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失节事小,饿死事大 完结第1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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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节事小,饿死事大 完结 作者:未知

    发出这种喟叹的不只是文素,此时皇帝陛下静立于寝殿内,对着墙壁上悬挂着的先帝画像已沉思已久。hubaowang

    他又因何生于帝王之家?

    当他用孩童的目光看待周遭一切时,摄政王用自己的方式逼着他长大,文素用直接的方式给予他深刻的洗礼。

    而现在,他以为自己成熟了,可以独挡一面了,又发现自己太过稚嫩。

    原来自己被平阳王玩弄于鼓掌之间竟不自知,甚至整个朝廷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也不自知。

    那日一场详谈,摄政王已经给他说了全部经过,平阳王不只是为了萧峥,也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才有了这番谋划。

    当年的皇长子被他皇祖母下毒,落下一身病根,最终失去了皇位竞争的资格,并且英年早逝。

    本来此事不会被萧端知晓,可是崇光帝幼年时亲耳听见母亲的计划,心中时有惶恐,以致于后来疾病缠身时,更严重的却是心病。

    萧端无意中偷听到他近乎忏悔般的自语,多年禁锢宫中的怨尤日积月累,加之听说了崇光帝有加害萧峥之意,便再也不可收拾。

    他是最无情的人,却也是最重情的人。他筹谋规划,可以利用任何人,甚至可以将自己抛却,可是理由却从不是为了自己。

    只是错在伤害了无辜之人。

    不是没有过挣扎后悔,可是他要讨的本就是没有公平可言的公道,已成执念,难以回头。

    他也想过用别的方式,可是身体不允许。也许有生之年能看见自己叔叔登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再无可以威胁自己亲人的因素,也就可安心了。

    哪怕哪日撒手人寰,也可以去地下告诉父王——

    保护了他多年的叔叔,也被他完好的护下了。

    可惜功亏一篑。

    在他最后关头赶去救文素时,已经注定了要功亏一篑。可是事后回想,却也不觉后悔。

    那场重病让他明白,那个女子是可以常伴自己叔叔身边的人,他日自己这个亲侄子不在了,有至爱之人在身边相伴,叔叔应该会过得很好。

    亦父亦兄亦友,他亏欠萧峥这个叔叔的教导,错在将自己的执念强压在了他身上。

    萧峥所需要的只是可以实现大定天下的权力,早已看透了那至高位置的肮脏黑暗,更何况幼帝逐渐成熟,也让他慢慢放下心来,所以他宁愿忘却过往,做个励精图治的摄政王。

    而萧端却执意记住,成为心中永难磨灭的印记。

    皇帝不敢深想,若是摄政王真的顺了平阳王的意,此时他还能不能安稳的坐在这皇宫里?

    他本要革去平阳王的爵位,将之贬为庶人,可是看到摄政王的眼神,心中有愧,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平阳王身体羸弱,若成为平民,该如何生活?

    他既已心狠至此,便网开一面吧。

    但是,也绝对不会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盯着画像许久,皇帝忽而笑出声来,清亮的声音因为刻意压低而显得有些深沉:“父皇,你可知皇叔那日说儿臣什么?他说儿臣其他尚且不足,身为帝王该有的心狠却是够了……”

    他确实心狠,为了权势,已经可以牺牲他人,纵使曾经尊敬,纵使犹豫过许久,还是抵不过对权势的向往。

    摄政王说,从这点来说,他的确适合做皇帝。

    他觉得好笑,不知道是褒是贬。

    当日摄政王的一番详细解释还在耳边回荡,他说,得知了这一切前因后果,如果皇帝还坚持自己已经可以亲政,那么,便将政权拱手奉还。

    皇帝觉得自己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他掀了衣摆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对着画像磕了个响头,再抬眼,精致眉目间最后一丝青涩尽褪,依旧是少年之身,却已彰显平稳深沉。

    “父皇,今后儿臣再也不会求您保佑儿臣成为一个好皇帝了,因为,儿臣自己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

    ※

    回到京城后,摄政王便开始着手对朝廷进行大清洗。

    官员们大多被异位,京官多数被外调,从各地凭政绩迅速提拔新人入京为官,整个朝廷格局几乎都被打散重置。

    户部尚书与陆坊被革职查办,王定永外放为巡抚,周贤达入驻内阁,齐简被调回京城,而刘珂则升任为天子太傅,直跃一品。

    至此官员们处于陌生环境里,所有人脉需要重新积累,朋党再难成气候。

    摄政王说,这算是他回敬给皇帝陛下的谢礼。

    夜幕初降,摄政王府内刚刚悬上灯笼,管家领着一道人影脚步匆忙的朝摄政王发书房而去。

    萧峥正在批阅奏折,文素在一边替他做整理。

    江南作战期间朝廷积压了许多事务,耽误不得。

    过了一会儿,文素合上一封奏折,盯着萧峥的侧脸低声道:“退之,你还未曾告诉我,你当日究竟答应了陛下什么。”

    萧峥闻言手下一顿,轻轻搁下毛笔,抬眼看她,“你一直追问,想必也猜到了吧。”

    “原来真是这样……”文素垂目,“所以这是你最后一次批阅奏折了么?”

    萧峥闻言笑出声来,洒脱无比,“是啊,以后再也不用劳碌,岂非快哉?”

    “可是你所期待的大梁还未出现。”

    他曾说过要让这天下四海升平,海清何晏,干戈永息。如今还未全部实现,便要被迫丢去手中权势。

    都是因为她……

    看出文素神色间的自责,萧峥起身揽住她,笑道:“你也真是狠心,我在外平叛也就够累了,还管什么朝政,既然陛下想要亲政,便依他好了,若是强求,与篡位何异?”

    文素点了点头,偎着他的肩头低语:“可是总觉得这样有些冒险,陛下真的准备好了么?”

    萧峥眼神微微闪烁,叹息一声,不语。

    “王爷……”屋外忽然传来管家的轻唤,萧峥回过神来,文素已经离开他怀间,走过去开门。

    萧峥紧跟而至,房门拉开,管家退开几步,露出身后裹着披风的人影。

    室内烛火照映出他的脸,让屋中的文素和萧峥都愣了愣。

    “陛下?”

    皇帝淡淡的点了点头,抿着唇犹豫了一瞬,对萧峥道:“皇叔,朕想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端端所吟的诗词出自《夜宿泰山》。啊,俺觉得看完这章你们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对吧对吧对吧?噗哈哈~

    五九章

    崇德三年正月,皇帝再颁诏令,称自愿到十五岁时再行亲政,期间仍由摄政王总领朝政。

    诏令一出,天下震惊。

    百姓们心疼的抹泪,可怜的陛下又被摄政王给吃得死死的了。_

    然而他们不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的其实正是皇帝本人。

    那晚他突然出现在摄政王府,正是为了此事。

    他在门边静立良久,对萧峥拱手行了一礼,态度恭谨却又不卑不亢,“皇叔,朕想好了,朕要亲政,但不是此时,朕再给自己五年,十五岁之前,朕一定会为成为一个好皇帝做足准备。”

    说着他又朝文素拱了拱手,“还请文少傅摒弃前嫌,继续在朝为官。”

    萧峥与文素对视了一眼,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大约等同于那种看着自己的孩子忽然一夕之间长大的感觉,有些手足无措却又满心欢喜。

    萧峥点了点头,语气温和:“陛下终是没有让本王失望。”

    要想做好一个帝王,首先要有担当,当对自己已经认识足够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有了这种担当。

    皇帝看他一眼,情绪复杂。

    文素说的对,不可以表面论是非,对自己凶恶的不一定不好。

    摄政王便是这样的存在,只是他之前看事情太过简单,以致于耳目闭塞,任人利用。

    萧峥将他请入屋内就座,可能这些时日转变太多,气氛变得有些陌生起来,三人一时无言。

    过了许久,萧峥才终于开口道:“陛下,本王还有一事相求。”

    “皇叔请说。”

    萧峥抿着唇稍稍沉吟了一瞬,“本王想请陛下下令,今后在某些特定方面,继续准许女子为官。”

    身边的文素侧头看来,微微一笑。

    她也正想说这个,不曾想却被他抢了先。

    “继续让女子为官……”皇帝犹豫了一瞬,看了一眼面前的文素,半晌才点了一下头,“既然皇叔说是某些特定方面,朕觉得也是可以试一试的。”

    萧峥笑着点头,“这次的新政,定然不会再成为一场泡影。”

    他站起身来,抬手朝皇帝行了一礼,正色道:“陛下既然寄厚望于本王,本王定当不负重托。五年之后,本王定还陛下一个国泰民安的梁国。”

    这是一个承诺,是对皇帝,更是对他心中的理想。

    皇帝神情微动,半晌,又低了头,“可是皇叔,朕也还有一事要说。”

    “哦?陛下请说。”

    皇帝抬眼看向文素,因为皱眉而显得深沉许多,“朕虽然想让文少傅继续在朝为官,但朝臣对少傅的身份仍有忌讳,所以……文少傅要继续为官一事,甚至是以后要让女子继续为官一事,都需要一些准备。”

    太祖皇帝有训示,不可透露文氏族人身份,只作寻常平民看待,所以皇帝无法通过公布其身份真相来解决此事,只有另辟蹊径。

    萧峥顺着他话的意思想了想,明白过来,“陛下的意思是,让文素拿出一个能让众臣信服的理由出来是么?”

    “正是。”皇帝有些忧愁,看向文素的眼神也含了愧疚,“此事是朕处理不周,如今也只有尽力补救。来之前,朕想了两个对策,权当是个选择,文少傅自己看着定吧。”

    皇帝说的都对,的确是要有个支撑她重归官场的理由。见他连对策都想好了,文素只好点了点头,“请陛下明示。”

    似乎是个很艰难的决策,皇帝抿唇不语,再三的犹豫,直到摄政王疑问的视线投来,他才终于咳了一声,开口道:“这两个对策,一是少傅你能说服江南世家尽数归附于朕皇权之下,立下大功;二是你前往青海国待上几年,届时风头已过,你再以青海国特使身份回来,朕予以嘉奖留任便有了契机。”

    屋内瞬间悄无声息,萧峥和文素一时都怔住。

    皇帝能想出这两个对策,说明他在宫中闭关的这些时日已经对如今的局势和朝政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实在出人意料。

    然而究竟要如何选择,也的确是个问题。

    文素看了一眼萧峥,后者正侧着头看她,烛火下,深邃的眼神似融入了百种情绪,仿佛要说出什么话来一般。

    她眼睫微颤,垂眉低头对皇帝道:“请陛下宽容一日,微臣需要再想想。”

    皇帝也猜到了会是这么个结果,也不迟疑,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朕便先回去了,少傅好好想想吧。”

    转身要走,他的脚步忽又顿了一下,微微侧过半张脸来,眼神愧疚:“少傅,朕……差点害你殒命,你可曾怨恨?”

    桌上的蜡烛忽的爆出一个灯花,文素笑了一下,看不出神色间的意味,“陛下想听谎话还是实话?”

    皇帝张了张嘴,眼神微微闪避。

    “谎话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实话是……怨恨。”

    “少傅,朕……”

    文素起身,抬手阻断了他的话,“陛下不用介怀,微臣毕竟只是凡夫俗子,性命攸关,自然会有怨尤,但是如今雨过天晴,陛下也肯给臣这个重入官场的机会,微臣心中已经只余感激了。”

    皇帝重重的叹了口气,悄悄瞥了一眼摄政王,见他并没有怨怪之色,心中稍安,忽然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的朝文素行了一礼,这才大步出了门。

    他是皇帝,从未向他人道过歉,这一礼,已是极致。

    屋中只剩下两人,气氛开始凝结。许久之后,萧峥起身道:“听闻明日城中有集会,你可想去看看?”

    文素微微诧异,这个时候他难道不该问她将要作何选择么?然而等对上他的视线,看到他眸中一闪而逝的某种情绪,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好,一起去。”

    ※

    城中突然办集会乃是为了庆贺成功收复了江南。

    因摄政王在这一战中极其英勇,他已经被百姓们各种神化外加个人崇拜化,甚至在街上都有他的细瓷塑像售卖,简直跟观音如来一个待遇。

    文素与萧峥吩咐赵全将马车停在闹市之外,徒步朝人群里挤去。褪去华贵朝服,一人浅青色的襦裙,一人纯白的朱子深衣,牵着手同行,好似一对寻常夫妻。

    等看到有人在卖那塑像,文素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凑到萧峥耳边道:“这可怎么好,塑的这么像,你得将脸遮起来才行了,否则小心被认出来啊。”

    萧峥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那摊子,毫不在意,用力的牵著她的手,带着她朝前走去。

    这边有高丽的杂耍艺人在高台上上蹿下跳,惹来一阵阵的尖叫欢呼,那边有刚出锅的小吃,香飘十里。

    街道宽阔,此时却人满为患。萧峥紧牵着文素的手在前引路,偶尔有经过的女子投来暧昧的一瞥,待见到他身后文素冷飕飕的眼神,又忙垂着头脚步匆忙的过去了。他见了便一个劲的低笑,文素就悄悄掐他的手心,好似赌气的孩子。

    一直到了十字路口,正在犹豫着要往哪个方向继续逛,忽然听到身后跟着的赵全发出了一声疑惑的感叹。

    文素转头看他,就见他正紧盯着右边路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也跟着惊讶的“咦”了一声。

    “怎么了?”萧峥也跟着看了过去,只见一行三四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为首的是刚调回京城不久的齐简,左侧跟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右侧则是周贤达,后面还慢悠悠的跟着一个人,正是刘珂。

    不过是熟人罢了,有什么好惊讶的?

    萧峥还没问出口,却见文素扯着他的衣袖,指着齐简身边的女子一脸惊愕,“快看快看,你看那是谁?”

    “谁?”

    “她啊,齐简身边的姑娘啊……”文素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好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稀罕事。

    萧峥只好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那女子的相貌,只依稀觉得有些熟悉,却没有印象。正在疑惑着,却见齐简笑着牵了那女子的手,似乎说了什么,彼此相视而笑,显然是对佳偶。

    到了跟前,还是周贤达眼尖,率先看到摄政王与文素,连忙上前行礼,被萧峥阻止,以眼神示意在此不必多礼。

    “素素?”

    齐简尚未来得及说话,他身边的女子已经连忙冲了上前,一脸惊喜的看着文素,又看了一眼摄政王,有些赧然的矮了矮身子。

    文素看着这张曾让她噩梦连连的脸,干笑了两声:“秦小姐……”

    齐简惊诧不已,“原来你们认识?”

    文素撇嘴,当初一起进的摄政王府,能不认识么?

    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当初狂追摄政王不得的秦蓉秦大小姐。

    真是怎么也没想到,彼此会再遇见。

    是了,齐简被摄政王从江北调去太原为官,秦蓉又是太原太守之女,近水楼台啊!

    恍然大悟后,文素好笑的瞥了一眼萧峥,朝秦蓉挤了挤眼,小声揶揄:“秦小姐如今可真是寻着良人了啊。”

    恋爱中的秦蓉早没了当初的小姐脾气,温柔婉约如春水,扭捏着捶她,“你个死相,说什么呢?”

    因为还在路口,又是微服,几人也不好多言,闲话了几句便告辞。秦蓉如今没了当初追求摄政王的心思,对文素当然也好了起来,甚至还询问了傅青玉的近况。

    文素笑了笑回避了过去,与她约了改日再聚,便要告辞离去。

    擦身而过时,一直跟在后面没做声的刘珂在她肩侧停住,低声道:“我知晓陛下的那两个决策,你如何抉择?”

    文素神色一僵,叹了口气,扯开了话题:“当日你极力营救我还未曾道谢,改日定要设宴奉礼,你可千万不要推却才是。”

    刘珂看了一眼在她身边故意望向别处的摄政王,摇头笑了一下,“救你的是王爷,不是我。”

    可是消息却是他送去的。

    文素知道他的好意,心中又是一阵感激,“放心,无论我作何决定,都会知会你一声,不会瞒着你的。”

    如此才不枉两人一场相交。

    刘珂点了点头,目如点墨,神情温和,一如初见。

    ……

    天色将暮,人潮渐渐退去,大街上开始恢复平静。

    文素赶在收摊前买了个萧峥的塑像,好似捧着观音像一般恭敬,打趣说要回去把他这个活佛给供起来。萧峥闻言只是眼神微微闪了闪,默然不语。

    街道边的店铺开始陆续亮起灯笼,往来三三两两的行人言笑晏晏。万家灯火,一世和乐。

    这样的场景再美好不过,人这一生,喜乐安平,足以。而有幸能缔造这一切,目睹这一切,心中满足之感已不是壮阔可以形容。

    文素转头,正好迎上萧峥看她的视线,微微一笑,“退之,我是真的想在官场上继续走上去的。”

    萧峥握紧了她的手,“我知道。”

    “所以那两个对策,我一定要选择一个。”

    “你,选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啊,留言啊……求粗水┭┮﹏┭┮或者……我下去跟乃们鸳鸯戏水?噗……

    六十章

    文素以前最擅长的便是隐藏,然而到了如今,竟差点忘了自己这最厉害的本事了。

    朝廷的官员们是觉得她风头太盛,自然免不了要打压,所以逮住身份这个把柄,便不愿放手了。

    可是实际上走到这一步,想不盛也难啊。

    皇帝给她的两条路差异之处在于,一个是退避三舍,韬光养晦,隐藏锋芒;一个则是迎难而上,要么大放异彩,要么功亏一篑。

    前往江南收拢世家,成功则会功垂青史,当然也会让所有人更加忌惮。而去往青海国则是一个收敛态势和锐利风头的做法。

    文素说,她是真的想在官场上继续走上去的。

    萧峥其实听到这句话时,已经明白了她的选择。

    何况她手中还抱着他的塑像。

    ——是想带在身边当做个念想吧。

    北城楼上,两人静静站着,如同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夕阳隐去,云色沉沉,霞光晕开道道金边,勾勒前方群山连绵,宛若泼墨山水。

    终有一日,这天下会整个在她面前铺陈出一幅壮丽画卷,而且壮丽的将不止是景色。

    良久的沉默之后,文素似叹似诉:“退之,我已做了选择了。”

    “所以……你是决定要去青海国了么?”

    萧峥的声音平淡的几乎听不出情绪,即使如此,却让文素心中无端的一阵酸涩。

    “嗯……你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我之前总领朝政已经引起诸位大人们的不满,如今身份一事尚且横亘其间,自然要收敛一些。”

    萧峥叹了口气,目光盯着远处,却没有着落点:“你说的不错,可是……”

    可是于他私心,却是不愿。

    文素牵起他垂在身侧的手,笑得淡然,却掩饰不了神色间的不舍:“退之,不过三四年的时间而已,你会等我的,对不对?”

    萧峥垂着眼默不作声,许久过去,终究点了点头:“无论何时,我都会等你。”

    暮色四合,萧峥朝远方天际看了一眼,忽而抬手放在文素肩头,按着她跪了下来,随即自己一掀衣摆,也跟着跪倒在地:“你即将远离,今日以天地为凭,我萧峥愿与你文素结为夫妇,白首不离,你可愿意?”

    他转头,迎上文素诧异的视线,目光灼灼:“此行一别数年,我想在你临走前定下白首之诺,素素,你……可愿意?”

    文素神色间的诧异渐渐消退,扭过头悄悄抹了抹眼,再转过头来时,已是一脸阳光灿烂的笑意:“愿意,能嫁与你,我求之不得啊……”

    萧峥扣紧她的手指,对着远处的群山拜倒。

    一拜举案齐眉,二拜相扶相助,三拜执手终身……

    过往的岁月一幕幕在脑海中划过,曾经的孤身奋战,曾经的权欲交织,如今有身边这人相伴,此生足矣。

    而对文素而言,她的人生已经彻底经历过一次洗礼,起初的混沌,后来的打磨,再到之后的顿悟……是身边这个人的一路相伴,一路扶持。

    他循循善诱,耐心等候,尊重她,支持她,教给她一个理想,让她知晓自己的能力和价值,从而确立一个目标,最终成就一番事业。

    纵使目前有波折,又或者今后还会有波折,但都已不重要了。

    也许在随着他踏入巍峨宫廷的那天就注定了今后波折重重。但是他一直在前方指引着她,或疾或徐,却总会停下来等待她一起走向终点。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如她所言,得以与之相伴,她求之不得,并非玩笑,而是发自肺腑。

    她想起很久之前父亲的教诲,女子在世,能得一真心待己之人,已是难得,她能遇见他,能被他爱上,已不是“难得”二字可以形容。

    天色终于完全黑透,如同文素确定心意的那晚,二人相偎着一路同行回府。

    沿途偶尔经过三三两两的行人,他们却只看得到彼此,庆典尚未完全结束,夜空中的烟花阵阵绽放。时不时亮起的光芒划过他灿若星辰的眸子,映照出她如花笑颜,彼此早已忘记那场即将到来的分离。

    摄政王府内一片安宁,二人十指紧扣走到西阁才停下了步子。

    文素眨眨眼,干笑两声:“啊,哈哈,早点休息,呵呵……”

    谁知刚要走,人已被萧峥一把拉住,顺势整个人也被扯入怀中:“素素,之前仪式虽然简陋,但以后可以再补,不过说到底,你我也算是成亲了啊……”

    “呃,这个……所以呢?”

    萧峥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嗤嗤闷笑:“所以……你说呢?”

    反问的语调刚从喉间逸出,他已拦腰将她抱起,闪身进入院中。

    一路跟着二人以龟速溜达回来的赵全捏着嘴唇吹了一声暗哨,数道黑影迅速掠出,落在他身旁。

    赵全哈哈笑着拍拍手:“啊,各位兄弟,今日放假,不用守着西阁了,大家都自己去玩儿吧,哈哈,哈哈……”

    “……”

    作为一个毫无经验的黄花大闺女,文素其实有点被吓到了。因为萧峥在她面前从未有过这种直接甚至可以说冲动的举动,然而等反应过来,她又明白了。

    被放到床上时,她忽然伸出手捧住萧峥近在咫尺的脸,语气柔和:“退之,你放心,别说过三四年,就是过三四十年,我也会守着你我的约定,绝对会回来的,你可不可以不要这般担心?”

    萧峥的动作顿了顿,轻声叹息,抬手覆上她的手背:“青海国女子为尊,我的确有些担心,万一你被东德女王带坏了怎么办?”

    “嗯?怎么个带坏法?”

    “比如……她送两个男宠给你什么的……”

    文素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女王陛下很是洁身自好,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放心好了。”

    萧峥犹自叹息:“可是有人跟我说,女人的承诺不可信,一定要得到手才行。”

    “嗯?”文素一声疑问还未出口,已被他狂风暴雨般的吻堵住,随即他的动作又变得轻柔,到了最终,却还是离开了她的唇瓣,只余一声低叹:“我等你……”

    他也想此时就与她缠绵不分,可是那是作为一个男子的占有欲。

    而这个时候,他应该给予她信任,相信她会遵守那份约定,终会回来与他相守一生。

    这份心思文素自然感受得到,虽然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她何其有幸,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与守候。

    两人都没再说话,许久之后,萧峥垂首,再次堵住文素的唇。

    虽然仍旧热情的足以让人融化,却比刚才温柔了许多。不是担忧,也不是占有欲作祟,只是要抒发满塞在胸口的是积郁已久的情愫,不吐不快。

    手所到之处,衣裳分崩离析。他轻挑慢捻,宛若当晚奏一曲《关雎》,不甚熟练,却贵在真诚呵护,而文素唇齿间逸出的细碎呻吟则是最美的伴唱。

    无意识的动作打散了他的发髻,文素微微睁眼,迷蒙的视线对上他的视线,里面染上了太多情绪,除去欲,更多的是情。

    他垂首,轻轻吻她的脖子,发丝随着动作在她肩胛处摩挲,惹来她的轻笑,下一刻,随着他的动作,却又换成了惊呼。

    他的动作渐渐熟稔,于是她渐渐沉迷。

    身下的人宛若化成了水,他却刚强的好似山,彼此缠绕,再难分离。

    两人的发丝交缠,他的吻细细密密地一路蜿蜒,像是有意在她身上镌刻下自己的气息,直到自己也忍不住伏在她颈边喘息,刻意压抑的声音带着一丝怅然:“素素,无论如何,都不能忘了我。”

    文素陷入混沌的思绪微微被拉出,随即心中一阵柔软。

    她知晓他将自己看得重要,却没想到已经重要到一次分别会让他这样沉稳的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这样不确定,甚至显露出动摇和慌张。

    她伸出手臂揽住他覆上一层薄汗的脊背,主动凑近吻了吻他的唇:“不会,永远不会,我还担心你会忘了我……”

    萧峥没再让她说下去,他的吻又席卷过来,手指轻抚过她光洁的肌肤,寸寸相思,融入骨髓。

    往日的沉稳淡然都暂且抛却,只这一晚,他急切的索取,贪得无厌,她予取予求,青涩乖巧。

    当最后临近爆发的一刻,文素吃痛的惊呼,他轻柔地安抚,又变回了温柔细致的引导……

    她已完全堕入梦中,任由他的牵引指导,像是融入了瀚海,四周都被他的气息包围,她随波浮沉,他稳稳支撑。

    仿佛重归战场,但此战,他要胜的人是自己。

    他要说服自己放手让她远离,安心等待。

    然而这个念头却又像是点燃了熊熊大火,最终让他的动作越发激烈急促,文素缠缠绵绵的低吟激发他无尽的疼惜,却又让他生出更多的不舍。

    夜色微凉,一室春光……

    银钩画帐,萧峥拥着文素浅眠,窗外蓦地有一朵烟花灿烂绽放,文素在他怀间动了动身子,低哼一声,忽而抬手抚了抚他的脸。

    “怎么了?”

    他低声询问,却像是吓到了她,好一会儿才听到她的回答:“没什么,我还以为自己做了场梦。”

    萧峥低笑了两声:“你要是觉得不真实,我倒是不介意让你重温一下。”

    文素脸腾的红了,扭捏着嘀咕了一句什么。

    萧峥的手有意无意地搭在她的脖颈边,好似一种威胁:“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你说的那话,那句‘女人的承诺不可信,一定要得到手’的话,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萧峥的笑容顿了一下,揽着她叹了口气:“是端儿,他曾经为你我之事帮我出谋划策时曾对我说过……”

    “原来如此……”文素抱紧他的手臂,在他胸前拱了拱:“放心吧,他在平阳会好好的,就像我在青海国会好好的一样,终有一日,会再相聚的。”

    “嗯……”

    遥远的平阳,有人临夜登高,远眺京都。

    月明星稀,山川静穆。他微微一笑,胸口却泛起一阵难抑的涩疼,手拢在唇边咳了好一阵之后才稍稍平复了些。

    仰脖饮下一口美酒,他举杯对月,遥遥相祝: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不留言,诅咒以后永远没肉吃!╭(╯╰)╮

    六一章

    崇德三年春,文素受青海国女王之邀赴青海国任职。

    初任通议大夫,屡次进谏,废弊政,除贪官,立下大功。

    次年被封为正议大夫,惩j吏,铲除恶势权贵,巩固王权,深得东德女王信任。

    同年,文素大力提拔新进官员,请议女王允许男子入朝,开科取士。后特辟农科,广兴织造,鼓励与梁国通商,于边界数座城池大开商埠。

    不过作为一个外来户,虽然政绩斐然,也免不得会受到排挤,更何况文素的举动还影响到了贵族的利益。

    头一年风平浪静地度过后,第二年,从她提议让男子入朝时起,就陆续遇到了阻力。

    东德卓依对她说:“文大人如今真是脱胎换骨了,不过青海国不比梁国,许多事情,还需换个方式。”

    她说这话时,正打算陪同女王陛下去行猎,文素歪着头不解地盯着她的一身戎甲:“我说,打个猎需要穿得跟打仗似的么?”

    “哈哈哈……”东德卓依大笑:“所以本王才说叫你换个方式,有的时候穿戎甲不是只为了打猎,也是为了彰显权威。”

    文素睁大了眼睛,随即一脸深思地点了点头。

    这之后她便完全变了个人。若说在大梁时她是一只随时会变成老虎的绵羊,那么现在她就偶尔会变成绵羊的老虎。

    她一直努力地维持着平衡的关系,反倒忘了这里是女子为尊的国度,她无需要隐藏,该发威的时候就该发威。

    于是一系列强有力的打击之后,贵族门阀纷纷放权,王权获得集中,可女王陛下除了对她感激之外,也有些心有余悸:“文爱卿,孤觉得现在看你有点儿……发怵。”

    文素于是对她温和的一笑,女王陛下直接倒抽了口冷气。

    “孤好像看见了当年的摄政王,可是他要是这么笑,还真是瘆的慌啊!”

    文素抽了抽嘴角,决定不笑了。

    她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当然是刻意不去想的。

    初来青海国时,她简直把自己逼成了一头驴,成天围着朝堂这个磨盘转悠,为的就是不去回忆在大梁的岁月。

    后来还是高原反应让她歇了下来,她捏着不断冒血的鼻子蔫了吧唧地跟前来探望的女王说:“我没在断头台上挂了,好像就要在青海国挂了。”

    女王神情凝重地握着她的手问:“要不要知会摄政王一声?”

    文素一个激灵坐起来,连连摇头,瓮声瓮气地道:“仔细感受一下,似乎也习惯下来了。”

    “……”

    她来这里是要在以后风光满面地回去的,而不是一来就让他担心。

    每隔两个月她都要写一封信快马送去摄政王府,然后耐心地等着他的回信。

    他们极有默契,因为彼此说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都不愿说朝堂上的纷杂局面,都不愿说自己遇到的困境,当然也说不来肉麻兮兮的我想你呀你想我……

    文素回忆了一番走出宫廷,抬头看了一眼碧蓝如洗的天空,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年了。

    她跟女王陛下告了假,说要去青海国边境的休养胜地休息一段时间,然后直接回去收拾了一下上了路。

    实际上她要去的是附近的无锋山。

    听闻那里山势极高,可以远眺大梁边镇,而且重要的是——

    那里不会有高原反应。→_→

    一路上山,到了山腰却再也上不去了,她撑着腰喘了会儿粗气,吩咐随从就在原地休整。

    临峰远眺,似乎真的看见了黑压压的城镇,心里忽然就安定下来。

    一年了,她学会了青海国的语言,吃惯了这里的食物,连这里的男人都看习惯了。要是再不看一眼大梁的国土,她怕自己会越来越不安。

    幼年时她以为自己会在水润江南度过一生,却不曾想会在之后北上京都,如今又远赴西北,自己就这样不知不觉走了这么多路。

    而且还是一个人。

    回到青海国都城的那日,文素已经重拾心情,准备继续扮演威严高官的角色,谁知刚回府便一道晴天霹雳降下,将她吓去了半条命。

    东德女王行猎时忽然遭到行刺,身受重伤。

    文素忙不迭地入宫,刚踏入殿中便看见东德卓依守在床前,一脸疲倦。

    “是贵族们不满打压,意图反叛,好在没事了。”

    见到文素愧疚的脸,东德卓依像是慈祥的长辈一般拍了拍她的肩:“不用在意,大夫说好好将养,不会有大事的。”

    文素顿时悚然:“那小事呢?”

    “这个……”东德卓依又叹了口气,凑近她耳边低语:“恐怕子嗣会有艰难。”

    文素瞪大了双眼。

    当晚她又写信给萧峥,不知不觉就一脸的泪水。

    当初病弱孤单离京的平阳王,失意归乡的傅青玉,还有如今东德女王的重伤……

    她想起这些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江山政权,民生大计,是不是在得到的同时,总有些东西注定要失去?

    萧峥收到信时也是夜晚,原本已准备就寝,看完信后却瞬间大惊,又立即披衣,招来赵全,命他连夜遍访名医,重金聘往青海国。

    但是不可让皇帝知晓。

    实际上,女王陛下自己也不知晓。大梁的大夫一拨又一拨地来给她医治时,她只以为是皇帝对她关心罢了。

    好在最后一群大夫离去时跟文素点头说没事了。

    或者说,影响不会太大了。

    伤好后,女王陛下又恢复了往常的活力,招来文素时,却发现对方一脸憔悴,好像十天半个月没睡觉了一般。

    “文爱卿,孤记得你去休养了,怎么跟去了一趟炼狱似的?”

    文素微微心酸,心想去了一趟炼狱的是陛下您啊。

    她坐在床沿,第一次僭越般握了眼前少女的手:“陛下,您是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东德陛下认真的想了一下:“女儿。”

    “嗯,将来陛下有了女儿,微臣想给她取名为安平。”

    东德陛下不高兴了:“这个……好像是孤的女儿吧?”你没事儿凑什么热闹?→_→

    文素忍不住笑了起来,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虽然是陛下的女儿,但是平平安安是我们所有人对她的期盼啊。”

    东德陛下点了点头,也跟着笑了一下,却有些伤感:“素素,你是不是想回去了?”突然说起这个,让她觉得是文素思乡的表现。

    然而文素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垂着眼摇了摇头:“不急,陛下,微臣再陪您一年。”

    梁纪崇德五年初,文素被加封为一品光禄大夫,并任宰相。

    同年三月,梁国皇帝陛下发来国书,邀请宰相文素亲率使团入梁商谈通商要事。然女王多次挽留,文素心中不舍,复留一年。

    其实“不舍”只是对梁国的说法,她只是不想让萧峥担心,因为除去女王陛下这个因素之外,青海国又遇上了麻烦。

    一位出使西域的王公贵族在返回都城后就开始头疼发热,不久就被查出患了瘟疫。

    惨的是,这是位风流又爱凑热闹的贵族,更惨的是,在发现她患有瘟疫时,她的足迹已经沾染了大半都城。

    这次换成瞒着萧峥了。文素一面请女王陛下发密信给皇帝陛下请派良医良药,另一方面又赶紧号召所有官员稳定人心。

    她本要派人去探望那位贵族,奈何排挤她的大臣们一致认为她这个宰相需要做表率,于是最后这样重大的任务落到了她身上。

    文素抱头,女王陛下这个时候让她做什么宰相啊!

    晚上的时候她还是不甘不愿地去了,然而刚到了大门口便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她诧异地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大门洞开,里面火光熊熊,一名女子用青海国语言大喊着:“死了算了!你们统统给我陪葬!”

    文素愣了半晌才认出那披头散发形如鬼魅的女子正是如今弄的青海国人心?br /好看的txt电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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