家一个亲戚对不对?你跟他们,你……”

    洪馨阳惊愕地瞪圆双眼,尖声道:“什么意思?小冰怎么会跟我们洪家有关系?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你们……”

    我惨笑了一下,拉开衣领,露出那块翡翠牌,洪馨阳惊呼一声:“这,这是我的……”

    我把食指按在嘴唇,止住了她的尖叫,然后冲她温柔地笑了笑,说:“要记得多抱抱宝宝,他,他其实很爱你。”

    洪馨阳瞬间双目涌上泪雾,长大嘴唇,无意识地摇头,眼泪直直地掉下来也不知道去擦。然后她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朝我伸出手。

    我后退了好几步,再次威胁性地挥了挥光匕首,这时候我发现自己脸上又沾染了湿意,活了十九个年头,我全部流过的泪都没有今天多,也没有今天具有意义。

    妈妈,我无声地呼唤她,对不起。给你带来灾难,却没办法违背你的意愿拯救你,说到底,其实还是我无能。

    张家涵,我看向他,对不起,我真的想养你,以后没有小冰,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再受伤害,你受了伤害,可还有谁像我这般,一定要替你讨回来。

    袁牧之,我最后凝视他,其实我发现他棱角分明的大块头也挺好看,世界上有没有一种雕刻刀能在人的记忆中雕琢?如果有,我愿意在我脑子里刻上你的模样。

    对不起,我爱的人们,我其实有想过,在我来这个时空之前,我有想过如果我任务失败会怎样,那我必须自我毁灭,一个时空不能存在两个我,一个我,不能存在两次。

    更何况,我终究是带给所爱的人们毁灭性伤害的罪魁祸首,我根本,没有资格继续存在。

    我打开了手表中的发射装置,时间机器存在于研究阶段,它不能保证穿越时间链条的缝隙时,载体不出差错。

    尤其是,查理对如何把人从另一个时空再送回去,其实只是停留在设想阶段。

    他跟我说过,希望我永远不要用到这个发射装置,因为他完全不能预设会发生什么。

    我的手表慢慢发出蓝光,光亮渐渐覆盖住我,慢慢形成时间机器的船舱,我这个试验品,理该为科学史上的伟大发明献身了。

    我闭上眼,慢慢等着穿越时光隧道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痛感,是的,就这样,撕裂我吧,我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自毁的。

    但我耳边听到一个人的嘶吼声,我睁开眼,在极强的蓝光中,最后看到袁牧之冲我扑过来哀恸欲绝的面庞。

    作者有话要说:在小冰的思维模式里,此时此刻,是非自我毁灭不可,而不是像正常人那样大家坐下来想办法。

    其实没办法可想,因为命运无法改变,人力渺小,杯具的沉重就在于此。

    第二卷到此完结,还有第三卷,但不会长。

    再说一遍,本文是he,我不写be文,只是一个三俗文,大家看文图个爽,be来干嘛捏?

    接下来几天日更

    第 90 章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耳边传来一个人的祷告声,用某种欧洲语言,我辨认了好一会,才听出那是英文,他的声音很熟悉,声线沙哑温柔,音调中充满全心身的驯服与膜拜,还有卑微的祈求,痛苦的意愿,近乎绝望的哀叹。

    那是人类在面对无力的状况时软弱无助的祷告。

    我想祷告的人真是愚蠢,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神,如果有,那么相应的,对个人的命运这种东西,必须要有合理的解释,比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人的一生,他所遭遇的东西,根本就是非理性的,毫无规则可循。

    要不然,为什么我要认领这样的命运,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为什么我只配认领这样荒诞而悲惨的命运?

    那个声音继续在我耳边不依不饶地响着: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们!

    我有些不耐,我想让他闭嘴,不要让我听到这种无意义的话语,如果祷告真有用,真有一个绝对的神愿意怜悯我,牠真会免除我的债,那么为什么我却要在活着的每一天,背负沉重的十字架,一刻也不肯放松?

    我终于可以卸下那个沉重的负荷了,为什么我还是不能轻松地飞起来,还要听到这种凡人的絮叨,这种软弱的,毫无建设性可言的话。

    那个声音夹杂着哽噎,一刻都不肯放过我,祈祷的声音就像一条锁链,锁住我的灵魂不肯让我安歇,我烦躁得像直接拿光匕首削掉祈祷人的脑袋,只要他能闭嘴,我愿意干一切事。

    但我全心的躁动,突然在听到一句话平静了下来,我清清楚楚听见那个人说:“主啊,求你免了他的罪,求你不要将他带走,求你让他醒来,求你让他醒来。”

    我大惑不解,原来我是不醒着的么,如果是,那为什么我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非常熟悉,说的英语夹杂着苏格兰腔,其实我从未去过那个地方,据说那是一座岛,查理告诉过我,那个地方很美丽。

    我突然就认出那个声音了,他是查理,是的,他是查理。

    查理,我猛然一惊,那么我回来了?回到我该呆着的时空,我居然没被撕裂成碎片,依然活着?

    可是,我为什么要活着?

    我陷入一种自我厌弃中,这种情绪排山倒海,我想如果我能动哪怕一只手,我都会毫不犹豫用这点力气把自己掐死。

    无路可走,这是真正的无路可走。

    但我还活着,或者说类似活着,我想我的躯体大概是平躺着,靠查理实验室里那些仪器支持生存指标,但它毫无知觉,因为我掌控着意识这一部分,我不想让意识回复到躯体内。

    人活着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无知无觉,不该连呼吸都是靠仪器维持,那只是医学意义上的活着,但不是哲学意义上的生存。

    我明白这个,迟早查理也该明白,我打算就这么跟他耗着,等到他耐性耗尽,他就不得不亲手关闭那些机器。

    他是个科学家,他会赞同我的观点。

    我的意识偶尔模糊偶尔清醒,时不时的我也会做梦,梦见潜意识中被遗忘的事情,我现在能清晰看到我的童年如何度过,我知道我有人爱护,母亲一直看守我,我们偶尔更换住所,但我从未感觉到匆忙或离乱,因为母亲从不在我面前表现这些。所有我记得起来的她的模样,都是带着顽皮的微笑,冲我眨眨眼说:“宝宝,我们再玩一次过家家的游戏吧。”

    我冷眼看着记忆中的自己雀跃欢呼,因为对那个小小孩童而言,搬家就意味着有新的游乐所,有新的玩具,有新鲜的可以去探索的世界。我的母亲拉着我的手一块去发现这些,我们给花园里的瓢虫起名字,给蔷薇和玫瑰浇水,对了,原来我们还养了一条狗,妈妈坚持要叫它列宾。

    “可它明明没有俄国血统,”我看见幼童状态的我皱眉说,“为什么要给一条英国狗取俄国名字。”

    “这样才好玩不是吗?”母亲兴高采烈地拿出一块巧克力诱惑我,“来,宝宝,告诉妈咪,法语中狗是怎么说的?”

    那是我的童年,学习,玩耍,这两者或者没有区别,我有一个绝妙的母亲,她让我活的每一天,都充满乐趣。

    我在意识深处静静地微笑。

    偶尔我听见查理在我耳边絮叨他一天做的事,什么列出多少数据,请了一位多能干的厨娘,能做地道的苏格兰菜,什么他卖出一项专利得了笔钱,能够维持我的机器运作多多少天。什么我如果再不醒来,他就把我留在他那的所有书都一把火烧掉。

    我仍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微笑。

    有些夜里他会带着哭腔在我耳边祷告,他在试图跟我对话,眼睛里流出的液体会滴落到我的脸颊上,它们的温度,我也能感觉到。

    但是查理,我对他无声地说,我不愿意醒来,因为我不知道醒来怎么办,在这个时空里,一切的悲剧已经造成了,但我现在连悲剧的由来都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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