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12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浩荡荡的桃花史里,谁要是敢出来跟自己比惨定是必输无疑的!这些辛酸血泪史就不必拿出来炫耀了。
阳光下,门槛上,小幺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样子:“姑奶奶,我在门口坐了些时候了,口渴,进来讨杯水喝。”小幺的表情很狗腿,一看就是怕戈女怕得要死的模样。不行就别逞强,重阳吸鼻子哼气斜睨着小幺。
“这里坐。”这一声姑奶奶叫得戈女十分舒适,脸上的笑容洋溢得更加灿烂,“茶。”小幺双手颤巍巍地接过茶杯,喉头动了动,脸皮抖了抖。打第一次见面这位姑奶奶还是第一次正眼瞧他。小幺没有很得瑟地一挺胸,而是极为谄媚一笑。哥哥说过,防着戈女。那么,装狗腿比装烈士好隐藏得多。
三人一处话没几句,茶灌了好几壶。直到小幺跑完第九趟茅房之后,戈女摆驾离去。小幺摸着肚子喘了口气,拜天求地让这位姑奶奶从此人间蒸发。可是,悲剧往往比喜剧来得深重。
第三日的早上,重阳全身绵软地趴在窗框子上,抬头数着云朵。小幺蹩脚进来的时候,重阳正在打第二十一个哈欠。
“昨晚又没睡好?”小幺瞟了一眼熊猫似的一双眼睛,深感自己问的那句话就是多余。
重阳伸了个懒腰,流着眼泪点点头的功夫。戈女进了院子。小幺手抖了两下,脸抽了三下,一溜烟地跑了。
重阳晃脑袋确定自己之前看到的小幺绝对不是幻影,鼻子哼了一声:“死小幺。”
戈女的笑容收拾得相当得体,进了屋子微微一拜给足了重阳面子。重阳正想着是不是要客套两句的时候,却见戈女伸手搭在了自己的右腕上,口中念念有词道:“果然都没了。”
一句怎么也摸不着头脑的话,重阳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戈女。女子只是微微掩着嘴唇一笑:“天帝可曾说过什么时候渡回灵力?”此言一出,一击命中重阳要害。一个心心念念的名字不断地在脑海里盘旋:言桓。
重阳抖擞了精神,直着脖子道:“说是要等言桓肩胛上的伤全好了才能渡……戈女,你有没有言桓的消息?”自冷杉林一别,言桓便是断了线的风筝,那些零碎的消息并不能解了她心中的不安。
管羽说过,言桓病得昏死了十一个日夜。
天帝说过,言桓命悬一线。
屋外响起一阵喧闹声像是从鬼府大门那里传过来的,戈女斜眼看了看窗外:“鬼府也要出大事了。这样的天色,不知道能不能变得好一些。”说完就是淡淡的一个笑容。重阳转到戈女的正前方,正视着她的笑颜道:“你有了言桓的消息,对不对?”心里怦怦地跳得繁乱。
戈女仰起头不曾避过女子的眼神,将眼睛完成弧线道:“等到渡灵力的时候,自然会见到。”女子起身要走,手臂却被重阳拽住:“他怎么样了?是要告诉我,他现在如何了,就好。”重阳牵出的笑容着实有些难看。
戈女怔了怔,又低头看了眼重阳略显青紫的指甲,道:“或许后天,或许就是明日,你便能见到他吧。”最后一字拖得极长似是不太确定般。
十八鬼府,岁前殿。
夜幕之下,星辰微动,朱红色的大殿前橘红色的灯火亮起。流苏晃起了一走廊的不安。管羽沿着回廊往自己的寝宫而去,心里却是惴惴不安,脚下不稳踩上一枚石子,一顿步就是良久地停步。
仰起头,看着九曲回廊的尽头,紧掩的门扉,心头似有什么剜着血肉。在殿前恭敬站立,一位穿着蓝色绸衫的男子冲着管羽恭敬一摆,随后便将门推了开来。管羽嘴唇微动,深吸一口气道:“有劳了。”
大殿中梵香袅袅,让管羽有了一阵目眩,努力抑制住脚步,怔怔地看着那层隔断的屏风。屏风之后,有两人缓步踱出。也不曾招呼管羽坐下,只是冷言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第四十三章
管羽昂起头,看着屏风上的人影换好衣衫,又端起药碗,顿住了身影,突兀道:“还是怕喝药吗?”屏风外的两位仙使无不例外地没有任何表情。屏风后的人伸手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咳嗽了两声,将药一饮而尽。
管羽低着头,脸上灼热起来,嗯嗯了两声道:“鬼族里那些年长的都陆陆续续地过来了。年轻稍轻的一辈应为没有收到帖子是不敢贸然过来的。事情还算顺利吧,君上请放心吧。”
这一日的黄昏时分被抽了浑身灵力的言桓刚刚从昏睡中醒来,一身的汗水也来不及沐浴便要操心这一次鬼府的祭奠。冥地出现了冥王交替之兆,鬼族中有两支的族人已经往天庭中呈上奏折历数管羽办事不利,出了这般大的事情却没有半点动作。他们想要借机推翻管羽一族对于冥地的统治。
而恰恰便是管羽这一支,偏偏与天庭之间有着理不清的关系。天帝将这一次冥王过世的事情全权交给了言桓处理,哪怕他被弑仙剑刺得只剩下半条命,哪怕他昏昏沉沉不知何时醒转,天帝还是一拍桌子下了这一道死命。
言桓坐在床边,冲着身边的心腹说了两句话,身子还很弱,连说话也小声起来。他靠着锦缎枕头闭上眼,听着仙使将话传给管羽,牵着嘴角笑得十分疲惫。
管羽低着头认真地听着来自言桓的吩咐。心里似有只手捉着自己的心肺,很疼,死一般的疼:过了将近千年,你还是不愿与我说上一句话。连见也不愿让我见。
屏风后面的人摆了摆手,似是乏了,管羽顺从地起身,倒退着望着殿门而出。空荡荡的宫殿里,有风贯穿而入。他的声音凌空响起,有些虚弱却分外刺痛心肺:“把这些画像给摆设通通给我烧了。”
管羽的脊背弯的更低,眼角弯起,眼眶中有水泽闪过:“君上,我先退下了。”没有人做答,似不曾有人说过话一般,静谧的空间沉静在一片死寂之中。直到不可遏止的咳嗽喷涌入喉间,言桓扶着雕花床栏,咳得喘不过气来。管羽顿住脚步,噗通一声跪在地砖上:“君上莫要生气,若不愿再见到我,管羽以后便在殿外回话!不过,等到大事办成,君上记得履行自己的诺言就是了。”
依旧没有人回答。言桓躺下,闭上眼,这个人的声音,真是刺耳。他暗暗地想道。
管羽从岁前殿里转出来,一身的细汗将衫子湿了个头,踟蹰脚步是否要跟守门的仙使套个近乎打听一下君上的事情还是去换件衣衫的时候,院子外有个小鬼探头探脑地冲着他使眼色。能做到这般没规矩的人除了小幺,无人能胜任了。
管羽板着脸,踱出院子,正经了一张小脸:“没规没矩的,你不知道我这院子从前几日里就下了禁令,谁也入不得吗?”
小幺耸肩倚着树干松松垮垮一站,满脸的慵懒:“废话,我要是不知道早就进去了。现在下人都把这里当九曲鬼涧一般,谁还敢过来?前头来了个白胡子老头说是比冥王还要大一辈,那位笑得总是很得体的姑奶奶说,这事她不好接手,叫你赶紧过去迎迎。”
管羽低头看了看自己周身的狼狈,叹了口气。小幺眉毛一扬:“放心,那老鬼老得跟个王八一样,保准闻不出你一身臭汗。”管羽一双秀净的浓眉顿时挂成了八字:“这个事关鬼府的体统,我还是去换身衣服吧。”
小幺转身挠着树干:“那你快去,我在这里等你。”说完就冲着岁前殿使了个眼色。管羽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是越发得难看了,吞吞吐吐道:“我还是去偏殿里换吧。”拉着小幺的手,转身就走。
小幺费力回过头,看着树木掩映之下的岁前殿前站了一个蓝色绸衫的人,拍着脑袋自己回想了一番,瞳孔骤然睁大,身子僵直,咽了口口水直勾勾地看着管羽。
“中邪了?怎么不走?”管羽有些不耐烦地问。
“没……没什么。”小幺摆手加晃脑,步子一下子就快了两分窜到了管羽面前,一阵生拉硬拽去偏殿里换衣服。
兄弟俩进到鬼府大厅的时候,小幺的二哥三哥都已经立在了门口。这两位哥哥是对双胞胎,性子相近不似管羽般一板一眼也不似小幺般灵透,可谓是低调得很。只不过这位三哥早些年就被派给了大公子守在了北面的洪荒之地。近日里回来也是因为听说冥地离出了事,特意赶回来的。而这位二哥是个要什么没什么的人,这点上跟小幺做兄弟倒是很登对。平日里帮着管羽打理些鬼府里的杂事,说话也懦懦地带着些害怕。
大厅里的情况就一个乱字可以概括。不知哪里来的叔叔长得五大三粗,胡子拉碴见了小幺还要喊一声爷爷。那位死活要管羽出门迎接的爷爷拄着拐杖,身边围了四个侍女搀着他。小幺摇摇头冲着管羽咬了句耳朵根子的话:“人老色心不衰呀!”
管羽微微一瞪眼,忙上前一迎。小幺一得空就直接脚底抹油,往重阳的院子里钻。很很很凑巧,戈女姑奶奶依旧挺立在重阳的院子里,两人在一处说着话,却不曾见笑容。小幺用脚扒着地,心里像烧了十个八个小火炉一样。等了一炷香的时候,重阳终于见着了在门外急得像只猴子的小幺冲着她使眼色。
重阳心领神会的同时,戈女也见着了这位不懂事的侄子在门口下逐客令,忙起身道:“看来,来你这里还要过个把门的大神。”话虽是句玩笑话,重阳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戈女一走,小幺一屁股就占了戈女的位置,捧着茶往喉咙里灌了一杯:“死丫头,你踩我看到什么了?”
“看到什么了?”重阳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我在大哥的岁前殿前,看到了一个穿蓝色绸衫的人。”小幺挽起眼睛,笑得很神秘。
“哦。”
“哦你个头呀!蓝色绸衫呀!”小幺站起身很是激动地上下一阵比划,“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偷了月老的红线塞进你怀里呀?!”
重阳摸着揣在怀里的红线,眼珠子转了三圈,点点头:“言桓去东海的那一次,你趁着人多的时候偷的?”
小幺点头如捣蒜,接着往下提示道:“对对对,就是那一次,你记不记得那一次我们也见过穿蓝色绸衫的……?”尾音渐轻,似是要勾起某一段久远的回忆。重阳眸子一亮:“蓝色绸衫!那天分列在言桓身侧的四名仙使穿的就是蓝色绸衫,是水蓝色像天空般的蓝色!”
瞳孔骤然睁大,重阳兴奋了起来,转瞬又陷入低潮,惴惴不安道:“你的意思是言桓现在在岁前殿里养病?”小幺翘起二郎腿,点点头:“丫头笨是笨,不过还没有到点不透的朽木那种程度。”
这一时,小幺说了什么重阳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口中喃喃道:“他为什么不来见我,是不知道还是病得太重?鬼府里的人又为什么要瞒呢?”
自白似的一段话,重阳脸上疑惑更重,一转步子,身子就冲着岁前殿的方向而去。小幺一把拉住,道:“重阳别胡闹!言桓这人在鬼府里是个提不得的名字。据哥哥说他跟鬼府有段渊源,鬼府里的人都对这个人讳莫如深。”
又是秘密,又是过往。重阳发现自己很不幸地认识了一个被世上几乎所有的秘密所包围的男人,且对他念念不忘。
重阳甩开小幺的手,步入这一夜微凉的夜幕中。灯火微黄处便是他的住处。小幺站在回廊的尽头,仰起头,第一次安静下容颜。九霄,冥地,人间,只要言桓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天地。小幺叹气,应该去拦住她吧,这样莽撞怎么可能见得到言桓。可,拦不住的吧。在鬼府里等了这些日子,差点话都不会说了。算了,由着她吧,不行就找大哥出来垫背。
鬼府里的路阴森得很,各处灯火都点得不明不亮的,若是眼神不济的一准摔个四脚朝天。重阳心里急脚下自然生风,却将将在回廊上跟管羽撞了个满怀。重阳一抬头,只说了声对不起便要离开。
管羽揉着微微发胀的鬓角道:“冥者这是去往哪里呀?”
重阳顿步,浅笑回神恭敬一拜:“闲来无事随处走走。”
管羽哦了一声,刚想放过重阳,心念里起了一丝寒意,冷颜道:“这条路一直下去就是我的岁前殿了。那里没什么可看的,冥者还是绕道吧。”
重阳背过身,两只手一握:“不碍的,只是随处走走,若是去不得,一会就回来了。大殿下近来要应付的事情着实是很多,我的事情就不劳烦了。自己走走一会便回去了。”
管羽回想起小幺下午的行为,心里有了三分底却也不肯定,只是打着转转道:“冥者既然知道鬼府里近来来了些亲戚也知道这些亲戚都是些有分量的人。鬼府上下如今处处戒备,还请冥者不要到处去了,若是起了误会就不好了。”
重阳即刻冷脸,转身直视管羽,笑得实在痛苦:“你们为何不让我见言桓!”这一句话从口中而出的时候,管羽被眼前女子这一股怒气狠狠地震了一下,有些踟蹰地开口:“冥者……这话是从何说起。”
两人正是电光火石之间,回廊之上有一人隐隐显身,一脸肃色震得灯火没了半点微光:“管羽,你先退下去吧。”重阳管羽皆是转身,皆是一怔,旋即便是噗通两声跪地。
第四十四章
“叩见陛下。”管羽直视着地面,身上不敢动上半分。重阳鬓角的青筋顿时跳得畅快。言桓他爹气场果然大。不过这样没有摆驾也没有仪仗就直入鬼府,重阳更加觉得这位天帝的性子忒奇怪了。天帝抬手动了动食指和中指。管羽低着头只顾着自己哆嗦得不行的小心脏,全然没有理会天帝的旨意。
眼见天帝眼里的耐心在一点点地消磨殆尽,重阳大发善心地用手肘碰了碰管羽,低声道:“陛下叫殿下退下。”管羽茫然一抬头,撞上天帝微怒的眼神,忙忙低下头:“遵旨。”起身,弯着脊背倒退着跌走了两步,消失了身影。
天帝直立在回廊上,低着眉眼扫过匍匐于地的重阳。这样的距离让他心头的怒气渐消:“抬起头回话。”
碎发落在额前,重阳扬起没有表情的脸,转瞬又扭过头去看天帝落在回廊上的那道影子,很长很深远一如他的威严般让人胆寒。“骨女没有影子。”重阳不知何时竟淡淡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星辰的光辉落上天帝鬓角泛起淡淡黄|色:“言桓醒了。”手臂撑着地面,却似压上了千钧的重量,身子颤抖发愣,重阳咬着唇齿点点头。终于,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不知何时仙使们已经躬身侯在门外,见到天帝渐近都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殿门微敞,大殿中药气扑鼻,缕缕青烟自香炉中升起在空中划着焦灼的弧线。正厅的空地上被堆满了整理出来的旧物,有丝绸褥子被子摆设,甚至还有几幅卷轴。卷轴凌乱地被丢弃在地上,重阳看了看像是某人的画像。
巨大的珊瑚屏风横亘在眼前,看不到后头透出来的一丝光线。重阳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空气中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是言桓的,没错!周身的毛孔顿时放大,同时,天帝的眼神却是一厉:“屏气凝神……”
看着天帝的眸子,重阳的身子越来越轻,灵力顺着血脉在跳跃嘶喊,似猛兽咆哮着要冲破身体。屏风之后,言桓静阖着双眼,气息均匀却无知无觉。
重阳似跌进了云霄之上,到处都是似有若无的虚境。耳畔有人在轻声耳语:“你将再也见不到他了。”话音未落,有女子哽咽却决绝的声音:“不。他说过三月之后还我一个原模原样的言桓。”
醒来的时候依旧是睡在该死的赤铜地砖上,这鬼地方睡得久了难免腰酸胳膊疼的。重阳晃着脑袋还没顾上这疼那疼的就站起身往着屏风后头走。言桓就在后面,她很确定地告诉自己。
珊瑚屏风在漆黑的大殿中隐隐闪着光芒,重阳站在一丈外,脸红心跳得厉害:“言桓。”声音在巨大的殿堂中回响,回音一遍遍传来,却没有人应答。重阳在虚空中摸索,砰,身子触上一阵灵光应声倒地。扭过头。用膝盖爬了两步,她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却觉得心里有把火在烧。
毫无意外,再一次跌倒在地上。手臂上起了淤青,依旧似飞蛾扑火般硬要去闯天帝布下的结界。重阳双手握拳一遍遍敲打地灵光围成的墙,依照着珊瑚屏风那一点点的光芒,她能看到床上的人睡得十分的沉。真的什么都听不见吗?
咫尺天涯,我知,你不知。
嘶哑的声音在念着一个名字:“言桓。”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在大殿的漆黑中响起,重阳匍匐在地砖上。这种冰冷的感觉让她想起父亲破城前的那个雪夜,她看着倚着回廊的言桓。而男子只是告诉他:“永宁,忘了我吧。”有一丝的念头在脑海里飞过,这一次是不是真的要失去这个男人了?
吱呀,大殿的门被人推来,屋外昏黄的光晕落在地上。“听不到的,走吧。”没有影子,是管羽。重阳低着头,擦干眼角的泪水,扬起头,屋外的火光晃了一下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了。
平静的声音响起:“天帝来冥地之前下令将琴柯嫁给九嶷山的主人。聪明如你,你应该明白这是为什么。”重阳站起身,现在想要笑得春风得意实在太难,勉强牵起笑容:“多谢殿下提点。”
男子犹豫了一番伸手喊了一声:“下月的初一,冷杉林外的石子坡上。去了就不会后悔。”重阳没有停步,捋了捋长发道:“多谢了。”
回廊上戈女踏着脚步而来,声音传得悠远:“管羽,你多言了。”管羽挥了挥手臂,踟蹰间抬头:“我明白她在想什么,所以,算是完了她一个心愿吧。”
戈女在管羽身边站定,避过他人耳目,低声道:“天帝这一次干涉君上的私事,连琴柯这样算得上近支的上仙也能狠下心嫁出去。他要肃清君上身边的所有女人的心思昭然若揭。而这个重阳是个中最为麻烦的一个,现在鬼府正在风口浪尖上。你却还要去惹她。”
“姑姑……”
“有些事你不知道就不要过分操心了。重阳的事若是能这一刻便解决了算是君上的福分,若解决不了,怕就是你我也要引火烧身的。”戈女将双手握紧,淡淡叹气。
“可是姑姑……”
“好了,不必说了。管羽,天庭要的质子人选你定下了吗?”戈女打断话题道。
管羽一下子石化:“还没有。”这桩事情搁在他心上尽十天了。思来想去,不停地揣摩了天帝的心思,言桓认为天帝要质子不过是个借口,真正想要的人是戈女。戈女知道的事情太多,却又对言桓忠心耿耿,况且这位姑奶奶是绝对的聪明。当年做神女的时候又能预言兴衰,现在虽说这桩本事被废了,但每每预感十分的准。
喉头打了结,管羽半天只吭了一声:“这事,天帝心中早就有数,怕这人名拟上去也不是我能定下的。”
戈女浅浅一笑:“天帝心里定下的人选,应该是……”声音戛然而止。有个仆从连摔连跑地跌坐在岁前殿前不敢进来,只能干扯着嗓子大叫:“大殿下!不好了!四殿下跟青衫溪的那位鬼爷喝酒,喝得烂醉吧人家的麒麟坐骑的屁股给捅!”
捅屁股?是捅了马蜂窝。这位青衫溪的鬼爷不是别人就是那位五大三粗一脸横肉还要叫小幺一声爷爷的主。据说这人极为小气,这头麒麟原本是冥王掌管冥地的时候赏给他爷爷的,是个宝贝,这一次,小幺又出乱子了。
管羽拱手拜了拜道:“那我先去处理那里的事情,明日与姑姑详谈这一次祭祀的细节。”
穿过三个院子是个关牲口的地方。青衫溪的这位大哥歪着脑袋靠着木柱子鼾声如雷。酒罐子倒了一地,小幺舞着手里的刀子直直往那麒麟上挥。幸好有人拉着不然就宝贝早就成了一滩血泥。
“孙子哎,爷爷这就给你割块肉来下酒哈,你别急,就好了!你谁呀,别拦我!”管羽揉了揉膨胀的鬓角,哀哀叹了一口气。小幺你就是个事妈,不,事爷爷!鬼府里这下子可就热闹了。青衫溪的孙子,鬼府里的爷爷两凑在一起就是一对活宝。
重阳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直愣愣地双眼。脑海里一遍遍回响起梦中的话:“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一句话响了一晚上,没落半滴泪,但脑子似被人挖走了行将就木。小幺被关在自己的寝宫里,管羽下了令,直到祭祀前不得踏出大门半步,哪只脚迈出门槛就活活打断。
没有小幺的日子,重阳过得十分凄苦。鬼府上下都忙着祭祀的事情,连见面打个招呼的功夫都没有。重阳白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晚上就一人似幽魂般沿着回廊走上一段,飞身上鬼府大殿的屋檐上,抱着膝盖冲着岁前殿里看。
月亮升起了七次,重阳在屋檐上坐了七回。这一日的破晓未到之时,侍女们提着灯笼列着队在细长的甬道上步步行进。橘黄|色灯火似离人眼眸渐渐远去,鬼府里的老鬼们步履蹒跚住着拐杖跟在对头。而风华正茂的小鬼们整着衣领,扶着双手迈着方正步子排在队列之中。
管羽穿着层层正装,束发高冠站在众人之前。神色严肃,双眉微蹙,闭口不语。
重阳脑子昏昏沉沉看了着架势弯着手指算了算竟是初三。瞧这架势,这一对仪仗必定是去祭祀冥王,往九曲鬼涧而去。那么言桓必定会去坐镇,运筹帷幄。心口暖了暖,重阳叹了口气,先一步去石子坡上守候。
九曲鬼涧前的灵秀不再,阴森森似天后还在世一般。巨大的冷杉被薄雾笼罩在强大灵力之中。原先管羽等人跪着的地方修起了一坐圆形的祭坛,祭坛周围摆设了六十多种乐器,牺牲祭品更是繁复。
大场面,重阳暗暗地想,越是大场面言桓出现的可能性就越高。双手握紧。
祭祀在日出前七刻开始,时间越来越近,管羽带领的一干众人也分列在了祭坛之前。鬼府里的玄冥大钟响起,一遍遍声动九霄。管羽抬头眯起眼睛细细看过天色,长喝一声:“止。”顿时,钟声止。一时间万籁俱静,石子坡的背阴处又一顶四人抬的软轿落下。
“起。”鼓乐响起,举着青帆布子做成神幡的鬼使们风列在八个方位代表着日月星辰云雨风雷。祭祀仪式正式开始。软轿上布帘被人用手挑起一角,那双手修长纤细,不像是曾握剑多年的手。
仙使躬身,侧耳听着轿中人的吩咐,诺诺地点头。
鼓乐声落下的时候,重阳的肩头被人轻轻地搭上。全身的血脉都在逆流,扒着身子转过头来,卡在喉间的那个名字越发的生涩。
第四十五章
重阳转过身子,眼珠子盯在那人的身上却挪不开半步。为何又是戈女!女子穿着一身纯净的浅灰色衣衫,乍一看下这颜色同石子坡上的颜色没有什么分别。
“失望了?”戈女笑道,转头指着背阴处的一片空地道,“他在那里。”
顺着手指的方向,重阳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男子。散着长发,衣服也裹得有些松垮,一脸的倦容病态,想来是久病初逾后又熬夜筹谋祭祀冥王这个局。嘴唇依旧是朱红色的,偏偏就是这一点耀目的颜色衬出了他一脸的苍白。
重阳张着嘴想要叫一声,戈女却伸手制止:“听不见的,你我都在天帝设下的屏障里。言桓不走,屏障不会消。”
咬牙,攥紧双手,扬起嘴角:“天帝就这么想要除掉言桓身边的所有女人吗?”
戈女昂起头,看着前头正气凛然的管羽,暗自道:“或许是吧。不过,有些事情天帝不知道,若是知道,一定会越发地想尽办法赶尽杀绝。”这句话说得重阳脊背发冷。两人僵持在一处,重阳只能转过背,看着远处平地上的言桓,牵动十指念起字诀。
管羽领着头行叩拜大礼,大大小小一干人等也不敢有半分怠慢。
大殿下回过头看了眼石子坡,心念转了一道:这一次冥界出现了冥王交替的迹象,而自己却一口咬定,冥王安居在九曲鬼涧中不能断然以天兆而断定。年强的族人还要多争上两句,年岁大一些的都闭了嘴。
千年前,冥地出现天兆,各族似天要塌下来般齐齐跪在了九曲鬼涧之前。那时的鬼涧还没有结界,鬼族的众位跪了三天实在耐不下心就直直闯进了鬼涧,见到了活生生的冥王。这一计天帝当年施下的亡羊补牢逃过了各族的眼睛却没有逃出自己他老爹的眼睛。冥王已不是冥王,而是天帝手下的一只炼成魂而已。自此,鬼府与天庭之间有了一段秘史,直到言桓的出现才将这件事情解决。当然,若不是那五年的相处。自己不会对言桓俯首帖耳,言桓也不会三千佳丽坐拥不乱。现在更不会连面也见不到。
乌云渐起,天雷落了七道。大鬼小鬼们纷纷仰起头低声议论起这一次的异象。九头枭盘桓在空中从一只到百只千只,遮盖了天色,携着分不清昼夜的气势。第九道雷声响起,将圆台上奉着的祭礼白玉劈成两半。
不安顿时蔓延在人群中,管羽见机快步登上高台,昂面高声喝道:“冥王,管羽携鬼族一干众人,前来请安!时逢天兆出现,子孙虽有不孝,亦不然惶惶而待之!”黄土地上,匍匐了一地的渺小。
“管羽,进来。”冷杉林上的薄雾渐渐消去,劲风袭过,鬼族众人纷纷举起袖子遮着面容。有几位甚是激动地大叫道:“冥王现身了!”这一代的冥王在历代冥王中算得上是骁勇,在被天帝炼成炼成魂之前,一心放在操练鬼兵上。天庭上的那位他打过几次照面,魔性很盛,不得不防是他对天帝的概括。也是因为这句话落下的祸根,叫天帝心急火燎地奔进了九曲鬼涧。
管羽理了理衣摆,正了正高冠,步子踏得虽慢却十分庄重,背影渐渐消失在冷杉林的薄雾中。鬼族众人跪在黄土地上,空气中有泥土的腥味。冥王还在世!揪着的心刚放回肚子中,就见苍穹之上乍显一道环形的火光,火势熊熊燃起吞吐万条火舌。万只九头枭被困在这一道火圈之中,悲鸣声渐起。
祭祀队列中议论的声音渐起。而冷杉林上的薄雾缓缓化成水珠打在泥土里,翻起一阵更为刺鼻的土腥味。
重阳仰起头看着言桓强咬着牙施展灵力,脑袋里却是嗡嗡作响。戈女轻搭她的肩头,肃色道:“冥王出现了。”冥王出现了?!怎么可能,冥王早就死在言桓的剑下,冥王早就魂飞魄散了!
急忙扭头,冷杉林中,株株参天巨木移转,冥王一身黑色劲装,领边和袖口依旧是金丝滚绣。只是面容更加消瘦,形容枯槁连脊背也不再笔挺,神色不再烁烁:“天兆之象乃本座灵力衰竭之态。千年前,本座灵力大竭之时,隐居九曲鬼涧休养生息。原本想这一道劫数能解,不想千年后依旧遇上了这一道劫。”
一片哗然,有个把胆子小的扯着袖子就流眼泪。管羽正色跟在冥王身后,手中捧着一只檀木匣子。
“尔等不必动怀,天帝掌领三界亦有天数命尽之时。这一月来,我在九曲鬼涧里头想得明白,冥地之事不再是我等老辈应插手了。本座统领冥地一十九万年,历两代天帝,今日劫数已到便不再强求什么。这匣子是道天命,谁能打得开,谁便是下一任的冥王。”
一片唏嘘。
“不分嫡庶。”这最后一句话,让一干众人猛地一仰头,瞪圆了眼珠子只差掉在地上沾上黄土。
石子坡上言桓身子向后一倾,靠着软轿站住,竭力咬住唇齿还是有血丝从口中溢出。重阳喃喃喊了声言桓,步子向前跨了一步。男子却没有丝毫反应。身边的戈女伸手拦住女子胸前,黯然道:“你猜谁能打开那只匣子?”
“管羽。”重阳心思全放在言桓身上奈何现在却在他人受制之下。
“谁能猜透君上的心思,冥王必定是出在嫡系中这是不会错的。但,绝不是管羽。”戈女手指着前方,又自言自语似地道,“天后说什么劳什子的双腿骨,应该能者居之。今日君上偏偏用了天命这一套来决定鬼府新君,想来是对天后的反诘。”
重阳并不在意继任的冥王是哪位,心中却有疑问道:“冥王不是死了吗?为何……”戈女浅笑指指自己。重阳即刻便明白了:“这冥王是另一只炼成魂?!”
鬼族众人纷纷挺身立在风中,冥王手持着赤木匣子:“管羽,你先来。”男子颔首前行了一步,在万众瞩目中伸手去开那只匣子。手恰恰触碰就是一道灵光一闪,将管羽生生逼退了两步。
“大殿下竟然不是继任的人选!”人群中有人开始小声地议论。如果这是一场天庭与鬼府策划的戏码,那最后的冥王必定是手握冥地实权五百年余年的管羽。然而,这一瞬的事实叫所有人都震撼了!
年纪轻些的小鬼头纷纷冒头跃跃欲试,却无一例外地失败。年长的老者皱巴着双眼也按耐不住对于权力的渴望,喉结微动踉跄着上前,依旧是失败。冥王脸上没有笑意,一双沧桑的眼睛注视着每一双对视着他的眼睛。只有权力在这些眼睛中留下了痕迹。
言桓已然钻进了软轿里养神,事情差不多就要结束了。之后的事情他只要在这里盯着就好了。重阳巴巴地望着石子坡上的紫色软轿,莫明道:“难怪你在去九曲鬼涧的时候就说要变天了,原来真的是要变天了。”
戈女看着坡下众人一张张可笑的脸庞,掩着袖子道:“你可知自九曲鬼涧一事后,三公子在业火塔思过。君上座下九使因失职皆自断在上清弥罗宫前。这一次留下的人只有你我两人。”
业火塔,九霄之上高耸千丈的业障之塔。入业火塔之人皆是身份特殊而犯下大错之人,生不得死不得,不得轮回受尽日夜兜转之苦,无声无望无念之地,便是业火燃尽之时。
重阳铮然:“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戈女笑起梨涡点点,手中幻化出一条长鞭,抖手一甩,缠上重阳的脖子:“重阳你历经两世受得苦还不够多吗?为何还要留恋这一道混世苟活下去。天帝不愿你再见君上,你为何要这般执著?”
脖子上被箍紧,脸涨得青紫,艰涩道:“我重阳活得潇洒何时如你所说那样凄苦!”说话间,手势翻飞。“天帝的仙障内,你是使不得法术的。”戈女冷颜。
“天帝要你杀我?”鞭子缠着脖子还没有进到窒息的力度,戈女为什么会突然下杀心?重阳心里尚存一丝活下去的希望。身子颓然,一点点倒在石子坡上,穿过戈女的肩头,软轿里的人又一次出来。继任的冥王已经选出来了吗?
戈女的脸色也青紫,活了三千多年从来没有杀过人,下手时心里也慌得有些害怕:“不,重阳,君上再世一千八百年从来不曾有过什么软肋。而如今,你却成了他的软肋。你说你该不该死。”
女子的手上已经开始发力,重阳喉间一阵紧过一阵,仰着头泪水挤出眼眶分不清是因为痛苦还是绝望。微微地摇头,口中喃喃:“言桓。”
石子坡上,言桓裹紧了青衫,张口道:“今日的风为何冷峻异常。”低着头看着坡下的空旷,心中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一点点消失。蹙着眉,定睛望着那一块空地愣愣地出神。“君上,下面的事情都办好了,该回天庭了。”
言桓微微点头,睫毛上晶莹一点:“盛夏的天气怎么飘起了雪花?”雪片融化,沿着他的脸颊滑下,似泪滴。仙使答得恭敬:“旧君离世,无论何时冥地都会下雪三日,冻结忘川。君上怕是忙忘了吧。”
男子裹上备下的大氅,一脸病容摆摆手道:“回紫阙殿吧。”
几十丈开外,戈女的脸在重阳的眸子中放着无比硕大。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没有了一丝意志。或许戈女说的对,自己不该再苟活在世上。脑后有一双白靴踏雪而来,手中石子飞出,隔断戈女手中的鞭子。
第四十六章
“姑姑,君上不愿见到她死。你既然是炼成魂就应该忠心为君上办事。”管羽冷声道。戈女用力过猛,鞭子断开时冲力过大将女子双手划开:“炼成魂也会有自己的意志。不然天帝就不会将冥王锁紧九曲鬼涧。”
哐,金属落地的声音。
管羽站在较高处,冷颜看着坡下的戈女,扬起嘴角道:“姑姑若要杀她用这柄短匕剜出她的元丹,在手掌之中轻轻捏碎。这世上就不再有重阳了。”
男子前行了几步停下,袖手又道:“姑姑上刮仙台受尽了万般凌辱之后,若君上还是不能解气,誓要我冥地灭族。那么,到时候,即便是管羽我为了保命也不得不与君上刀剑相向。只怕那时候,君上即便能灭我一族,也坐不稳天帝之位,也就枉费了姑姑一番心思。”
一番说辞,似锉刀,挫去戈女满腔锐气。
“好了,姑姑,今日之事交给我善后吧。”管羽转身,一双眼睛直视戈女微笑道。
“你……”戈女屏气,终是深深吐出,“不杀她,她不会死心。之后,君上会历多少劫难,你心中也有数。”管羽躬身一拜:“姑姑放心,交由我来处理吧。”戈女袖手,转身而去。
冥地大殿下掌领鬼族五百年,怎会没有半点手段?
重阳强撑起一丝意志,睁开眼,很道义地说了一句:“多谢。”
管羽弯下腰伸手拽起女子,依旧是冰冷的声音:“听说你砸了鬼苍的酒窖,是个千杯不醉。今夜去我岁前殿里与我喝一场,如何?”重阳捧着脖子喘了口气,心中暗暗念道:这人原来是个冷血的家伙,救人冷冰冰的,见了快死的人,开口就说喝酒。倒是有趣。
“却之不恭。”
岁前殿,一张梨花木茶几,两只白瓷酒碗。
雪下得纷纷扬扬,管羽回到殿里就往身上加了一件白裘披风,站在殿前昂着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一言不发。
“你在看雪还是看九霄?”重阳掌了一盏烛台放在桌边,席地而坐,斟下两杯清醑举起酒杯,微微一荡,问道。鬼族常年屯守永生冥地,极少与别族灵物通婚。而这种阴气最盛的鬼地方偏偏多生养男子,似戈女这样的女子被视为族中珍宝,奉为神女。故而