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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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昨天 作者:rouwenwu

    了笑,转头问汤姆,“检查完了?”

    “哦,”汤姆了然一笑,说,“当然,我已经完成我的工作,接下来该您了,回见袁先生,回见小冰。”

    “回见。”我摆摆手。

    汤姆跟袁牧之再颔首示意,随后带着他的团队离开病房。袁牧之轻咳一声,问:“这个医生很出名,那天,我接你回来后你就陷入昏迷,还好有他……”

    我点点头,我问他:“我快要死了吗?”

    “差点。”袁牧之的声音低哑下来,他垂下头,握住我一只手轻轻揉着,然后笑了笑说,“我以为我会真的失去你。”

    “可是你没有失去我。”我皱眉说,“为什么你要为没发生的事难过?”

    “我难过吗?”袁牧之问我。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原来真的难过了啊。”袁牧之低声呢喃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揉揉我的头发,笑着问:“想吃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说。

    “什么问题?”

    “你刚刚在想什么?”我不满地绕着他的领带玩,“你也没有一见到我就过来抱我。”

    袁牧之长长叹了口气,把领带从我的手里拉出来,侧身过来将我抱住,低声问:“你在乎这个?”

    “当然,”我靠在他胸膛上,拿手指戳戳他的胸肌,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质感,这让我莫名其妙高兴了起来,于是我又摸了几下。

    “别乱动,”袁牧之忍着笑抓住我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啃了下,威胁说,“再捣乱咬你了。”

    我嘿嘿一笑,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蹭了蹭说:“袁牧之,我喜欢你。”

    他隔了一会才说:“嗯。”

    “你变老了,”我对他说,“不过我还是喜欢你。”

    袁牧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所以你也要喜欢我,”我说,“要看到我就想抱我,这样我才知道你喜欢我。”

    “好。”他哑着声答应了,圈紧了抱我的胳膊。

    我们安静地呆在一块,然后我问他:“是害怕吗?”

    袁牧之深深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你瞒不了我。”我抬头看他,说,“你的恐惧是没有必要的,我就在这里,我会保护你的……”

    “少说两句吧,小王八蛋。”他猛地托起我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来。

    我现在知道他在亲吻我了,因为他把舌头伸进我的嘴里而我并不觉得恶心,不仅如此,我发现我还喜欢上这个用舌头相互追逐的游戏,但我不明白的是,明明一开始玩得挺好的,为什么玩到后面,他会像想要吃了我一样狠命蹂躏我的嘴唇,像要挤干我胸腔里的空气那样吮吸我,我渐渐有些头晕乏力,一股奇怪的酥麻感从脊椎蔓延到全身。

    我发出轻微的喘息声,完全弃械投降,我承认在这场追舌头的游戏中我一败涂地,所以我忙做出柔顺的姿态企图让他停下来。

    但他没有。

    他一直吻到我浑身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头脑中一片空白为止。

    等到我晕乎乎地靠在他怀里喘气,我才听见他低哑着声音,一遍一遍,像在倾诉,又像在宣告,像在痛苦地自语,又像在郑重地许诺。

    他翻来覆去说:“我想你。”

    我想你。

    我忽然鼻子发酸,我觉得我的眼眶想流出液体,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明白我想你这句话代表什么,我只是本能地知道,它超越了话语本身能承载的所有含义,它太沉重,沉重到,我没办法用语言来框定它的范畴,丈量它的深度,勘探它全部的内涵。

    我想你。

    他对我说,我想你。

    而我做了什么?我在他面前按下时间机器的按钮,我消失了十几年,我让他寻找到的瞬间又陷入生死关头,从头到尾,我只对这个男人做了一件事。

    生离别。

    我抱紧他,我感觉他在颤抖,他说我想你这句话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他把十几年的思念全浓缩在这三个字里面。我忽然就明白了他刚刚为什么在靠近我时会迟疑,在听见我嚷嚷要吃甜排骨时会出神。

    因为这样的场景,他必定一个人,重复地设想过,有一天,如果有一天,找到我,我会是怎样的?如果有一天,再听见我的声音,看见我对他说我要你抱我,他要做出什么反应。

    他必定一个人,翻来覆去咀嚼过这样的细节,以至于有朝一日真的发生了,他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的袁牧之,我抱紧他,我的袁牧之。

    “刚刚……”他调整了呼吸,试图对我说,“我其实只是……”

    “不用说了,”我打断他,用力攀上他的脖子,然后我主动贴上他的脸颊,我柔声对他说,“不用说了,我懂了,对不起,我在这,小冰在这,再也不会离开,相信这个,他再也不走了。”

    “他没有权利离开,他再也没有权利说走就走。他必须要用活着的每天来陪伴你,但是他可能会很糟糕,还是跟以前一样有很多问题,他跟这个世界的沟通永远存在障碍,他还自私又蔑视感情。我希望你不要讨厌他,永远这么喜欢他,因为他也会永远这么喜欢你,他会像相信太阳明天升起,天空明天晴朗一样相信你。原谅他,好不好?”

    “好。”袁牧之哑声回答我。他用力抱紧我。

    我们无声地拥抱了许久,直到门外传来一阵剥啄声,袁牧之转头过去,冷声说:“我说了不让人打扰。”

    “对不起袁先生,”那个人恭敬地说,“总部的丁先生来电话,你吩咐过他的电话务必叫您。”

    “哦?”袁牧之精神一振,微微一笑说,“把电话给我。”

    袁牧之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有个熟人也许你愿意见见。”

    “谁?”

    他的手下拿了可视电话过来,袁牧之就着抱我的姿势对电话说:“浩子,来,跟小冰打个招呼吧。”

    我一愣,电话的屏幕那端出现一个三十左右的打扮利落的精英人士,他戴着方框眼睛,看见我,抬手扶了下眼镜,微笑说:“是,大哥。你好,小冰,很久不见。”

    我注意到他的手是义肢。

    “我是浩子,你还记得吗?当初想杀你那个少年,”他冲我温和地微笑着,似曾相识的脸庞现在换上成熟精干的表情,“谢谢你那时手下留情没有取我性命,今天我才有属于自己的事业和家庭,祝你跟大哥幸福,请你一定要给他幸福,因为袁哥等你等得太苦了……”

    “咳咳,”袁牧之不满地咳嗽了几声,把电话转向他那边,呵斥道:“他妈的扯这些肉麻兮兮的话干嘛,又不是娘们,说,现在情况如何了?”

    “是,”那边的浩子忍笑说,“鱼儿已经上钩,我们可以收网。”

    作者有话要说:十几年的等待,不是一见面就能抱在一起啥事也没有的。

    第 95 章

    我并不明白袁牧之他们说的是什么,我只是对可视屏幕中的浩子产生巨大的兴趣。我对人的理解中并不存在恕道精神,我还记得曾经那个少年如何发狠手握短枪准备射杀我,而我手持光匕首,毫不犹豫将他拿枪的手削下来。

    那个时候我们互相不喜欢对方,他恨不得我死,而我对于杀死他这种事,虽然说不上心心念念,但肯定会乐见其成。

    我不认为他的感谢是有逻辑可循的。

    但我观察了很久,都没有发现他在撒谎。

    他的表情堪称完美,他的情绪也控制在适当范围内,他让我觉得很陌生,仿佛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但这个人分明是我认识那个浩子。

    我对他很好奇,于是在他们结束通话的时候,我要求再跟浩子说多两句。

    只需要五分钟,我会让他无以遁形。

    袁牧之听到我的要求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吩咐浩子道:“小冰想再跟你聊几句。”

    “是,大哥,我也乐意跟他说说话。”

    袁牧之将电话交给我,摸摸我的头,看看手表说:“只给你十分钟。”

    我点头,抱着电话躺在袁牧之为我垫高的枕头上,然后我看着屏幕中的浩子,问:“你好吗?”

    “托您的福,很好。”浩子微微一笑,“您看起来跟以前一摸一样,当然,也必须一样。”

    “你则变了很多。”

    “是吗?”他笑着摇摇头,“十几年过去,谁能不变?”

    我盯着他的笑脸,越发觉得困惑,于是我问:“你难道不再厌恶我了?我以为厌恶是一种持久且强烈的情绪。”

    “如果它的理由不存在,那么这种情绪有什么理由值得继续保持?”浩子直视我,不再微笑,认真地说:“好吧,坦白说,就算我不讨厌你,我也未必喜欢你。”

    “你总算愿意直截了当地说话,我欣赏这一点。”我点头说,“相比你说谢谢之类的,我更愿意听到这个。”

    他闻言轻笑了起来,摇头说:“原冰,你果然还跟我记得的一模一样。”

    我淡淡地说:“不需要改变的东西,我不会去变。”

    “那是因为你走了捷径。”

    “什么意思?”我皱眉问。

    “捷径,时间的捷径,我们都不能幸免,只有你,走了捷径。”他平静地看向我,轻声说,“所以你能不经受时间的冲洗,你不用改变,不是因为你意志坚定,而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足够多的时间。”

    “你的意思是,你经历了?那又怎样?你因此变得睿智了吗?”我问。

    “恐怕没有,但我因此变得不再执着。”他看着我,目光平稳无波,“我不会再去将时间和生命花费在没有回报的事情上,而自从我跳出那个怪圈后,我发现我的世界很大,能做和想做的事太多,我全力以赴一直到今天,也获得相应的回报,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建构而成的,而是在一分一秒的时间中慢慢形成的。没人能够在时间面前无动于衷,少年会长大,青年会迈向中年,活的人可能死去,新的生命可能诞生。有些曾经以为弥足珍贵的东西,可以流失,有些以为可以拿命去换的东西,也可以被证明不值得。时间很残酷,但也很公正,我被你砍掉了一只手,按理说我该砍回你一只才叫公平。但时间告诉我,真正的公平不是这么简单,你也必定要经历断腕之痛,或者已经经历过了,这才是公平,对不对?”

    我沉默了一会,然后我说:“我确实,经历过不只断腕那样的痛楚。”

    “所以我不需要亲自去砍掉你的手。”

    “你也不可能做得到。”我淡淡地说。

    “也许吧,我确实没把握能得手,但更关键的是,我犯不着为一只手断送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以及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这也是时间教你的?”我好奇地问,“它还教你什么?”

    浩子笑了起来,说:“它还教我,善待爱你的人。再见,原冰。”

    他说完关了视频,我微微发愣了下,然后也关了视频电话。这时袁牧之从门外拎着食盒走进来,按了按钮,将病床上的小桌子支起来,然后,他在小桌子上揭开食盒,端出一碗粥,几碟小菜。

    “我喂你。”他拿勺子舀了粥,送到我嘴边。

    是我喜欢的那种味道,我低头吃了,然后说:“跟张家涵做的好像。”

    “就是张哥做的,他之前做好了放在外头,他想你会喜欢。”袁牧之又舀了一勺喂我,含笑说,“你真是好福气,张哥已经很久不下厨了。”

    “为什么?”

    “不用他做了,洪仲嶙哪里请不起一个厨师。”

    我咽下食物,问他:“袁牧之,十几年很长是不是?”

    袁牧之手一顿,随后哑声说:“还好,不是太长。”

    “人在这个时间里,不得不变,是这样吗?”

    “是吧,起码得变老,”他笑了笑,“不过我的宝宝一点都没变,这样很好。”

    “张家涵也变了,”我有些伤感地说,“他甚至都不能好好说话,为什么会这样……”

    “大概十年前,他遇到一件事,声带受到损伤。”袁牧之抿紧嘴唇,随后说,“我们不说这个了,快点吃。”

    他填鸭似的猛喂了我几大口,我被迫鼓着腮帮使劲咽下,一碗粥很快被他喂完,然后他给我漱口擦嘴,收拾桌上的东西,按铃让人取走。

    “袁牧之,”我拉住他的袖子,抬头问,“你别走。”

    “不走,”他摸摸我的头,在我身边坐下说,“我在这陪你。”

    “嗯。胳膊给我。”

    他把胳膊伸给我,我抱着蹭了蹭,然后我说:“你没有变,我很高兴。”

    袁牧之呆了呆,随后哑声说:“我变了很多,只是你看不出来。”

    “我不关注事情的具体形式,我只看关键的东西,你没变,”我悄然叹了口气,“还好你没变。”

    “那是因为,”他想了想,伸出胳膊抱紧我,“我常常在想,如果变得太厉害,你不喜欢了怎么办?如果给我找到你了,而我却不再是原来那个人,你会断然转身就走怎么办。”

    “真的?”

    “真的。”

    “这些想法太软弱。”我摇头说,“不该是你想的。”

    “人到了穷途末路,哪里还能管得着什么是该想什么是不该想?”袁牧之深深叹了口气,“乖,别问了,都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好。”我闭上眼,抱紧了他的胳膊说,“袁牧之,我想去看洪馨阳。”

    “她……”

    “我知道她死了,但应该留有坟墓之类的地方吧?”

    “那个倒是有。”袁牧之亲了亲我的额头。

    “那我们去那里。”

    “离这有点远,等你好了再去,好吗?”他柔声对我说。

    “好。”我点头,又问,“张家涵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坦白说,按照他的意愿应该是想时时陪着你,但我不能确定洪爷让不让他来。”袁牧之皱眉说,“那个老男人独占欲很强,要不是看张哥面子,我早就……”

    “让他来,”我揪住袁牧之的胳膊,“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他来。”

    “放心吧,”他微笑了起来,“以前咱们忌惮姓洪的,现在不用了,这个事我答应过你要做到的,还记不记得?”

    “记得,”我笑了,“袁牧之你要帮我揍那个姓洪的。”

    “如果条件许可,我会揍的。”

    我们又笑了一会,然后我犯困,吃了药后就睡着了。袁牧之照例抱着我入睡,让我靠在他的胳膊上,他这么大个子跟我挤一张病床很难受,但我们俩谁都不愿放开谁,浩子有一点说得不对,我是没经历过时间的冲刷,但我经历过他不能理解的时间的停顿。对于有人爱我这件事,我也知道类似于一个奇迹。

    我不是无知无觉的冷血动物。

    几天以后,我如愿以偿见到张家涵。他穿着好看的白衣服,布料柔软,裁剪舒适,非常适合他的气质和神韵。他微笑着出现在我的床头,无声地看着我,亲自喂我吃我想吃的甜排骨,我一尝,就知道是他的手艺。

    “很好吃。”我高兴地说,“甜排骨简直跟梦想一样美好。”

    他无声地笑了,眼神晶亮地注视着我。

    “你知道吗?”我努力咽下一块肉,对他说,“在我被人关起来的时候是很少有肉吃的,更别说烹调得这么好的东西,所以我第一次吃你做的饭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扬起眉毛,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因为我不能理解,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满足身体消耗的需要,为什么还要把食物烹饪得好呢?”我认真地对他说,“不过我现在能理解了。”

    张家涵笑得眉眼弯弯,摸摸我的头,又夹了一块排骨给我。

    我漫不经心地说:“哪怕只是为了吃的东西,也足够理由把你抢回来,不过怎么处置洪仲嶙是个问题,要宰了他吗?还是把他的记忆消除掉?”

    张家涵哐当一声,手里的筷子掉了下来。

    “怎么?”我诧异地抬头,“他没好好照顾你不是吗?这种人已经没资格再拥有你。”

    张家涵默默捡起筷子,从口袋里掏出洁白的手绢擦了擦,重新放到桌子上,一言不发地垂着头。

    “回来跟小冰一起吧,”我兴致勃勃地对他说,“我们每天在一起,做自己想做的事,袁牧之会给我们钱的,他如果不给,我也能自己赚,反正我会照顾好你,这样不是很好吗?”

    张家涵转过头来,眼神掺杂着哀伤和痛苦。

    “你舍不得伤害那个老男人?”我点头说,“那好吧,只要他配合点,我保证不动他就是,反正你要跟我一起过,我已经跟袁牧之说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住在一栋房子里,嗯还可以邀请查理过来,他可是个伟大的科学家,他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可以玩呢,对了,你见过我那柄会发光的匕首对不对,就是他做的,很厉害吧……”

    张家涵啪的一下按住我的手。

    我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太晚了。”他张开嘴,嘶哑地说,“小冰,太晚了。”

    “不晚,”我摇头,迅速攥紧他的手腕说,“不晚,我说可以就可以。”

    “你不懂,”他凄然一笑,摇头说,“一辈子,我的,已经快完了,不折腾,算了……”

    “张哥……”

    他仍是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喉咙,说:“不能多说,算了,小冰,如果你还尊重我。”

    我呆愣地看着他,我从没在谁眼里看到这么浓重的悲哀和无奈,他分明在笑,可我却感到无比苍凉。然后我眼睁睁看着他慢慢站起来,拍拍我的手,然后像个老人一样慢慢转身。

    第 96 章

    张家涵离去的背影令我莫名其妙的忧虑。我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在这个时候,我才忽然意识到,我跟他分离了整整十几年,对我来说只是穿越时空的瞬间,对他而言,却是一个人从青年走向中年的漫长时光。

    是的,他看起来并没有老多少,但他外表上的优势与其说来自于外人的精心呵护,不如说来自于他的内心自我的封闭,他好像锁在一个我看不见的囚室内,容颜没有去经历世间沧桑,但内在却千疮百孔。

    我的脑子里一直回放他离去时淡淡的笑容,越想越觉得他就像一个华丽的木架子,雕工精湛,美轮美奂,但只需轻轻触碰,就有可能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他的精神状况很危险。

    刹那之间我想明白了,对他来说,我的重新出现并不是代表着他生活中有了新的可以盼望的亮点,而是一个堪称圆满的句号,一个落幕信息,看到我好好的,他觉得欣慰,由衷高兴,觉得可以放心了。

    可以放心了。这与我为他赚钱,将他托付给洪仲嶙,准备去毁掉自己的出生这件事时何其相类。

    我心中大骇,匆忙之间忘记自己身上的伤势未愈,立即从病床上爬起想下地,但脚一沾地立即嘭的一声摔到地上,身上连着的各种导管牵引着仪器药剂等哐当纷纷落地。病房中一片狼藉,外面守着的人忙冲了进来,有人喊医生,有人过来将我扶起重新弄回病床上。我挣扎起来,大喊:“把袁牧之给我找来,快!”

    汤姆带着两名医生快速跑进来,竭力将我按在病床上不准我动弹,我焦急地拂开他的手喊:“放开我,我要袁牧之,快叫他来。”

    “小宝贝,你必须安静下来,不然我要给你打镇静剂……”汤姆说。

    “你敢!”我恶狠狠地盯住他的眼睛,催眠他,“别废话,快把袁牧之给我找来!”

    他眼神一愣,我厉声吼:“快去!”

    汤姆恍惚地就要转身,这时另外一个的白人医生匆忙从外面走进,也是穿着医生的白袍,看到他脸色一变,忙扶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又打了个响指,解除了我的催眠。

    真是多事。我警惕地盯着来人,他看起来比汤姆要年轻,相貌堂堂,带着眼镜,表情严肃地看着我,对我说:“催眠术不是这样滥用在无辜人身上的,尤其是他还是救过你一命的大夫。”

    我皱眉打量他,然后说:“你在指责我?”

    “不,我只是提醒你,滥用天赋也是不道德的。”他目光一转,拍了拍汤姆的肩膀说:“带着你的人出去,帮这个年轻人找袁先生。”

    “可是……”

    “老伙计,放心,我们的小男孩伤害不了我。”他看着我说,“可能,他并没有想伤害任何人,是这样吗?”

    我偏过头懒得理会他。

    按住我的人给我重新架好吊剂,连接好身上的导管,把我放平在床上,然后跟着汤姆退出了病房,新来的医生走到我床头,淡淡一笑,对我说:“认识一下,我叫詹姆斯,是查理的朋友,其实我们见过了,还记得吗?”

    我点点头,他是那个被抓走时还不忘安慰我别害怕的男人。

    “我是一名心理医生,”他对我说,“查理找我来,是为了治疗你的心理创伤。”

    “我没那种东西。”我冷冷地说,“不要把你们学科关于人的软弱认知套用到我这。”

    詹姆斯笑了,轻声问:“是吗?”

    “当然。”我瞥了他一眼,然后说,“我们关于人的精神意志方面的理解截然不同,我不可能接受你的观念,而在你看来也许我就是一个偏执狂病例典型,所以我们还是不要相互说服,如果你强行想越界履行医生职责,那么我会试试催眠一个心理医生是什么感觉。”

    詹姆斯摇摇头,微笑说:“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心理都有病,所谓的健康只是相对而言,治疗只是为了将你内在的疯狂限定在理性社会要求的范畴内。我对你很有兴趣,但没有想过要治疗你,事实上,我也治疗不了。我想跟你聊的,是早上从你病房出去的那个男人。”

    我心里一惊,睁大眼睛看他。

    “非常迷人的东方男子不是吗?身上带着浓重的忧郁气息,虽然这令他的美更加璀璨夺目,但我们都知道,这种东西就跟病菌一样,很快会蔓延到他全身,他支持不了多久,也许他已经不想再支持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不理会他。

    “你想治疗他对吗?给他重构记忆和情感结构?催眠他的意志,让他相信你为他编造的一切?”詹姆斯叹了口气说,“这样可能会省事,但当事人能与世隔绝?你能保证他再经历外来干扰时不会崩溃?”

    我睁开眼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催眠不是无所不能的,亲爱的,有时候人具有一种超凡的天赋反而会成为束缚他的工具,”他笑了笑,对我说,“如果需要我的帮助,欢迎随时来找我。”

    他转身走到门边打开门,刚一开,袁牧之就从外面匆匆跑进来。

    詹姆斯跟他点头示意,风度翩翩地离开了病房。袁牧之没有理会他,走到我身边紧张地将我摸了一遍,然后问:“为什么不乖?”

    “张家涵,张哥会出事。”我拉住他的手说,“找到他,把他看起来,不,直接把他弄到我这,我来看守他。”

    袁牧之疑惑地看着我,随后不再多问,直接掏出电话拨了几个电话,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我握紧他的手问:“怎么了?”

    “张哥,不在他住的地方,也,不在他平时呆着的几个地方……”袁牧之看着我,慎重地说,“你别担心,也许他第一次来伦敦,自己去游览……”

    “你这话连自己都不信。”我觉得心脏像坠着重物一样一再下沉,我想了想对袁牧之说:“给洪仲嶙打电话,照张哥的性格,要做什么之前会跟他告别。”

    袁牧之点点头,当着我的面,拨了洪仲嶙的号码,然后递给我。

    我接过来,听到洪仲嶙在那边说:“袁少,有何贵干?”

    “张哥在你身边对不对?”我问他。

    “你是……”

    “不要开视频,如果他在你身边,你现在拿起电话,然后走到他听不见的地方,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我淡淡地说。

    洪仲嶙沉默了,随后传来脚步声,过了一会他说:“照办了。”

    “他现在是不是在给你做饭?而且还是做你平时喜欢吃的?”我问。

    洪仲嶙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你很高兴,高兴得都忽略了这种反常的危险性,”我淡淡地说,“他在跟你告别。”

    “你说什么!”

    “看好他,大概吃的东西里面会有安眠的药物,稳住他的情绪。”我说,“我呆会过去,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了。”

    挂上电话后,我对袁牧之说:“咱们去一趟。”

    “你不能出院。”

    “张哥,”我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他吃了很多苦,对不对?在我不在的时间,他是不是,经历了很严重的打击?”

    袁牧之哑然,他抿紧嘴唇,然后点了点头。

    “是什么?”

    “他跟回洪仲嶙,告诉我是对他有感情,但我看得出,其实他还是想让洪仲嶙帮我,如此而已。但是洪爷对他实在是好,我无话可说,”袁牧之垂下头,哑声说,“宝宝,那个时候,我刚刚失去你,手头上的帮会一塌糊涂,有几年的时间我忙得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他,不,其实也是借口,都是我的错,我总想着,洪仲嶙怎么着也是有能力的,张哥跟着他,至少安全,我可以稍微放心……”

    “然后呢?他的嗓子是怎么回事?”

    “绑架,”袁牧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后说,“是绑架,南美的毒枭跟洪仲嶙,或者说整个洪家起了利益冲突,洪家做事太绝,对方就把张哥抓了,威胁洪仲嶙带着洪兴明的脑袋去换人。洪仲嶙怎么可能答应?就算他再瞧不起洪兴明,再恨不得他死,也不可能当众做这种让人唾弃的事,所以他跟对方说,张哥只是他养的一个玩意,爱怎么处置悉听尊便。为了迷惑对方,他还立即换了情人。”

    我微眯了眼,抓紧了袁牧之的手。

    “当时我在欧洲到处找你,等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我拼命赶回来,带了雇佣兵跟洪仲嶙的人一块端了他们的老巢,把张哥救出来,但他被人注射了药,拿绳子套脖子挂在墙上□,张哥不堪折磨,自己想把自己勒死,于是伤了嗓子……”

    “洪仲嶙抓了那些人,发了疯似的在他们身上用了许多老刑具老家伙什,可有什么用?张哥是救活了,为了怕他不对劲,我还找了世界上最好的整形专家把他身上的疤痕全去掉,可有什么用?他从此也就跟失了魂似的。洪爷,其实怨不得他,他后来做了很多事,对张哥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好得没话说,可有什么用……”

    他一连说了三个“可有什么用”,我听得出他满心的无奈和凄惶。我握紧袁牧之的手,沉默不语,袁牧之眼眶发红,哑声说:“我对不住他,想起来我就……”

    他话音未落,电话突然响起,打开视频就看到洪仲嶙焦急的脸:“袁牧之,把那个小崽子带来,我没办法了,算我求你一回,现在把原冰那个小崽子带过来,现在只有他能救救家涵,我就指着他能让家涵活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张家涵的故事也是这个小说的一部分,小冰的故事也是这个小说的一部分,不是说见到我写这个人的故事就意味着放弃那个人的,当然小冰的故事是主线,但张家涵作为本书的重要角色,是必须要在这里有所谓的结局的。

    第 97 章

    事关张家涵,我们都没办法坐视不理。

    袁牧之让汤姆过来将我手上的导管都拿掉,然后给我打了一针,又命一位医生随车跟着,然后他将我裹进一床羊毛毯,抱着我出门。

    他一路都没有说话,我也是。

    车子开得很平稳,座位也不失舒适,但我就是觉得不舒服,似乎心里压着重重的石块,逼迫得人艰于呼吸。

    我下意识坐直身子,想解开领口。

    但我的领口没有扣子,并不存在有形的东西束缚住我。

    “宝宝,怎么啦?”袁牧之注意到我,把我拉回他怀里,“胸口难受?”

    “有点呼吸不过来。”

    袁牧之神情一凛,立即严肃地说:“停车,咱们回医院。”

    我抓住他的手说:“不用,不是有形的那种难受,是,”我低头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难过。其实你该了解这种感觉,你也正在经受同样的东西,不是吗?”

    袁牧之沉默了,他将手掌伸进我的病服,手掌热乎乎地贴在我的胸口,慢慢地轻揉。

    “这样好多了。”我冲他笑了笑,微微闭上眼说,“这样,就能感觉不孤独。”

    他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轻揉,哑声说:“有我在,你不会孤独。”

    “这种话不能说,”我闭上眼说,“对习惯孤独的人而言,这种话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它会迷惑你,降低意志力,判断力,忍耐力,然后让你心生欲望,与人群共处的欲望,但与人群共处是不可能实现的。”

    “可是我一直在这里,不管你习惯了孤独还是不习惯,我一直在这里。”

    “袁牧之,”我睁开眼,认真地问,“真这么喜欢我?”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目光中流露出痛炙和温柔。

    “为什么?”我哑声问,“严格上讲,即便是从前,我们也并未如何相处……”

    “嘘,别问了,”他托起我的下颌,将嘴唇贴到我的嘴唇上,仔细摩擦了好一会,才轻轻用舌尖撬开我的唇舌,探了进去,慢慢地,极尽温柔地探索纠缠。

    吻了好长一会,一直到我脑子完全空白,他才放开我,鼻尖贴着鼻尖,我听见他清晰而黯哑地说:“没有解释,就是这样,情况如此,事实如此,像这样喜欢你,喜欢一个人,对我来说,可能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了,没人能折腾得起,能再扛得住十几年就这么寻找,想着心里一个越来越记不清样子的少年,一直去找他,而且不知道有没有希望能找到。这种事就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我有想过的,如果不找呢?如果我就这么停下来,过我该过的,做我该做的,不是更好?但仅仅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我整个人就像被子弹打穿心脏一样,难受得不得了。”

    “你刚刚说到孤独,大概是这样没错,孤独,即便再怎么习惯,只要一想到世界上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这种事就算是我,也会心存恐惧。所以寻找你,找到你,跟你在一起,成为一种,类似获救的可能,你懂吗?在我二十出头遇到的那个少年,真他妈漂亮,他拎着光匕首穿过时空来跟我相遇,说只要我还有一丝活着的可能性,就绝不放弃救我,说即使我死了,他也会杀光害死我的人,说这些话的你真他妈带种。这样的你只有一个,这辈子,穷尽我这一生,只有一个,独一无二。”

    他看着我,目光温柔而哀伤:“你说,就这样,我怎么能不去找你?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怎么能不去找?”

    我凝视着他,觉得心里那种压迫感被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胀痛和酸楚,我握住他贴在我心脏位置的手,然后捧起它,把脸颊贴上。

    “张哥……”袁牧之突然眼眶就红了,发狠说:“当初我们把他救出来,他身上都没一块好皮,这么多年,我心思全在你身上,对他根本就很少过问。他也是傻,你见过这么傻的哥哥吗?我这么大的人,他见了面还要问两声吃饭有按时吃吗?吃得好吗?天冷了穿单件可不成,要是老了就都是病,你说,有这么傻的吗?”

    “以前小,就想我长大了非得让我哥哥吃香的喝辣的不可,等大了,没法走正道,捞帮会这条路出生入死的,脑袋别裤腰上哪里还顾得上他?再后来,他跟了洪爷,我就一个劲对自个说,洪爷比我强,能保护他,能给他好日子过,我整个一白眼狼我……”

    “我对不住张哥,对不住当初跟我一起出来闯荡后来死了的弟兄们,我对不住的人很多,这么多年,我干过的违心事不少,我他妈缺德事也没少做。可就是你,宝宝,我对得住你,我走到你跟前,我能说一句我配得上你,没人能跟我似的了,没人了……”

    我抱住他的胳膊,连声安抚他说:“我同意这个,我同意。”

    袁牧之的情绪有些激昂,此后便一直抱着我不撒手。等我们到了地方,是栋独立的小楼,带着小花圆,外面铁门自动打开,车子开了进去后,铁门又缓缓关上。等我们在小楼面前停下,里面大门打开,灯火通明,有几辆车凌乱听着,一瞥之下,里面有保全人员和医护人员跑上跑下。

    袁牧之深吸一口气,将我抱起,有个中年人跑到我们车前开了车门,用一口流利的国语说:“袁先生,您可来了,洪爷都等急了,哎呦,这,这不是……”

    我静静打量他,淡淡地说:“阿律,你变老了。”

    阿律惊诧地盯着我,袁牧之冷冷地说:“张哥在哪?”

    “楼,楼上,”阿律回过神来,立即带着我们小跑进去,一边走一边说:“您可能要赶紧着点,张先生,唉……”

    “谁受伤了?”我问,“张家涵吗?”

    “他拿刀割腕,才拉了一个口子刀就被洪爷夺了,倒是洪爷自己被狠狠扎了两刀……”

    “为什么是两刀?”袁牧之问,“以洪爷的身手,不至于。”

    “是不至于,但洪爷没料到一刀见血后,张先生跟疯了似的,又照着心窝口想给他来那么一下,幸亏洪爷躲得快,那一刀扎肩膀上了。”

    他一脸愤愤不平,我盯着他的脸问:“你很替洪仲嶙不值?”

    “我跟了洪爷这么多年,从没人敢,”他恨恨地说,“何况洪爷对张先生那么好……”

    “对他好就不能恨么?”我奇怪地问,“这两种情绪根本不用遵循同一个逻辑。”

    阿律的脸色煞那间难看了起来,我狐疑地抬头看袁牧之,袁牧之摸摸我的头没说话。

    袁牧之问:“现在,什么情况?”

    “现在张先生不让人靠近他,洪爷也不肯我们靠近,他身上的伤还是我硬让人给包扎的……”

    “阿律,我记得你以前管张家涵叫阿ben的,为什么现在不叫了?”我问他。

    阿律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回以一笑。

    “宝宝,不要调皮。”袁牧之摸摸我的头发。

    我转过头,将脸贴着袁牧之的脖颈蹭了蹭。

    他微笑了下,浑身僵硬的肌肉稍微放松——这正是我要的效果,我知道他在担心张家涵,但这种紧张于事无补,相反,接下来我会需要他冷静和快速反应。

    阿律送我们到楼梯口就不再陪同,袁牧之抱着我上了楼,我看见洪仲嶙站在一间卧室门口却不能进去,他就如阿律所说的,胳膊和肩膀都绑上纱布,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脸上明显透露出既焦灼又无措的表情,我从没在这个男人身上见到过这样软弱的情绪,这种软弱令他身上惯常的冷酷煞气荡然无存,此时此刻,我只看到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老男人。

    “家涵,你先把枪放下,你不喜欢他们过来,好,我让他们都滚,全他妈滚,你把枪放下,”他沙哑着声音,近乎哀求地低语,“这要万一走火伤到自己怎么办?把枪放下好不好?”

    袁牧之着急地加快脚步,洪仲嶙转头看见我们,眼睛一亮,说:“快来帮忙劝下你哥……”

    袁牧之放下我,我慢慢地,扶着他的胳膊走到门边,我看见张家涵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色衣服,衣袖那沾上点血迹,但丝毫没令他的外观有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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