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7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阳与晏止卿互换了一个眼神,果然是相由心生。 秋读阁
“三天前,我早起去办货杀猪,待我回家以后,却见……却见我家娘子……”陈老三一阵哽咽,甚是动情道,“倒在家门口,身后便是一摊子的血。我好歹杀了这么多年的猪,从来是不怕血的,可当日见我家娘子惨死在家中,便眼里蒙了血晕了过去。自此便茶不思饭不想的。求求冥者大人让我见上一见我家娘子。”
重阳听完说,手里端着茶递了一碗给晏止卿。晏止卿用茶盖子剔着茶叶浅浅喝了一口道:“重阳,你看这……”
重阳的脸冷了一分后肃色道:“这事我知道了,今日你先回家去吧,容我想一个晚上。你先将家里的地址留下。我若是应下了,明日午时,我自然回来你家找你。若是不见我来,以后,便不必在这里出现。冥者有法子勾魂,亦是有法子将生人的魂留在阴间的。”
女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口吻里很是强硬。晏止卿不由地侧眼,甚是惊讶。
陈老三抬起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却是有几分睹物思人憔悴的模样。楞了楞,又点点头,一溜烟地就出了门。
“原来,你对人是这般的厉害。在下倒是荣幸了。”晏止卿品了口茶,放下茶碗,要走的样子。
重阳长舒了一口气,松了身上的精气神,道:“我也实属无奈。算了,不说也罢。”
晏止卿回家的路上,特地去了一趟东市的猪肉摊。据隔壁贩菜的小姑娘说,这家的大哥家里出了事,好几天没有出来摆摊了。晏止卿听了点点头,便径直回家去了。
第二日晌午时分,重阳打家里出来,双手将门阖上,在门外又挂了一把大锁。转身,眼神恰恰撞上穿得极其单薄的晏止卿立在白花花的雪地里。
“你……”重阳一怔,脸色却是极其的难看。
“重阳冥者今日替人渡魂,在下想见识见识。”晏止卿把话说得很直,重阳犹豫了一番:“你怎知,我会为他渡魂?”
“因为,昨儿我去买菜的时候,去了他家的肉摊。家里确实出了事。”晏止卿这小子确实灵透。重阳要是刚当上冥者那会子懂得像晏止卿那样做什么都防着点就不会闹出许多笑话了,“还是去他家隔壁也问问吧,渡魂毕竟不算是小事。”
晏止卿微微颔首,她这就算是答应了。
到了陈屠户家的巷子口,却见里头却是裹了几层白绫,家里哭声阵阵。问了几家人都说陈老三为人本分多亏娶了一个精明的娘子才把持住了自家的猪肉摊。现在娘子去了,陈老三委实是伤心欲绝了。
重阳听了点点头,冲着晏止卿道:“那我们现在便进去吧。”
两人敲开了陈家的大门,里头挤了一屋子老老少少跪在灵堂里哭哭啼啼,声响震耳欲聋。陈老三见冥者驾到,下跪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一跪带着一屋子的老少也跪在了地上,三呼冥者。这架势比皇上驾临也毫不逊色。
重阳眉角抽了抽,想起当年嫁进河池国册封皇后大殿上,石砖上黑压压的跪了一朝的文武大臣,心里有闷闷的难受起来。晏止卿见女子神色不对,在背后推了推,小声叫道:“重阳。”
重阳回神,抬起一只手,隔着面纱冷声道:“屋里其他的人都出去。旁观勾魂术的人都是要折阳寿的。”一行人原本还恋恋不舍地想要一睹仙术,此言一出皆是脚底抹油出了屋子。
倒是有个四五岁大的胖小子扒着门板哭哭闹闹地不愿走。被自家的娘亲一个爆栗弄着晕乎乎抬了出去。
晏止卿轻声一笑,覆上耳朵道:“你倒是也会骗人。”
重阳笑笑:“别说话,我将你两人一起出魂去下面。”晏止卿噤声,松松垮垮地往椅子上一坐。
屋里刚烧过纸钱。重阳凝神屏气,口中念起口诀,阖上一双桃花眼,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专注。一阵穿堂风袭进屋子,扬起了一阵锡箔的碎末飘飘扬扬生生添了三分诡异。
陈老三跪在原地紧紧闭了眼睛,胸中似被灌了铅水般难受。
“有偿有受,无空无念!”女子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翻起手势,两指冲着天上一指,就是一道耀目的紫色华光。晏止卿脸上挂着一沉不变的浅笑。
出魂。
陈老三再睁眼已是在忘川边上。谁也没在身前来过这等地方,不免多由好奇地抬头四处张望。忘川边的冥地景色也堪称一绝。曼珠沙华开了荼蘼光道,忘川水势汹涌。
重阳站在原地冲着看守冥地的小鬼打了个招呼。身后的晏止卿却只是愣愣地看着三生石,难得的走神。
“走吧,你娘子还没过奈何桥。”重阳打点好关系,冲着陈老三说道,再用手推了推晏止卿,“你……”
晏止卿微微一笑:“走吧。”
小鬼冲着一队列队的魂魄里大声叫着:“陈杨氏!杨银娣出来,你家相公来看你了!”
一个娇小女子打队伍里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抬眼一见自家的男人好一副眼泪鼻涕唾沫横飞的模样。重阳携着晏止卿往边上一走,领队的小鬼见了重阳似熊瞎子见了蜜,过来就是一阵谄媚。重阳有些恼了,挥挥手打发了两句。
“起初的时候都是小……人道是小鬼难缠,起初的时候却是不易,现在好了。下面人都很给我面子。”重阳住了口,差点便说出了小幺的名讳。
晏止卿似乎不曾听见,只是愣愣地看着三生石,目光淡淡地移向彼岸花的妖艳上,笑得有些力不从心。
“怎么了?今日你有些奇怪了。”重阳一边看着陈老三和他的死鬼老婆一边问道,“看了这些,总让我有些感伤罢了,没什么的。”晏止卿顾左右而言之。
重阳微微一笑:“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也难免想起一个人。”话到此,两人皆是一阵落寞。晏止卿抬头看看在奈何桥边相会的一对佳人。两人正抱作一团,哭得感天动地,昏天黑地。
“其实天下哪有那么多才子佳人阴阳两隔的佳话呀。多是这般寻常的夫妻。”重阳感慨道,伸手抚着三生石。
晏止卿微微颔首:“不过,你怕人却也是有一招的,那日唬得那大汉,连滚带爬地出了你家的院子。”
重阳摇摇头:“我确实是对女子会温柔些。毕竟……”这就是感同身受的魔障。
两人在一处哭哭啼啼完了后,陈老三极为愤慨地问了一句:“娘子到底是谁害了你?”
他家娘子一阵哑然张了嘴就是说不出话来。重阳扬声道:“天有天道。阴间相见是天给的恩惠,却不是事事行得通的,有些事还得凡人们自己去辛劳。找凶手便是一桩。”
第二十五章
两人感恩戴德地点头。后又是一阵耳语,大约讲得是家里的银子他家娘子都藏在了厨房的灶台下面之类云云。末了他家娘子扶着陈老三的手,一副泪眼婆娑,苦口婆心的样子:“相公呀,你人老实,趁着年轻赶紧找个姑娘家娶进门。我跟你这几年没能给你添上一儿半女的是为妻的对不住你。”
陈老三半饷没说话。他这老婆在家厉害的很,平日里就是他多看了隔壁摊买菜小姑娘一眼,也得被他家的母夜叉提着耳朵骂上好一阵。
“娘子……”大汉眼里又渗出了泪水。
晏止卿一声轻笑:“过日子的事情倒是琐碎。”
重阳冷冷道:“这还算是深情的了。当年,我初入行的时候,渡了一个女子。讲得故事伤心欲绝,真是闻者流泪呀。可下来我才知道,两人压根没什么关系,就是来追债的。”
晏止卿忍不住声,笑了几声:“难怪你现在处处谨慎。”
“时辰差不多了。”管事的小鬼又缠了过来。两人一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样子。自此就是阴阳两段,人鬼相隔,个中情怀也不是旁人字眼片语能说得清楚的。
晏止卿去牵重阳的手:“换做我也是不愿放手。”重阳低了头,身子没有躲。
从冥地回来后,陈老三算是得偿所愿了,连嗑三个响头就差烧高香将重阳同自家娘子的排位放在一道供起来了。重阳随着晏止卿一道告退后便各自回家。
陈老三是个老实得有些楞的人,第二日就往重阳家背去了一头猪。这事一时在陈老三的家里成为一桩美谈,接着一传十十传百。重阳冥者访仙归来的消息就弄得人尽皆知了。
到了第三日,重阳开门硬是怎么也忒不开。后来才知道是堵在门口的人太多。重阳无奈打了包袱翻了后墙找晏止卿避难。
往晏家一坐,晏止卿似是十分高兴,每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重阳。其实就是碗千年不变的桂花莲子粥。日子久了难免吃得厌了。
这几日无论重阳做什么就是蒙着面纱。晏止卿就随着她的性子来。
晏止卿每日读书写字。重阳就趴在床边算着院子里的梅花什么时候会开。有一日实在无趣就逼着晏止卿给自己画画像。晏止卿却是一阵推脱,第一次坚持要重阳摘了面纱。
“哪有蒙了面纱画的?我倒不如去画一块白绫。”晏止卿难得死心眼。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境,你懂不懂?”面纱万万摘不得。
重阳不肯摘,晏止卿不肯画,两人就一直僵持不下。末了,还是晏止卿被重阳说服了,画了一副蒙面美人图。画完后还是唠叨了一句:“这名字也不怎么见好。”
说是这般说,但晏止卿丹青的功夫也是一流。重阳很是满意地收了起来。
两人又到饭点,重阳捧了一碗粥苦了张脸。
“你就这么抛下了那些有求于冥者的人,跑出来躲清闲?以后不要这冥者的活计了吗?”晏止卿喝了口粥道。
重阳没有答话,她也是无奈,之前重伤,后来又是苦战,接着是胥游的出现,灵力本就耗尽。若不是见陈老三老实本事,原本她是断断不会接这一趟活的。
万没想到的时候一次还渡了两个人,身上早就被榨干了,不是她不想帮人,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出此下策。
晏止卿见重阳没有答话,微微一笑,覆着重阳的手道:“不做也好。你我平平静静地看那一树梅花花开花谢,只有你我。”
重阳猛地一震,抬着头,脑际空白之间,道:“你怎么越来越像胥……”一个名字,似条天堑。重阳一阵咳嗽,咳得双眼通红。晏止卿淡笑着的脸上微微一怔,转而低着头,冷冷一笑。
重阳放下碗筷,心里算了算,今日是初一,微微一笑:“我请你去外面吃些东西吧。蹭了你这么多顿饭也怪不好意思的。”女子一低头,暗了容颜。
晏止卿答应得也很爽快。两人一行出门往东就下了馆子。客店里的小二极为殷情全然不似之前小镇里懒懒散散的小二哥。当然,相对的,晏止卿打赏小二哥的银子也是更趁手些。
两人吃着饭。晏止卿为重阳夹菜绝不想胥游那般推小山,更多的就是看着她吃。店堂里人声鼎沸很是热闹,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说起之前的种种。一直没有问晏止卿是怎么回来的,重阳便问了一嘴:“琴柯就没纳你为夫?”
晏止卿红了一张小脸,不知是害羞还是酒醉,只是摇手道:“琴柯姑娘是救命恩人,我与她绝没有其他?”
“真的?”重阳一阵讪笑,“也对,人家心里有的是言……言桓。”重阳一笑,斟了一杯的酒就往肚子里倒。
晏止卿笑笑,伸手去覆着重阳的手:“别喝了,伤身子的。”
重阳抬头微微一怔。自己一沾酒就多少就是一副放浪的样子。喝不醉,却就是喜欢借着酒劲说些咬舌根子的话。小时候皇宫里家教严,一颦一笑都有讲究,后来嫁进河池国更是时时处处要提防着别人故作姿态委屈自己。
难得有个喝酒的机会就每每是一副张狂的样子来纾解心中的不快。
“倒是让你见笑了。”重阳眸子有些暗了。
晏止卿自顾自地吃着菜,不知说什么。重阳又问道:“你说句良心话,琴柯对你好还是我对你好?”不是醉话却又像是醉话,不是借着这一壶黄汤,三分酒意重阳还真的不会去理会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
晏止卿夺了重阳手里的酒杯,自己饮下道:“琴柯是恩,你是情。比不得。”
重阳打桌子上爬起身,拍拍晏止卿的肩,手一触有极快地缩了回来,道:“但琴柯对你是情呀!”
“她不说你怎会知道?”晏止卿淡淡一笑。
重阳不再说话,闷声吃饭,也不再喝酒,挺直了身子恢复了常态。结了银子从馆子里出来,本是重阳请客却成了晏止卿结账。
踏进人流之中,已是华灯初上。长安灯火辉煌的确是一派盛世的样子,绝不比瑞元帝治理天下时差上半分。
两人吃了顿好的,打了牙祭,肚子里有了油水就在街上一阵瞎逛。可重阳却每每都是走神。晏止卿也不惊扰她,就是向前走。
路上有不乏过路的人冲着重阳和晏止卿指指点点。口里说的大约都是这一对璧人正是般配,男子和女子都是一副好相貌之类的云云赞赏之言。
有个把人有些花花肠子的人,一边掩着嘴笑,一边揣度道:“那个面容惊人的官人一定是极其爱他家花容月貌的娘子。你瞧她淡淡是露了一双桃花似的眼睛,风韵便是无限。若是去了这蒙纱就是更美了。”
身侧的人一阵点头后,就是不解道:“也我也是赞同的,但何以见得,他便是极其爱他家的娘子呢?”
前头说话的人一阵大笑:“这还看不出来,娘子长的漂亮。官人怕娘子的美貌被人觊觎才蒙了面纱出来呀!又是疼爱又是妒忌的官人嘛。你小子就是不懂风月难怪现在还娶不上老婆暖被窝呢!”
说完两人又是一阵闷声的笑。
重阳不去理会,却见晏止卿似是有几分不太矜持的得意。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就走到了湖边。湖边,人却极少,或许是因为夜有些深了,没什么人来这偏僻的地方,景致倒是勾人心神。
重阳立在桥头盈盈一笑,身上的紫色衣衫被风舞起。晏止卿站在十丈之外,抬头看了看月色,只有一弯狼牙色的明亮。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重阳。
风里携着凉意吹醒了几分酒意。
重阳却是痴痴地盯着湖面上的波光粼粼,眼神稍带迷离,像是心中心事极重的样子。良久,风过一阵,吹起她墨似的长发。反手扣紧身后的玉笛,手上一迟疑还是拔了出来,按在嘴边手指起伏,鼓起而吹,就是一段醉人的乐声。
晏止卿听得有些痴迷,月华映衬下的脸上神色渐渐黯去,全身似是被下了蛊般一步一步地从着湖水走去。重阳手上一滞,闭上了眼睛,乐声未曾断了半分。
晏止卿的脚步好似踏着一声声的丧钟,逼着重阳眼眶生疼含着泪。女子仰起头,不想让眼泪流下,奈何就是心酸地全身似被扔进了醋缸一般。说不清现在是因着自己骨子里骨女的性情还是其他,手指每每动一下就紧接着下一次,没有一点的生疏。
晏止卿脸上的淡笑还没有褪去就是一步步地冲着湖面而去。一步两步三步,步步扣着重阳的心。月下,女子低头扬起一丝笑意。目光却是一冷。
曲调转急,晏止卿的步子也生生快了三分。
男子裹了一身青衣只差两步就走到了湖岸边上。重阳却一直闭着眼,似看一眼便会改变主意般。又是两个摄魂的音调,晏止卿依旧不知回头地直直冲着刺骨的湖水而去。
义无反顾,只身赴险。
重阳没有停,晏止卿的右脚已然踏上了岸边最后一寸湿滑的泥土。
第二十六章
噗通,晏止卿落入初冬刺骨的湖水里,飞溅起的水花落在重阳的眼角,恰如滴落的泪。
晏止卿没有在湖中有过一次扑腾或是挣扎,身子渐渐往下沉去。簪着发髻的白玉簪子被水一冲,长发披散开来,在水中开成一朵墨色芙蕖。
重阳站在岸边,冷眼看着。
湖水没过男子的头顶,直至芙蕖也渐渐消失。重阳的身子硬是一下也未曾动过。湖面已经见不到晏止卿呼气的水泡。
重阳的笑意更是冷了一分,厉声道:“够了,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女子似是在与湖水交谈般,没有人做答。
重阳闭了眼,猛然悟道了什么,心头一凉,手中一快,叫了一个分水诀。转瞬,湖面上似被人用斧子劈了一刀般乍起两道洪澜,分出了一条大道。尘土铺地,晏止卿披发赤足,满身水气般听着站着,脸上盈盈笑意全无。
“你本可以不必救我。”晏止卿说着便轻阖双目,身子在虚空中渐渐升起。身后有白光腾起,耀目得重阳举了袖子去挡。风吹乱了他一头青丝。
重阳抬头,四目相对却是一怔,转而低了头。
“咒法施在白玉簪子上,散了也就解了。”晏止卿轻轻抬手,那根白玉簪子自滔滔湖水中飞出,落在他的右手之上。
“我给了你三日的机会,你却迟迟不肯说出真实身份,为什么?在忘川边也好,在你家也罢,我一直在暗示你,我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你却要一直演下去?”重阳眸子又暗了一分,精神亦是不佳,瓮声问道。
晏止卿道:“你要杀我。这又是为什么?”
重阳抬头,看着男子的容颜自己总是把持不住的,便道:“我并不想杀你。却想听你说一句真话。可你就是一直这样骗着我。”
晏止卿双足点地,身子已经迫近了重阳,抬手去抚女子的脸颊。重阳没有退缩一步,双目一阖,微微昂首,便将手中的笛子冲着男子的胸头一掷,疯也似地跑了。
晏止卿低头,手中握着重阳留下的玉笛,竟是难得的满眼冰霜。自出生以来千年有余,他的眸子只暗过两次。一次在忘川边上,一次便是现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顶着晏止卿的假名头走到现在。
起手抚过笛子,悲悲切切叹了一口气。应该是走的时候了。
重阳冥者在渡完陈老三之后,又一次消失了踪迹。街巷中有人传闻说,冥者大人的阴德已经积够了,救出了她死鬼相好,现在双双归隐田园而去了。更有甚者,想是往日受过重阳恩惠的人,每每听到这般的评论,只是摇头晃脑。
“非也,非也。我看冥者大人绝不是那种贪恋情爱的人。想来是羽化登仙去了吧。”长安城自此,冥者下落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冥者下落的追寻一时成为风靡全城的话题,不过,谁离了谁也是照样过。
重阳从晏止卿落荒而逃,踉踉跄跄出了长安城外,举目四顾却无处可去。一人便奔到了永宁墓。
墓碑前的杂草长得十分欢实,荒草蔓蔓,叫未亡人怎不心凉。重阳一抬手想生生劈了这座衣冠冢,才发现手里惯用的骨笛已然扔进了晏止卿的怀里。
那时,天色漆黑,山风呼啸得叫人胆寒。重阳望着天,站了良久:“天上人间都容不得我一个的逍遥,倒还是地府更有人情味了。”一声喟叹之后,便遁了身形去了地府寻往昔的鬼友。
重阳在冥地溜溜转了三圈,今日里西边闹了旱灾。荒野山间多是饿殍遍野,小鬼们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自然是顾不上失意落魄的重阳冥者。
重阳心有郁结,一人行了很久,闻见酒香阵阵,想来是到了鬼苍那厮的境地了。抬头一看,满目梅花树。一见梅花,心里就记起了晏止卿楼前那株未开的梅树。一时气血攻心,就靠着老梅树的树干跌坐下来。趴在地上又去刨土,挖那埋在梅树下的伏林醉来浇愁。
鬼苍酿的伏林醉也算是天地间的一绝,最是为失意者所爱。一杯下肚,脑海便能飘飘然,似醉生梦死般。这就之所以有此等奇效也有过往。
当年鬼苍在人间之时,就是一酿酒的高人。为了酒舍家弃业,连老婆孩子都顾不上了。世人皆称他为酒圣。鬼苍死后,天帝心中欢喜他一手酿酒的手艺,特意下旨为他在天界按一个虚号,让侍奉宫廷。可这是叫命格星君听了后,便连连摇头,说那鬼苍的娘子和孩子因为沉迷酿酒双双离家,在半道上被匪人劫杀。在地府闹了几十年了。这事影响极坏,说鬼苍要是上了天庭怕众仙中不乏要议论他的品行不正。到时候给天庭抹黑便不好了。
鬼苍听得巴巴等了三天,等来的却是一道旨意下来要鬼苍永守冥地。
这厮原想自己一生对酒如痴如醉,死后倒是得了正果。不想三两番的考评下来,却扑了一个空,从此对酿酒一事又爱又恨,很是失意。后来便多了一种叫伏林醉的酒。出品这下酒味甘冽,咽下喉咙是一阵烧心烧肺的辛辣,入了肚里便是一阵昏昏沉沉的醉意。
重阳就着坛子就似喝水般一口口地下肚。收着梅林的小仙知道鬼苍最是看重这伏林醉,平日里是绝不给别人喝的,就急忙去报了鬼苍。
鬼苍一听有人扒了自己的伏林醉就行如疾风地赶过来。一见竟是重阳,还是一幅浇愁的样子,便好心劝解道:“重阳冥者,这酒醉意太重,旁人喝上三杯便不行了。真不是我舍不得这酒,是喝不得。”
此时重阳将好喝完一整坛,醉眼迷离地扫过来,微微一笑:“鬼苍老儿就是小气。”
“冥者,你醉了。”鬼苍一拜。
重阳不顾其他在地上刨了两下,是在麻烦,边一路念着挪字诀直直去了鬼苍的酒窖。鬼苍在背后一路追着,重阳就是不听。到了门口,鬼苍身形一快,便发难道:“冥者要喝酒也行,你今日已喝了我一坛伏林醉,若是今日你能喝过第二坛依旧不醉的,今日我鬼苍便将这酒窖大敞了,任由冥者喝个痛快!”
重阳眼色一正,醉意全无,道:“一言为定。”便开了酒坛饮似白水。
鬼苍原本估摸这重阳已然不甚酒力,才用了这一招以退为进,不想这一次着了道,碰上个千杯不醉。
重阳喝完第二坛的时候,起身在酒窖里走了一圈,脸上却是冷若冰霜。鬼苍自知他的心肝子们今日在劫难逃,倚着门就是一阵轻叹。
重阳霸着酒窖喝了两天,早已是不知屋外事实。可酒却越喝越清醒,越喝越明白。到了第二天黄昏时分,小幺终于在鬼苍的酒窖前闪出了人影。鬼苍握了小幺的手就是一阵老泪纵横。
小幺拍了拍鬼苍的肩道:“您老放心,交给我吧。”最终这事还是办砸了。
重阳倚着酒坛一直喝着,地上七零八落都是空坛子。小幺冲进去的时候几乎是有些怒气冲冲。上来就抢了他手里的坛子:“你真想醉死自己吗?”
重阳手上一空,倒在地上,两眼望着天,神色呆滞道:“正想这辈子能真正的醉一回呀。”
“你这种醉生梦死的做法是做给谁看的?他们一个个都看不到!你为了什么呀?”小幺厉声道。
“为了叫自己开心,为了叫自己什么也不想。”重阳从地上坐起来,满身的酒气熏得人一阵头晕,“把酒还给我!”
“就你这副癫狂样,一点也没有什么公主的端秀!难怪他们一个个都不要你。”小幺说这番话本意是想骂醒重阳,不想在她的耳朵里却是别有滋味。
重阳上去一把抢过小幺怀抱的坛子:“我就是这样,你爱看不看!”
两人你争我夺的一阵混乱,后来就成了厮打。最后,在一百年后,小幺和重阳终于又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当年,打完后,站起身拍拍衣服就了事了。这一次,打完后,两人几乎将鬼苍的一个酒窖都给掀翻了。
百年里窖藏的酒水哗哗地流了一地。
鬼苍一见就晕了。醒来后,抖着胡子找了躺阎王告状。阎王爷没辙,就派了几个小鬼出去找煜清殇回来商量这事。小幺在地府里朋友多,一听这事已经去报师傅了,赶忙拉着重阳就要逃命去。
小幺说往西去,重阳偏偏要往东去。执拗不过,双双来到了梧桐林。
这时的重阳神色已经平静了许多。在快到草棚子的时候,重阳跌坐在地上,道:“我身子不成了,小幺你帮我去找口水喝吧。”小幺当时没多想就答应了。刚一转背,重阳翻手念了进结界的诀,人影一闪进去了。
小幺知道被骗,就在结界外一通瞎喊。重阳躲在结界里瘫在椅子里,惯了几日的酒,现在愁肠满肚的终于哭了出来。
第二十七章
小幺在结界外骂街骂了三天,骂到坏了嗓子,重阳也没有出来。后来换成了敲锣打鼓放鞭炮,就差没请人过来舞狮子了。重阳还是不出来。
小幺哭爷爷告奶奶得都没把重阳手心中的时候,来了一个人,煜清殇。
师傅一出场,气场便大了。重阳在结界里,扒着窗口,吓得抖了三抖。
煜清殇在门外什么都没有说,生了堆火,一副你不出来我不走的样子。又叫了小幺去打了只兔子。在吃兔子的过程中,小幺用自己那张油腻腻的嘴巴,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将重阳的事情讲得眉飞色舞。
事情的起因还是那日在凌莲山上,胥游成了言桓。那夜,胥游硬是拦着门框不让重阳出去。女子每每答他的就是那句:“我忘了,真忘了。”说完便笑,决计不像什么悲情所困的痴情女子。
可胥游偏偏拦着她,末了问了她一句:“你心里是不是有了晏止卿?”
重阳当时好死不死地楞了一楞。在胥游眼里约莫是极为刺痛,便搭了重阳的肩,死死盯着女子的眼睛:“永宁,这就是命吧。”这话说得悲痛欲绝,倒不似那些年里,从不伤神的天帝七公子了。
重阳不说话,心里却是疼得死去活来,只是一味地想要躲出去,一人静静。偏偏无情郎一朝被雷劈成了痴情郎,来还前世欠下的情债。重阳无奈之下,便在屋里放了一把凤凰火。
这招确实凶险,但胥游又怎能看着重阳活活烧死在屋子。后来,两人纠纠缠缠地下了山。重阳流着泪的脸被海风一吹更是干涩得生疼。
站在海边,重阳低着头,冷冷说:“让我静一静。”
胥游站在她身后,看着深邃大海,略带自嘲地问了一句:“别去找晏止卿。他是天帝派来杀你的。”
重阳一怔,看着胥游一张惶惶然走神的形容,倒是信了:“原来如此。”心中闷闷地又是一翻揪心揪肺的敲打。心头一怒,扔了手上的剑,一人踩着波涛就要过海。胥游没有拦,站在海岸,连连叹着气。
重阳回到东海之滨时,小幺还被困在凤凰火里,一时换一个手式去解凤凰火。见了重阳便是一阵手舞足蹈的呼唤:“重阳!重阳!”
重阳阴着脸解了围,便往地上一倒,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醒来后,小幺带着她却已是在冥地了。
小幺探了重阳周身,没有伤,也没有多出来的仙元,便问了一句:“死丫头,你终于活着回来了!”
重阳多少也是一个女子,似水心事,一见小幺,心头先是一暖,后是一酸,便扑在小幺的肩头哭了起来。悲切切的将小幺弄得心烦意乱。小幺问了重阳好几天,女子才断断续续地说了之间发生的事情。小幺似被灵媒上了身,一拍大腿道:“我终于明白了。晏止卿这小子太狠了!”
重阳蹬着眼睛,脑子空白,几日里,什么事情也没想明白,只觉得心烦意乱了。
小幺叹了口气道:“其实打在永宁墓里碰到晏止卿就该知道这小子决计是没有安什么好心的。他那日就是去偷琉璃珠的。天界皆知你爱言桓入骨入髓,后被封了记忆。他就想假扮言桓来勾起你的回忆,再伺机杀你。”
听着小幺的论断,重阳更是头痛脑胀。
“他夜夜入你梦来,让你对他暗生情愫,然后便是趁你不备你下手了!到时候,你就连怎么死都不知道了。傻丫头,想你还痴痴地对他。”小幺说道这里摇了摇头,有几分老生常谈的问道,“不过还好,这一次言桓算是有心,一直护着你。”
第二天,小幺端着药去找重阳的时候,那张病床上的女子早已没了影。小幺端着药碗心里空落落地难受:“这丫头,还是不相信晏止卿那种书生会杀人吧。”
小幺知道的就这些,至于祸水晏止卿到底是怎么档子事,他不明白。煜清殇听完后,冲里头的重阳说了句话:“这一次,你受了大委屈,师傅来看你,不是要责罚你。只想知道你还安好。”
煜清殇往日在学艺上待重阳很是严格,但平日里的生活却是很疼自己这个徒儿。重阳忍了两天的泪又泛了出来,跪在地上打里面哭哭啼啼的传出话来:“重阳无用,被月老的一条红线给绊了,绊了个四脚朝天,现在爬不起来了。在外还一副不让人省心的样子。徒儿现在就想静心思过,待明白之日,一定会去为师傅磕头赔罪。”
重阳跪在里头,煜清殇是看不见的,但诚意这东西听也能听得出。煜清殇虽说不放心,但还是走了,顺道带走了小幺。自己年轻时为了重却死去活来那会子,也巴不得一个人死在荒郊野外,这滋味她明白。
重阳一个人在草棚子里茶不思饭不想的过得昏天黑地。昏昏沉沉倒在榻上和衣睡了几日。梦里似乎有人一直在照顾她,端茶递水,还暖着她冰冷的身子。
重阳眯着眼看的不清楚,却是低低地唤了一声:“言桓。”便又昏了过去。
胥游摇摇头,抱着重阳,又给他裹了一条被子。
这一觉睡得十分沉,重阳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疼似死过一回般。身上的毯子有着阳光的味道,站在床边的胥游转身。重阳从床上坐起身,低低地叫了一声:“胥游。”
胥游明显地一怔,微微一笑:“永宁。”这一声唤得极为亲昵。
来的是他,不是晏止卿。重阳知道结果一定会是这样,但多少有些不甘。心中一漾,胥游已经迫了过来,按着重阳的唇,便是一吻。
重阳怔住了,毫无还击之力。不是不想反抗,是脑子里什么也装不下。伸手去推,胥游缓缓抬头,眼里目光没有往常的荡漾,很沉,似沉到了幽壑深处。
“永宁。”胥游盯着女子的眼睛道,“百年前你求言桓,现在你求什么?”
重阳手上用力将胥游推倒桌脚处,恨声道:“你想干什么?”
胥游从桌边撑起自己的身体,笑得十分苦涩,道:“晏止卿。是不是?”
三个字天崩撕裂。重阳扭过头,抹着嘴唇,道:“我都知道了。”
胥游动作迟疑了一分,倒在地上大笑起来。重阳伸手去扶地上的人,低声道:“我只求转世为人,忘了一世的恩怨。”
胥游牵着重阳的手,用力一拉,将女子拽进自己的怀抱道:“好,我送你入轮回。”说完手起念诀,重阳的身子已经无法动弹。
重阳不敢确信自己所听到的话,哆哆嗦嗦道:“你说什么?”
男子一字一顿道:“我用仙元送你入轮回。”
字字句句很艰涩地跳进重阳的耳朵里,心下一急,大喊一声:“景夜,你疯了吗?你将仙元取出便只是凡人了!”
景夜的手一冷,神色黯下,张狂之态也渐渐消去:“我也是无奈,却不是真心想瞒骗你。当日杀了竹妖胥游时,发现你也在追着这个人,才想要借一个身份来保护你。”
“你是不想让晏…止卿知道,你是景夜吧。”重阳道。
景夜抬头,想辩解,还是略略一点头:“他若知道是我,会有戒心。”重阳咬着牙,心中气愤全消,安慰似的说道:“我自然知道,景夜是不会害我的。”这话语带娇羞,多少带了几分暧昧的味道。
此刻的景夜站起身,闭上双目口中默默念了两句,身上乍起一道白光。白光散尽,露出了真身。长发披肩,一双吊梢眼,眉目间不见英气却袭了深深的俊秀之气,一点朱砂色的薄唇。
景夜伸手抬起重阳的下巴,掀了女子的面纱道:“永宁,我知你对言桓用情之深。当日你若弑仙在前,天帝震怒之下,我便无力保你一丝魂魄。可你又偏偏这般执拗,若真起了夺仙元的心思,必定是要大开杀戒了。更是不惜将自己性命搭进去。想来想去,唯有言桓能在关键时刻成事。可他却必定不会来帮你。我也只能顶了他的名号。”
重阳点点头,泪眼婆娑起来:“景夜,我都明白。”
景夜又道:“若是当年父皇交代的事情由我来做。破城之前,我是断断不会似言桓一般将你抛下的。若那三年,是我陪你一道渡过,我引着你修仙得道,你也不必受尽百年的苦痛,如今这一副骨女身子委实是我们仙家欠你的。”
听了景夜一腔肺腑之言,重阳心中被他的热情呛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含着泪点着头,又摇头道:“景夜,我知你对我的心意,但言桓的债也不该你来偿呀。”
“不是谁来偿还的问题,我只想叫你不再受这般煎心熬肺的痛楚。”景夜的语气谈不上悲伤,倒是又几分寂寥。这些天里,景夜怀里的重阳嘴里喃喃的都是晏止卿的名字。他的怀抱很暖,暖着重阳的身子。却抵不上晏止卿的一个名字,暖着她的心。
眼前的男子已然十分决绝。
景夜已不再说什么,执了重阳的手,握了握,道:“做了几千年的仙家我也觉得有些乏味了,倒是不如潇潇遥遥地去人事走上一遭尝尝生死情爱的苦乐。”
说着,景夜反手直起双指,缓缓贴上重阳的嘴唇,道:“这一次,我只求你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莫要去记得一个叫景夜的人。”
第二十八章
重阳将头摇得似波浪鼓般,眼眶子泛着红,赤红了一双桃花眼,口中喃喃:“景夜,你将仙元给我,只会为我招来杀身之祸。天帝是不会放过我的!”
百年前,永宁转生为重阳,她跟着小幺厮混在一处。日子过得实在无聊,便要去寻一件求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