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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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昨天 作者:rouwenwu

    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它们。

    其实我也懦弱无能,我深刻地体悟到这一点。

    所以查理,对不起,我还是决定不理会你的意愿,在我去过的那个时空,有三个我爱的人,他们想必也是希望我留下的,但我也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愿。

    我无路可走了。

    查理偶尔会在我耳边念叨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真是乱啊,失业率又上升了,势力庞大的跨国组织连国家政权都不放在眼里,世界真是乱啊,你知道么,就在前几天,捷克那边发生暴乱,两伙外国雇佣兵团在别人的领土上火拼,据说它们分别隶属不同的势力集团,死了不少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波及了平民,虽然官方说法是恐怖主义行为,但现在反武装游行已经爆发了,失业者和爱国者都上街抗议,欧洲的雇佣兵制度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对了,事情发生的地点就在我遇到你的小镇上,还记得吗?”

    又有一天,我听见查理慌里慌张的跑进来,指挥着几个人将我挪到一个担架床上,推着我急急忙忙往外奔,一边跑一边说:“原,我们必须离开了,这个地方被发现了,那些追捕我们的坏人来了,我现在先把你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他推得太猛,突然间车子失控,撞到什么东西,发出哐当的巨响,我嘭的一下从上面一下滚落了下来,额头上传来剧痛,我正在诧异为什么在这种状况下我还能有痛感,很快,我发现一件更为可怕的事。

    我发现我的意识被强行拽回体内,我发现我居然本能地想伸手去揉额头,而且我的手也确实地动了动。

    我要醒了,我悲哀地发现这一点,然后,我不情愿地,却也是身不由己地,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拉肚子,好虚,求抚摸~~~

    第 91 章

    我睁开了眼睛。

    光线对我来说太刺眼,我只能模糊看到距离我倒地的前方角落里堆着杂乱的实验器皿,我认出这个地方,这是查理的实验室过道。

    我在查理扑上来之前闭上眼,我听见他焦急地喊:“导管,导管,上帝啊,快把他弄上来,别出意外才好……”

    两个人七手八脚把我抬起来,又把呼吸器的导管重新插回我的鼻腔,就在此时,一个人的手突然停顿了,他转过头慎重地说:“查理,你该来看看这个。”

    “怎么了?”查理慌里慌张地问。

    “他大概不需要机器辅助了。”

    “你的意思是……”查理的声音透着恐惧。

    “他能自主呼吸了,这意味着,他在康复,我亲爱的朋友,”那个人熟练地给检查我的身体,随后带着笑意说,“他会醒过来的。”

    “醒过来,”查理茫然地重复对方的话,随即带了喜悦大声地又重复了一遍,“醒过来,你是说完全地清醒吗?跟以前一样?”

    “那可说不准,你知道医学上有各种可能性,”那个人带着笑意调侃,“不过上帝会保佑他的小天使的。”

    “哦,我的天,”查理过来抓住我的手难以自已地低吼,“原,你会好的,对不对,我像坚信真理一样坚信这一点。”

    “查理,我们得赶快了,”另一个人说,“不然恐怖分子找到这,我们损失的就不是一个实验室的问题。”

    “对对,”查理立即说,“快走吧,车子已经等着了,先生们,时间不待,抓紧了。”

    他们推着我小跑着一路向外,不一会有人打开实验室的大门,一股属于英国暮秋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即感觉我被人直接抬上一辆车。

    车子发动,不一会,它居然响起了救护车的警笛声。

    “汤姆,我们非得让那玩意响起来吗?”查理犹豫着发问。

    “相信我,一辆救护车,不响警笛绝对比响着警笛更引人注目。”刚刚给我检查的那个声音回答他,随后,他过来拿听诊器又替我做了一次简单检查。

    我控制自己的身体反应,呼吸和心跳平缓安静,即便他是个有经验的医生也不容易发现我已经醒了。果然,他转头对查理说:“我们的小朋友看起来睡得很安稳,放心吧。”

    “嗯,”查理说,“这次真是谢谢你们了。”

    “真要感谢,就把你在马特洛克别墅中藏着的苏格兰威士忌贡献出来即可。”名为汤姆的男声带着不含起伏的声调说,“虽然不知道这个可怜的男孩遭遇了什么,但能让他苏醒过来并康复,我想我跟詹姆斯都会乐意目睹这个过程。”

    “说到这个,”另一个人在一旁谨慎地说,“我们的男孩身上虽然有多处骨折,肌肉组织也不同程度地损伤,但他迟迟没有苏醒恐怕并不仅仅是身体原因,查理。”

    “完全正确,詹姆斯说出了我想说的话,查理,他是自己不愿苏醒,他就像童话里需要魔力之吻才能解除诅咒的公主,原谅我打了个不恰当的比喻,但很显然,我们美丽的男孩在逃避他的现实问题,我想说的是,他看起来这么小,有什么心理创伤要严重到不能面对,也许你该跟我们说实话了。不然,即便我跟詹姆斯再有耐性,在各自所在的医学领域创下再多好名声,我们也束手无策。”

    “我,”查理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我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嗯?请不要告诉我,你是在垃圾堆里捡到他,看他美丽于是带回来做标本。”

    詹姆斯在一旁轻笑说:“汤姆,男孩跟着查理有超过两年的时间,我跟查理通视频电话的时候早已见过他。”

    “哦,非常好,然后呢?有天可爱的小王子发誓要闯荡世界,于是他信心百倍地出走,伤痕累累地回来,”汤姆带着讽刺的伦敦口音提高嗓门问,“先生们,我们是在上演浪子回头的现代版么?”

    “汤姆,”查理轻声说,“原的状况虽然不是那样,但也差不多,我确实不知道在他离开我这段期间发生了什么,但他能回来就已经是个奇迹。”

    “听起来他独自一人去跟外星人作战了?”詹姆斯笑问,“查理,你到底在暗示什么?”

    “时间机器。”查理沉吟了一会,轻声说,“他使用了时间机器。”

    “天,”那两个人齐声惊呼,随即詹姆斯压低嗓门说,“查理老兄,你不是在开玩笑,你,你真的做出……”

    “是的,原给了我灵感,”查理疲倦地叹了口气说,“他是上帝赐予我的天使,启发了我许多东西,时间机器,就是为他做的。”

    “怪不得会有恐怖组织纠缠上,老兄,你做出了一件了不得的东西。”

    “那个机器,已经毁了。”查理叹气说,“它根本不成熟,带原回来的时候被时间黑洞的力量摧毁了。”

    汤姆继续问:“然后?他用那部机器去了哪?不会是玫瑰战争时期的英格兰吧?”

    “不,他回到二十年前,他出生的地方,他说必须去改变一些事,”查理的声音低了下去,“确切的说,是改变他的出生……”

    “很显然,他失败了。”汤姆同样压低了声线,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叹息说,“根据时间链条的规律,他确定无疑是失败了。可怜的孩子。”

    他们一起沉默,过了好久,查理强打精神说:“所以,我的老朋友们,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让这个孩子重新身心健康,等他苏醒过来后,你们会发现他是个天才,你们,会喜欢他。”

    詹姆斯带笑回答:“如果他的性格跟他的相貌一样可爱的话。”

    “他的性格啊,”查理似乎陷入回忆,带着不可思议的柔和说,“可是相当的古怪偏执,说起这个,其实我们不同程度都有这种特质,朋友们。”

    “那我喜欢,”汤姆不以为然地说,“天才就该与众不同。”

    他们正讨论着,突然汽车猛地往左倾。

    “怎么回事?”汤姆大嚷。

    他话音未落,车子又急剧地向右倾斜,车厢里一片混乱,查理扑上来紧紧稳住我的身体,但他稳不了,因为又一个急旋转,嘭的一声巨响,他被抛到另一边。

    “怎么回事?司机,什么状况?”汤姆扑到前面,焦急地问。

    司机带着急躁回答:“先生,我们被追上了,不只一辆车,天哪,救护车不是赛车,我们摆脱不了……”

    “踩油门!”

    “不行,他们拦在我们前面了,先生,现在怎么办?”

    “撞上去,撞开它!”汤姆大喊。

    “恐怕不行……”司机还没说完,就已经听见哐当一声巨响,车子前方遭受剧烈的撞击。这一下让我直接从担架床上飞出去,又摔回地上,车里的三个人不同程度地惊呼咒骂尖叫后鸦雀无声,估计都受了伤。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我们都听见车厢外有人慢慢靠近的声音,而且不只一个。

    这次大概要完了,这是他们无声传递给我的信息,我勉强睁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后,完全睁开。

    救护车内部已经一片混乱,查理歪着头昏倒在一边,另外两个成年白种男性额头上也留着血,各自挣扎着想起来。看见我睁开眼,其中一个灰头发蓝眼睛的登时眼睛一亮,爬过来摸着我的手和额头。

    “能听见我说话吗?原?我是查理的朋友汤姆,你现在能看清楚我吗?”他用医生的口吻询问,一边熟练而本能地想给我做检查。

    但这显然不是可以被检查的时候,我想伸手拂开他,却没有力气,我发现我全身都疼得厉害,每个关节,每段骨头似乎都在叫嚣着疼痛。我张开嘴,却听见自己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不要说话,”汤姆抚摩我的肩膀,无奈地摇头说,“真抱歉,我们本来该在一个更好的环境下互相认识,但现在,真遗憾……”

    他盯着救护车的门,下一刻,它发出哐当的巨响,被人粗鲁地拉开,我们借着车灯,都看见下面站着好几个荷枪实弹的军人。

    “我的天,这是什么人啊……”汤姆发出低呼。

    两个男人过来粗暴地把汤姆从我身边拉开拖下去,汤姆一边挣扎一边喊:“放开我,别碰那个孩子,上帝啊,他只是个孩子,他刚刚受过重伤,你们会弄死他的……”

    他的嘴很快被人堵上,只听见唔唔的声响。又上来两名男人把詹姆斯和昏迷不醒的查理拖下去,詹姆斯没有叫嚷,但在经过我到时候他冲我微笑了一下,用口型说:“别怕。”

    怕也没用,我看着这个第一次见到的男人,他比汤姆和查理看起来要年轻,带着眼睛,尽管狼狈不堪却一声不响,是个意志坚定的男人。我在心底评价,但我没能观察多久,他就被带离我的视线。

    接下来的五分钟内这些人一动不动,既没人来拖走我,也没人来对我说什么。夜色中这些人似乎成了一个个雕塑,岿然屹立,这一方面固然彰显他们有强硬的纪律要求,但另一方面却显得分外诡异。

    我觉得很冷,也很疲惫,浑身也很疼,我就知道苏醒了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但像这样如同被人遗忘一样趴在一辆被迫停的救护车上,这种状况我无论如何也预想不到。

    他们在等待什么,或者更确切的说,他们在等待什么人。我忽然明白了过来,想必那个赶往这来的人,才是会亲自处置我的人。

    所以我被单独留下。

    处置我?是不是再关押我十年?我闭上眼,心里暗暗想着,如果是的话那最好,我已不再是那个无助的小孩子,即便我无法动弹,我也会反击你。

    不知过了多久,有辆黑色轿车飞快朝我们开来,车子紧急停在我面前,随即有个男人跑过去想替里面的人打开车门。但他来不及做,因为车门砰的一下自己打开,有个人急切地从车上跨下来。

    我盯着来的人,瞬间脑子一片空白,我想我知道他是谁,那样熟悉的身材,我们的分别仿佛才不过昨日,但他又不像我记忆中那个,因为他看起来更高大,更挺拔,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怒而威的气势,我认识的那个人虽然也像野兽,有夜行动物的敏捷和凶狠,但绝对没有这种令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噤声,感觉到心理压迫的气势。

    他朝我快步走开,临到我面前,却迟疑了,慢慢地注视我,尽管背着光,我却还是看清了他的脸,很熟悉的深邃的轮廓,很熟悉的嘴唇形状,但又很陌生,因为他不再年轻,他脸上没有我熟知的热切愉悦的笑容,有的是如同被刀削过,被锐器修剪过的严峻神色。我呆呆地注视着这张脸,费劲地在记忆中辨认哪些是我熟知的,哪些是我不了解的,我发现这张脸承载了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岁月的痕迹,它仿佛瘦了,甚至带了细微的风干的皱纹,它无疑是要更丰富,更富有内涵,但也更沉重,沉重到我莫名其妙的,眼眶开始发热,液体开始充盈。

    他一直盯着我,目光复杂而难以置信,带着压抑的痛苦和狂喜,但又带着恐惧和迟疑,过了良久,他才冲我伸出手,手指在发抖,整个手臂都在发抖,我想把自己的手搭上去,但我没有那个力气,于是我冲他抱歉地笑了一下。他愣住了,随后目光变得深邃而热烈,甚至跟我一样蒙上水雾,然后下一刻,天旋地转一样,我被他整个从救护车上抱下来,紧紧地揉进怀里。

    “终于找到你……”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呜咽,同时用勒得我全身骨头发痛的力度低吼着,“我他妈终于找到你,十几年了,操,我可算是……”

    他的声音一下哽咽住,我闭上眼,眼泪直直流了下来。

    这是袁牧之,我这个时空的袁牧之,我唯一的,袁牧之。

    作者有话要说:延迟发了,不好意思。

    第 92 章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直抱着我不撒手。

    我其实对人体这样紧密的相互接触并不习惯,而且我浑身的骨头都疼得叫嚣,但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怀里,我并不反感。

    就像许久以前,我第一次抱着他的胳膊睡觉,他第一次给我洗澡,第一次背着我踏过血肉横飞的打斗场,第一次抱着我,穿过喧闹繁华的人群。

    其实,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一个事实,我这么厌恶身体接触的人,却并不讨厌他的拥抱,我甚至,在被他的胳膊搂住的瞬间,忽然有种即便就这么疼下去也不错的想法。

    因为我知道,对我来说,只不过穿过时间机器,只不过分别了一段时间,对他而言,却是十来年漫长的找寻。

    他为什么要找我,这样的寻找,有意义吗?

    哪怕再喜欢,对一个人的再强烈,又怎么能禁得住时间的腐蚀?而又为什么,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执念,上升到一种信念的地步。

    这种东西强大到令我望而生畏,大惑不解,但同时,莫名其妙的为之心脏抽疼。

    我一直凝视着他,我的袁牧之,跟我在另一个时空相遇到的那个年轻人比起来,他从外貌到体型已经略有不同,他不再充满张扬的力量,不再习惯性地带有笑容,除了最初遇见我时失态地流泪,他不再多说一句话,他的情绪和意识都被牢牢控制住,若非本人意志力崩溃,就绝对不会对外流露一丝一毫。这个袁牧之,只有牢牢用力把我按在怀里的胳膊稍微泄露了他的,或者,那也不全是,还是一种发狠的决心。

    我不知为何心里疼得厉害。

    我不知为何不想他这么绷着肌肉,他该放松,人的精神状态不适合永久地保持紧张,我不知为何,很想将他脸上看得见的皱纹抹平,将看不见的岁月压迫的痕迹,抹平。

    我的袁牧之,你尽管没有明白表露出一丝情绪,但我知道你在害怕。寻找我,找到我,你并没有狂喜,反而陷入无穷无尽,说不出口的恐慌中。

    因为人的心理可以承受得独自追寻的寂寞和痛苦,因为有寻获的可能性在前面,它能成为一种虚构的补偿。

    但人无法承受寻获后的再度失去,因为他经历过这个过程的难以言喻的艰辛,经历过不可想象的挣扎和绝望,他可以预见希望落空后会有如何的崩溃。

    就算是袁牧之,也会害怕那种崩溃。

    我的手在发抖,但我用尽全部的力气,拼了命一样,伸出来,我的手上缠着绷带,看起来非常难看,气味也不好闻,但我还是努力想靠近袁牧之的脸。

    袁牧之显然愣住,他匀出一只手来飞快握住我的,然后哑声问:“要什么?”

    我看着他的脸颊,示意他低头。

    他明白了,凝固了几秒,然后将我受伤的手掌仔细摊开,弯下腰,将它贴到自己的脸颊上。

    隔着绷带,我轻轻摩挲他的脸,我想象他的皮肤的质感,看起来并不光滑,上面布满风吹雨淋的粗粝感,还有硬到扎手的胡子茬,我拿指尖轻轻触碰,确实如看起来那么扎手,于是我又碰了两下,好奇中不无羡慕。

    他一直板着脸任由我碰来碰去,过了一会,他的眼眶慢慢发红,迅速蒙上泪雾,然后,他用手掌覆盖住我的,侧过脸,慢慢地,轻轻拿嘴唇去碰我露在绷带外面的手指头。

    他微微闭着眼,虔诚地吻过我每个手指头,他的眼泪就这么从睫毛下端落了下来,但很快的,他立即睁开眼,仰头将眼泪逼回去,再低头看我,微微地笑了笑。

    笑得很难看。

    我想跟他说手指头脏,但我张开口,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嘶嘶声。

    “别说话,”他对我说,“现在别说。”

    然后他郑重地把我抱高一点,贴着他的胸膛,我听见他的心跳,依稀仿佛,他的声音在头顶飘来:“我是活人,你也是,还求什么?够了。”

    我闭上眼,他摩挲着我的头发,一如既往,柔声说:“宝宝,睡吧,你需要休息。”

    我在他怀里结结实实地睡着了,不是之前长时间的悬置意识那种昏迷,而是真正的安眠,在这个地方,我感觉到久违的安全,甚至连我一直不敢去面对的,属于这个时空的残酷的真实,我都觉得可以先搁置一边。

    袁牧之说,我需要休息。

    那么我就真的需要休息。

    我睡着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我不会醒过来。

    我就像独自飞行了太久的鸟,也许曾经有过迁徙的目标,但因为体内的导航系统出了状况,或者人类对环境的破坏令我的本能失效,于是我不知道该飞往何方,我不知道所谓的迁徙到底是什么,我所做的,只是一直一直挥舞翅膀,哪怕剩下最后一口气,还是要挥舞翅膀。

    但我早已忘记,挥舞翅膀的意义何在。

    终于我一头从天空栽下,但我跌落的地方是一片柔软温暖的沼泽,哪怕会深陷其中窒息而死,我也心甘情愿。

    生存是理性,死亡是意愿,有时候,理性并不总是主宰一切。

    有阳光,哪怕在濒死的最后时刻,我还是能感觉到阳光洒在身上的暖和感,周围的一切就如水蒸气一样向上升腾,我也飘飘欲仙,有空气托着我,我想我最终会如早上凝固在草叶间的露水那样,消失在太阳的温度中。

    这样也很好,在做错那么多事之后,有这样的结局堪称完美。

    上帝啊,求你怜悯,求你赦免我的罪,求你让我荣归你的天国。

    但有个男人的声音一直不愿放过我。

    “不管你是谁,别把他带走,别把他带走……”

    “我他妈找了这么久,才刚刚找到,我他妈才刚刚找到这个小王八蛋啊……”

    “还听他说过一句话,十几年,我还没听他说过一句话,我忘了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我他妈忘了最后他跟我说过那句话是什么……”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他妈找了十几年,头发都找白了,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几年?啊?我才刚刚找到,才刚刚找到……”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圣母玛利亚,耶稣基督,他妈的上帝还是如来佛祖,观音菩萨还是真主安拉,把他还给我,我就信你,我把全副身家拿出来供你够不够,我拿命供你,够不够……”

    “我累了。把他带走吧,我不求你,带走,带走……”

    “啊……”

    他发出的悲呼声令我心里大恸,我急速地从天上堕下来,砰的一声,钻回自己的躯体中。

    好像还是很疼。

    我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有反应了,袁先生,请让开,不要在这妨碍我们的工作……”

    “他,他他不会死了?”

    “如果你还在这,我不敢保证病人会不会有意外……”

    为什么这么吵?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闭上。

    有人拿冰凉的东西给我注射。

    我又睡过去。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那个我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哑声而温柔地说:

    “原冰,你他妈给我听着,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的,你对我说,你说不想看我死掉,哪怕只有一点活着的可能性也会拼命去找,如果找不到那个可能性,就把与此相关人都宰掉,你他妈说这些话的时候样子真漂亮,你这话哄了我十几年,到头来你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你个小王八蛋……”

    我没忘,我有堪比计算机的记忆,我怎么会忘记?

    “洪馨阳死了,没错,她死了,那是她的命,我们都强不过命,但我活着,张哥也活着,那个对你凶巴巴的护士也活着,杀了你妈,害了你的混蛋也活着,你难道一点都不想报仇?一点都不想亲手宰了那个王八蛋?”

    “宝宝,小冰,我想了这么多年,我想明白了,你为什么会穿过时空跟我们相遇,我想得比你明白,不是因为你造成了死亡,而是因为,你要来促成我们每个活着的人,内心当中关于活着这种东西的形成。我们每个人都因为你而改变,不是变得差,而是变得好,这才是你来到我们当中的意义,你说呢?”

    我说什么?我只愿你闭嘴,我一点也不想听。

    “你妈妈死了,那不是你的错,宝宝,如果说错我们才是有错的那些,你没有能力保护她,可我们有,但我们却因为各种原因,阴差阳错丧失了这个机会。我们才是罪人,不关你的事,宝宝,真的,不关你的事……”

    “我错了,所以我失去你十几年,找了你十几年,我他妈受够了,你要真想甩手不管我,也成,反正我跟你走,等我收拾了那个王八蛋我就来找你,我……”

    我没耐性继续听这些愚蠢的独白了,于是我奋力睁开眼,发现是夜晚,一盏橘黄|色的小灯开在我的床头,袁牧之单膝跪在我床边,正打算絮絮叨叨地继续下去。

    他猛然发现我醒来,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闭,闭嘴……”我弱声说。

    “宝宝,”他小心翼翼地凑近我,难以置信地问,“你,你要什么?”

    “闭嘴……”我皱眉,颤抖着说,“你,好吵……”

    “好,”他猛点头,“我很吵,对不起。”

    “睡……”我说。

    “要我抱你睡吗?”

    “嗯。”我闭上眼。

    他脱了外衣,轻巧地上床,避开我身上的导管。

    “胳膊……”我戳戳他。

    “给。”他把胳膊伸给我。

    我抱住,在上面蹭了蹭,觉得尽管他不复年轻,但所幸胳膊摸上去还是跟以前一样令我满意。

    “还想离开我吗?”他哑声问。

    我含糊地说:“再离开,你也会,找来。”

    “所以离开也无所谓?”

    我睁开眼,对他的智商表示不解,然后不满地说:“所以,离开,没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有多勤快啊啊啊啊啊啊

    第 93 章

    我是在别人的视线凝视下醒来的。

    虽然不是很愿意,但我不喜欢被人盯着还能无动于衷,于是我干脆地睁开眼。

    我的眼神瞬间柔和了,我与凝视着我的男人对望了十几秒,然后我微微笑了,哑声呼唤他:“哥哥。”

    张家涵坐在我的床头,带着我喜欢的微笑看向我,眼光中蒙有晶莹的水雾,但他很快拿手拭去,然后,他笑着朝我点点头,伸手拍拍我的肩膀,迟疑了一下,顺着摸上我的脸颊,然后再放到我的发顶,就如当初他常做的那样,轻轻揉了揉。

    整个过程,他的唇和手都在颤抖,但一言不发。

    我有些疑惑不解,于是我试图坐起来,但浑身的疼痛立即止住了我愚蠢的行为。

    “别动……”他大惊,伸手过来按住我的肩膀。

    声音非常难听,像有人拿钢管猛烈摩擦时发出的嘶嘶声。

    我立即察觉到了,张家涵的声音不是这样的,他很唠叨,很喜欢重复一些没有意义的废话,但他的音调很动听,清朗温柔,是我喜欢的声音类型。

    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

    我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盯着他,他的相貌跟袁牧之比起来,与我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变化,甚至似乎更好看,从头到脚带着由专业人员雕琢过的痕迹,他身上那种平民阶层备受生活压迫的窘迫气息不复存在,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由安逸生活带来的闲适和润泽。

    但这只是他给人的表层印象,在他与我对视的眼眸中,我看到很复杂的其他的东西。我看到他对的习惯性压抑,看到他对自我意愿的习惯性隐藏,他明明很想伸出双臂来抱住我,他明明为我们的重逢激动得浑身发抖,但他却下意识地不愿表现出情绪化的一面,他只是看着我,沉默,目光饱含泪水和情感,却选择什么也不说。

    他过的不错。

    可与此同时,他过的并不算快乐。

    我的张家涵,我顺着他的腕骨一直摩挲着他的手掌,然后与他的手紧紧相握,对我而言只是分别了不到几个月的张家涵,可对他而言却跨越了十来年的时间。岁月将他身上真正的美一点一点地凿开,令其呈现,那是一种超越年纪的美。它饱含着时间的馈赠,却又仿佛不受其影响,纯净闪亮得宛若初初相见。我凝望着他的眼眸,忽然就理解了里面的深刻含义,他经历过的等待、刻苦、隐忍和黯哑的呼喊。

    他对我怀有的,由始至终,从未改变的期盼、温情、不计回报的善待和爱。

    我在我的张家涵面前,骤然间觉得自己浅薄自私到极点,我羞愧难当。

    我捧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闭上眼,不敢面对他,我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对不起。”

    我必须道歉,为我突如其来闯入他的生活,为我造成的无可逆转的痛苦,为我的自以为是,为我许诺过却无法兑现的誓言。

    张家涵,我自私地穿越了两个时空,我没有想过要伤害谁,但我还是伤害了,我欠你一声对不起。

    张家涵伸出另一只手,颤抖着捧起我的脸。

    我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霎时间我的眼眶发热,我问他:“为什么不抱小冰?你不喜欢我了吗?你不肯原谅我了吗?”

    张家涵长长叹息一声,眼泪夺眶而出,他伸出手臂揽住了我的肩膀,略微停顿了下,但我不让他有所犹豫,我忍着浑身的痛楚拼出力气主动抱紧了他。

    他身上的味道还是我喜欢的,真好,我满意地蹭了蹭,他身体的软和度和温度也还是我喜欢的,我再蹭了蹭。

    “死孩子……”张家涵嘶哑着声音骂了一句,但很快被哽噎声取代。

    “哭吧,哭出声来。”我在他耳边柔声说,“没关系,声音难听没关系,哭得难看也没关系,有小冰在这,你可以听凭内心的意愿做任何事,小冰不会介意,哭吧,哥哥,哭吧。”

    他在我肩膀上哭得哽噎难言,一开始还用力捶打我的后背,因为有积年的怨怒,他为我操碎了心,担惊受怕到了极点。在某种程度上,为了我,他遭的罪比袁牧之还多。但是打了几下后,他很快心软,他舍不得,从我遇到他的第一天开始,有好吃的他会想着我,天气凉了他会想着我,夜里踹被子是他来帮我盖,我受伤,他比谁都心疼,我违背他的价值观,他的失望和痛心,比谁都强烈。

    我想起中国有个成语叫何德何能,是的,我何德何能。

    我耐心地抚慰他,用催眠引导他将这么多年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我知道他过得不容易,我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他不容易。没有我,他又能跟谁暴露这种脆弱不堪的一面?对着袁牧之他是兄长,对着洪仲嶙,他并不信任。

    我的眼睛猛然抬起,我听见有谁进了病房,我冷冷扫过眼眸,发现一个人静静地靠在门框那,百感交集地看着我们。

    是洪仲嶙,他看起来也没多大变化,除了两鬓染上花白,但这点白发与其说增添沧桑,不如说增添了煞气,我警惕地盯着他,用眼神警告他,如果他敢现在踏前一步让我前功尽弃的话,我不会对他客气。

    对这个男人我从来没好感,别说好感,我就从来没不厌恶他。但是在当时除了他,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托付张家涵,那个时候,他的欲望明明那样明显,张家涵是他想要的全部,我明明没有看错。

    那为什么把人照顾成这样?他的声音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怒气上升,假以时日,我要好好跟他算这笔账。

    张家涵哭了许久,我哄着他慢慢入眠,在他耳边极尽耐心地描绘了充满希望的美好前景。我将这种前景置入他的心理暗示中,我让他相信只要再活下去,这一切就会实现。那个前景中,有他在乎的所有人,大家一起快乐地生活。

    这一次,谁也没有缺席。

    张家涵带着微笑闭上眼,缓慢地进入睡眠中。洪仲嶙轻轻走过来,将人抱进怀里,目光温柔而心疼,我冷冷地盯着他,他冲我笑了笑,压低嗓音说:“谢谢。”

    “我不是为你。谢不着。”

    “我知道,只是,家涵已经很久没能好好睡一觉。”

    “你对他不好。”我压抑着怒气。

    洪仲嶙垂下眼睑,伸手抚摸着张家涵的脸,良久,吁出一口气说:“是,我对不住他。”

    “那你就没有资格再拥有他。”我冷冷地说。

    洪仲嶙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随后一言不发,将张家涵打横抱起,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

    我怒道:“你没资格再拥有他!”

    他脚步一顿,回头说:“我也许没资格,但这么多年下来,我跟他,早就分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擦才发现我上了大图推,这下想偷懒都不成了

    第 94 章

    我闻言大怒,什么叫分不开,一个人选择跟另一个人在一起是自由的,是为了实现某种幸福的可能性的。如果这种幸福最终证明是种虚构,那么任何人都有权选择离开,选择从头再来。

    我冲着洪仲嶙的背影道:“没有分不开这种东西,如果他忘不了你,我会消除他的记忆,如果他爱上你,我会更改他的意愿,你别想再拥有他,你没资格!”

    洪仲嶙似乎低头苦笑了下,脚步略微停顿,随即他紧了紧圈住张家涵的胳膊,大踏步走出病房。

    我余怒未消,探出身体使劲按床头的按钮,不一会,一个医生带着两名护士匆匆跑进来。

    是个白种人,有一头灰白头发,一双烟水蓝的眼睛,他笑着看我说:“日安我的美人,你今天看起来很,”他打量着我的脸,耸耸肩,谨慎地挑选了一个词说,“活泼?嗯,看起来精神不错。”

    我冷冷地盯着他。

    “哦,原来不喜欢活泼这个词,那么生气勃勃如何?或者你喜欢被形容成有朝气?随便吧,反正我得先替你检查下,你不反对的话。”

    我忽然想起他是谁了,于是我说:“你是汤姆?查理的朋友?”

    “啊,很高兴你想起我,看来你的记忆力也没因为昏迷造成损伤,”他笑呵呵地过来坐在我的床边,拿听诊器听了一会我的心脏,又观察了一下我的瞳孔和脉搏后说:“嗯,恭喜你,你正在走向恢复期。”

    我收起对他的敌意,问:“查理呢?我要查理。”

    “他大概近期不会在这,袁先生拉拢他做一个什么项目,你也知道,查理的实验室花光了他父母留下的遗产,差不多已经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在目前的情况下,资助人绝对比情人更受他欢迎。”

    我低下头说:“是的,我知道,而且我才将他一样伟大的发明毁了。”

    “嗯哼,所以作为他的受益者,你最好还是满怀愧疚之心好好养伤,宝贝,你要知道你的一举一动直接影响了查理获得多少资助的问题……”

    “我不明白。”我皱眉问。

    “你不需明白,亲爱的,”汤姆冲我挤挤眼睛,摸摸我的头说,“我还以为你是一个美丽而孤独的天使,但现在看来,想要照顾你的人还不少,而且不太需要我们的帮助。”

    “这让你的同情心无处挥洒?”

    “不,这让我更放心地展现我的专业性。”他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会尽快让你康复的。”

    “可能的话,”我想了想说,“我还是想见查理。”

    “我不反对这个,但也许你该问问袁先生更好。”他耸耸肩,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对我说,“看得出,他很在意查理在你面前的……”

    “人醒了吗?”门外传来袁牧之的声音。

    “是的袁先生,现在医生正在给他做检查,您要进去吗?”门外有人恭敬地回答。

    “嗯。”袁牧之从鼻腔里应了一句,立即,病房门被人谨慎地打开,紧接着我看见他穿着黑外套,一边解开围巾一边走进来。他在白天看起来跟我记忆中那个袁牧之又接近了,我对此觉得很高兴,于是我冲他笑了下。

    他身形一顿,直直看向我,呆了有超过五秒钟,我疑惑地皱起眉,冲他伸出手不满地说:“我饿了。”

    “哦,”他回过神来,笑了起来,嘴角上勾,牵动了脸颊深深的纹路,“好,我让人送吃的来,医生……”

    “袁先生,”汤姆起身对他微微颔首,微笑说,“你可以给他吃任何便于消化的食物。”

    “没忌口之类的?”

    “忌口是什么?神秘的中国文化?不,我主张给病人吃促进食欲的东西,”汤姆皱眉说,“注意营养搭配均衡是最重要的,当然了,你不能现在给他吃烤羊排,他大概啃不动。”

    我立即喊道:“我要甜排骨,我的牙咬得动。”

    汤姆促狭地耸起眉毛说:“这个嘛……”

    “别撒谎,你刚刚说我应该吃促进食欲的任何东西!”我盯着他。

    “看来我必须屈服在这个小家伙的权威下,”汤姆笑着摊开手,对袁牧之说,“他情况恢复很好,骨头正在愈合,生命体征各项数据都开始正常,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个小家伙就能跳到你脖子上嚷嚷我要这个我要那个了。”

    “我才不会跳到成年人的脖子上,”我皱眉纠正他,“我不干这种无意义的蠢事。”

    汤姆哈哈大笑,旁边的护士也都咯咯笑开,但袁牧之没有发笑,他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然后有些眼神恍惚地看着我。

    我很不满他在我面前走神,于是我冲他喊:“袁牧之,过来我这里。”

    袁牧之迟疑了一会,抬步走到我跟前,我伸手使劲拉他,逼他坐到我身边,然后我撑着坐起来,板着他的脸问:“你在出神,对你这样善于控制自己的人而言,出神是很不寻常的,你想到什么?很重要的事?你想到的事跟你来这有矛盾?或者,你根本在犹豫要不要来这里……”

    “别胡扯,”袁牧之拉下我的手,合拢在他的掌心,冲我勉强笑了?br /好看的txt电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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