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第12部分阅读
三生有幸 作者:rouwenwu
眉弓下有他挺拔的鼻梁。他的侧脸有一条如此好看的曲线。
世上还有多少女人在深爱他——这个“绝情寡义”又好看的男人?
毕竟哲尔索和卫长不同。
哲尔索是聪明坚强的,卫长却是娇弱自私的。
霍去病回过头掰起明珠的下巴,“看我做什么,想我了?”
“见到哲尔索了吗?”
“没有。我杀了休屠王。”
明珠的笑僵在嘴边:“不是浑邪王杀的吗?怎么是你?”
“当然不能告诉皇上我杀了休屠王。这是我和浑邪王之间的交易,他给我圆谎,我自然让他安全降汗。”
他不动如山,坚决如铁。她却措手不及。
“我替你报了仇,你不高兴?”
“不是。”如果没有她,说不定休屠王就不会死,那样的话,历史是不是会因此改变?
她想到李敢。
“去病,我可以去看看李校尉吗?我答应过要给李老将军画像,却一直拖倒现在都没有做。”
“不行!”
“……”
“你现在的身份不能做。”他说。
“……”
说是不见,如何能避免?
下月王夫人生辰,卫子夫嘱托明珠记得要送生日礼物。明珠想来想去决定作一面镜子为礼物给王夫人送过去。
她人生的倾国倾城,送镜子应该是再好不过了。
手工坊的门口,明珠刚下马车就看见了李敢。
他从街对面走过来,像是不经心的一个转身,四目相对。
青蓝色的曲裾长袍,腰间挂着三尺佩剑。好久不见,他似乎是瘦了。狭长的丹凤眼露出一丝惊讶,一丝欣喜,一丝陌生,五味杂全,涌上心头。
“久违了,李校尉。”明珠行礼。
李敢动动嘴,没有说出话。
今不比昔,她贵为骠骑将军的夫人,他却还是一名军中校尉。她锦衣华服,他却还是布衣缠身。
他恭恭敬敬的行一个俯身大礼。
明珠身体发僵。许多话在心中,却如何都说不出来。
燕青撑了一把油纸伞下来。明珠以前有烈日下撑伞的习惯,虽说几个月的战争磨练后,她早已习惯风吹日晒,燕青却不习惯她的主人失去以前喜好。
“吆,这不是李校尉吗?可真是巧,怎么我们夫人每次出门就能碰见你呢。难不成李校尉平日里没事情,就天天在这街市上闲逛,专等我们家夫人出门?”
“燕青!!”明珠大怒,“你是在骂我吗?”
油纸伞盘旋落地,燕青跪下:“夫人,我不敢!”
李敢不说话,捞起打滚的伞,轻弹上面似有似无的尘土。纸伞的手柄光滑铮亮,泛出木质的棕黄。长安城秋天的阳光被纸伞的转动切割成碎片,散射在他莫落的脸上。
他伸出手,把伞递给明珠。
那双手的手指纤长,棕黄的肤色显示着这是个刚从战场上归来的军人
明珠接过伞,突地想起了夏天那场战争给李家带来的是什么——郎中令李广遭遇匈奴突围,兵败当斩,孰为庶人。
他的心里自然是很失落。那个曾经为了明珠要找卫家人说理的李敢,离他越来越远。
“李校尉,近来过的可好?”
“尚可。”
就是这样的话了,再也没话了。眼下再说什么也不是合体的话。霍去病一胜再胜,一封再封;李家一败再败,被武帝遗弃。她身为霍去病的妻子对李家的儿子说话,说安慰?不对。说鼓励?也不对。
嘚嘚的马蹄声近了,霍去病下马。
他来,就更不对了。
他的夫人和他的部下,手握同一把伞,仅在咫尺。
李敢放开雨伞,行跪身礼。
霍去病在笑,笑得比哭更难看。他头上鼓起的青筋出卖他的真实情绪。明珠淡淡的揽了他的胳膊走进手工坊。
骠骑将军府的香樟树开始发黄,地上已经铺满落叶。
霍武在招呼家奴们收拾门庭。
明珠和霍去病从马车上下来。
“需要什么你可以叫霍间庭做。”
“他忙。”
“忙什么都能停下先做你的东西!”
明珠抬头,用手抹平他紧皱的眉头,“你生气了?”
“没有!”
“他在忙我的东西。冬天快到了,我在准备你的生日礼物。”她牵着他朝西楼走,脚下枯叶发出粉碎的声音。
他不言语了,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去病,我什么都不瞒你,你要想知道我和李敢之间有什么我愿意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你。所有以前的事。”
“不必了!”他坚决。“我只要当下和以后。不要以前。”
她回头偎依进他的怀里。——她不想要以后,她只要当下。
秋去冬来,她开始做一个乖巧的骠骑将军夫人。西楼,皇宫,长安街。她的生活回归的比以前更为简单。玫瑰,图画,霍去病。几乎是她生活的全部。
霍去病高兴看见这样的她,安全的,恬静的,一心装满他的。
冬天的阳光透过大朵大朵的云层泄漏出来,洒在她的指间。明媚而晃眼。他和她的日子,就像这阳光,灿烂温暖,安心满足。
真的满足吗?明珠?
她累了,几个月战场上的奔波,让她脱胎换骨,她渴望安逸。渴望生活在和平的土地上。
霍去病有时候还会带她去骑马,也不多骑。背上的鞭伤让霍去病成了那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农夫。明珠笑他胆子变小了,他却嗤之以鼻。
霍去病长大了。依然还是那个战争狂人,还是那个飞扬跋扈的长安子弟,却变得体贴别人了。
那天去探望卫少儿,她说,这都是因为娶了媳妇,要是再有个儿子就更好了。说话的时候,眼睛一个劲的瞥明珠。明珠在陈詹事的府里坐立不安。
霍去病玩着象棋眼皮也不抬,“父母有心,生下来的孩子才快活。不像有的父母,生了孩子没心要,生来做什么。”
卫少儿受了当头一棒,半天没开口,刚要张嘴,泪就先下来了。她年轻时候的伤疤被自己的儿子掀起了一块。
明珠悄悄的拉霍去病的衣袖,他理都不理,全当是蚊子叮咬。
任性,蛮横,不讲道理,伤害那些深爱他的人!刚才还说他长大了体贴人了,原来全是假象!他一点也没变……
临走的时候还顺手抱走了象棋!
“这不是你送给詹事大人的吗?!怎么你还要拿走?”明珠气急败坏。
“我再拿回去玩两天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觉得明珠小题大做。
卫少儿和陈掌站在府门口连忙摆手:“拿回去吧,拿回去吧。”“随他高兴,随他高兴。明珠,他高兴就好!”
明珠跺脚,愤愤地朝卫少儿和陈掌行礼告辞,心里想,活该他欺负你们,都你们这样把他惯出来的!
手工坊把做好的铜镜送过来。
白晃晃的镜面人影晃动,镜背上用明珠最喜欢的回行文装饰边角,中间是凸起的半浮雕——一个女人的侧影。
明珠亲手画的王夫人的背影。
她从未见过她的脸,她见得只有她的侧影。无骨般的身面,无楞似的线条,风流万种皆从步撵之间流露。
明珠的图,只是形象,神,却无从捕捉。
她尽力了。
他去霍间庭的屋子里,拿给他看。
他听明珠说完,把镜上女子的衣角裙边稍作提拉,霎时间,神韵凸现。
是夸张。夸张的手法体现的神韵。明珠对霍间庭佩服的五体投地。
霍间庭,自负的微笑。
元狩三年的正月初五,外面下了很大的雪。
西楼的书案前,明珠把做好的“望远镜”送给霍去病,告诉他这叫千里眼。是单眼的长筒样子。最最原始的形式。即使最原始,明珠也是不会做的,可霍间庭无所不会。明珠把原理和样式告诉他,他就可以加以琢磨。做这个可不容易,足足耗费了霍间庭半年的精力。
霍去病接过来,原本快乐的神情有了几分迟疑。
“打仗的时候很有用的,你可以隔得很远就能看见敌人。”
“其实,……听声音更能精确的辨别距离很人数。你知道,很多时候,眼睛是会骗人的。”
明珠原本是期待他的惊喜地,可是他却显得不快乐。
外面已经下过了雪,月光被雪地反射,整个西楼都透着蓝莹莹的亮。
“去病,你不开心?”
“开心,我说过,生日有你陪着是最开心的事情。”
“骗人!”她挣开他,为什么这样太平的日子反而变得不舒心,反而不能像战争时候的相濡以沫?他们都在逃避什么?霍去病你在防备什么?两个人的日子本来就不多……
“明珠!”他抱住她,“我开心,很开心。”月牙的光穿过窗棱照射在她的身上,颈间的珠玉光润明丽,她漆黑的瞳孔里面映出她深爱的男人。
“我们不能坦诚相待吗?去病?”
“……明珠。我不是傻子,我看得出很多的事情,即使你不说。你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不属于这里的东西。象戏,千里眼,走马灯,孔明灯……都不要。我要你踏踏实实的活在我身边,我不能忍受有一天你会突然不见,带着这些东西消失不见……”
她猛地保住他,真是个傻瓜!他在想什么,只有她会担心他,什么时候反过来了。
“只要你在,我就在!”她说。
那一年,明珠二十一,霍去病也是。
那时候的明珠还那么年轻。
然而,当她已经很老的时候,顶着白发回忆往昔的时候,她才知道——元狩三年——这一年,她生命中最安定、最幸福的时光。
如同冬日和煦的阳光照在陈年的羊毛毯上,反射出温暖而干燥的往事。时光的羽翼凌乱无序,唯独这一片干净整洁,凝聚她一生最纯粹的欢乐。
没有战争,没有分离,没有矛盾……他们相爱无间。
元狩三年,那最好的时光。从它结束起,她就未停止过怀念。
第 32 章
好时光,不留人。
元狩四年的春天,转眼即来。
元狩四年春,上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将各五万骑,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令骠骑出代郡,令大将军出定襄。
——《史记——卫将军骠骑将军列传》
春天的代郡还残留冬天的寒气。汉朝北疆的边塞,清晨还能看见结着的露霜。
一驾马车在一间酒肆的门口停下,酒肆里冷冷清清还没有几个人。
霍武躬身上前打开马车的门,“夫人,李校尉在里面等着了。”
明珠下车站住,拉下白色的貂毛斗篷。酒肆里的年轻将领站起来,一贯的淡然里掩不住他的好气色。武帝对李家的重新起用,让他不是那么落寞了。
“你好。”明珠行礼。
“见过夫人。”两个人在长凳上坐下。
明珠把来意说清楚——带她进军营。
李敢犹豫。
静场的时间显得尴尬……
“明珠与李校尉在长安的酒肆里曾经把酒畅饮过,李校尉还记得吗?”明珠环顾酒肆。
李敢点头。
“李敢。李敢,你以前认识我吗?”
李敢的身体一震,他清淡的唇角透出一丝无奈。
许久,他开口:“珠儿?夫人?你叫我拿你如何是好?”他仰天,仿佛在对另一个人说话。
珠儿?多么亲昵又陌生的称呼。她很少听见。即使亲近如霍去病,如姑姑明小秾,都习惯唤她明珠。
珠儿?
“……当下无人,你既然不拘禁,我也很想一股脑的把心事说出来。只不过,现在只有两件事最急,刚才说了一件,还有一件事要说。这一次兵分两路,去病与卫大将军分头行军。你作去病的副将,想必有很多事情你会看不惯。毕竟你们性情相差甚远。到时候你要体谅……”
李敢打断:“莫要这么说。他是将,我是兵,他说的话我只有服从哪会有不惯?李敢总也是将门世家出身,怎么会不懂这些道理。”他给她宽慰的目光,“不用担心。”
明珠点头:“还有,李老将军作卫大将军的前将军,……如果……有意外,还希望你能放宽了心。”
“你是什么意思?”
“话就是说到这里了,”明珠别过头,“你答应吗?”
李敢茫然的笑笑,“你说的我一头雾水,如何应下?”
“……”
他眼睛看着她出神,“今非昔比,你我早已不同昨日。明珠,原来你爱霍去病这样深。以前,我只当是他强迫于你,今日才彻底醒悟——你每说一句话都是为了他,每做一件事也都是为他。你心里,都是他?”
明珠莞尔一笑:“是,尽是他。”
李敢笑起来,带着他自有的爽朗。像绿茶,清凉,却微苦。
“今非昔比?你我不同昨日?……不。你不知道,隔了两千年的光阴,再见你是如何的宽慰了我。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霍去病是不可代替的唯一,李敢却因为不是唯一而不可代替。”她的泪滴到白色貂毛上面,久久不能渗下。
她含泪笑。
“我答应你的第一件事。”李敢说。
她感激地谢过,起身,走出酒肆。
就是这个女人吗?很久以前她的脸曾经在他的手掌里流过泪;她的人曾经在他的马车里昏迷;……他们曾经在长安的酒肆里把酒言欢,他们似曾相识,……她却从来不曾属于他。
明珠白色的身影进了马车,消失在代郡荒凉的土路上。
夜晚的帐子里已经铺好了毡毯和棉被,代郡微冷的气候还是没有影响霍去病的火气。他已经解去了铠甲重胃,只穿中衣盘坐在几案前画图。
“将军,李校尉求见。”
霍去病手中的笔稍稍一顿,“太晚了,明日吧。”
“李校尉说,有明珠一颗,还与将军。”
啪的一声,毛笔掉落,墨汁四溅。
毛笔的主人攥紧了拳头:“传!”
不一会儿,她进来。
白色的斗篷下面,一张熟悉的脸,没心没肺的笑。
几案前的霍去病,铁青了脸,压住怒火,“你很大的胆子啊!敢来这里!!”
明珠还是笑,解了斗篷,露出里面的戎装:“我也去。”
“不行!不要胡闹!”
“怎么是胡闹?上次也是一起去祁连山的,这次怎么就是胡闹?你决定的就是对的,我决定的就是胡闹?去病,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元狩二年春天你也是这样!不告诉我,所有的人都去送你,就我不知道!!”
“明珠,这次不一样!!”
“都一样!你又要好几个月不回长安了!”
“别哭!!”
“没哭!!我不会阻碍你,我也可以率兵的!!”
“若是被人抓去了还要不要我救?”
“……”
“还有第二个老蹄子替你死吗?”
“……”
“我不用你上战场,明珠,你不是那块料。你只要安心的待在长安城我就满足了!”
“……”
青铜莲花座的烛台上,五支蜡烛摇摇晃晃,火光摇曳。明珠沉默。她想起了老蹄子,她心里的愧疚又翻涌上来。
霍去病伸手拉过她:“难过了?”
“有一点。”她坐到他的身边,突然笑:“其实,我不是非要跟你去漠北,我只是给你送行来了。”她扯着身上的戎装,“闹着玩的,我不去。漠北有什么好的呀,吃不好,穿不好,还不能洗澡。还是呆在长安享福。”
霍去病盯着她反常的笑容看,她却凑上去闻他的头发,“臭了,很久没洗了?都没有梳过吧?是啊,我不是打仗的料,老给你添麻烦,可原先也不是我自己愿意去的。”她擦了泪,她动手松开他的发髻,“不过,我梳头还可以的是不是?我帮你梳好头发就走。你以前……”
她身子被他用力的拉进怀里,两唇相贴。
他的吻,要很久都不能享受到了吧。还剩两年,这两年的时间里又要让战争占去他们珍贵的几个月……
她哭泣,泪水决堤。
一直以来假装的幸福……
“我不是嫌弃你,明珠。我是怕你受伤害,你是明白我的,是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想你,你还没有离开,我就开始想你……去病,我只是怪你又不告而别,我想来送你而已……”她泣不成声。
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纠缠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她被惯的可以歇斯底里?
他安抚她的背。
“从长安到代郡,这么远的路自己来的?”
“和……霍武。”她趴在他的怀里呜咽。
“防卫重重,怎么进来的?”
“李校尉带进来的。”她说完,立马从他肩上抬起头来解释:“我去找过别人,赵破奴不干。我只好找李敢。我是求了很久他才肯的,你不要怪罪他!”
他无表情的点点头。
“生气?”
“还好。”他勉强的笑:“这次的仗不好打。明天你就回长安,好好待着。不要让我费神。”
“嗯。”
十五的月亮,高悬深空。
明黄|色的光,洒进西楼的木板格上。
明珠躺在毡毯上,偌大的青色裙子洒落一地,发丝随着灌进门的细风飘动。
燕青进门时候下了一跳:“夫人,怎么在地上睡了?”
明珠不理,拉了床被子盖在身上继续假寐。燕青轻手轻脚的去关窗子,明珠终于开了口。
“不要关。我想这样待着。”
“会着凉的。”
“没事。你睡去吧,不用管我。”
明珠想这样看着西楼的月亮,反复念叨李清照的那首词: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赏,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
燕青收拾了几案上的杂物却还是不肯走,犹犹豫豫半天,终于忍不住在明珠身侧跪了下来。
“想说什么吗?”明珠把目光从满月移到燕青身上。
“奴婢……想来求夫人答应一件婚事。”
“谁的?”
“霍武和奴婢的……”即使是昏暗的月光下,明珠也清清楚楚感觉到了燕青羞愧的表情和姿态。
明珠淡淡的回道:“准了。”
“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们愿意我还能阻止不成。”她又回过了头,“没有旁的事就回吧。”
没有动静。
明珠无奈的开口:“麻烦丫头,还有什么事?”
“那日您去代郡,霍先生全都知道。”燕青说的神神秘秘。
“知道什么?一起说完!”
“知道您去见李校尉了!您可别怪霍武,他是没心说出来的。”
“我和李校尉之间光明正大有什么可瞒的?!”
燕青叹口气:“您是没心,难道李校尉就没心吗?夫人,旁观者清。我跟着您真么长时间了,你前后左右的事我都看着听着。李校尉看您的眼神我都瞧着呢!您老怪我对李校尉说话没分寸,可我不是为您着想吗?……”
“不用说了,我知道。”
“夫人!您总要替将军想想啊。霍先生老是说,将军戎马一生,闹不好就要……”
“什么?”
“闹不好,就要败在您身上……”
“风言风语。霍间庭就是这德行。”明珠轻哼一声,想起无数次与霍间庭谈话时被冷言讽刺,话语里都暗指明珠对霍去病不够专注。
眼角的泪花落下来,她爱他,胜于这世间的一切。
“夫人,您看,您看。”燕青手忙脚乱,“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这有什么呀,我就来跟您说瞎话。夫人……”
“下去吧。我只想自己待着。”
燕青颠手颠脚出门去。
明珠还是原来的样子,躺在毛毡上,窗棱的影子把她的人分成几块,零落的拼合在一起。
月色溶溶,满西楼。
做一个看清世事的人有多苦?活在当下的人,无知的评论左右,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偏偏她来自未来,她晓知一切结果。偏偏她如此无能,唯一能做的,只有假装幸福,伴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
朱唇微启,徐徐出声——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第二日明珠就去了趟大将军府找平阳公主。
毕竟燕青从小就是平阳公主教训出来的丫头,临末了要嫁人了,不来提一下是过不去的。
马车直奔后院,下了车,很出意外的是,平阳正站在院子里说话。看见明珠来,笑容立马堆满了脸。
“那阵风把你吹来了,这平时大门不进二门不入的,今日怎么有空来串门子?身上的伤可好了?”一阵香风迎面而来,明珠看见平阳就觉得眼花缭乱,她连连点头。
“这是骠骑将军夫人。”平阳对着院子里的几个女人说道。
其他的人赶紧行礼问好。
明珠点头。环视这院子,——这府里永远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相比起来,霍去病的府上到显得清冷了许多。
明珠眼睛瞥到跟前的人身上——长襦短衫,堕马髻上金银珠玉坐落有致,姿态里掩不住的娇媚风流。
“这是?”
“这是新来的李姑娘,她现在住你原来的屋子呢。”
“李姑娘?”明珠眼睛再扫一遍 ,真像,真像王夫人。
“舅母是要送给皇上的吗?”明珠小声问道。
平阳自然而然的点头,突地想起了什么:“王夫人病危,你可知道?”
明珠摇头:“不知。”
“傻孩子,你什么都不知道呢!明日我去探望,你也一起来!”
“我不去!”
“说你傻,你还真的傻了?”平阳拽她的衣袖。
明珠危难:“您不知道吗?王夫人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了,我不会去的。”
平阳笑着挥手把李姑娘一等人遣下去,拉着明珠往正堂里走,“去探病不是探给王夫人看,是给皇上看的!王夫人活不了多久了,犯不着给她好脸色看,你是要给皇上知道:卫家的人,宽厚!”
卫家的人还不够宽厚吗?明珠在心里嘀咕,要紧了牙就是不去。
“李姑娘长的很象王夫人。”
平阳得意地颦嘴:“万里挑一的人,就是为了顶王夫人的位子的,怎能不像?”
“舅母好眼力,我瞧着她定会比王夫人更得宠的。”
“你也这样觉得?”
“只要她还有个精通音律的哥哥,就水到渠成了。”明珠絮絮的说
“哎呀,她还真有个哥哥,琴赋本事出类拔萃!”
明珠俯首作辑:“恭喜舅母了,这个李姑娘可会是个杰作!”
“我可得呈你吉言。只要是李姑娘得宠,总是我平阳这里出去的人,总比王夫人要亲热。”平阳掏心掏肺的说。
明珠点头附和。其实她哪有心管那么多。李夫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至少现在看上去她还不及王夫人的风流自盼,可是稍加时日,谁又知道呢?
“今日来,怎么没看见燕青那丫头呢?”
明珠这才想起来的目的,忙把燕青的事情说了。
平阳饮一口茶,在嘴里咕噜了半天才放下:“明珠,你是痴人,总也不能痴到连自己身边的丫头想什么都看不到啊。”
“什么?”
“你不知道其实燕青大小就对襄儿有意?”
明珠摇头,但是好像有一点知道。有时候曹襄来府中做客,她总是会看见燕青憋红了脸没出躲似的,还有好像燕青嘴里总会不时地提一下她们平阳候怎么样了……
明珠自责,怎么没有早一点注意?
“这事也就是她年轻的时候想一想罢了,她虽是个丫头,但是伶俐,心眼又好,要是早一点,她愿意的话我也能叫襄儿娶她做个小。只是如今,卫长嫁进了平阳府,燕青要是再想进来,就不好说了。”平阳回头叫得茜准备了些礼,又接着说:“也罢,她一个丫头,嫁一个家仆也是自己愿意的,可没人逼她。也许是想通了。”
明珠出神——在她眼里,嫁霍武比嫁给曹襄要好得多。且不说霍武老实厚道,将来待燕青自然不薄。最重要的是——历史上的曹襄短寿,卫长孤苦再嫁。既然如此,何苦要让燕青也来受这份罪?
短暂的浮华都是空。人生一世,平安一辈子才是福气。
第 33 章
骠骑将军亦将五万骑,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无裨将。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千馀里,直左方兵,所斩捕功已多大将军。军既还,天子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粥之士,约轻赍,绝大幕,涉获章渠,以诛比车耆,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历涉离侯。济弓闾,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於姑衍,登临翰海。执卤获丑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三,取食於敌,逴行殊远而粮不绝,以五千八百户益封骠骑将军。”……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乃益置大司马位,大将军、骠骑将军皆为大司马。
——《史记——卫将军骠骑将军列传》
春天的尾巴上,迎回来了霍去病。
黑了,瘦了,嘴唇又干裂了。他骑在他战无不胜的黑马上意气风发。
武帝的步撵在城门口相迎。
明珠的马车在围观的百姓中间,跟着他的步伐一路小跑。人群里拥挤不堪,最后索性下了马车,跟着他跑。
万人军队浩浩荡荡的进入长安城,一时间,熙熙攘攘,喊叫声不止。他的身后跟了一辆马车,里面用红布裹着的不知是什么,巨大无比,马车轮子在土路上扎下深深的印子。
马匹去了十四万,回来的不足三万。
他们打的惨烈。
明珠回到西楼又等到了天黑,才看见他的身影出现。
一身酒气,嘿嘿笑着。
她搀他进浴室,给他备好清凉的水——他不喜热,即使是冬天也习惯用凉水沐浴。
忙里忙外半天,回头连醒酒的汤也备好了,他却站在水池还不动。
他喝退身边侍候的人,又指指自己身上的衣裳,示意明珠来动。
明珠忍住笑,顺从的解去他身上的铠甲、中衣。光滑坚硬的肌肉露出,明珠抚摸上去。
“怎么又添了许多伤口?”她温润的指尖划过他的背腹,深褐色的,肉红色的,新的,旧的……
“既是打仗,就免不了的。”他滑入水中,还要拉她,被她避开。明珠拿掉他头上的簪子,接上木盆清洗起他的三千烦恼丝。
霍去病很享受,靠在浴池边一动不动,任凭她揉动。
清凉的水滴划过他的耳后,漆黑的头发吃透了水,又被揉捏出来。汩汩清水,在他的头顶上漾过来漾过去。一双白皙如玉的女人手在他黑发间穿来穿去,享不尽的温柔,说不出的贪恋。
“明珠。”
“嗯?”
“你还侍候过别人吗?”
“没有啊。”
“嗯,你若是有,我会生气的。”
明珠不动声的笑,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变?
“你进来吧。”命令的口气。
“不要,水太凉了……”
水花四溅,明珠被他脱下水池,衣服尽湿,裹住她毕露的躯体。
“吓死我了!”明珠的发髻被水浸得一塌糊涂,全烂在了后脑勺上。
他哈哈大笑,伸手帮她从头发里挑出珠玉步摇,撕掉身上的衣物。
本以为水是凉的,谁知道进来后才发现水已经温热了。他真是个火炉,连水也能给烧沸了。
他开始自作主张的给明珠洗头,笨拙却努力。
“去狼居胥山了?”
“嗯。”
“看见什么熟人了没?”她问。
他顿了一下,“见着红衣裳了。不过,她这回像是打扮成了个牧民。”
明珠嗤嗤笑,“红衣裳没有拔刀相见吧?”
“怎么没有?”他侧身从衣裳里面翻了半天,拿出那把金线刀,“红衣裳说你说话不算话,说好狼居胥山上见面,你也没去。叫我那把刀回来问候你呢。”
明珠接过刀,哲尔索凶悍又艳丽的身影浮现眼前,“我说要去的,都是你不让。”
“你什么时候跟她定的约,我怎么不知道?”霍去病继续揉着她的头发。
“女人家的事情,你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她摆出一副小女人的姿态。
“红衣裳人还不错,挺热心的帮我选石头。”
“选什么石头?”
“皇上说,把匈奴打出漠南,就要在泰山封禅立碑。狼居胥祭天,沽衍山禅地,两山各取一石,合成一碑。转年挑个吉日便去泰山封禅。”
说起泰山,明珠心里恍惚了一下。
这泰山和颈上这块玉不知道有什么关联……
霍去病洗头洗的一脸认真,眉间皱起来。洗个头也要皱眉头。
明珠凑上去亲吻他的眉间……
水花溅溅被霍去病扑腾起来,两个人嬉笑打闹,满满一池的水被泼出了一半。
李广将军死了。
漠北一战中,他因为失职而引咎自刎。
在马背上打了一辈子的仗,最后连个候都没有封到。
李广难封。
明珠说要给他画像,最终也没有画成。她只见过他了了数面,都是远远的隔着人山人海看。他脸上总是有一片高原红,常年征战的印记。据说他易怒易乐,心地单纯;对待部下亲如兄子……
李广的死,引起将士的唏嘘无数。
明珠还不知道李敢现在怎么样了。他因为从霍去病征战有功,赐爵关内侯,食邑二百户,代李广为郎中令。
他会因为恨而出手打伤卫青?
霍去病呢?知道后,会为卫青出气而射杀李敢?
历史的记载,怎样才不会应验?
明珠拉住霍去病求:“不论如何,都不要杀李敢!我欠他太多,就当是为了我不要杀他!!”
霍去病刚刚起床,睡眼迷离。顿了半天才嗯了一声。
夏日一个晌午,明珠迎来了一个稀客,盼都盼不来的稀客。
那日霍去病正要去狩猎,与他们擦肩而过。
宁乘一行二人站在中厅笑面相迎。
“宁乘先生?”
“将军夫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几年不见,他的样子丝毫没有变化,道骨仙风,翩翩有礼。
他身后一个留了八字胡的矮个子一直在点头打量明珠。
“这是东方大人。”宁乘说道。
东方朔?明珠笑礼相迎。
“大司马骠骑将军进来可是意气风发的很呢,前些日子老朽在太极殿与上他,看上去面色不错啊。”东方朔说道。
明珠引他们坐下,奉了茶,又简单说了这些年的过往。明珠心里满满的事被宁乘一眼瞧出。
“是呢,夫人调息之功,功不可没。将军气色和润,夫人就放心吧。”
“真的?可是,神君她不肯给我一个说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神君自有神君不肯现身的隐讳,这些年夫人处理的不是很好吗?我看霍将军之寿远远超于当年夫人所说之数。”宁乘笑着与旁边的东方朔使个眼色,“当然,只要夫人让霍将军一直保持平和之心,近水之身。”
明珠脸色突地一红,近水之身……
“莫要多想,莫要多想。只是多接触阴气罢了,夫人莫要多想!”东方朔严肃的说。
明珠脸更红了,结结实实的害羞了一把。
东方朔看两人说的差不多了,便把自己的一个小玩意掏出来送给明珠:“夫人看看,比起你的神仙灯来如何?”
明珠不解,端起来看了看,才知道是个万花筒。筒身比较短,更像个碗而不是筒。筒身上汉白玉的质地显得昂贵不菲,挺唬人的。里面的镜片是铜质,但是丝毫不逊于玻璃镜片的清晰度。
“东方大人真是有闲情逸致。”
“这叫神仙碗!早些年结识夫人就好了,可以互相切磋。只怪宁先生忙着当官,把我这结交的事情给耽误了。现在再来找夫人又像是晚了些,夫人一心相夫教子怕是没有闲性子玩了。”东方朔重重的叹口气。
明珠苦笑不得:“先生若想找知己,我府上到是还有一位,也有相同的嗜好。”
“你说霍间庭?”
“正是。大人也认得?”
东方朔吹吹嘴角的胡子,翻个白眼,“何止知道!我才不跟他讨交情呢,给三分脸色就不知好歹的奴才,整天为了一个女人疯疯癫癫,以为全世界的女人都是他相好的那样!也只有霍将军能压得住他,我不交!”
宁乘无奈的笑笑:“东方大人不要在背后说人闲话。”
东方朔满不在乎。
太阳西下,两人吃过晚饭便要告辞,明珠把他们送至车上。
宁乘一再嘱咐明珠放心,只要心性平和,气顺则命寿。
明珠狠狠地点头,最后赠与他们许多礼物,包括自己做的许多玫瑰糕点。
宁乘与东方朔的马车消失在街巷,明珠多年来心里的结才算是顺了一点。管他历史结局是什么,也许有了她,事情会有转机呢。
秋天,王夫人薨。武帝沉郁于悲哀之中。
明珠对于这件事只是稍稍叹息,回头又进了自己的世界里忙得不亦乐乎。
因为王夫人的去世,霍武和燕青的婚事不好办的太张扬,只是在府里自己热闹热闹。
狩猎季节来的时候,霍去病经常会带明珠前往。
有时候会带上卫伉。卫伉长大了,以前臭||乳|未干的小毛孩变成了现在嘴上有绒毛的少年。
也更难缠了……
“嫂子,上上回你真的跟表哥去河西了?”
“没有!”
“你甭骗我,我全都知道!”卫伉扯着明珠打转,“嫂子,嫂子,嫂子……”
明珠被缠的吐白沫,为什么会一时善心大发带上这个跟屁虫?
“嫂子,下回你也偷偷带上我好不好?嫂子,嫂子?嫂子?……”
明珠忍无可忍:“霍去病!!”
“好大一只松鼠……”卫伉一溜烟的跑掉。
霍去病驾着他的黑马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了卫伉小兔子似躲跑的背影。
霍去病,是卫伉的噩梦,是明珠战无不胜的法宝。
马匹,弓箭,野外,篝火……
明珠陪着霍去病享受他在和平年代的娱乐项目,他热爱战争的本性里有无穷无尽的激|情需要奔放。
霍去病心血来潮还与明珠互为敌我,兵分两军,在山野林间你攻我守,玩战争演习。结果每次都是明珠惨败而归。
……
原以为有些事还遥远,原以为当下的欢乐还可以再持续,其实,那些事情已经在悄然走近。而她,毫无防备。
元狩五年春天,武帝突然要在甘泉宫狩猎,指明要霍去病带明珠前往。
春天不是狩猎的最佳季节,明珠也不是狩猎的好手。——明珠摸不着头脑,霍去病也不解。
同行的有众多的武将,大多是霍去病在漠北一战中立功封赏的将领。
明珠与武帝一身戎装站在林子外面。
霍去病首当其冲,策马林中。赵破奴、路博德、伊即轩等随即跟上。春天带着薄霜的草地被马蹄踩出清脆的踏踏声,青黄的草枝,四处飞扬,一群高昂的冲锋战士,带着久违了的战争情结消失在林子深处。
驱马声,群兽奔跑声,此起彼伏。
武帝露出笑容,他是那个尚武嗜血的帝王。
明珠看见他眼角多出的皱纹,这?br /好看的txt电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